为爱而生,为诗而生的茨维塔耶娃
2022-05-30张悦
张悦
一、茨维塔耶娃生平
玛琳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是俄国白银时代著名的女诗人。她的母亲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家,热爱读诗和写诗。父亲是大学的艺术史教授,也是普希金国家造型艺术馆的创始人之一。家庭浓厚的艺术氛围和优越的经济背景让她从小就沐浴在艺术的氛围中,加上家庭从小带给茨维塔耶娃的观念就是不要在乎物质的贫富,要追求艺术上崇高的美,使得她获得了与她同龄人不一样的童年生活,围绕在音乐、书籍、艺术中的她纯粹而自然,天真而热烈,同时有她自己的独特个性,不愿受任何束缚,长大后的她对任何的文学社团和流派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茨维塔耶娃认为她的诗是她自己的、独特的。
茨维塔耶娃六岁开始练习诗歌,十八岁自费出版第一本诗集《黄昏纪念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受到了不少关注,被人认为具有“不容怀疑的天才”。但在她不长的人生中,苦难、流浪、寂寞和爱情贯穿了她的生活。“每一行诗都是爱情之子/都是贫穷的私生子”“它是心灵的地狱和祭坛/它是心灵的天堂和耻辱”,这是她在《每一行诗都是爱情之子》中的诗句,也正反映出她的一生将要经历的贫穷与爱情。1921年,她遇到了未来的丈夫,也是终其一生有过婚姻的男人—谢尔盖·艾伏隆,后育有两个孩子。1922年开始,她度过了长达十七年的侨居生活。1939年,她回到祖国,随后带着儿子移居鞑靼自治共和国的小城叶拉堡市,1941年8月31日,茨维塔耶娃的生命终止。
二、为爱而生的茨维塔耶娃
茨维塔耶娃心思细腻敏感,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她的抒情对象,甚至是书桌。她给书桌写了六组诗,其中第二组谈到“整整三十年,我们的/结合—比爱情更坚贞”,茨维塔耶娃可以说是爱的化身,她的爱能延伸至广袤的宇宙,提高到崇高的境界。如果说茨维塔耶娃是飞蛾,那她扑的火必然是爱情,她的爱情不针对任何一个爱情对象,而仅仅只是对于爱情本身,她所追求的是自己创造的爱情,她的一生爱过许多人,艾伏隆、帕斯捷尔纳克、里尔克、曼德尔施塔姆、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等,但她的爱情始终属于她自己。她可以贫穷,可以抛弃友情,但不能离开的只会是爱情,正如她在《永别了》一诗中歌唱:“我整个是爱情,我不需要/松软的面包和恩赐的友谊。”
茨维塔耶娃为她的初恋尼伦德尔写了大量的抒情诗,可没得到任何回应,让她体会到爱情的痛苦不堪。当她第一次接触爱情的那一刻,也便注定了她那炽热的爱情态度。茨维塔耶娃侨居在外的十七年里遇到过许多爱情,她追求灵魂的沟通和契合,这样的爱情甚至可以超越她的生命。她一生都在遇见爱情,也不断地与爱情分别,众多人在她生命中走过,但她始终还是那个炽热纯粹的茨维塔耶娃。正如她所歌唱的“我是一只凤凰,只在烈火中歌唱!”茨维塔耶娃始终在爱情中燃烧自己的情感,她为爱而生,为爱而活。
三、为诗而生的茨维塔耶娃
(一)浪漫与柔情
爱情无疑是美好的,爱情的开始和最舒适的状态也正是浪漫和柔情,茨维塔耶娃的爱情诗有不少是在描述爱情中的细水长流的柔情,也在温柔地表达自己对爱情的期望和感受。她写给未来丈夫艾伏隆的《从童话到童话》中说道:“直到死亡来临,我仍然是/一个小女孩,尽管也是你的小女孩。”“请像小男孩一般,和我在一起。”“像小男孩一般,停留。”诗歌中不断地重复“小女孩”和“小男孩”,可以看出茨维塔耶娃对这段爱情的憧憬和定义是青涩的、纯洁的,像小女生告白一样对艾伏隆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展现了茨维塔耶娃在爱情中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一面,此时,茨维塔耶娃内心的炽热和火焰转化为了潺潺的流水,将对艾伏隆的爱娓娓道来。爱情中最真实和最温情动人的也莫过二人舒适的慵懒的相处,茨维塔耶娃能在生活中细腻地感受到时光流逝,爱人面容上浮现的岁月痕迹,“比茸毛更柔软的头发,还有‘您内心最可亲的!大而长的眼睛因讥笑而浮现出迷人的皱纹”。在爱情里,爱人的一举一动,爱人的头发,爱人的眼睛,甚至爱人的皱纹都是迷人的,尽显温情。
茨维塔耶娃更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契合,她的爱情诗中没有特定爱情对象,仅仅只是抒发对爱情的向往和憧憬。《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就是这样的诗,茨维塔耶娃幻想和恋人在某个小镇享受无尽的黄昏和钟声,时间在爱情中已经暂停,而此时笛声悠扬,衬着笛声的郁金香也尽显美好,纵使“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在诗的后半节,茨维塔耶娃幻想跟恋人的温馨的小家,壁炉、挂画、窗户外的雪以及恋人舒展慵懒的身体和抽烟的样子都刻画得十分细腻,生活细节的种种尽显二人的甜蜜,这是茨维塔耶娃向往和想象的爱情,柔情蜜意又有细水长流之感,茨维塔耶娃沉醉其中,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时间的漫长、空间的辽阔体现了爱情的永恒。
在献给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哪里来的这般温柔?》曾被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谱为曲,后广为流传。诗中茨维塔耶娃重复了四次“哪里来的这般温柔?”直接点题,尽显跟曼德尔施塔姆爱恋时期的温馨甜蜜时刻,这是在爱情中对曼德尔施塔姆的赞美和欣赏,他的温柔深深地打动了茨维塔耶娃的内心,“我抚爱这一头鬈发”“依偎着歌手的胸口”更是直接展现了爱情诗中的柔情,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要跟他有更亲密的接触,茨维塔耶娃抚摸爱人的头发,躺在爱人的胸口上倾听爱人的心跳,勾勒出一幅浪漫而又温情的场景。
在《致勃洛克》的组诗中,茨维塔耶娃直接赞美勃洛克,“你的名字是手中的小鸟”“你的名字是舌尖上的冰块”“你的名字是眼睛上的吻”“你的名字是轻触白雪的吻”“怀揣着你的名字—入梦多甜蜜”。茨维塔耶娃还把勃洛克比作“温柔的幻影”“无可挑剔的骑士”“蔚蓝眼睛的人儿”“浑身雪白的歌手”,骑士和浑身雪白的歌手都是非常圣洁的比喻,也体现出这段爱情似阳光融化冰雪一般的温暖纯洁。
除了直接描写柔情的爱情诗以外,也有侧面烘托柔情蜜意的诗歌。《你把头向后仰起》正是通过欢快的调子和细腻的笔触侧面体现爱情的柔情。在诗中,茨维塔耶娃把曼德尔施塔姆比作“快乐的旅伴”,他们一起游览风景,河畔漫步,而這样熟悉的风景和并非第一次的散步,让茨维塔耶娃感到“我们像兴奋的外国人一样/走过自己的城市”。在与爱人相处的过程中,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欢乐的曲调和轻松的描写让“爱情”一词更加温馨。
充满浪漫和柔情的爱情诗总是有着舒缓欢快的调子,表达并不强烈冲击,体现了茨维塔耶娃热爱生活,仔细感受生活的一面,细腻的笔触展现了茨维塔耶娃内心的柔情和温暖。
(二)呐喊与浓情
茨维塔耶娃就像一团火,随时准备着燃烧自己,再加上她对爱情的敏感程度,让她的爱情诗中有极大部分都是在展现她充满热烈与激情的一面。她在表达自己爱意的同时也呐喊出希望对方对自己浓烈的爱进行回馈,她在诗中能直接呼喊“我爱您”的同时也会呐喊:“哦,爱我吧!哦,爱我吧!”这是一种热烈的爱,奔放的爱。她的爱是热浪,一浪未平一浪又起,而贯穿其中的是她永不熄灭的激情。但她的爱也是一团火,既能热烈地爱,也会钻心地痛。这类呐喊在浓情的爱情诗中包含的情绪非常复杂,有回忆的甜蜜,告别的高傲,愤怒的决绝,但在此背后的却是一个细腻又炽热的茨维塔耶娃。
茨维塔耶娃无疑是很高傲的,她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在爱情中亦是如此,她希望对方对她全身心的投入,爱则爱到深处,痛则痛到骨髓。《嫉妒的体验》是茨维塔耶娃写的内心的呐喊与痛苦,“您把女王从宝座上推下来(您自己也同时坠落)”“我出色的意中人,您如何/能够随便跟什么女人一起过!”她毫不掩饰她的嫉妒,尽管她以高姿态对待她的爱情,呐喊出她的不满和嫉妒,但她其实内心也是痛苦万分,最终以疼痛的口吻询问对方“生活得怎样,亲爱的?是否/同样痛苦—如同我和别的男人相处?”茨维塔耶娃嫉妒的背后是曾经无尽的浓情,浓情的结果是现在的痛苦。
谢尔盖·艾伏隆是茨维塔耶娃的丈夫,艾伏隆身上的忧郁气质和高尚的灵魂深深地吸引着茨维塔耶娃,她对他的爱是直白坦率不加修饰的。《我在岩石的板壁上写》充分表达出茨维塔耶娃对艾伏隆的爱,“你是我的所爱,我爱!我爱!我爱!”茨维塔耶娃想在所到之处都留下她爱他的证据,想在自然中倾诉尽她的爱意,但在岩石的板壁、褪色的扇面、河岸、海滩、冰面、玻璃、树干上都写不尽她的爱,她的爱是张扬,是奔放,是呐喊,是书写,是浓情。
充满着呐喊的热烈的爱情诗总是慷慨激昂或宣泄痛苦,茨维塔耶娃的爱既能给予爱情美好的火焰,也能给予爱情毁灭的冲击,这类诗体现了茨维塔耶娃炽热似火的一面以及对爱情的强烈追求和投入。
(三)重生与超越
为爱而生,为爱而活的茨维塔耶娃对于每一段爱情都勇敢热烈,她对爱情是非常渴求的,同时她的爱情也是高于一切的,爱的意义绝不仅只停留在爱的层面,她的爱情诗中就表达了她对爱的看法和在爱中重生与超越的态度。
茨维塔耶娃的爱情都会经历离别,她不断地邂逅爱情,也不断地告别爱情,所以在她的爱情诗中,有不少在感叹离别,而当离别来临时,她自己和她的爱也得到了重生和超越。在她写的《在那些日子里,你是我的母亲》中,茨维塔耶娃将恋人比作她的母亲,在他们离别的时候,她回忆曾经的时光,最后告别并感叹道:“在告别的日子里,它把不可逆转的/时间还给了我们。”选择离别的茨维塔耶娃没有愤怒,没有呐喊,而是整理思绪后的平静,在离别时分又重新记起时间曾雕刻的美好的回忆,在离别的时候,这些回忆与爱也将超越时间,成为永恒。
《我将迟到约定的会晤》极为强烈地表现了爱的意义,爱在茨维塔耶娃的生命中是超越生死的。“我高高地爱过你/我把自己埋葬在天空上!”同样类似的还有《爱情!爱情!在灵柩中,一阵痉挛》,这首诗表达了爱情在她生命中的不可替代和超越,“哦,亲爱的!无论是在墓穴中/还是在云端,我都不会与你告别”。茨维塔耶娃在用一生感受爱情,她有着自己独特的爱情体验,全身心地去实践爱情、满足爱情,并以此超越爱情,她饱含热烈的爱和崇高的爱,她的爱已经达到了顶峰,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超越了生死,这样的爱是他人无法匹敌的。
茨维塔耶娃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也是献给诗歌的一生。她的一生是不断追求爱情的一生,也是不断写作爱情诗的一生,毫无疑问,爱情诗在茨维塔耶娃的诗歌中占比相当大,并且也是她宝贵的精神财富,正如她所说:“是的,生命开始了,永远结束了。”尽管她的生命结束了,但她的爱会延续,她诗中的精神也会超越生死,达到永恒。
茨维塔耶娃的诗就如同她的性格,纯粹而又热烈,正如她早期诗歌《茨冈人不在乎什么离别》中抒发道:“任凭谁翻遍了我们的信札/没有人能明白内中真情/我们是那么背信弃义,却意味着/我们又是那么忠实于自己。”的确,茨维塔耶娃不属于任何人,她始终只属于她自己,她的诗歌从不取悦读者,始终忠实自己,充分展现了作为诗人的傲骨,正是她这样的精神更令读者感动和敬仰。
茨维塔耶娃的一生有许多身份,她是母亲,她是妻子,她是女人,她是诗人,但她始终是她自己,她是在爱情的烈火中燃烧自己的茨维塔耶娃。不加任何华丽辞藻堆砌,不带朦胧意境模糊不定之感的爱情诗,更是透露出诗人本身的炽热和纯粹,这是茨维塔耶娃及其诗歌最珍贵之处,也是最值得敬佩之处。她的爱情诗歌中展现出独特的魅力,不断地带给我们感动,而她自身和她的诗歌所带的精神也将会永恒,正如她在《灰白的头发》中高昂地呐喊道;“出自早生的白发—精神/仿佛垂直的火焰!”“這些白发—是不朽的/力量之胜利。”时间能带来身体变化,但打败不了茨维塔耶娃的精神。尽管茨维塔耶娃已离开尘世,但她的精神会永存,诗会永存,爱也会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