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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传播时代网络舆论的算法偏向:表征、成因及风险

2022-05-30李潇凝

新闻论坛 2022年3期
关键词:网络舆论算法

李潇凝

【内容提要】智能传播时代的网络舆论呈现出潜在的算法偏向。虚拟在场的舆论主体、被算法裹挟的舆论扩散流程、过滤泡下巴尔干化的舆论场域及媒体舆论引导权对技术的让渡是其重要表征。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生成是智能技术加持的结果,智能技术通过重塑舆论传播环境、重构传媒行业运作方式及干预主体思辨认知,推动网络舆论“技术取径”的生成。算法对网络舆论的深度介入,可催生个人隐私泄漏、舆论公共性缺失、价值观偏差及社会能见度遮蔽的风险,对健康舆论生态构建和社会治理形成挑战。

【关键词】智能传播  网络舆论  舆论生态  算法

智能传播时代,以大数据、算法为基础的人工智能,不仅导致信息生产及传播模式发生改变,也正在重塑既有的网络舆论生态,其在“宏观上从场边界消解维度和场边界再融合维度重塑舆论场边界,微观上从智能功能延伸维度和智能功能性联结维度重塑舆论形态”,①使得网络舆论的产生和扩散模式发生转变,呈现出潜在的算法偏向。

网络舆论属于社会合意,其产生遵循“事件出现—引发关注—社会讨论—意见整合”的基本逻辑。在以算法推荐为核心的智能传播时代,新媒体平台的信息分发日益嵌入舆论生态之中,作为一种公共权力象征的舆论与具有私人性的算法交织,并使舆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算法的干预,不利于社会健康舆论生态的构建。2022年1月,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等四部门联合发布《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明确指出算法推荐服务者不得利用算法实施影响网络舆论。因此,讨论智能传播时代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表征、探究其成因及其风险,对构建健康网络舆论生态,推进社会治理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

一、算法嵌入:智能传播时代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逻辑表征

当前,以数据搜集、算法分发为技术支撑的信息传播模式深度嵌入信息传播场域,使得网络舆论的产生与演进机制发生深刻变革。在此基础上,虚拟在场的舆论主体、被算法裹挟的舆论扩散流程、过滤泡下巴尔干化的輿论场域及媒体舆论引导权对技术的让渡,成为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突出表征。

(一)舆论主体:虚拟在场中的兴趣聚合

“人类塑造了媒体,媒体也在塑造人类” ,②媒介技术的演进推动人类交往方式的变革,人们的社会交往从现实场景中的熟人具身交流延伸至虚拟网络空间中的陌生化连接,舆论产生的时空和主体也随之发生改变。舆论在现实时空条件下,基于信息传播活动而产生,反过来再对现实时空发挥效力,技术的变革使公众意识可以脱离现实时空而在虚拟空间聚合,借助新媒体平台实现即时性交流,并通过多个独立意识、观点的网络聚合影响社会实践。算法推荐技术改变了民意所依赖的时间和空间,民意可以在特定场景中存在并赋予意义。③在这个时空中,彼此交流互动的主体具有陌生性,互联网平台通过算法运算并采用协同过滤的方式进行内容推送,使具有相同兴趣的个体、群体能够通过阅读相似的内容、产生共鸣的观点,进而推动舆论的生成和演化。网络舆论主体呈现出由在地经验产生的人际信任到技术驱动的信息信任而聚集的虚拟在场趣缘群体转向。

(二)舆论演化:运算规则下的扩散流程

传统意义上的舆论演化遵循事件演进的基础逻辑,在智能技术的影响下,这种自然演进的流程逐渐转变为基于算法运算规则的可预测的“控制”。媒介技术的嬗变,以平台型媒体为代表的新媒体形态和互联网平台日益占据信息分发的主要地位,并依托算法技术改变了传统的舆论演化流程。互联网平台通过管理用户数据,监测网络信息环境,对高点击率事件予以特别关注,根据采集的用户数据生成画像,并将热点事件分发给感兴趣的用户,提高议题的聚集度;用户通过点赞、转发、评论等一系列行为参与事件讨论,从而吸引更多注意力;对于低参与度的用户来说,互联网平台是日常信息获取的主要途径,平台通过热点排序呈现关注性话题,无形中完成对用户的议程设置;平台也可通过技术干预调整话题热度,从而影响社会事件的发酵程度。在网络舆论的发展演化过程中,算法处于深度嵌入状态,舆论演化难以脱离数据运算规则。

(三)舆论场域:精准推送后的空间割裂

算法分发技术下的个性化推送提高了内容传播的精准度,但长时间的个性化分发会导致用户认知窄化,深化群体隔阂,加剧网络社群分离,进而导致整体舆论场域因社群分离而割裂。用户的信息接收具有选择性,以便与既有的认知模式和思维方式相适应,算法推荐通过为用户定制“个人日报”,针对性地进行信息“喂食”,使得用户易于陷入“信息茧房”,协同过滤机制则进一步加剧用户的认知窄化,个体的偏好不断强化,同类信息将用户包裹,推动用户主动寻找与己见相契合的群体形成同盟,排斥异质性意见,通过他人与自身的相同性获得同一性,舆论场域被割裂为不同的意见气泡。智能传播时代的空间割裂不是用户个人认知之间的割裂,而是不同群体认同之间的割裂,被割裂的意见气泡自主形成密不透风的回音室,这种割裂不利于公民对于公共事务的理性参与,相反更容易带来群体极化,促使舆论向非理性倾向演化。

(四)舆论引导:算法介入下的权利让渡

大众媒体时代,主流媒体掌握舆论引导权,通过信息生产,引领舆论走向;智能时代,媒体技术的演进不仅使智能技术深度嵌入主流媒体的信息生产流程中,也对商业平台媒体和用户赋权,导致舆论引导权面临分散的危机。算法技术并非中立,算法的过度运用在无形中挑战着新闻生产的客观性,媒体专业化数据管理人才的缺乏,可生发数据污染、数据偏见等情形,而技术的复杂性使得这种偏见难以发现。同时,互联网平台已成为舆情事件讨论的重要场域,平台基于热度推送的内容深刻影响公众的议程获取,其对不同事件的排序呈现也从侧面影响事件的公众参与度,对于主流媒体发布的内容,平台的算法机制掌控流量分配权,若未及时对相关内容分配流量、增大曝光热度,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主流媒体的影响力和引导力,主流媒体的舆论引导权逐渐呈现出向算法让渡的特征。

二、技术僭越: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成因

智能传播时代,新媒体平台嵌入到公众日常信息交流过程当中。智能化技术将处于网络空间不同节点的具身个体的互动需求转译成便于管理的连接数据,个体以节点数据的形式相互勾连、聚合与互动,形成多层次、多维度的交流空间,并通过观点的聚合推动舆论的生成。算法精准的内容分发与推送看似为用户塑造了个性化的“拟态环境”,但基于算法的的信息分发会逐渐影响公众的认知框架。公众的多元认知需求被个性化推荐带来的信息茧房所隔开,网络空间的信息流动呈现区隔化特征,具有同一性的公共空间在算法的影响下遭遇割裂,网络公共领域中的交往理性被打破,技术的僭越最终导致网络舆论算法偏向的形成。

(一)宏观:智能技术重塑舆论传播环境

智能技术在信息传播全流程的运用,重塑了舆论的传播环境,致使舆论生成的内在逻辑发生深刻变化。算法成为智能媒体时代拟态环境的营造者,在此环境中公众永久连接的媒介在线成为常态,公众的交流空间由“线下”集中到“线上”,同时“在线”时长和连续性不断增加,进入永久连接的沉浸式信息消费状态中。在这种模式下,公众拥有话语权,通过在虚拟空间中进行符号话语交换与互动沟通,讨论公共事务,形成多元开放的公共领域。全时在线的用户面临冗杂的信息环境,永动的技术使信息的传播速度、流动方向难以控制,表情符号、音视频等多元形态的使用,也使情绪表达和信息传输更加生动,公众高度语境化、象征化的情绪话语在舆论场迅速传播,使得舆论环境变得更加复杂。智媒技术的发展重塑了舆论传播的环境,公众的互动空间不断扩大,算法依附公众的偏好不断发展,看似是公众借助技术以虚拟在场的关系化连接影响舆论的演化,实则是技术隐形规训已经逐渐异化的公众信息消费方式。

(二)中观:智媒技术深嵌信息传媒行业

当前,智能技术日益嵌入传媒行业,通过传感器技术进行信息搜集、采用智能机器人编辑完成信息生产、运用算法推荐技术进行信息推送等,技术在重塑传媒运作方式的同时,也蕴含着一种潜在隐形霸权,技术逐渐超越的人主体性成为支配信息传媒行业的重要力量。技术的过度嵌入,使得传媒行业的人文性被遮蔽,工具理性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依托技术支持,传媒从业者能够及时、准确开展内容生产,通过预先设定的程序可自动完成内容分发,这种程序化的信息内容虽然适应了新媒体时代全时性、全天候的信息流动模式,满足了用户对于信息内容时新性的要求,但却弱化了人的主体性,无法在本质上实现与用户的情感连接。传媒不仅是舆论的反映者,而且还承担着引导舆论的职责,技术的过度融入使得舆论的生成扩散在技术的加持下逐渐走向异化,舆论不再是多数人的共同意见,而是转变为虚实难辨的数据痕迹集合,算法则是搜集、整理、分发数据的主要技术。

(三)微观:智媒技术影响主体思辨认知

新的智能化技术重塑了公众的思维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掠夺人们思想和理性的工具。算法推荐帮助公众从杂芜的信息海洋中得到挣脱,但技术的普遍应用使“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转化为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④受到数字技术的影响,人的主体性遭到弱化,导致缺乏独立的认知思辨能力,同时人的能动性、创造性出现转向被动性、本能性的趋势。技术的进步应促进人的解放,使技术与人实现多元互动,而非用技术的逻辑潜移默化的规训人的自我意识,模糊人的精神价值,引发技术与人之间的冲突。公众是舆论的主体,丧失主体思辨性的公众难以在公共事物讨论中,提出有价值的建议,被算法规训的公众在技术逻辑下参与公共讨论,难以摆脱技术的影响,相反在技术的驱策下使得具有公共性的舆论成为依附技术的工具式存在。

三、神话幻灭:隐形规训危害健康舆论生态

算法机制的复杂性与不可见性模糊了公众的视线,使得公众无法看清其本质,而将其神话化。芒福德认为,在巨型机器制造的不幸中,首要的就是当今人们对科学技术界无条件的崇拜。⑤智能算法看似对客观世界进行量化,通过数据运算预测现实社会,实则遮蔽了人的自主性与多元性,暗含在数据运算中隐形的规训带来了巨大的社会风险:处于被监控的舆论主体陷入隐私泄漏的风险;商业利益渗透下生成的舆论缺乏公共性;算法逻辑下的价值觀移位,隐蔽新闻价值;算法偏向的社会能见度遮蔽,这些风险对健康舆论生态的构建形成挑战。

(一)永久被监控:数据搜集侵犯个人隐私

算法运行的核心基础是数据搜集,平台通过搜集用户在使用过程中留下的行为痕迹,从用户的点击率、页面停留时间、评价等方面,挖掘用户信息,进行分析处理,生成用户画像,从而完成对用户的信息喂养。这种模式看似是私人定制下的精准投喂,实则是用户对于个人隐私的让渡,用“隐私”换取“便利”,进而引发隐私危机。全时性的媒介使用下,智能机器运用各种技术不断“侵入”用户的生活场景,全天候地搜集用户在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中的行为数据,对数据进行整理运算后,形成的分发规则再影响用户的信息获取,从而影响舆论的生成。算法数据在设计之初就存在价值观偏向问题,看似客观数据内置的偏见难以被发现,长期以往在隐含的价值偏向下进行的算法分发产生的舆论会影响社会共识,引发潜在风险。

(二)公共性缺失:商业利益渗透网络舆论

媒体平台具有商业属性,在智能传播时代,其基于市场逻辑并借助算法推荐技术分发内容,提升了反映热点、把握流量的能力,但在一定程度上却解构了媒体的公共性。基于对于商业利益的追求,媒体将智能化技术运用于生产流程的多个环节,而媒体因缺乏相关技术的专业人才,对技术带来的数据常未加判断的使用。智能技术由大型科技公司所开发,商业逻辑必然使技术生产、推送能够吸引流量、获得利润,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不同媒介平台生产的内容、营造的信息环境产生的舆论无形中渗透了商业利益,违背新闻专业主义所强调的媒体的公共性。被算法包裹的舆论虽然能够全时段的反映公共话题,但在商业利益诱导下的个性化分发,实则局限了公众视野,消解了公共话题,舆论的公共性缺失成为技术的附庸。

(三)价值观偏差:算法价值凌驾新闻价值

注意力稀缺时代,为最大程度吸引用户注意力,平台媒体使用算法分发信息按照流量逻辑运行,算法为一定内容预先提供相应的初始流量,再根据流量数据反馈,对其进行二次叠加曝光或减少流量派发,通过数据运算控制用户的注意力,这种流量逻辑下隐藏的是对资本权力与市场利益的追逐,长期以往会导致信息传播的价值观偏移,算法价值超越新闻价值成为判断内容优劣的另一种标准。传统的新闻价值要素包含时新性、显著性、重要性、接近性、趣味性等,具备的价值要素越多,内容的传播力越强;智能传播时代,对于内容的判断更强调数据连接、潜在流量和用户喜好,即所谓的算法价值。以用户为主的算法价值迎合用户喜好,流量逻辑下传播的内容消解了平台话语的公共性,倒逼坚守新闻价值的专业媒体迎合算法价值生产内容。信息行业中的内容生产与消费逐渐异化,主流价值观传播面临挑战。

(四)遮蔽能见度:算法偏向引发社会风险

“社会能见度”,又称“可见性”,指能否被他人看见、能否获得他人的注意力以及获得的注意力是否达到一定规模。⑥智能传播时代,算法在舆论的生成扩散过程中占据的控制权力不断上升,算法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哪些社会事件可以获得更多的曝光量、分发给哪些用户、如何排序等,舆论的算法转向进而引发遮蔽“社会能见度”的风险。从逻辑上看,平台宣称为每位用户提供平等的可见性流量,但在算法黑箱背后隐含的资本意识与流量逻辑中蕴含的歧视,引发了能见度的不平等。算法设计和运行过程中人类偏见的渗透、算法决策所依托数据集的数据代表性不足或过度以及数据中隐藏的歧视性因素等,都将导致能见度不平等在智能媒体空间的延续。⑦社会能见度不平等可能诱发的社会风险对社会治理带来了一定挑战。

四、总结与反思

“技术进化是一个不断被选择、被发展、被强化的过程,起决定作用、掌握进化方向的还是人。”⑧智能技术的加速运用导致网络舆论呈现出算法偏向,对舆论生态环境带来一定挑战和风险。从长远来看,智能算法技术依然会在信息传媒行业的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因此需要摒弃“算法神话”,发挥人的主体性,引导技术回归人本主义。除此之外,还需要国家相关政策制度的完善、算法设计者的协助及平台社会责任意识的强化,以主流价值观为导向,将主流意识内嵌到算法的运行逻辑当中,用主流价值导向驾驭算法,发挥算法“向上向善”的潜力,只有算法坚持主流价值观导向,坚守公共利益优先的原则,才能保障算法分发的内容能够聚合具有价值的公共意见,使得舆论发挥反映民意、约束公权力、调节社会机制的作用,将网络舆论的呈现从“算法转向”转变到“主流转向”,进而推动健康和谐舆论生态环境的构建。

注釋:

①林凌.论智能舆论场[J].东方论坛,2020(02):56-67.

②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0.

③高宪春.智媒技术对主流舆论演化的影响研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41(05):5-11.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64.

⑤ 刘易斯·芒福德.机器神话(下)[M].宋俊岭,译.上海:三联出版社,2017:271.

⑥孙玮,李梦颖.“可见性”:社会化媒体与公共领域——以占海特“异地高考”事件为例[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1(02):37-44.

⑦郭小平,秦艺轩.解构智能传播的数据神话:算法偏见的成因与风险治理路径[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41(09):19-24.

⑧陈昌凤.智能技术的价值观建构及引领[J].人民论坛,2021(Z1):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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