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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2022-05-30安德烈亚斯·弗尔

译林 2022年6期
关键词:燕妮后备箱特纳

〔德国〕安德烈亚斯·弗尔

平安夜,一辆轿车行驶在自傍晚时分开始席卷阿尔卑斯山前地区的燥热风暴中。驾驶员名叫霍尔格·文格尔,38岁,面部线条柔和,脸上胡子拉碴,眼睛四周是浓重的黑眼圈。29年前的平安夜,霍尔格的母亲开车撞上了那棵有200年历史的枫树,它矗立在连接穆斯赖恩和豪瑟德尔弗勒的道路旁。警方宣布是自杀。9年前,霍尔格发现女朋友萨宾娜背叛了自己,于是掐死了她。行凶后,他驱车来到母亲结束了生命的枫树下,将尸体掩埋在那里。尸体当天就被过路人的狗发现了。心理鉴定证明霍尔格只具备有限的责任能力。母亲早逝造成的打击给他留下了永久性伤害,尤其在心理上留下了对于被抛弃的恐惧。霍尔格因杀人罪被判处7年徒刑以及刑期后的预防性拘留。由于获得了一个有利的社会危险性评估,他前天被释放了。

副驾驶座上的女孩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她的眼睛看向车顶,一眨也不眨。她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见。她已经死了。霍尔格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夜间行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他有一种感觉,他在朝那棵老枫树所在的方向开去。

马丁·文格尔又在餐厅里巡视了一圈,他确信,餐桌的装饰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在酒店里度过平安夜的人,都期望有一个合适的节日氛围。马丁尽其所能地满足客人对圣诞气氛的渴望。

马丁穿过大堂,像往常一样迎接那些前来马勒温克尔酒店度假的客人。他询问前台接待员,他的宝马车是否已经清洗过并停到了地下车库。接待员说,车清洗过了,但是不在地下车库。勤杂工说,马丁的弟弟把它开走了。他拿着车钥匙,所以勤杂工没有生疑。是的,他有钥匙,马丁恼火地说。因为他再三提醒过霍尔格,只有在紧急状况下才能使用这辆车。门卫说,车上还有一个人,是一位女士,但他没有看清是谁。马丁表示了感谢,气恼地离开前台。

马丁不高兴,是因为他已经两个小时没能联系上女朋友燕妮了。她的手机关机。他想知道,她今晚会在父母那儿待多久。服务处新来的女孩与马丁相遇了,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马丁报以微笑,回头看她。她清楚该如何风情万种地扭动臀部。

弟弟来到酒店这件事也令马丁感到恼火。他前天出狱,应该暂时待在马丁家,看看电视,玩玩电脑什么的。马丁想引导他慢慢回归正常世界。具体怎么做,马丁还没想好。在圣诞节前的忙碌中,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到目前为止,他既没有把霍尔格带来酒店,也没有把燕妮介绍给他。

他走进办公室,拨通了车载电话的号码。过了一会儿,霍尔格才接听。他对这个设备还不熟悉。“这是马丁·文格尔的电话。”

“我是马丁。你——我警告你,不要把车身弄出刮痕!你究竟在哪里?”

霍尔格不得不在一座小桥前刹车,因为一辆车正迎面驶来。他旁边女孩的头垂到了胸前。“我要看看这个地方。”

“哪个地方?”

“穆斯赖恩……”

“别干蠢事!今晚你不能去那里。”

“妈妈死在那儿。29年前的今天。我只想在那棵树前站上几分钟。”

原本是无须反对的,但与这棵树相关的回忆并不仅仅涉及他们的母親。“听好了,霍尔格,我不想兜圈子。不仅仅和妈妈有关,好吗?我们俩都知道在那棵树旁还发生过什么。”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你自己最清楚。”

霍尔格沉默了。

“我只是担心你承受不了。医生说你的精神状况还不太稳定。”

“是啊,是啊。也许我不会去。”

“不要去,答应我。”

霍尔格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马丁将其理解为同意。

“想点别的事吧。你去过酒店了?”

“呃……”

“你当然去过酒店,否则就不会开着这辆车了。”

“是啊,我去过酒店了。我知道,你说过,这辆车,我只应在……”

“与车无关。你遇到燕妮了吗?”

霍尔格看向那个似乎正在打瞌睡的女孩,她慢慢倒在他肩膀上。他小心地将她推成直立坐姿,考虑该如何回答。显然,马丁知道答案。“是的,我和她见过一面。”

“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说,我是马丁的弟弟。她说,嘿,我是燕妮,你好吗?诸如此类。怎么了?”

“在你见到她之前,我原本想告诉你一些事,因为我对你撒了谎。”

“哪方面?”

“我说过,她曾经出轨……可能她对你不是这样说的。”

“是啊,你以为我相信那个婊子,而不相信你?”霍尔格的声音越来越大。

“霍尔格!不要总是这么激动。再说……嗯,我该怎么说……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霍尔格显然被激怒了,“这是什么意思?”

“正好相反。”

“什么?相反?”

“嗯,是我出轨了。不算糟,但她发现了。不过她现在已经原谅我了。我们今天谈过了,一切都回归正轨了。”

霍尔格把车停到路边,张大着嘴,打量着旁边的女孩,她毫无生气的身躯又开始朝他这边倾斜过来。他用一只手小心地把女孩推向副驾驶那边的门。漫长的几秒钟之后,他再次开腔:“嘿,真有你的!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该死的废话!这是否意味着,燕妮根本没有……”

“没错。我是畜生。这家酒店有那么多辣妹。上帝,我也是个男人。”

霍尔格都快哭出来了,“我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不对劲!”他疑惑地飞快瞥了女孩一眼。

“因为当时那种情况。你刚从监狱出来就说,哈,马丁,现在我终于可以见到燕妮了。唉,那太糟糕了,她正冲我发火呢,因为我和服务处的一个女孩上了床。我能这样说吗?”

“那你也没必要说那种狗屁话!”

“霍尔格!听我说,你刚在监狱里蹲了8年。因为……嗯,最终,因为你的女朋友背叛了你。你对这些事情非常敏感。我想,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觉得我是最差劲的畜生,所以我就干脆胡说八道了。”

霍尔格满头大汗,不敢朝右看。他关掉发动机,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霍尔格?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答,试图恢复平静。

“告诉我,你没有为难燕妮吧?”

“不。只是……你知道吗,如果你马上告诉我,我……我会采取不同的行动。”霍尔格重重地吐了口气。

“你是不是不舒服?肯定出事了。”

霍尔格尽量让自己不过度紧张,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马丁,我必须告诉你……”霍尔格在与自己搏斗。他应当让哥哥知道真相吗?其实是哥哥骗了他,让他成为共犯,造成了悲剧性的误会。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发现霍尔格没有继续说下去,马丁问道。

“我真的很难说出口,但没其他办法。我们……我们不能永远压制真相。”

“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怎么了?”

“是的,马丁,我见过燕妮。而你不会想听到这件事的结果。”

“究竟怎么了?”

“现在请你试着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快说!”

“好吧,长话短说……那个女人不合适你。”

马丁有些错愕,“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你根本不了解她。”

“好吧,就算她这次没有背叛你。无论如何,但你可以等着。她……她可能明天就离开了,你再也不会听到她的消息。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霍尔格!别这样说!”

“相信我吧。这些该死的金发女郎——她们就是这样的人。”霍尔格言语哽塞,泪流满面,“萨宾娜也是……金发。”

“你在说什么呢?燕妮的头发是褐色的。”

霍尔格的脸都变形了,难以置信。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女孩,打开了车顶灯。她的头垂到胸前,两侧的齐肩鬈发遮住了脸。霍尔格把手伸向那浅色的头发,却不敢去触碰。“她不是褐色头发,”他对着电话说,“她有一头长长的灰金色鬈发。”

马丁听了霍尔格的这句话后,思考了片刻,然后大笑起來,摇了摇头,“不,不,燕妮是褐色的短发。你说的那个人是会计部的燕妮。你……你不会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

“我当时只是在找燕妮。她正好从你的办公室出来。还有另一个燕妮吗?”一种可怕的预感似乎即将成为事实。

“我现在不相信你!你没觉察到什么?”

“她当然否认了一切。我还是觉得:当然,就是这样。这个小婊子!背叛了我哥哥,还当着我的面撒谎。”

“她说了什么?”

“一堆废话。她说你让她觉得可怕,你看着她的眼神很可笑,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我还以为这女人疯了……”

马丁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支圆珠笔,“是的,我听别人说过,她在讲我坏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而我没有意识到。永远弄不懂女人。”

“她脑子不太清楚,是吗?她病了吧!”

“也许吧。现在把车开回来。”

霍尔格看着女孩,“我还需要一个小时。”

“可以。加点油,好吗?”

马丁挂断电话,发现燕妮在他的手机语音信箱留言了。她还在父母那儿,但很快就要回到他身边了。马丁给她打了电话。确实,燕妮这一整天都不在酒店,也没有见过霍尔格。马丁深吸了几口气,期待一个不再烦心的夜晚。

这个年轻的女人在后备箱里盯着他。霍尔格把她的手提包放到尸体旁边,在她的头上套了一件毛衣,然后考虑是否应当把折叠铲拿出来。不过现在离抵达那棵树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次,他要埋得更深,深得让狗也发现不了。霍尔格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女孩埋到那里。对他而言,那棵老枫树就是死者的归宿。就是这样。没有必要问为什么。霍尔格按下按钮,后备箱盖子在低微的嗡嗡声中合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坐回车里。

发动汽车后,霍尔格发现燃油表的红灯开始闪个不停。如果汽车半路上熄火就麻烦了。备用油罐在后备箱里,尸体的后面。尽管不情愿,他还是下了车,再次打开后备箱。霍尔格特别不想看到那个死者,费了些力气才把油罐拽出来。当汽油缓缓流进油箱的时候,霍尔格听到大风不知从何处带来树木的飒飒声和教堂塔楼的钟声。随着风向的转变,霍尔格突然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似乎已经靠得非常近了。他抬头张望。

不远处停着一辆巡逻车,两名警察正向这边走来。霍尔格吓了一跳,扔下油罐,快步冲到还敞开着的后备箱前按下按钮,盖子缓缓落下。

“晚上好,”年纪较大的警察说,“先祝你圣诞快乐!我是莱昂哈特·克罗伊特纳尔高级警员。这是我的同事沙陶尔警员。”

“你们好,圣诞快乐!”霍尔格从慌张中挤出笑容,“啊,你们要在圣诞节上班?”

“是啊,这次我们正好赶上了。你这边需要帮忙吗?”

“什么?哦,不。我刚刚给车加了一点汽油。没问题了。”

克罗伊特纳尔上下打量着霍尔格。他穿着廉价的外套,胡子拉碴,头发油腻——一切都与这辆车格格不入。“我们以前见过面吗?”克罗伊特纳尔问,“你看着有点眼熟。”

“不,据我所知并没有。”但是霍尔格现在也想起这位警察来了。9年前,正是克罗伊特纳尔逮捕了他。警官看了霍尔格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那好,再次祝你们圣诞快乐。”霍尔格一边说着,一边就上了车。

“请你出示一下证件。”克罗伊特纳尔向后退了一步,使自己与霍尔格之间保持安全距离,并用头部动作示意沙陶尔准备好在必要时采取行动。霍尔格在遮阳板下找到了车辆证件,把它和驾驶执照一起递给克罗伊特纳尔。警察看了看这些证件。

“你不是车主?”

“嗯,这车是我哥哥的。”

克罗伊特纳尔把证件递给沙陶尔,沙陶尔回到巡逻车上。

“我可以看看急救药箱和停车警示牌吗?”

霍尔格急切地思考着自己能做点什么,但一时想不出对策。

“怎么了?”克罗伊特纳尔问道。

“我……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我第一次开这辆车。”

“也许在后备箱?”

霍尔格看着克罗伊特纳尔,张着嘴,还是没想出主意来,“在后备箱。当然了。”

克罗伊特纳尔指向方向盘左侧下方一个可以开启后备箱的按钮。霍尔格按下按钮时,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这名警察走向车尾,后备箱的盖子正在开启,发出响亮的嗡嗡声。

克罗伊特纳尔拔出手枪,指着霍尔格,“下车!双手放到车顶上。”克罗伊特纳尔走到霍尔格身后。坐在巡逻车里的沙陶尔,这时意识到出事了。“贝尼!过来。”

沙陶尔疑惑地回到宝马车旁。克罗伊特纳尔用头示意了一下敞开着的后备箱。看到尸体时,沙陶尔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去看看那是谁。那儿有一只手提包。”

沙陶尔犹豫着俯下身去。当他走过来时,手里拿着那只手提包。他从里面翻找出一张身份证,举起来让克罗伊特纳尔看。

“该死,简直太巧合了。”克罗伊特纳尔一边念着身份证上的名字,一边喃喃自语。

“死者就是这个人,这有啥巧合?”沙陶尔问。

克罗伊特纳尔拉着沙陶尔向旁边走了几步,这样霍尔格既还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但又听不太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她前天来过警察局。”克罗伊特纳尔轻声说。

“哦?”

“她来告发她的老板。他是艾根一家酒店的经理。”

“她告发他什么?”

“她声称……”克罗伊特纳尔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宝马车的后备箱望过去,“她声称他想杀了她。”

沙陶爾不得不深深吸气,“然后呢?”

“我当然以为她疯了。”克罗伊特纳尔指着后备箱,“谁会想到这种事呢?”他把手枪放到沙陶尔手中,朝霍尔格走去。

“你是酒店经理吗?”

“我吗?不,我失业了。我哥哥是酒店经理。”

克罗伊特纳尔仔细打量着霍尔格,试图想起究竟曾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你今天是第一次开这辆车吗?”

“是的。”

“你哥哥就这样轻易把车给你了?”

“嗯,”霍尔格有些尴尬,“应该说,我知道钥匙在哪儿。”

“也就是说,你只是把车开走了?”

“是这样。但我已经和哥哥通了电话,他说没关系。”

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停车警示牌有什么问题吗?”霍尔格问道,感到事情在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而他想通过假装无辜来助长这种发展趋势。

“你哥哥在哪里?”

“在酒店。他在等我把车给他开过去。”

克罗伊特纳尔走到沙陶尔面前,低声说:“我们需要一张逮捕令。”沙陶尔点了点头,把枪交还给克罗伊特纳尔,朝巡逻车走去。

“你可以把手从车顶上拿开了。”克罗伊特纳尔说,用手势示意霍尔格走向后备箱。当霍尔格走到那儿,看到尸体时,他惊恐地连连后退,大声叫道:“哦,该死!那是谁?”

克罗伊特纳尔站到霍尔格身旁,观察着金发女郎的尸体。“你哥哥的一名雇员。她昨天还控告了他。”他拉着霍尔格的手臂走到一旁,“恐怕你哥哥有麻烦了。”

霍尔格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慌张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将一支烟塞进口中,双手颤抖着点燃了火柴。

“我想我也需要一支。”克罗伊特纳尔说。

霍尔格把香烟和火柴盒递给他,“确定是我哥哥干的?”

“不能确定,但是会弄清楚的。不管是谁干的,我们都会把罪魁祸首找出来。”

“我明白了。”霍尔格说,脸上掠过忧虑之色。

克罗伊特纳尔点燃香烟后,将还燃烧着的火柴扔到了地上,这在正常情况下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后果,冬天几乎没有火灾的危险。克罗伊特纳尔不知道的是:当霍尔格扔掉备用油罐时,罐子里还有汽油。在过去几分钟内,汽油淌了出来,已经在这辆宝马车的后部形成了一道道涓涓细流。克罗伊特纳尔扔掉的那根还在燃烧的火柴就落到了其中一道细流旁边。汽油的蒸汽被点燃了,几秒钟后,火苗沿着车底下的细流蹿到了另一边,扩散到汽车油漆上附着的汽油残余,蹿进盖子还没合上的油箱里。尽管克罗伊特纳尔和霍尔格离这辆车尚有一段距离,但爆炸还是把他们掀到了道路的另一边。他们落到大雪堆里,只受了点轻微烧伤。

这场爆炸导致装有尸体的汽车被完全烧毁。尽管如此,酒店经理马丁·文格尔还是在当晚被捕了。在他家的地下室里,警察发现了另外四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这些人在过去几年莫名失踪。马丁·文格尔因五起谋杀案被判处了终身监禁。他的弟弟霍尔格·文格尔现在以酒吧服务生的身份生活在慕尼黑,并将这不可思议的故事卖给了一家出版社。

(聂华:华东政法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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