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死亡计划”：青春荒城升起人间烟火

燕子

他，一个因未及时完成捐髓而痛失初恋女友的痴情男孩；她，一个身患绝症后被男友无情抛弃的伤心少女。两年前的夏天，在乌鲁木齐市清澈碧绿的水磨河畔，这对年轻人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相遇，继而有了一份特殊的约定：在不久的某个时间节点，他们将义无反顾，双双赴死。然而，两年过去了，那份特别的约定早已变了模样……

特殊约定：两个失意年轻人的“死亡计划”

2020年8月15日凌晨两点，乌鲁木齊市云居小院民宿馆的老板张东再次失眠。像往常一样，张东钻进自己的汽车，打开最劲爆最刺激的歌曲，一边听着歌一边将车速调到上限，在公路上恣意狂飙。

很快，张东就来到了水磨河边。张东将车熄火后，走下来，站在河边。凉飕飕的晨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让他烦躁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在这里，他曾与初恋女友王颖看日出日落，一起戏水嬉闹。可如今，却只有他独自站在河边发呆。

“扑通！”不远处，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循声望去，张东发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水里扑腾。

不好，有人落水了！张东来不及细想，迅速跑去，一个猛子扎进河中，很快就游到了那团黑影的旁边，一把将其抓住，往岸边拖。

“放开我，让我死！”在水中挣扎的黑影十分抗拒，根本不配合张东的救助。但情势危急，张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使出洪荒之力，终于将对方拖到了河边，并拽上了岸。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被救者脸上，张东这才发现，这是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被救的女孩不仅不领他的情，反而埋怨他：“你干吗救我？”说完，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想去跳河。此时，一阵凉风吹来，女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随后无力地瘫坐在地。张东赶紧去车里拿出外衣，为女孩披上。女孩仍对张东爱理不理，一句话也不说。

张东并不生气，他理解女孩此刻的心情。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哪有那么多的温良恭俭？他温和地问她：“你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女孩终于抬头看了看张东，见他一脸憨厚，年龄和她相仿，关键是脾气好，对她的“恩将仇报”一点不介意，她对他的敌意渐渐地消失。沉默良久，她长叹一声，说：“我叫孙萌萌，一个月前，我准备和大学毕业的男友结婚。可就在此时，我被确诊为白血病。确诊当天，男友就走了，招呼都没有打一个。我是独生女，父母年纪已经大了。我知道白血病是绝症，很难治愈。我不能为父母尽孝，至少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不如一死了之。”

孙萌萌的哭诉，深深地刺痛了张东的心……

28岁的张东，原本有一个深爱的女友，名叫王颖。他们本打算在当年结婚，连日子都定好了。可自从2020年3月开始，王颖就连续低烧，还伴有胸口阵痛。5月上旬，经医院诊断，被确诊为M2型白血病。医生要求病人尽快住院，先化疗再配型，有合适的供体后，再进行骨髓移植。

王颖将检查结果告诉了父母。王父王母很快就赶到了医院。他们二话没说就做了相关配型，遗憾的是，配型并不成功。

见此，张东要求为王颖配型。结果出来，两人竟有4个点位匹配，符合捐髓标准。医院和患者及其家属商议后确定，5天之后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谁知手术当天，张东竟被父母“软禁”在家，并拿走了他的手机，切断了家里的网络。急得在家里上蹿下跳的张东，嘴角都起了一层泡。他多次从窗户往楼下看，可他家在10楼，他没有胆量往下跳。

直到父母回家，张东才抢回自己的手机，而后发疯似的冲出家门。当他来到医院后，已经距约定的手术时间过去了20多个小时。

因为张东这个捐髓者未能按时到场，手术时间被迫延后。张东在病房里没有找着王颖，便给她打电话。王颖不听张东的任何解释，还将他的手机号、微信号全部拉黑。

当晚，张东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王颖哭着说：“我走了，张东，来生再见。”张东惊醒后，浑身冷汗涔涔。次日清晨，张东开车直奔医院，护士告诉他，王颖昨晚病情恶化，被父母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不幸离世。张东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从医院回家后，张东整日无精打采，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父母看在眼里悔在心头，他们后悔粗暴干涉了儿子的感情，更不该阻止他捐髓。为了补偿张东，父母请来建筑公司，用半个多月时间，帮儿子盖了二层小楼做民宿，取名云居小院，让他在此经营，也许能调适他的心情。

但张东再忙再累，只要闲下来，就会拿出手机，翻看自己和王颖生前所拍的照片。晚上，他经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开着车来到他与王颖过去经常约会的水磨河畔，坐在那里发呆。

没想到，这一次，张东居然意外地救了一个人。而且，她也是个白血病患者，这让张东有了一定要帮她帮到底的想法。

见孙萌萌仍然一副寻死觅活的表情，张东略做思考，说：“孙萌萌，你先别死。其实，我也是个癌症患者。不如，你陪我一起吃遍新疆美食，帮我花光存款，然后我们一起去死？”孙萌萌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张东，见他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便说：“行，反正是个死，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所谓。黄泉路上有个伴，强过做孤魂野鬼。”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愉快地”定下了他们的“死亡计划”。

红尘滚滚：青春荒城升起人间烟火

张东把孙萌萌带到他的云居小院，在他的宿舍对面给她开了间房。当天晚上，张东叮嘱民宿的所有服务员，轮流看护孙萌萌，防止她偷跑出去自杀。

与此同时，张东自己也一直关注着孙萌萌的动静。每隔半个小时，他就会去敲她的房门，不是说自己房间的热水壶坏了，就是称电视的遥控器坏了，要向她借用这些设备。怕孙萌萌渴着饿着，张东又吩咐服务员给她送饮料，送水果，送餐巾纸、洗脸巾、牙刷牙膏等日常生活用品。

等到孙萌萌沉沉睡去之后，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而包括张东在内的云居小院的全体员工，都熬成了熊猫眼。

在和孙萌萌的聊天中，张东获悉她父母在乌鲁木齐开一家早餐店。打定主意自杀的孙萌萌向父母撒了谎，称自己就在本市逛几天，途中会主动和他们联系，让他们不用担心。基于此，张东决定让她在云居小院多待几天，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她，有针对性地帮她。

第二天早餐过后，张东对孙萌萌说：“咱们昨晚的约定你还记得吧？计划实施过程中，我得确保你不会出意外。我现在就带你到医院做个体检，确认一下你的身体状况，确保计划的实施。”孙萌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但既然死都不怕了，还怕到医院去做个体检？她答应配合。

来到医院后，医生对孙萌萌进行了相关诊断，给出结论：她除了有白血病之外，还有中度抑郁症。

医生为孙萌萌开出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并建议张东：“从症状上看，她的白血病目前暂时可控，当务之急是治好她的抑郁症。”

张东当天就带着孙萌萌到附近的一家商场，为她买了几件户外运动休闲装。“明天，我去跑步、爬山，这也是‘死亡计划的一部分，你要陪我一起去，不许失约。”孙萌萌满口答应下来。

早上6点，张东自己动手做好早餐后，就敲孙萌萌的门，带她去晨跑，带她到山顶呐喊，发泄沉积内心的负面情绪。张东先用手做成喇叭状，对着山谷喊：“坏情绪，赶快滚蛋吧！”孙萌萌一听也跟着喊：“滚蛋吧。”山谷里，传来他们喊话的回音：“滚蛋吧，滚蛋吧，滚蛋吧……”

回去的路上，孙萌萌说：“这样喊一喊，真管用，我的心情舒畅多了，咱死也要做个开心鬼。”张东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们每天都这样喊几嗓子吧。”孙萌萌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说：“没问题！”

中午两点，张东换上一套笔挺的西服，头发喷上摩斯，风度翩翩的样子，差点让孙萌萌认不出来。他带孙萌萌来到小镇上最有名气的小肥羊涮火锅店。落座后，服务员热情地端来瓜子，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孙萌萌让张东点菜，张东说：“今天你是客人，你点，我负责吃饭、买单。”孙萌萌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的肉和虾，足够五六个人吃。

点完菜，孙萌萌将菜单往张东面前一丢说：“昨晚可是你自己说的，遍尝美食，花光存款，我是照你说的做哟。”张东眉毛一扬说：“那当然，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午饭过后，张东带着孙萌萌买了几根皮筋。孙萌萌不知道他拿来何用，张东却径自帮她戴在了手腕上，并对她说：“我们做个游戏吧。每当你突然莫名烦躁时，就拉一下手腕的皮筋，会有惊喜哟。”

第二天早起并跑完步后，张东陪孙萌萌一起回家的路上，她无意间看到了路上的广告牌上写着救助白血病患者的公益广告语，立马对号入座，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心情，旋即灰暗下来。

张东见状，提醒孙萌萌：“我昨天给你手腕上戴了什么？又教过你什么？赶紧照做。”孙萌萌听他的吩咐，将皮筋拉得长长的，然后一松手，皮筋狠狠地反弹到她的手腕上，火辣辣的一阵刺痛，她这才意识到上当了，本能地扬起拳头说：“好啊，你骗我！”张东哈哈大笑着跑开了。在嬉闹追逐中，刚才突然闯入孙萌萌心扉的坏情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萌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2020年11月，张东带她去医院复查，她的中度抑郁已转成轻度，不会再寻死觅活了。孙萌萌没有注意到，那一刻，张东克制着呼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其间，孙萌萌和父母一直保持着联系。牵挂患病的女儿，父母隔两三天就会和女儿视频，叮嘱女儿按时服药。孙萌萌不想回家，也没有将自己和张东的死亡约定告诉他们。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一是将自己居住的民宿环境用连线的方式给他们看，二是当着他们的面服用药物。摆摊为生的父母要抓紧点滴时间，挣钱给女儿治病，所以，这两三个月，除了和女儿连线，他们也没有到民宿去实地看看。

双双违约：爱治愈了你也治愈了我

张东配合医院将孙萌萌的抑郁症从中度转为轻微度后，便向孙萌萌要到了她家的地址，瞒着她找到她的父母，将这3个月来与她的相处告诉了两位老人，并邀请他们去他的云居小院做客。

孙萌萌的父母没想到，女儿除了白血病之外，竟然还有抑郁症，而且还跳河自杀过！望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女儿的小伙，两个老人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们本想将女儿接回家中，但女儿坚决要留在这里。见女儿和这里的老板、员工们相处得很愉快，气色也不错，再说民宿就在本市，想来看也方便，便不再勉强。

孙萌萌并不知道张东找过她的父母，更不知道，他每天带着她晨跑、尝美食、讲故事，看似大手大脚、没心没肺，好像真的是为了在死前花光存款，其实，那是张东处心积虑的安排，目的就是要彻底打消孙萌萌自杀的念头。

孙萌萌父母走后，张东带着她去餐馆吃新疆有名的美食之一大盘鸡。那香喷喷、麻滋滋的味道，不停地刺激着孙萌萌的味蕾，她也顾不得女孩的矜持了，放开肚子尽情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张东突然来了一句：“萌萌，有件事，不知当提不当提？”孙萌萌嘴里还含着食物，哼了一声，意思是让他尽管说。张东说：“你难道忘了？我们俩还有一个约定呢。如今，我们把新疆的美食吃得差不多了，我的存款也要花完了，是不是该履行计划了？”

孙萌萌抬起大快朵颐的脸，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说：“我说兄弟，你傻呀！每天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干吗要去另一个世界。不行，我不去，坚决不去！”张东逗她：“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孙萌萌突然想起，张东曾说自己也是绝症患者，可相处这么长时间，从未见他治疗过呀，她一拳捶在张东的胸口上说：“你骗我，我打死你！”张东吃了一记粉拳，哈哈大笑起来。那轻松爽朗的笑声，飞出窗外，飞上了云端，驱散了这对年轻人心头所有的阴霾。

孙萌萌终于不想死了！张东这次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要替她寻找合适的供体，帮她做骨髓移植手术。

张东以最快的速度，把孙萌萌的病例通过网络发送到了中华骨髓库。

一个月后，传来好消息，中华骨髓库里有个叫孙伟的志愿者，和孙萌萌的骨髓匹配。18岁的孙伟是浙江人，正在省城杭州上大学。听张东讲完孙萌萌的故事后，小伙当即就表示，一定捐骨髓救她，并和医院、张东约定了手术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孙萌萌的父母也从女儿嘴里获悉了即将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事情。老两口拿出终生的积蓄，张东也掏了几万元，很快凑够了手术费用。

在新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孙伟健康的骨髓如期移植到了孙萌萌的体内。手术一周之后，没有产生排异。孙萌萌被转入到了普通病房。一个月后，孙萌萌就出院了。早已适应了云居民宿小院的她，在张东的极力邀请下，继续住了下来。

看着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的孙萌萌，张东的眼角湿润了。这几个月来，张东帮助孙萌萌解决了很多困惑，末了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受益者。此前，自己经常失眠，只能借助刺激的音乐来麻醉自己，靠在深夜的公路上飙车来发泄情绪。可自从孙萌萌走进他的世界后，他每天除了经营民宿，就是帮她治病，忙得像个陀螺，根本没有工夫去伤春悲秋，每天晚上挨着枕头就能睡着。是啊，如果说张东治愈了孙萌萌的抑郁症，那么，她不是也治愈了他的失眠吗？他们在虚构的“死亡计划”里，相互取暖，彼此治愈，两颗年轻的心也渐渐地靠近。

2021年1月，新疆下了一场大雪，孙萌萌邀请张东来家里吃饭。孙萌萌早早地在小区不远处的空地堆了一个雪人，自己则躲在雪人背后，想给张东一个惊喜。张东走到路口时，孙萌萌突然跳了出来，做了一个吓唬他的动作。张东先是一愣，继而笑了。

看到冻得满脸通红的孙萌萌，张东赶快脱下羽绒服披到她的身上，疼爱地说：“快穿上，你要再次病了，我可怎么办？”孙萌萌调皮地说道：“这么说，你心疼我了？”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写满了柔情蜜意。

春天来了，孙萌萌对张东说：“我要去南山，那里正盛开着油菜花。”张东愉快地答应下来。在山上，张东和孙萌萌相依相偎，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生机勃勃地摇曳在风中，那份欣喜无法言喻。

2022年，五一小长假，张东和孙萌萌结婚了。他们俩双双“违约”了，“死亡计划”也终究没有实现，“爱情之船”却再次扬帆起航。生命如此美好，值得他们好好珍惜……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