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方言对影视的异样化构建的作用
2022-05-30徐瑶李宇飞
徐瑶 李宇飞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巴赞和克拉考尔电影理论的引入,中国影坛开始了对纪实性电影的尝试性摸索。巴贊电影理论的核心是探求影片的“纪实性”,在深焦距和长镜头的结合中,力求还原真实的本真世界。由此,不再去刻意苛求传统影视剧中的戏剧冲突,反而开始追求事件发展的客观性和完整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淡化了电影情节的戏剧化表达,继而加强了电影的真实性。纪实美学的出现为当时中国影视创作者提供了全新的影视架构思路,为中国电影人提供了创作上的全新视角。
总而言之,电影是一门视听艺术,也就是说,其在追求视觉观感的同时,需要给观众在声音和画面上带来同等分的感官刺激,声音和画面的完美结合往往能够使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视听感受,其音效给观众带来的声音空间体验,同样给予了当代电影人以强烈的思考。力求还原真实的声音空间,追求音响新的表现形式,已然是现代创作者一直摸索的方向。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纪实电影与文艺电影中安排剧中人物说方言是回归现实的最好印证,方言在电影中的精彩表现,开启了纪实电影发展的又一扇大门。
由长春电影集团和华夏电影公司出品、雷献禾导演、郭中束编剧的电影《索道医生》,是根据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乡村医生邓前堆的先进事迹而改编创作的影片,影片原生态地再现了依靠索道而穿梭于怒江两岸的“侠客”邓阿木,不辞辛苦地在索道两侧来回奔波,牺牲家庭,奉献群众,在风雨中用对职业的坚守换两岸百姓健康的故事。《索道医生》是一部小成本的影片,却极为深刻地展示出了邓前堆极大的格局境界,用极高的艺术水准,为小成本民族影片,提供了成功的范本和可供借鉴的经验。
一、方言展现了多元文化发展诉求
现如今,地域文化发展呈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在百花齐放的文化背景下,要求人们对文化现状的既有态度,不该是强化优劣,更多的应该是尊重差异、凸显多元。方言的价值由此应运而生。形形色色的方言是中国多元化的地域文化的载体,而带有方言的影视剧往往能反映出各区域的文化韵味,方言是地域文化的活化石。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折射出了其所处的文化环境、历史背景等内容,在电影中运用方言,就等于将该地方的文化镶嵌进去,这也就是艺术源于生活。[1]语言不是生理的长相,但却是社会和文化的长相。语言方式携带一个人的社会背景、种族文化和生活习惯等多种信息。[2]方言是一个地区地域文化的表现方式之一。
在《索道医生》中的傈僳语是傈僳族文化最外在的标记,也是其最深层的内涵表现。也只有傈僳语才能成为当地文化传统、生活习俗等的载体。也只有通过朴实无华的画面,才能描绘出傈僳族最为本真的生活情景。以阿邓这个乡村医生的平凡视角,观察怒江两岸乡村人民的生存状态,引起观众对傈僳族的认同感、亲切感与信任感。方言最为浅层的作用,便是缓解影视听觉疲劳,重塑影视声音架构。给予观众在听觉上的“陌生化”审美体验。陌生化的方言带来了新颖的视听体验,以另类的语言体系激活了观众的观影兴趣。傈僳语的使用给《索道医生》增添了相当浓厚的原生态生活气息,傈僳语是傈僳族族群土生土长的文化印记,能够最真实地反映傈僳族的文化形态,让电影叙事充满可信度。导演如果摒弃了傈僳语,让这些傈僳族人民说普通话,那么观众在听觉空间上,对傈僳族则毫无认识可言,电影就不能向观众准确地反映傈僳族人民原生态的生活图景。
方言之所以在体现电影人物的角色性格、语气语意、精神状态上有良好作用,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方言在语调上,较之普通话有更为多样的音调、更为丰富的发音样式。通过更为夸张的话语表情与极具辨识度的音调,能够极为准确地把握电影中人物的性格形象。而且方言常常会使用一些尾音,一些特定的言语习惯会极大扩充影视剧中演员表演的表现张力。在影片高潮部分,当阿邓在听到阿傈老婆难产的消息时,背起药箱便义无反顾地冲到阿傈家帮忙接生,但是孩子胎衣没有下来,阿邓遇到了他之前没有碰到过的难题,只得求助乡医院。村民只能用傈僳语进行指导,“剪断脐带,系好”“让产妇平躺,两腿蜷曲,自然放松”,一步一步地传递这生命的指令。傈僳语朴实却又高昂的音调,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庄重。某一地域的方言虽不能完全代表某一地域的传统文化,但在表达上是最直接的,直接到能够通过单一的空间音效直击观众的内心,让观众与傈僳族紧紧连接在一起,让观众切实地感受傈僳族独特的族群文化。
《剃头匠》的编导哈斯朝鲁主张:方言本来就是从那块土地上跟人一起长出来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要想真实表现那块土地上的人,就一定不能撇开方言。[3]本地域的人群具有天然的理解优势,对他们而言,本地域的方言是友好的。方言根植于此,对该地域人群具有极大的亲和力和感染力,因此,电影中的方言往往能够极大地引起当地人群的心理共鸣。回归电影中演员的表演层面,很多电影不是特别注重对群演的刻画。剧作中群演的演技水平不一,有的台词基本功不扎实,很容易成为影片中的缺陷。对于一些从未参与过演出的群演而言,方言的存在恰好弥补了这一不足之处。洪堡特曾言:“人从自身中造出语言,而通过同一种行为,他也把自己束缚在语言之中。”方言作为一种文化记号,其所包含的当地文化、习俗、风土人情早已融入演员的心中。当地演员在说方言时,在方言所营造的浓厚的生活氛围下,便能够更自然地表演所饰角色,展现当地的原始风貌。因此,在《索道医生》中,当地群演能在毫无演出经验的情况下,依旧获得观众的认可。
在电影《索道医生》中,对底层人民的叙事已然跳脱出人们的常规印象。导演雷献禾不单是对底层人民的苦难进行简单的刻画渲染。而是以阿邓特有的信念为突破口,对阿邓的行医之路进行描绘,使电影呈现出一种大格局。在大力推广应用普通话的环境下,电影中的方言是接续记录语言文化,乃至地域文化的良好手段。方言能够在新的艺术领域中,以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展现出其强大的生命力,以自身尤为特殊的听觉符号,展现出独特的文化底蕴。
帕默尔在《语言学概论》中提到:“语言忠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语言不仅是思想和感情的反映,它实在还对思想和感情产生种种影响”。普通话对地域蕴意的表现没有方言精确。在构建纪实地方性文化体系时,很难做到精准把握,很难显而易见地突出异于其他地方的文化样式。方言在这方面的展示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方言所具备的优势已然成为人们识别地域文化的典型符码。
二、方言表达了创作者对社会与文化的关怀
雷献禾在《索道医生》中赋予了方言更為丰富的美学和文化意义,在这部描写原生态生活图景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中,以傈僳语和原生态的民歌作为影片的声音架构。雷献禾将这方水土所孕育的方言完美地融入怒江两岸的生活图景之中。其对傈僳语的运用,并不是简单照搬,而是在探索和发掘该地域生活发展的逻辑规律,力求反映出生活的真谛。从傈僳族原生态的生活图景出发,在傈僳族当地的生活实景落脚,极力去探求艺术的“原滋原味”。
在《索道医生》中,共出现了三种言语样式:普通话、傈僳语和英语。娜玛叶哥哥普阿恒在外务工,三年后,其身着西装再次回到村庄,领着同是傈僳族的女朋友恰恰,但恰恰见到娜玛叶的第一句话便是:“Hello”。这句英文让娜玛叶产生了距离感。虽然娜玛叶随后听到了恰恰说纯正的傈僳语,但她却依旧笑着摇头:“噢,不像(傈僳族人)”。而后,娜玛叶的哥哥骄傲地向娜玛叶炫耀道:“这就是城乡差别”。虽然叙事场所依旧在怒江的村庄,但在外务工的恰恰却将英文带回了村庄。二人的疏离感始于着装的异类和语言的差异。但相较于画面语言,英文所代表的外面世界与傈僳语所代表的本土文化,在听觉系统中产生了激烈碰撞。语言的碰撞使戏剧呈现出更大的矛盾张力,从这一刻的冲突架构看,二人的疏离感,一方面,展现出了傈僳族对传统文化的恪守,另一方面,则传递着偏远乡村无法与外界交流而形成的无奈。导演雷献禾在这一刻,真正开始向观众传递方言所代表的传统村落与英语所代表的现代社会在当下存在的矛盾感。这种存在于至亲之间的似有若无的对立感,便是传统与反传统、保守与开放等之间的碰撞。这种矛盾冲突在一件小事上碰撞出了大的文化火花,这种疏离感如果不用语言这种形式表现,则很难在无形中偾张得如此汹涌。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电影人不再将电影镜头对准繁华都市,而是越来越多地对准平凡的小人物。比如以山西文化构建自身创作符码的贾樟柯。生于此,长于此的贾樟柯,在多元化的文化背景下,成了山西文化最好的代言人。在艺术创作中,诸多导演想在有限的作品空间内,展现无限的社会空间,尽可能地去向观众传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语言是传达影片信息的主要媒介,人们可以在人物对白中,通过语言窥探出角色背后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在贾樟柯创作的一系列电影中,其对山西方言的使用,成为其最为显著的个人风格和个人创作印记。贾樟柯曾坦言,他的电影是追本溯源、是个人化的表述,电影中的故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件。贾樟柯将自己的故乡作为电影的原生地,以此强调自己的文化之根,山西方言俨然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创作风格。方言是体现民族化、本土化的重要表现手段;方言的运用往往与现实题材的底层叙事息息相关;方言是人们接触了解社会现状的重要媒介手段。方言在影片中所起到的语言构建作用,是将人物形象、人物性格、人物品行、人物道德架构得更为立体,使人们的感受更为深刻。
在观影这样单向的文化传播环节上,方言又成为一大阻碍。准确而言,方言只是本地域的社交语言,对其他地域的人而言,是不易于理解的。这是电影创作者不可回避,也没法回避的问题。在方言的背后,往往隐藏着经过长久的文化积淀而形成的地域文化共识,其原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定的方言往往有着深于字面意思的隐藏含义。除专业的观影者外,普通大众很难有更多的精力再去关注电影背后的文化意蕴。带来的无效隐韵便显得小众。原本设计的艺术效果便毫无意义,甚至可以称之为累赘。当然,可以通过字幕来增强异域观众对电影内涵的理解,但对于观众而言,是非常不便的,由方言的强地域特征导致异域人群对影片态度冷淡。在声觉空间中接收不便的方言,由于它的地域性,注定要接受地域局限带来的影响。在影片中使用大量方言,会对非特定地域的观众形成一定的接受障碍(使观众不得不通过字幕来了解其含义)。
三、被低估的方言是影视创作蓝图中的重要版图
大多数方言在电影中被用来充当戏剧元素,笔者认为,方言的作用被严重低估了。方言是中国多元文化的承载者,民间文化中的许多精妙之处,往往只有通过方言这种形式才能得到充分表达。[4]在众多现代电影中,有很多是依赖方言作为重头戏的电影。另外,四川话、东北话作为影视元素,已然被大量消费,在被大量影视剧使用之后,对于越来越挑剔的观众而言,方言已然没有当初那么具有吸引力了。另类的方言样式或者方言的另类表现样式,需要影视创作者去不断地追寻新的表现领域,去不断完善该文化体系。
但方言的效用不应只局限于此,回归到影视声音的创作层面上谈,影视声音空间更应该去追求所塑个体语言的性格化,而不是单纯地追求腔调的性格化。让方言在影视语言的声音空间架构上,起到塑造人物形象等重要作用。此外,各路导演常常将方言与社会底层相联系,这对于方言的理解就略显狭隘。影视剧常将方言运用于对社会底层人物的描述上,长此以往,会给人以固化联系的印象。方言在过往的叙事中,往往代表贫困,代表落后,代表不沟通与不开放,但这并不代表方言就只能用来描绘底层事物,这样的刻板印象亟须电影人在新的影视实践中不断地修正,让方言更具褒义色彩。综上所述,方言是影视创作蓝图中的重要版图。在未来使用方言的探赜之路上,亟须努力。
参考文献:
[1]林浩斌.电影中的方言:方言介入影视的审美构造与影视传播方言的文化传承[J].汉字文化,2021(03):165-166.
[2]黄诗玫.方言的个性特征与文化表达——谈方言影视剧创作的语言选择[J].电影评介,
2006(11):50-51.
[3]史博公,朱敏.方言:电影创作的活水源头[J].当代电影,2007(02):10-13.
[4]张雯.影视作品中方言的魅力[J].新闻世界,2012(05):65-66.
(作者简介:徐瑶,女,博士研究生,长春工业大学信息传播工程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影视艺术与传媒文化)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