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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诗(组诗)

2022-05-30凸凹

特区文学·诗 2022年4期
关键词:夜来香黄桷灯笼

灯笼花诗

这些从地里长出的灯笼

红到了骨子里,不像那些碰不得的

俗物,一摸就脱色,连洗手的水

都红得有了胭脂气。大地的红灯笼

被藤蔓的立柱和绳索

挂在我家小小花园的东北角

风吹不熄,雨淋不灭

连头顶三尺的雷电,也不能令她们因失火

而大惊失色,及至殃及池鱼

因为她们的存在,我家总是

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天天都是节日。我家花园有很多花

但地下室的天窗能看见的唯一花

正是灯笼花。如此,地下室

这间二三十平米的图书馆,其形而下的

无奈与苦楚,刚好被形而上的美学止损持平

今年夏天,郎酒庄园,我们

提着灯笼上山,把洞藏了一亿年的老酒

找了出来,把黑夜照成了白金

即便这样。即便我家的灯笼

昼夜长明,还是有许多物事,譬如

藏在内心的东西

依然是提着灯笼也难找

四季柠檬诗

来自阳光城的花市,较之

农事中那些普遍的树种,除了

自带阳光,她一年四季都开花、挂果

由紫而白的花—那些因,与

由青而黄的果,在绿叶的唱诗中

生长着天空的循环术和

大地的轮回因果。她在我花园国度的位置

属于中央地带。既照耀四面八方的万物

又被一群植物的兄弟姐妹拱卫

作为身份高贵的公主

她年岁不大,个头较小,却承载得起

满天的风水、祝福和黄金的果实

更重要的,她是我的时间、眷顾和亲人

我血缘的另一种生长方式。是的、是的

我长孙女名字中的那个檬字

一方面是柠檬的檬,另一方面

还是柠檬的檬

夜来香诗

我家有两棵夜来香,花园一棵

三楼露台一棵。据说她们的香气

白天也有,但我从没与闻。那些

纤细、白净的铅笔和龙爪,融入了

天色与阳光的祖国?而一到夜晚

全世界都是白色的香气。她们把夜晚照得

比白天都亮,一如蜀地的太阳

让我慵懒、迷幻、沉醉、不能自拔

她这种昼伏夜出的习性

像什么呢,小偷,劫匪,妓女

还是海洛因携带者?三楼露台这棵

比花园那棵更喜走动

她成了我书房兼卧室的常客。当我终于知道

长时间与她混在一起,夜不归宿

会引起头昏、咳嗽,乃至气喘、失眠

我怕了,陷入对夜的恐惧和

更深的依恋。用整整一个秋季

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是把露台这棵留下

或弃之若敝履,而是移栽花园

让她们姊妹紧紧相拥,再不分离

现在,我基本只在光天化日

回应夜来香的张望。爱的毒性与分寸

让一名贪婪的夜贼,在身体的囚笼

从善如流。现在,是另一种夜来香的梦香

伸出玉手,拉我上眠床

—那是邓丽君的民国的夜来香

幸福树诗

把幸福树起来,树得又高又多

三圣乡绿化老板的建议性说辞,让我不敢

也弹屏不出一个字的异议。于是乎

花园、露台、阳台乃至门厅

全有了幸福的身影。仿佛,从负一楼到

三楼,长在我家这棵建筑大树上的

枝叶、小鸟、蓝天、阳光和静谧

全是幸福。建筑里的人生和运道

全都穿上了幸福的衣袍—被幸福附体

幸福树的名字,听上去像圣诞树

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绿宝,也挺洋

但更多的,是无数土里巴叽的称谓:

菜豆、辣椒、山菜豆、苦苓舅、接骨凉伞……

顾名思义,在一株植物看来

幸福就是吃食、无疾和

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安全与舒坦,不知

何方大神,将我家幸福的叶片,抹了一层

厚厚的绿油,让她一年四季都闪闪发光

她也掉叶,但我从无睹见。也

开花,但我从未留意。也派发香气

但我从没参与。我家,树有那么多幸福

却不能感知,更无法说出—与此相反

多年前,那粒比骨屑都小的痛感

让我至今刻骨铭心

黄桷兰诗

车停在红绿灯前,一分钟不到的间隙

就有卖花姑娘,车丛中穿梭

将一串白花伸进车窗。买与不买

芳香都留在车内。成都平原

那串纯白、冰雪、温馨的花语,要么

栀子花,要么黄桷兰

在我的花园诗中,已写了栀子花,现在

我要写一首黄桷兰

这首黄桷兰的宅子里,住着两棵

黄桷兰:一棵花园,一棵三楼露台

在风的倾向性运动中

磅礴浩瀚的香气,将花园拉升到了

三楼的高度,把三楼露台

下沉到了花园的层级。香气

高矮在二楼劈头相遇,先合拢,再分走

像繁复、高难的光合作用。二楼被置换

不再是二楼—成了新鲜、老旧香气的

茶马古道。那一天,我看见

具象的綻放中,间杂着柔软的子弹头

我多么想,被花香的子弹头穿过,死去活来

成为花香中最困难的那一部分

樱桃诗

这棵樱桃是春夏之交栽的

栽的时候,满树都是诸神的绿叶

她的身体,只有酒瓶那么粗

手足正被虫害折磨。她在花园中的位置

靠着东边的栅栏—那是去年

一棵枣树的位置。而那棵枣树

已莫名死去—樱桃的到来

相当于阳历给阴历填房?又或者

是作为花园主人的我,为枣树写下的

续篇和悼词?樱桃好像知道了自己的

新身份、新存在,迁来没几天

就开始掉叶,叶还没落地

便发出泪水的尖叫。她那么年轻

却像了先前的那棵枣树和一些瘦弱的老人

看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捱过了就捱过了,那当然好

捱不过,我就往空空的树窝栽一株

一年四季不落叶的橘

让我的怀念存活在老地方

活得比橘树的挂果期都欢实和长

凸凹,本名魏平,生于都江堰。诗人、小说家、编剧。出版有诗集《大师出没的地方》《蚯蚓之舞》《水房子》,长篇小说《大三线》《甑子场》《汤汤水命》,中短篇小说集《花儿与手枪》,散文集《纹道》,批评札记《字篓里的词屑》等20余部,其中获奖图书7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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