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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独坐(组章)

2022-05-30干海兵

特区文学·诗 2022年4期
关键词:罗汉松流云老父亲

罗汉松

每个墓碑的两侧都有罗汉松,半人高,铁器样的枝叶仿佛一碰就会铮铮响。

人间最后的秘密,盖棺定论了吗?罗汉松不知道。

地面的人迹已被风雨清净。大理石伤痕累累,那些曲里拐弯的刀斫把一段历史嵌进平直的碑面,也许曾暗流涌动,但现在是寂静,寂静的虚空。

天上有流云,流云是谁的信使?一百年是一只枯叶蝶从一棵罗汉松飞到另一棵罗汉松的时间,它为什么会在这儿?

青山也在这儿,北纬29度也在这儿,地球也在这儿,银河系也在这儿。

仿佛罗汉松上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宇宙空寂。

而每一根坚硬的松针在不紧不慢地扎这停滞的时间,如果还有痛感,罗汉松会列队送你下山,山路将你缠绕,犹如救生的绳索……

山下是复苏的人间,江河纵横。

苜蓿花

苜蓿花在正午的阳光下苏醒,白色的小花瓣像星辰漂浮在青色的大海中。安详的牛羊或闭目遐思,或如漂荡的小舟,在四月的春水中起伏。

乘着蜜蜂回来的苜蓿花,一点一滴地把故乡抬到回忆的高度。

那些每一个逝去的日子,亲人们隐身于牛马般奔忙的生活,在不问归路的乡间,苜蓿花与他们彼此照出前世的承诺。

平静地拧开日子小小的亮光,在山路边、在田坎旁。

开得小心翼翼又义无反顾,像风中羞怯的灯盏,一朵、两朵、无数朵— 苜蓿花,苜蓿花,当我从岁月的身边醒来, 我将愤怒地爱你们琐碎的不知疲倦的背影

我也爱这无力自拔的生活。

每一朵苜蓿摇动的星球。那花芯中忧伤的幸福,是一声声呐喊和呻吟在底层绽放的带毒的春天。

当满天的风吹去了整个世界,一只上帝的羊。

在温暖着苜蓿花憨憨的笑容。

澜沧江

我的身体中一定有一万条河在奔突, 但只有一条和黄昏一样浑浊的,和黄昏一样老去的河流是平缓的,它杵着温和的微风,把沙洲、礁石、不加修饰的堤岸运到了生命的转折处。

它带着被伤害的一切:在激烈奔跑中摧毁的道路、小舟、乱箭穿心的帆

带着被折断的高树,树上瞭望的叶子,带着纵身而下的月光,锋利的月。

我的身体中一定有一条河流是属于明天的,赤着脚跨过的高原,水波中倒映的火把,被追逐的星群。

不管是宝石还是泥沙,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

生命的奔突,   吹起了南高原每一寸土地,带血的情歌。

我的身体中一定有一条河来自天上,它穿过夜晚的所有篝火,让每一段记忆都溅起了浪花。

沙坡头

火车穿过的沙漠,细微的内心在震动。 芨芨草和骆驼刺绽放着柔软的秋霜,有人的脚印,斜挂在流云的下面。

这是十月,毛乌素的沙子聚集着温暖的寒冷。

一条正在迷路的河流将和我猝然相逢,宿命中的黄河打着羊皮的灯笼,在草原的梦中, 在沙枣开始落下的季节里,温暖的火挂在枝头。黄河带着一亿颗流浪的心。

每一段人生都会有冬眠—你说过的话, 在沙坡头开出一簇最小的花:沙漠姑娘。

谁都知道这个姑娘将终老在另一个黄昏。

被另一条远去的河流,带回来。

暮晚森林

老父亲说那每一片落叶都是有生命的, 它们前仆后继,奔向幽暗的死亡之路。

但此刻它們都抱紧自己的火,那些金黄的、河流一样的火,不挣扎,连闪电的脉络都在每一个虫洞和风霜中不知所踪。

一万片叶子在等待夜晚的星空照亮, 金黄的、火红的,仿佛有一颗日渐纯净的内心。

轻轻的一声蟋蟀,或者寒号鸟落下的羽毛,都能把那神秘无边的门打开。

老父亲用一根火柴把门打开。

落叶森林、四野静寂,小小的篝火在学说话。

一片小小的落叶在说话,在更深的梦中:它看见了背刀的银狐了吗?

它看见每一块飞翔的黄金?是否成为了所有穷人的新娘?

—老父亲守着黑暗中的森林,他端坐于落叶的汪洋,仿佛最后的船长。有一把小小的篝火陪他说话。

那些花楸树、黄栌和银杏也在说话。那些涨潮的落叶, 那些挥舞着船票的小风也在说话。

所有……所有,都在说话,从天空纵身而下的,从火苗中飘摇起飞的,坚硬的柔软的。

围绕着我满面星光的父亲—这是今夜宇宙的中心。

干海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诗歌、散文写作,已出版诗文集《夜比梦更远》《远足:短歌或74个瞬间》《大海的裂纹》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一级作家。曾从事专业诗歌编辑二十余年,现供职于巴金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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