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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启示——20世纪60-8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与西北写生的回顾与初探

2022-05-30陈烨

书画艺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广州美术学院写生

摘 要:回顾20世纪60-8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至西北考察、写生的往事,梳理广州美术学院与西北地区的渊源,并初探广州美术学院早期从中获得的西北启示,这些启示融入艺术创作与教学之中,影响绵长。

关键词:广州美术学院;西北考察;写生

特殊的风光地貌、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和独特的人文风俗,是西北地区所拥有的特殊魅力,这个地区在二十世纪前期才慢慢进入中国美术史的叙事之中。随着抗战爆发和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引起的反响等,艺术家们开始进入西北地区,他们采风、考察、研究、创作,甚至从中探索出中国美术发展的可能性,西北地区逐渐成为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史叙事中的重要语境,其影响也是绵长而深远的。

远在南中国地区的广州美术学院与西北地区也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渊源甚深,且影响不浅。我们可溯源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关山月、黎雄才等艺术家因抗战而进入西北地区进行考察与写生活动:1943年-1945年,关山月与赵望云、张振铎等远赴西北地区旅行写生,沿河西走廊到甘肃敦煌,画了大量速写并临摹壁画80余幅,开拓了胸襟与眼界,[1]临摹壁画更使关山月的人物画创作走出早期的广东人物画传统,开始建立个人风格。[2]黎雄才于1941年开始经韶关取道桂林入川,而后转走西安、兰州、敦煌,再入新疆、宁夏、青海、甘肃等地旅行写生和举办个人画展,后出版《西南、西北旅行写生选》,留下大量珍贵的西北写生稿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还多次重访西北,深入生活,绘下不少佳作。关、黎二人不仅仅是二十世纪广东美术的领军人物,更是之后成立的广州美术学院的名师,加上广州美术学院首任院长是曾在西北地区从事重要艺术活动、具有延安“鲁艺”革命传统精神的胡一川,似乎,从一开始西北地区便与广州美术学院有了牵连,对其有着有形或无形的影响。

一、学院初创

1953年11月19日,中南美术专科学校正式成立,国务院任命校长为胡一川,第一副校长为杨秋人,副校长为阳太阳、关山月。1958年6月,学校迁往广州并改名为“广州美术学院”,自此成为华南地区唯一一所高等美术学府。[3]187-188学校初创阶段对院系设置、教学计划、组织机构、人员聘任等均有积极建设,1959年-1961年更动员教学改革,深化美术教学,并于1963年11月进行了十年教学回顾总结,各院系教学力量在这次总结中确立了广州美术学院的基本教学模式。

二、两次西北考察

1961年七至八月,广州美术学院国画、油画、版画、雕塑四系10位教师,包括杨之光、陈金章、吉梅文、尹国良、林凤青、胡钜湛、冯玉琪、关伟显等由学校组织并推荐前往敦煌考察两个月。[3]187-188考察结束后,是年10月23日,学院举办敦煌艺术学习心得报告和临摹敦煌壁画、雕塑展览。这一次考察对广州美术学院教师影响颇大,据当时一起参加考察的陈金章回忆,那一年物资紧张,生活条件非常艰苦,食物短缺,不过当年敦煌的很多洞窟都允许前往,老师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洞窟进行临摹,如林凤青老师临摹了《维摩诘经变图》等,胡钜湛老师临摹了《千手观音》等,还有冯玉琪老师,非常喜欢北魏时期的洞窟。(1)这次考察、临摹不仅使参与的教师们对艺术有了新的发展,他们当时对石窟的临摹更成为广州美术学院珍贵的教学材料,而敦煌行回來后的分享、临摹展览和后来的教学均体现出西北考察后良好的后续影响。

1979年,由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教师尚涛带队,方楚雄、梁如洁、陈永锵等多位美院师生再次前往敦煌。这一次的外出不仅仅在敦煌考察临摹,他们还参观了多地博物馆。方楚雄后来回忆这次活动,记忆深刻,他说:“我觉得通过这一次佛教的这些名画的临摹,从很多方面都吸收了养分,都在艺术上影响了我,比如说在构图上、色彩上、造型上,都有收获。”(1)

这两次考察重点体现在为教学积攒了重要的临摹材料,同时教师们深受敦煌艺术的震撼和启发,在之后的教学中渗透、推广,逐渐形成广美学子西北采风的传统。

三、西北启示

1.敦煌临摹与没骨人物画

1961年的敦煌临摹团队中的杨之光是建构新中国人物画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他不仅在广州美术学院建立起完整的人物画教学体系,更在新中国人物画发展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对敦煌艺术一直存有特殊的情感,早在1949年便希望前往敦煌,碍于时局,未能成行,直至1961年,杨之光向学校提出“到敦煌去学习临摹”的倡议[4],是年暑假便有了前文提及的赴敦煌考察。这次的敦煌行对杨之光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在敦煌壁画中领悟到关于“传神”的艺术精粹,他认为壁画中的人物“堪称神形兼备的典范,不只是神态动人,就是拿现代解剖学的观点来看,对自然形体的把握也是极其准确的”。(2)更甚者,杨之光还坦言,其高难度的没骨人物画法最早便是受敦煌壁画的启发,其中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他临摹的329窟中的《独舞》,较之其用笔用色和造型与之后的没骨人物画创作便带有一脉相承之感。考察回来后杨之光便将临摹作品送给广州美术学院资料室,供教学研究之用 ,是年11月底,杨之光还向全校师生作了《敦煌壁画的继承、发展关系及其传神特色》的学术报告。[3]187-188

另外,西北地区是杨之光毕生创作中的其中一个闪光点,他20世纪80年代在西北地区的采风写生为其艺术创作注入了更多的生气,而他也将自己已经成熟的艺术带进西北地区,促进艺术的交流和发展。1980年7月,杨之光赴宁夏多地讲学、交流与写生 ,后赴新疆、甘南藏区写生。这次采风写生活动受到多方关注,《宁夏日报》(3)《喀什日报》(4)香港《文汇报》(5)等多家报刊都给予报道,而期间创作的不少作品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被相继刊登。西北风情激发了杨之光的艺术创造力,让杨之光的艺术找到了发挥的空间,而西北风情也随着杨之光的作品而得以传播。是年11月“杨之光西北写生画展”于广州开幕,媒体对画展予以高度评价,香港《文汇报》《华侨日报》(6)等也进行报道。隔年,杨之光撰文《西北记游》于报刊连载,并于1982年8月出版《杨之光西北写生》画集(广东岭南美术出版社)。

2.传统表现在西画创作中的启示

(1)传统表现。胡钜湛于1956年毕业于中南美术专科学校绘画系并留校任教,他主力攻研水彩画和油画,在创作中不断进行新的探求,虽专研西方绘画艺术技巧,但作品“更富于中国民族传统的韵味”[5]。20世纪60年代初和70年代末的西北考察采访活动,让胡钜湛在西北地区的独特风光和灿烂的壁画艺术中获得新的滋养和民族传统艺术的感染熏陶。“1960年我去敦煌临摹,在元代观音面前非常欣赏,五体投地的敬仰,对过去自己的浮躁有些警惕,今后,逐步认识老祖宗的画论和表现方法的高明……”(7)胡钜湛在敦煌考察、研究壁画,临摹了不少作品,《千手观音》便是其中之一,此作两米余高,临的是莫高窟第三窟,线条细腻而流畅,细节考究且刻画精细,对千手观音的表现祥和而又圣洁,飘带、衣纹均顿挫有致,描法精到,实属临摹之优秀之作。“这次学习研究是很好的机会,使我对古代艺术(有了)更深的学习和感受,在临摹元代的千手观音(时)有更深的感受,它能用单线的组合,疏密流畅动感的造型变化,(让人)无不为所折服,深感祖国遗产的丰富。”(7)这次临摹让胡钜湛感受到中國传统艺术笔法的精粹表现,促使他将这种笔法运用在西画创作与教学中。

(2)写意性表现。恽圻苍也是最早一批任教于中南美术专科学校并随校南迁广州的西画教师。擅长历史画、人物肖像画的他早年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究班中接受训练,既承接了之前马克西莫夫“油训班”的“苏派”基础,又受到罗工柳强调的“从中国传统里寻找启发”的指导思想影响,他意识到中国特色油画发展需要具有民族性和创新性。20世纪60年代初,恽圻苍在西北地区的采风和考察中,深入生活,从生活本身的深切感受出发,对敦煌壁画的气韵、色彩以及独特的形式感进行大胆的创新探索,发展出极具形式感的风格。他在教学中倡导油画创作的写意性,重视对对象的形神概括,并认为中国美术最大的魅力在于往往是从“有(繁杂、丰富)”发展至“无(简约、单纯)”,并让观众从“无”感受到“有”。(8)恽圻苍对形象十分敏感,能准确、生动、迅速地抓住对象形态的神韵。他的绘画语言轻松而传神,在传统西方油画的经典语言中加入了东方艺术的写意抒情,笔意飞扬……

3.记忆法与色彩新观

20世纪70年代末,胡钜湛随徐坚白及研究生们一起奔赴西北地区,这次考察与采风相对比较深入。他们先到敦煌临摹,然后经祁连山到甘肃甘南地区,体验生活,亲近接触藏区人民,并用画笔写下异域风情。西北的自然风光给艺术家们的创作带来新的源泉,胡钜湛也从中领略出不少创作的心得,“当火车进入祁连山时窗外的景色让我一惊,快打开画箱,这种快速记录加记忆成为我创作的最激动的手段”。(7)西北地区给胡钜湛带来灵感,他在对景色的震撼中将情感付诸作品,创作出一系列优秀的画作:《暴风雨降临》《月初升》《祁连山》《驼铃响》等。胡钜湛在西北快速记录的同时,还发现了画面的“激性色”(8),为了快速记录而发挥出水与彩的交融特性,“激性色”发展了水、彩碰撞所产生的一些独特趣味。

无独有偶,刘盛夫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三赴新疆,不仅仅从新疆采风写生中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经验和对大自然的感受,创作出备受关注的代表作品,还从中发展出新的绘画有效手段:“记忆画”。在西北写生的切身感受以及风景油画的创作经验,让刘盛夫在写生与创作之间,寻找到一种名为“记忆画”的有效训练方法。“将记忆中一个特定的鲜明的视觉感受和自己的感情通过对形式、构图与色彩互相融合的思索,最终在画面上呈现着充满微妙色、光的梦幻般的景象”[6]。刘盛夫的这个记忆画训练是他教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他在自己编著的造型艺术技法基础课专题教材工具书稿《色彩与艺术》中便明确道:“色彩记忆构图的绘画意义在于从客观存在的全露景象中,概括感受‘主调的色彩关系;提炼其内容意境的特定气氛,——这是实践创作必需的‘默写要求。直观的形色包罗万象(有入微的枝节),记忆着的东西常是最鲜明的特征印象,就像音乐艺术的‘主旋律。”[7]39-50刘盛夫十分强调每幅作品在特定光线下独有的微妙色彩表现,他提出需要区别“东南西北中的地域特征,春夏秋冬的季节特征,朝午暮夜的时辰特征,风晴雨雪的天气特征,此时此地的气氛特征……”[7]39-50他对色彩的微妙表现在西北独特的风景中得到发挥,他强调的“时光色调”“显艳色”“隐艳色”在低对比度、色彩独特的西北地区有了更为明确的彰显。刘盛夫特别注意到在喀纳斯中苏边界存在着两种互为冷暖对比的灰色度石块,他将之命名为“隐艳灰绿石块”和“隐艳灰红石块”,[7]39-50这些石块和西北的景色为他的色彩学和色彩研究带来不少启示和例证。

四、教学开拓与交流

回顾过往,广州美术学院早期在西北地区的考察、写生中,确实获得了不少启示,小结如下:

1.寻找民族艺术精神。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的绘画艺术,包括中国画,都在寻找具有民族精神的、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在这个过程中,西北,给予了我们灵感,艺术家纷纷从西北地区的各个方面寻找到具有中国属性的艺术。广州美术学院以杨之光为首的新中国人物画,以刘盛夫、徐坚白、恽圻苍、胡一川等为代表的具有中国写意精神、结合中国传统艺术精粹的油画、水彩画,从性质上找到了艺术的定位。慢慢发展至今,当下中国艺术的丰富面貌溯源而上的话,西北启示,应是值得关注的。

2.发展传统,开创新语言。艺术语言、艺术形式的创新需要受到启发,西北写生为我们带来了没骨人物、糅合传统的形式感等,这些形式从生活中来、从瑰丽的艺术精华中来,通过吸收与融会贯通才演变至后来的形式,若没有当初的启迪,后续的演变便困难重重。

3.契合自身,发挥创造。不少艺术家在西北写生中发挥出自身风格的闪光点,西北地区的独特风情契合着他们自身的艺术特征,使他们的作品有了更好的题材载体,相得益彰。胡一川便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胡一川退休后潜心创作,并于1986年前往西北地区,一路写生创作,西北地区粗犷的风情与胡一川“简、粗、重、厚、朴、拙、辣、力、笨”[8]的艺术风格尤为契合,无论是艺术形式、艺术个性都与西北题材尤为合适,因此他也创作出了不少佳作,包括《塞外驼铃》《炳灵寺》《敦煌莫高窟》(获“中国首届油画精品大赛”浙江美术学院园丁奖)等。

西北地区一直在广州美术学院的创作与教学中都占有重要的位置,这里面包含了时代的机遇背景,也包含了广美教师们的带动与影响,两地之间的牵连与发酵仍在持续。西北地区给广美学子的影响是绵长而深刻的,异域风情、艺术精粹、特殊风光,从教师到学生,都深深受到震撼,这种震撼与影响又届届从师辈传至学生。经笔者对不同年届的广美学子们地问访,绘画专业的年青艺术家们均对西北采风、考察印象深刻,并认为西北写生对他们的专业学习、风格形成有着一定的影响。西北地区特有的风光十分有利于艺术家们对灰调子色彩的领悟和掌握,壁画艺术也使广美的国画、岩彩、壁画等创作有了深入的发展。创作灵感的激发是西北启示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正是这种启示,让广东的艺术有了向前发展的多一种可能,也是这种启示,将西北文化、西北精神等通过美术教育走向更广阔的空间之中。

时至今日,西北,仍然是重要艺术源泉,其魅力不减。艺术总是在交流与碰撞中迸发出创造性的火花,西北地区与华南艺术学府之间,并没有隔着千山万水,反而共同传承着中华民族艺术的精神,今后,也将如此。

〔本论文受廣东省科学技术厅2021-2022年海外名师项目“艺耀大湾——20世纪广东中国画的现代化转型及其传播”资助〕

(作者:陈烨,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广州美术学院助理研究员)

注释:

[1]关山月.我与国画[J].文艺研究,1984(1):120-132.

[2]朱万章.关山无限好 人文亦有情[J].中国收藏,2017(12):66-71.

[3]黎明,谭天.广州美术学院六十年大事文献(1953-1962)[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3.

[4]伊妮.拥抱美神:杨之光传[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208-218.

[5]胡钜湛.胡钜湛水彩画选[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1-3.

[6]梁鼎英.光色的赞歌,诗意的吟唱[J].美术学报,2010(3):48-52.

[7]刘盛夫.刘盛夫作品:色彩等专题备课著要和国际图证刘盛夫系列透视新画法[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6.

[8]罗工柳.质朴的艺术,诚挚的人格[M]//胡一川画集.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9:序5.

参考文献:

(1)访谈资料,“广美摹本”展览,2016年,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

(2)杨之光,《敦煌壁画之传神》,岭南画派纪念馆馆藏资料,第3-5页。

(3)《宁夏日报》,1980年7月22日。

(4)《喀什日报》,1980年9月18日。

(5)香港《文汇报》,1980年11月25日、12月1日。

(6)《华侨日报》,1980年12月29日。

(7)胡钜湛,《鸡毛蒜皮编》(美术教学心得),广州美术学院图书馆馆藏资料,2011年,第24-29页。

(8)庄小尖,《画外意象》,《中国书画艺术报》,2008年9月12日。

本文责任编辑:石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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