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同”, 方为“大同”
2022-05-30张燕艳
【摘要】 《推销员之死》是一部关注女性与自然生存状态的生态女性主义佳作。通过刻画女性与自然在父权制社会中的相似遭遇,米勒试图引导读者发现两者之间休戚与共的亲密联系和共同命运。女性与自然背负人类繁衍之重担,反受父权制社会压榨剥削之苦难。其根源在于倡导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的二元对立逻辑。因此,米勒呼吁人们以“和而不同”理念解构二元对立逻辑,鼓励两性合作共建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大同”社会。
【关键词】《推销员之死》;生态女性主义;女性与自然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45-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45.004
一、引言
生态女性主义是由环境保护运动与妇女解放运动相结合而催生出的理论体系。其核心主张为: “西方文化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关系,这种关系的核心就是父权制世界观”[1]。这种以二元对立逻辑为基础的世界观“把文化/自然、精神/肉體、男性/女性、理性/情感分裂开来,双方相互对立……前者优于后者。”[2]在这种思维逻辑的影响下,讲求“人类至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和推崇“男尊女卑”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应运而生,与之相对立的自然与女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被“边缘化”的无声“他者”。因此,为了解构这种二元对立逻辑,帮助女性与自然发出自己的声音,生态女性主义揭示了男性压迫女性同人类剥削自然之间的内在关联,批判了包括性别歧视、阶级压迫、种族歧视以及人类对自然的压榨在内的一切压迫性行为,呼吁两性之间通力合作共建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理想家园。
《推销员之死》便是这样一部协助女性和自然发声的生态女性主义作品。自1949年经发表以来,它便一直受到世界范围内众多学者的广泛关注。国内外的文学评论家曾分别从社会学、悲剧、美国梦等多个角度对其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然而,鲜有学者关注此作品的生态主义和女性主义价值,遑论从两者的结合体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对其展开研究。因此,本文试图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入手重新审视《推销员之死》,意在论证米勒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与此同时,呼吁两性通力合作以“和而不同”的理念解构“二元对立”逻辑,携手共建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大同”社会。
二、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与自然的从属地位
受男性中心主义思想影响,父权制社会往往将女性置于“第二性”的附属地位,认为女性是为了繁衍后代和满足男性欲望而存在的无声“他者”。这种思维逻辑反映在文学作品中,经典的套路之一就是根据女性是否符合父权制社会的标准将其要么美化成温柔体贴的“天使”,要么妖魔化为轻浮凶悍的“妖妇”。
在《推销员之死》中,女主人公林达显而易见是“天使”一派的代表人物。她温柔体贴、勤劳肯干,从不忤逆丈夫的任何决定,因而被美化为父权制社会中的理想女性。然而,这一称号看似是对林达的赞誉,实则是束缚她的枷锁。为此,她不仅放弃了外出工作的机会,以照顾家人的生活起居为己任,而且被剥夺了发言权,在家庭内部处于失语状态。例如,当伯纳德警告威利要注意比夫的学业时,林达附和道:“他说的对,威利,你一定得——”,但威利却厉声喝止她道:“你难道要他变成伯纳德那样的小可怜儿?”[3]由此可见,对于孩子的教育林达根本没有决策权。不仅如此,即便是家里的琐事林达也做不了主。比如,当她偷偷地把家里的奶酪换了牌子,想给威利一个惊喜时,威利却生气的吼她道:“你明知道我爱吃瑞士奶酪,干嘛买美国的?”[3] 被冠以“天使”称号的林达尚且被如此对待,何况是被归为“妖妇”一类的波士顿女人。她不仅备受世人唾骂,还惨遭情人威利利用。威利与她厮混,一方面,是因为她接待员的身份可以给他的生意行方便。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一定马上叫你跟买主接上线,通上话。”[3]另一方面,威利找她无非是为了排解孤独、发泄性欲。就像他跟比夫说的一样:“我对她没感情,比夫。我就是寂寞。”[3]综上所述,无论“天使”还是“妖妇”,都不过是父权制社会用来规训女性的手段而已。
在父权制社会中,同样深受二元对立逻辑迫害的还有与女性群体同气连枝的自然界。在人类中心主义思维的作用下,父权制社会奉行“人类至上”的发展理念,将大自然物化成可供人类驱使的无生命“客体”。殊不知,自然界之所以能千万年来长久地孕育滋养万物,自是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则。人类若是为了自身发展罔顾自然规律,终会一天会自食恶果。
在《推销员之死》中,人类为了满足自身发展需求,贪得无厌地攫取自然资源,最终遭到了自然界的反扑。一方面,为了加快城市化进程,扩大居民楼房用地面积,开发商不停地砍伐树木、毁坏植被,导致威利所在的社区居住环境恶化。对此,威利曾多次向林达抱怨道:“他们把咱们在这儿憋死了。砖墙、窗户,窗户、砖墙。”[3]小区里连“草都不长,后院连根胡萝卜都种不出来”[3]。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冰箱、洗衣机、汽车等工业产品为了方便人们的生活而生。虽然从实用主义角度来讲,这些工业产品的确会很大程度地方便人们的生活,但它们给环境带来的危害也绝不容小觑。正如威利所描述的那样,“街上汽车排成了队。整个这个地区就呼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3]。由此可见,罔顾自然规律一味开发自然者,终将自食恶果。
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作为一名伟大的现实主义剧作家,米勒正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女性和自然在父权制社会中的悲惨遭遇,才会选择用戏剧的方式对其进行还原再现,试图以此激发人们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鼓励人们破除二元对立思维,建立两性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大同”社会。
三、自然与女性的融合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具有天然的内在联系。自然滋养万物,女性孕育生命,两者在生物性上有相通之处。除此之外,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还同自然一样均处于男性统治之下,受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化支配。在《推销员之死》中,米勒就赋予了女性和自然如此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
一方面,以林达和波士顿女人为代表的女性与自然一样均处于以威利为代表的父权制社会统治之下。从女性的角度来说,无论是以林达为代表的“家庭天使”一方,还是以波士顿女人为代表的“浪荡妖妇”一方,都被父权制社会根据其不同的价值物化为用途不同的工具。她们要么被所谓的“温检恭顺”观念洗脑,甘愿放弃自己的正当权利,在家庭内部无私奉献,成为美丽、温顺、任劳任怨的家庭帮佣。要么被男性以花言巧语、金钱首饰等手段哄骗成为其经济或是性工具。从自然的层面来讲,大地母亲自然被她的人类儿女物化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宝库,为了自身发展儿女们大有一副不将母亲最后一滴血榨干誓不罢休的架势。例如,在威利一家所在的城市,为了加速城市化进程,大量的树木被砍伐,用以修建高楼大厦。然而,以牺牲自然为代价换来的楼房却导致威利一家所居住的社区空气闭塞、寸草不生。除此之外,工业化发展所带来的汽车尾气等污染物也大大加重了环境的负担,把威利所在的街区搞得乌烟瘴气。由此可见,在《推销员之死》中,女性同自然一样均处于父权制社会的附属地位,承受着来自父权制社会的歧视和压迫。
另一方面,无论是女性还是自然都是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均在某种程度上孕育、滋养着人类社会。前者通常凭借其细心体贴的特质成为男性生活上的助力、心灵上的港湾。例如,林达总是要在威利上班前按例询问一遍“你戴着眼镜了吗?”[3]“还有你的糖精片呢?”[3]一类的问题。不仅如此,每当威利对自我产生怀疑,感到灰心丧气时,都是在林达的不断鼓励下才得以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和勇气。难怪威利会对她表白道“你真是我的根基,我的依靠”[3]。一如女性之于父权制社会,自然也对父权制社会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众所周知,人类之所以能够世世代代于地球之上繁衍生息,首先靠的就是自然为其提供的适合人类生存的生态环境。除此之外,自然界亦是人类精神的栖居地,它能够奇迹般地使烦躁不安、孤独彷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比如,当威利于返家途中因丝袜销量不景气而感到沮丧彷徨,甚至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时,是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的自然风光给了他些许安慰,让他重拾直面生活的勇气与担当,鼓励他再次踏上归途。由此可见,人类社会若想获得长足稳健发展,女性与自然必须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
费孝通先生有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4]。无论是男人与女人,还是人类与自然,都不是二元对立逻辑下针锋相对的敌对者,而是各自拥有不同特点的独立个体。因此,唯有打破二元对立逻辑,本着“和而不同”的原则,相互尊重、平等友好地相处,人类社会方能成“大同”之美。
四、林达的女性主义意识
在父权制社会中,二元对立逻辑将男女双方对立起来,通过将更高的价值赋予“文明”“强大”“主动”的男性,迫使女性降级至“原始”“柔弱”“被动”的次等地位[5],从而顺理成章地使女性沦为被贬抑、被征服、被开发的对象。相信文中诸多情节都令读者认为林达就是这樣一位被父权制社会贬抑、征服、开发却还浑然不知的刻板女性人物。但实际上,林达并非是毫无主见、任人欺压的柔弱“天使”,而是甘愿为爱磨平棱角的女中“翘楚”。她的棱角,或者说,女性主义意识,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父权威压之下,林达勇敢发声,女权捍卫成功。当威利的哥哥本提议威利辞去现有的工作帮他去阿拉斯加守林时,即便对手是代表着父权制社会的两名男性人物,林达依旧勇敢地表达并且成功捍卫了她的反对意见。刚开始,在威利对此提议举棋不定时,她试图引导威利予以回绝:“可是你在这儿……有一份挺好的差事”[3]。眼见威利在本的诱惑下有所动摇,她又继续劝说道:“你在这儿挣得足够了,威利!”[3]。最后,当本试图再次鼓动威利离家去守林时,她直接态度坚决地回绝道:“你少跟他说这些!”[3]经过这一系列逻辑缜密的游说,林达最终成功地留住了丈夫威利。
父子关系僵化,林达机智斡旋,父子冰释前嫌。自从比夫发现威利因婚外情背叛了母亲之后,与父亲的关系急转直下。担任母亲和妻子双重身份的林达对此感到万分痛心,却也意识到自己作为两者沟通的桥梁必须做些什么来缓和矛盾。于是,她先是充当通讯员,对双方传达彼此的爱意和关心。对威利,她传达比夫对他的喜爱:“你知道他多么崇拜你”[3],对比夫,她揭露威利的嘴硬心软:“你一写信来,他就笑得合不拢嘴”[3]。与此同时,她还充当双方的调解员,当父子两人即将吵起来的时候,她总是适时地出言为对方解释道:“威利,亲爱的,他(比夫)刚刚拿定主意”[3],巧妙地化解了双方的误会。见比夫还是打算离家,她使出杀手锏,将威利试图自杀的事情告诉比夫:“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打算用煤气自杀”[3],成功地把比夫留在了家里,为之后威利和比夫和谈奠定了基础。
威利落难之际,林达勇挑重担,甘愿为爱失声。威利在销售公司供职半辈子后,因销售业绩下滑而被上司怠慢,最后更是惨遭解雇。他因此变得神情恍惚,脾气阴晴不定,严重时甚至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剧中的威利总是对林达乱发脾气,颐指气使,屡次打断林达说话。即便是这样,林达也从没有想过抱怨威利,而是试图理解他的处境,处处为他排忧解难,默默忍受他反复无常的脾气。难怪哈皮会对比夫说他向往找到一个像母亲一样的妻子:“找一个人格高尚的,经得住考验的!像妈妈那样的人。”[3]
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6]”水虽柔弱,但可破无坚不摧之物。女子亦是如此。女性虽然在生理层面较之男性柔弱,但却在心理层面胜于男性。女性若是下定决心非要跟男性争个高下,未必会输于男性。就像剧中的林达与威利一样,若非林达为爱低头,真的闹将起来,代表着父权制社会的威利一方未必能奈她何。但最终的结局不过是闹个两败俱伤、家破人亡罢了。因此,两性相处之道不该是相互诋毁贬抑,而是应当学会“以彼之长补己之短”。两性合作、相互尊重、彼此和谐,社会方能美满持久。
五、结语
1949年,阿瑟·米勒的代表作《推销员之死》一经发表,就令一位名叫威利·洛曼的美国式小人物迅速闻名于世界。众人皆知这位男主人公终生追求美国梦未果,最终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惨淡的一生,却鲜有人关注剧中女性人物以及自然环境的生存状态。实际上,作为一名伟大的现实主义剧作家,阿瑟·米勒不仅关注男性群体的生存状况,还极具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在《推销员之死》中,他先是刻画了父权制社会下自然和女性的悲惨境遇,以此呼吁人们关注现实生活中父权制社会对于女性和自然的压迫现象,而后又对比了男性中心主义下林达的失声以及人类中心主义下自然的绝育现象,试图引导人们发现父权制社会压迫女性与人类压榨自然之间的内在关联,最后隐晦地指出林达对于父权制社会的反抗,意图激发女性群体敢于对抗强权、勇敢为自己发声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一言以蔽之,米勒反对鼓吹“男尊女卑”“人类至上”思想的二元对立逻辑,鼓励两性本着“和而不同”的原则,携手共建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和谐共处的“大同”社会。
参考文献:
[1]C·斯普瑞特奈克,秦喜清.生态女权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J].国外社会科学,1997,(06):63-66.
[2]Plumwood,V.Feminism and the Mastery of Nature[M].London:Rout-ledge,1993.
[3]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M].英若诚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初景波,田志亮.费孝通的“美美与共”说探析[J].广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0,(1):72-75.
[5]吴琳.生态女性主义在中国的研究略论[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2,(2):11-14.
[6]陈剑.《老子》“天下莫柔弱于水”章开头几句臆解[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5):50-56.
作者简介:
张燕艳,女,汉族,山东曲阜人,西安外国语大学2020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