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跨文化传播译者主体性考察
2022-05-30许仙玮刘可昕
许仙玮 刘可昕
【摘要】 随着中国的国际地位不断上升,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强,中国的话语权也在世界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这样的背景下,“讲好中国故事”,让世界真正了解中国,是新时代之下的重任。而如何让中国故事走出去,这不仅仅局限于语言文字上的沟通,更是文化思想层面上的链接和传递。本文通过选取翟里斯和杨宪益的《聊斋志异》英译本,在译介学的背景之下,探讨原著和译著的价值地位、译者主体性以及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因素来探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影响因素。
【关键词】《聊斋志异》;译者主体性;翟里斯;杨宪益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45-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45.007
基金项目:西北大学省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S202110697324)。
《聊斋志异》作为中国的一部古典文言文小说,兼具志怪与传奇元素,兼容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创作色彩,语言简洁优美,主题鲜明多样,在中外学术界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价值。对《聊斋志异》的研究范围广泛,形式多样。学者们不仅从纸质文本上对其进行研究,还从图像等角度进行创新传播,例如由《聊斋志异》改编而来的戏曲和影视剧《画皮》(The Painted Skin)、《侠女》(A Touch of Zen)等,以及从《聊斋志异》中获得灵感的纪念币或香烟卡等。[1] 这些都彰显了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的深厚文化底蕴及巨大影响力。基于原作的伟大成就,国内外学者的译介实践让这部中国古典著作在世界焕发出勃勃生机。其中,《聊斋志异》的译著仍然是原作对外译介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本文在跨文化传播背景下重点考察的一环。
一、《聊斋志异》英译本的传播历程
在18世纪下半叶,越来越多的英美汉学家们开始对《聊斋志异》进行研究和传播,例如德国传教士郭实腊(Charles Gutzlaff)、美国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英国外交官梅辉立等等。而到了19世纪,出现了法国汉学家乔治·苏利耶·德莫朗(George Soulie de Morant)、闵福德、梅丹理、宋贤德,以及英国著名的汉学家翟里斯(Herbert A. Giles)等等。然而,在众多的译著之中,翟里斯的译著是对《聊斋志异》的最大规模的翻译工程。翟氏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译成了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1880年由伦敦德纳罗(Thomas De La Rue)公司出版。1908年,上海别发洋行(Kelly & Walsh Ltd)和纽约佳作书局(Paragon Book Gallery)再次出版。上海别发洋行分别又在1916、1926、1936年分别发行了英译本第2、3、4版。美国纽约多佛出版社(Dover Publications)、新加坡格莱汉姆·布拉舍出版社(Graham Brash Publishing)、美国塔托出版社(Tuttle Publishing)在1969年、1978年、2010年分别重新出版。[2]这些都足以证明翟里斯的译作在西方世界中的巨大影响力和权威性。例如,在1880年9月,理雅各(James Legge, 1815-1897)在《学术》(the Academy)上夸赞翟里斯的翻译总体不错。(Mr. Giles has done his work of translation well.)另一大经典译本的译者便是杨宪益、戴乃迭夫妇。1981年《中国文学》杂志社出版了由多名中国学者合译的17篇《聊斋志异》的故事——Selected Tales of Liaozhai。其中,主要收录的是杨宪益和他的夫人戴乃迭(Gladys Yang)的译文。在该译本中,作者简单交代了关于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的背景资料,同时重点论述了其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力求原汁原味地向西方世界呈现中国文学的魅力。该译作是首个真正意义上由中国人翻译、中国出版社出版发行的译本,并位列在“熊猫丛书”系列。同时,在1984年该译本再次印刷出版。[3]
翟里斯是在19世纪的时代背景之下,以西方学者的身份来译介《聊斋志异》,而杨宪益和其夫人戴乃迭则是在20世纪的时代背景之下,以中英译者合作的形式来诠释《聊斋志异》。两本译著都是《聊斋志异》英译的重要译著,自出版以来,均以各自彰显的独特文本魅力获得了众多学者和读者的青睐。这不仅仅是因为翟里斯和杨宪益夫妇对英汉两种语言文化的深刻把握,还得益于译者在客观社会背景因素的影响下,充分调动主观能动性。
二、翟译本和杨译本的译者主体性考察
“人有一种产生偏见的倾向。人性中自然而正常的本能使他们易于做出泛化、概念和分类,这些都是对经验世界的过度简化。理性的分类会始终与第一手经验保持同步,但人们也容易形成非理性的分类。即使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他们依舊能够根据传闻、情感投射和幻想形成偏见。”[4]在跨文化交际与传播的过程中,大家自身难以抹去的偏见往往是难以克服的障碍。人们倾向于做出预判,并寻找大量事实来证实自己的预判。然而,为了消减自己的偏见,翟里斯与杨宪益夫妇各自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以更加客观冷静的视角来介绍《聊斋志异》里面出现的中国文化。而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与他们的生平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首先,翟里斯出生于英国牛津大学的一个文人世家,从小便受到西方经典的熏陶,对西方文化有着深刻认识。这为翟里斯在进行跨文化交际活动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其次,他在中国时间长达25年之久,对于中国的语言文化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他曾说道:“对汉语语法结构有着精准之认知,并且对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信仰与一般社会生活有着广泛而深刻的洞悉。”再者,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以及仰慕之情,成为他立志将中国的文化传递到西方世界的动力。例如,他从文学作品的角度出发,对《聊斋志异》进行评价,称它“纯真而优美”,且“简练被发展到了极致”“随处可见的每一个原有的或新的词汇都赋予了几乎每个字以一种力量”,其中有“丰富的隐喻与艺术性极强的人物塑造等特征”,而且“作品中的大量典故及对前人文献中故事的改编都拓展了中国文学的题材范围”。[5]翟里斯的这种开放包容的心态以及尊重真诚的态度,大大减弱了偏见所带来的闭塞狭隘的负面影响,从而使文化交融能够在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中变得蓬勃生机,持续不断地为两个世界带来新的血液和养分。同时,翟里斯还通过译注来传递中国的文化,以方便读者理解,目的也在于纠正西方读者们的一些偏见,这体现了翟里斯严谨认真、专注负责的态度。与郭实腊等人带有的文化沙文主义的偏狭诠释不同,翟里斯更多的是运用学者的中立性和客观性态度对中国的习俗文化礼节等加以描述介绍。他不是带着偏见的眼光来看待中国的文化,而是以一种更加温情和敬意体会并介绍中国的文化。[6]
与翟里斯相似,杨宪益与戴乃迭夫妇的生平经历也为《聊斋志异》的英译打下了深厚的基础。首先,杨宪益作为我国著名的翻译家,自小就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以及其他的传统文化点击,积淀了深厚的国学功底。其次,杨宪益在牛津大学留学期间,熟练掌握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对西方文化进行了深刻的洞察。其夫人戴乃迭(Gladys Yang)是中国文学出版社的英籍专家,在国际上享有崇高声誉的翻译家和中外文化交流活动家。曾学习过法语语言文学、中国语言文学,并获得牛津大学首位中文学士。这一对翻译眷侣还翻译了大量的中西方作品,如中国作品《红楼梦》《牡丹亭》《鲁迅选集》等,西方的《奥德修纪》《茶花女》《罗兰之歌》等。[7]可以说,杨宪益夫妇对于中西方文学及其翻译有着深厚的知识积淀和实践积累,这也充分体现在他们对《聊斋志异》的译介中。杨宪益夫妇尽量保留原文简洁精炼的风格,并且考虑到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尚浅,还利用注脚对中国相关文化,例如宗教信仰、皇帝年号、历史人物和社会制度等进行解释。[8]
三、社会历史发展的影响动因
在跨文化传播的舞台上,译者们作为主角之一,发挥着各自的主观能动性,为两种语言、文化的转化及沟通环节架起桥梁。除此之外,社会背景的客观差异与限制也在大方向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由于各国地理、历史等等因素的不同,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也各有差异,具体到各国人民固有的社会习俗、思维方式、意识形态也千差万别。
分析翟理斯和杨宪益两个英译本的跨文化传播,需要考察的社会背景因素是中英两国在各自译本产生的具体时代背景。首先是社会面貌的不同。19世纪中后期,中国在遭受鸦片战争的沉重打击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加之长期闭关锁国,与世界脱轨,那时的中国经济极其低迷,许多有识之士开始寻找救亡图存的道路。在这水深火热的状况下,那时的中国陷入深深的迷茫与未知之中。而西方经过工业革命的洗礼,经济腾飞,科学技术实现了突破性的发展,各种自然学科研究,如物理、化学、地质学等皆逐渐成形。越来越多的欧洲民族开始建立自己的现代国家,并开始建立本国的文明体系。而中国却在殖民国家的胁迫中,卷入了世界现代化浪潮。
潜藏在不同社会面貌之下的是意识形态、价值观的差异。西方国家在工业革命的快速更迭中也加快了意识、思想的解放。自由平等、个人权利在西方价值观中可谓重中之重。同时,工业革命进程和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也带动了资产阶级的壮大。然而与此同时,英国也出现了社会结构的极大不平衡,统治阶级内部腐朽不堪,缺乏公私道德标准。各种对于名利金钱等物质性的疯狂追求以及对于道德伦理的漠视成为越来越多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维多利亚时期,小说创作已经与18世纪的“粗俗不堪”不同,常常是发挥着道德说教的功能。例如著名作家哈代(Thomas Hardy)、狄更斯(Charles Dickens)、艾略特(George Eliot)等都是通過描绘人物和事件,并站在道德的角度来批评社会腐败堕落的现象,以此引导英国大众的意识形态,即对于高尚节操的追求。[9]
另一方面,由于西方人没有深入了解和亲身经历,缺乏事实依据,只凭借一些传闻或是杜撰的描绘,他们对中国的看法往往固化,与事实存在偏差。在他们眼中,中国人是“野蛮”“懒惰”“非人道”等的代名词。在一些西方汉学家、传教士、外交官创办的介绍中国的英文报纸和刊物中,可以看到当时的西方世界是以蔑视鄙夷的视角看待中国的。在《中国丛报》(The Chinese Repository)中的时事报道(Journal of Occurrences)栏目中,在1832-1851年的20多年间,主要报道的内容包括“鸦片”“偷盗”“人吃人”“一夫多妻”“斩首示众”等。[10]这种单一、狭隘的视角经由先进的传播媒介,让西方世界的人们对于中国的偏狭看法陷入了集体无意识之中。
而这种集体无意识也促成了翟里斯当初翻译《聊斋志异》的动机。首先他认为这本书(《聊斋志异》)是一位中国学者对他自己祖国和人民的客观描述,通过阅读此书,大家才可以认识到中国人的真实的宗教和社会生活。”(Giles,1880:xv-xvi)因此,他最初的动机便是强调“真实”二字,呈现真实的中国的面貌。其次,面对西方描述与个体经历间的矛盾,他开始怀疑西方报道的真实性与可靠性。他曾说道:“一般西方人都认为中国人道德堕落,奸诈狡猾,贪恋鸦片,只有基督教才能拯救这个正急速走向毁灭的帝国,但是在中国的8年经历让我深深明白,中国人勤劳,理智,远比深处道德堕落痛苦中的西方人要幸福”。(Giles,1880:iii)而这种敬仰钦慕的态度,又促使翟里斯潜心研究中国社会各个方面的文化,以此来对抗西方对于中国固有的偏狭观点。1876年,在对中国文化做了细致入微的研究与整理后,翟里斯著作了《中国札记》(Chinese Sketches),该书内容涉及中国社会生活和习俗的方方面面,包括妇女当时在中国的地位、中国的文学、医学、当铺、占卜、赌博、和尚、文字、迷信、信念、鸦片、风水、基督教、反基督的打油诗等等。[11]
不同于翟里斯对于社会客观条件限制的反抗,杨宪益夫妇在翻译《聊斋志异》时,更多的是迎合当时的客观现实因素。20世纪50-60年代,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发展水平存在着巨大差距。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了向广大群众揭示封建社会的腐朽没落,杨宪益专门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几篇文章,例如《梦狼》《田七郎》《罗刹海市》等,以此批判封建社会的各种黑暗现象,从根本上埋葬封建主义的痕迹。另一方面,杨宪益译本选取了《聊斋志异》这本志怪小说,尤其是其中带有“鬼”“妖”等元素的篇章,如《画皮》。在意识形态的制约下,杨宪益译本中的“鬼”在当时是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的象征,因此其中的人物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政治上的特殊含义。[12]
四、结语
在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译者的主观能动性与社会客观因素之间的摩擦与调和,对最终的传播效果起着重要作用。译者对于原著的选择、了解和态度影响着其翻译策略和技巧的选择。同时,面对社会客观现实因素的威胁和挑战,翟里斯出于同情理解,杨宪益则从国家发展现状的需求出发,在各自的《聊斋志异》英译本中,都做出了独到的处理。由此可知,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只依靠译者的双语言或者多语言知识、主观能动性是不充分的,还需要对不同文化、社会综合考量,做出一定的调整或让步,从而实现跨文化传播内容和形式的顺利呈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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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乔媛.文化认同与翻译动机——翟里斯英译《聊斋志异》研究[J].复旦外国语言文学论丛,20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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