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历史嬗变、实践逻辑与意义阐释
2022-05-30孙德超胡灿美
孙德超 胡灿美
内容提要:中国共产党是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中坚力量,梳理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经历的四次跨越式发展,以善治与回应双线交叉形成四种领导类型,可以深入分析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实践逻辑。在实践总结与逻辑剖析的基础上,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创新意义愈发突显,即立足国情与社情,对反贫困政策做出渐进调适;在农村反贫困过程中逐步引入党的基层组织力量;以发展式扶贫为主要理念,注重激发贫困户的内生动力;在原则指导与技术治理的有机结合中,丰富和完善党治理贫困的手段。因此,系统回顾党的百年农村反贫困史,分析党的農村反贫困逻辑,阐释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创新意义,对于新时期推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反贫困;善治;基层创新;原则指导;技术治理
中图分类号:F32;F11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148X(2022)05-0132-09
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初就确立了带领中国人民摆脱水生火热、创造美好幸福生活的职责和使命。一百年来中国农村逐步改变了贫穷落后的面貌,农民生活日益富足。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做出“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1]的庄严宣告,标志着党如期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彰显出中国共产党反贫困的智慧、决心与毅力,有力地印证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优势。本文将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百年历程划分为四个历史阶段,对党在各阶段的具体实践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与分析,并以“善治”和“回应”作为两个重要维度构建理论框架,探究党在不同阶段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类型,即有机嵌入型(1921-1949年)、外力引导型(1950-1977年)、统筹协调型(1978-2011年)及多元共治型(2012年至今)。系统回顾党的百年农村反贫困史,分析党的农村反贫困逻辑,阐释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创新意义,对于新时期推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中国共产党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历史嬗变
以农民土地问题为重要切入点,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展开了跨越百年的反贫困历程,具体划分为以下阶段。
(一)动态调整土地政策,发动贫民投身生产和参加革命(1921-1949年)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面对“农村人口占绝大多数、小农经济广泛存在又遭受着西方列强侵略和压迫的特殊国情”[2],中国共产党深刻地认识到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是解决农民民生问题的关键[3]。国民革命时期,党提出“耕地农有”政策。1931年2月,苏区中央局发布的《土地问题与反富农策略》指出,“目前正是争取全国苏维埃胜利斗争中,土地国有只是宣传口号,尚未到实行的阶段”;农民参加革命的目的,“不仅要取得土地的使用权,主要的还要取得土地的所有权”[4]。由此,党逐步形成了一条较为完整的土地革命路线,即“依靠贫农,联合中农,限制富农,消灭地主阶级,变封建的土地所有制为农民的土地所有制;以乡为单位,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在原耕地基础上,抽多补少,抽肥补瘦等”[5]。抗日战争时期,针对土地问题,党下发《中央关于土地政策的指示》(1936年)《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1942年)等文件,指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土地政策由“耕者有其田”调整为“减租减息”,极大地减轻了贫苦百姓的负担。解放战争时期,伴随着《关于清算减租及土地问题的指示》《中国土地法大纲》等政策的出台,党将“减租减息”的政策调整为“耕者有其田”的政策。
(二)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整体救济贫困人口(1950-1977年)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由领导全国人民争取民族独立解放转向建设社会主义国家。首先,互助合作成为本阶段农村反贫困事业的重要路径与基本目标。分散、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不利于农业的规模生产,使农民长期处于贫困之中。为此,1953年12月出台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指出发展合作经济以“使农民能够逐步完全摆脱贫困的状况而取得共同富裕和普遍繁荣的生活”[6]。其次,强调反贫困要做好经济工作。党认识到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是消除贫困的重要前提,同时注重发展现代农业,以提高农业生产力。此外,紧抓粮食生产,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再次,通过发展农村公共服务事业来反贫困。党注重发展教育,主张将科技教育与基础教育相结合,为农民提供教育文化福利,提高农民的教育文化水平;同时,党重视农村弱势人群的社会救济问题。
(三)实施改革开放,通过理念引导和路径探索进行反贫困(1978-2011年)
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从社会主义本质理念、路径优化等层面探讨贫穷,丰富了党的反贫困思想。第一,提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邓小平认为“搞社会主义,一定要使生产力发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7]。第二,认为反贫困工作可以分两步走。1985年3月邓小平在全国科技工作会议上指出“我们奋斗了几十年, 就是为了消灭贫困,第一步本世纪(指20世纪)末达到小康水平,就是不穷不富、日子比较好过的水平。第二步,再用三五十年的时间,在经济上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使人民生活比较富裕。这是大局”[8]。第三,强调农村贫困问题关系到政治局势与国家稳定。1987年6月邓小平在会见外宾时指出“农村人口占我国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农村不稳定,整个政治局势就不稳定,农民不逐步摆脱贫困,就是我国绝大多数人没有摆脱贫困”[9]。第四,在反贫困的具体实现路径上,邓小平提出“先富论”,即“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以带动和帮助落后的地区”[7]。此后,江泽民同志提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凸显了党对反贫困事业的领导责任。胡锦涛同志提出科学发展观,构成了党领导反贫困工作的重要指导方针。
(四)开展精准扶贫脱贫,消除农村绝对贫困(2012年以来)
党的十八大以来扶贫工作进入攻坚克难期,反贫困形势更加严峻。習近平总书记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反贫困工作的重要论述,并把解决贫困问题摆在治国理政的突出位置[10],在深刻认识基层贫困状况的基础上对扶贫工作做出了新的部署与安排,系统回答了“谁来扶”“扶持谁”“怎么扶”“如何退”等问题。
第一,精准扶贫,贵在精准。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实地考察过程中首次提出精准扶贫思想。2015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时进一步提出“把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作为基本方略”[11],确立了精准扶贫思想的重要地位,成为指导新时期反贫困系列工作开展的重要思想与行动指南。
第二,反贫困必须因地制宜,坚持科学扶贫。2012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北省阜平县考察扶贫开发工作时指出,“推进扶贫开发、推动经济社会发展,首先要有一个好思路、好路子。要坚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理清思路、完善规划、找准突破口”,“要做到宜农则农、宜林则林、宜牧则牧、宜开发生态旅游则搞生态旅游,真正把自身比较优势发挥好,使贫困地区发展扎实建立在自身有利条件的基础之上”[12]。
第三,反贫困更要扶志,注重激活贫困人口的内生动力。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贫困地区发展要靠内生动力,如果凭空救济出一个新村,简单改变村容村貌,内在活力不行,劳动力不能回流,没有经济上的持续来源,这个地方下一步发展还是有问题。一个地方必须有产业,有劳动力,内外结合才能发展”[13],这表明,在强调找准穷根、扶真贫、真扶贫的同时,党注重开展群众思想教育工作、提高群众素养,以激发群众脱贫的内生动力。
第四,发挥社会合力形成“三位一体”的大扶贫格局,尤其要发挥行业部门的作用,以增加农民收入并健全农村公共服务体系。具体而言,一是完善农村基础设施,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贫困地区要脱贫致富,改善交通等基础设施条件很重要,这方面要加大力度,继续支持”[14]。二是发展农村教育事业,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扶贫必须扶智,“要紧紧扭住教育这个脱贫致富的根本之策,再穷不能穷教育,再穷不能穷孩子,务必把义务教育搞好,确保贫困家庭的孩子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要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15]。三是促进贫困人口就业,习近平总书记在东西部扶贫协作座谈会上指出,“一人就业,全家脱贫,增加就业是最有效最直接的脱贫方式。长期坚持还可以有效解决贫困代际传递问题”[12]。四是健全农村社会保障体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统筹协调农村扶贫标准和农村低保标准,按照国家扶贫标准综合确定各地农村低保的最低指导标准,低保标准低的地区要逐步提高到国家扶贫标准,实现‘两线合一,发挥低保线兜底作用”[16]。
二、中国共产党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实践逻辑
回顾百年发展历程,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农村贫困治理的过程中形成了主观供给与客观回应的双向互动逻辑,这已成为农村反贫困工作取得显著成效的重要机理。
(一)善治与回应:农村反贫困事业中两条主线的形成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发展的视域下,主要有两个主体,即中国共产党与农村贫困地区。中国共产党在领导农村贫困地区开展反贫困的实践中不断建构、调整、发展着自身的领导方式,将党的反贫困思想有机嵌入农村场域,表现出善治的价值取向。作为治理对象的农村贫困地区,在此过程中做出了相应的回应,形塑了农村反贫困事业中两条主线的交叉。一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方式的选择与调整,呈现出“引导”与“协调”的向度;二是农村贫困地区对党的领导方式的回应,主要包括“接受”与“参与”两个向度。
1.从“引导”到“协调”,政权不断巩固演变而来的“善治”路径
善治是公共利益最大化的治理过程,其本质特征是国家与社会处于最佳状态,是政府与公民对社会政治事务的协同治理[17]。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村反贫困事业经历了一个从“引导”到“协调”的过程,党也因此与农村贫苦民众形成了共治、共享的合作治理关系。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农村贫困治理的“善治”有不同的表现。其中,“引导”形式主要发生在党成立的早期阶段及政权尚未巩固的情境下,中国共产党通过思想、行动等对农村社会进行意识渗透,以期获得农民对党的领导的接纳、信任与配合。在前期领导农村贫困治理的过程中,党立足国情,深刻认识到反贫困工作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走社会主义道路,必须赋予农民土地等生产资料。这个指导方针需要获得农村社会的支持,为此,党陆续制定、颁布一系列土地政策,不断调整土地所有制关系,改革土地制度,以充分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并在此过程中渗透自身的领导思想,缓解农村贫困状况,逐步获得了农民的拥护与支持。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快速发展,农村贫困问题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协调”各方资源与利益以缓解贫困,成为中国共产党开展贫困治理的重要领导方式。所谓“协调”,是指中国共产党正确处理农村贫困领域内外的各种关系,统筹调动各种资源。“先富论”与优先发展城市的政策导向不仅造成区域间发展差距拉大,也使城乡二元分立、农村贫困问题愈发突出,由此,协调区域间与城乡间的资源分配与各种关系成为党领导反贫困事业的重要内容。
2.从“接受”到“参与”,贫困治理对象自我意识觉醒后的“回应”方式
农村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贫困治理的对象,也是推动农村反贫困工作的重要力量。梳理农村贫困治理的百年历程,可以发现,农村社会对中国共产党领导方式的反应呈现出“接受”与“参与”两个向度。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农民生活困苦。中国共产党进入农村,深入体察农民遭受剥削、极端贫困的境况,并以实践探索出的土地问题及其解决作为重要抓手。党在农村反贫困与革命动员中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吸纳农民投身民主革命,农民对中国共产党及其系列方针政策的接受、支持、拥护程度与日俱增。新中国成立后,党组织农民开展大生产,发展农村社会事业,解决农民的基本生活问题,农民参与社会发展的热情高涨。改革开放后,工作重心的转移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需要农村在接受党的贫困治理模式的基础上,主动调适自身的发展理念。十八大以来,在党的领导下,农民主动参与到缓解自身贫困状况的反贫困事业中,更加理解并支持党的方针政策与行动倡议,更加信任、拥护党的领导,农村反贫困的成效日益显著。
(二)“善治”与“回应”交叉下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类型考察
为了更清晰地解读“善治”与“回应”交叉的理论框架下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发展的逻辑及其演进,本文以“善治”(“引导”与“协调”)与“回应”(“接受”和“参与”)双维度交叉形成的四种领导类型为重点考察对象并展开具体分析。
有机嵌入型发生于1921-1949年,强调“引导”与“接受”。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认识到农民贫穷问题的根源,并制定了明确的土地革命路线。这一阶段,中国共产党对农村反贫困的领导方式主要以思想渗透与“引导”为主。抗日战争期间,民族矛盾空前突出,遭到强烈外部冲击的农村贫困状况日益恶化。中国共产党通过发展红色革命根据地,政权渐趋成熟。在中国共产党制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指导下,根据地农民积极贯彻党的土地政策、参加劳动互助合作组织、开垦荒地、开展大生产,在为抗战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也有力地缓解了自身的贫困处境。解放战争时期,党延续了救济难民、鼓励农民生产自救等措施,以获得农民的信赖与支持,进一步巩固群众基础。由于尚未建立起全国性政权,此阶段的中国共产党旨在通过积极“引导”来让农村地区接受其领导,属于以较弱的权威逐步展开农村贫困治理,形成“有机嵌入型”的领导类型。其主要特征表现为,中国共产党在权威相对有限的情况下,通过“引导”的方式,有机嵌入并逐步使农村及农民接受其领导。
外力引导型发生于1950-1977年,强调“引导”与“参与”。新中国成立后农村贫困问题突出,贫困治理成为恢复国民经济的重要环节。无论是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还是人民公社化运动,结合党的政策号召与方针指引,农村地区都呈现出热情饱满、高度支持的精神状态。面对农村民生凋敝的现状,中国共产党实施“三大改造”,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为农村贫困治理奠定坚实的制度基础;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基础上坚持重工业与轻工业并举的方针,恢复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推动农村社会事业的发展,为农村反贫困事业探索出可行的路径。这些措施高度契合了农民的利益诉求,充分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并获得了农民的广泛支持。在该阶段,反贫困进程的推进是中国共产党外力引导、农村参与的结果。因此,可以将这一阶段的领导类型称作“外力引导型”,其主要特征是在国家统一的发展规划驱动下,农村社会参与到党的系列反贫困政策举措的贯彻实施中。
统筹协调型发生于1978-2011年,强调“协调”与“接受”。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農村反贫困事业主要面临两方面挑战,一是党的工作重心向经济建设转移,释放了农村经济发展的巨大活力,迫切需要改革与该发展趋势不匹配的农村经济体制;二是伴随“先富带动后富”方针的提出与推行,地区间贫富差距日益拉大,农村出现了一系列新的问题与矛盾,要求党灵活调整农村贫困治理模式。在经济体制与贫困治理形势均发生变化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开启了在渐进探索中发展农村反贫困事业的新征程。在改革农村经济体制方面,党基于农村实践探索,统筹协调各方意见,确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随着市场化改革的不断推进,农村经济增长不足以弥补地区间日渐拉大的发展差距。为此,党逐步终止了救济式扶贫模式,确立了开发式扶贫的方针。随着分税制改革的实施,地方财权上收至中央,但事权却层层分解到地方,极大地影响了贫困地区的财力、财源结构与经济行为,加剧了地方财政的困难。在新的贫困治理形势下,“协调”各方利益成为中国共产党顺利推进农村反贫困进程的重要领导方式。这一时期的领导类型可以归结为“统筹协调型”。其主要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通过协调农村反贫困场域的各方利益,实现农村社会对党的反贫困政策与举措的接受,以此推动农村反贫困进程。
多元共治型发生于2012年至今,强调“协调”与“参与”。党的十八大以来农村反贫困开始进入攻坚拔寨的关键期,农村剩余的、尚未脱贫的贫困人口分布呈现分散化态势,贫困程度深、致贫原因复杂,贫困户自我发展能力弱[18],仍然需要党自上而下的高位统筹与协调。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方略,将农村反贫困列入党治国理政的重要议事日程,并通过精准制定配套政策、措施加以系统性推进;同时,党也深刻认识到贫困户自身存在发展意愿薄弱、发展内生动力与能力不足、“等靠要”思想严重等精神贫困问题,注重动员贫困户参与反贫困过程。党在该时期的协调方式更加多元,农村反贫困资源更加丰富,贫困人群的参与度更高,形成了“多元共治型”的领导类型。其主要特征在于,中国共产党在精准聚焦贫困群体、摸清致贫原因的基础上,协调各方面资源,动员群众积极参与,以争取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全面胜利。
三、中国共产党农村反贫困事业的意义阐释
在领导农村地区开展反贫困事业的百年历程中,中国共产党遵循善治与回应相结合的路径,立足农村反贫困实践,灵活调整自身领导方式,不断推动农村贫困问题的有效解决,形成了许多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
(一)政策与实践:在反贫困实践中对政策做出渐进调适
制定与执行反贫困系列政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开展贫困治理并实现国家整体意志的重要方式。基于反贫困实践的变化,党不断调整、优化政策的制定、内容与执行,有力地推动了农村反贫困事业的持续发展。
1.国情和社情是政策调适的基本依据
政策本质上是对未来发展做出的某种安排与指南,具有超前性或预见性[19],要随着国情与社情的变化进行相应的调整。中国共产党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依据当时的国情与社情,制定了不同的反贫困政策,推动了反贫困事业的稳步发展。
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国家战乱不断、农村土地分配严重不均、贫富分化严重,拥有土地等生产资料成为人们最基本的生存诉求。党制定了《中国共产党土地问题党纲草案》,明确将变革中国土地制度与肃清崩溃混乱的旧社会关系建立逻辑关联[20]。党领导农民开展了一系列土地斗争,颁发《井冈山土地法》《兴国土地法》等,不断调适土地政策及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新中国成立后,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新中国急需整体恢复与建设。我国制定《合作社目的和性质》《关于利用、限制、改造资本主义工商业的若干问题(修改稿)》等政策,完成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奠定了农村反贫困的制度基础。改革开放后,我国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掀起改革和开放的热潮,农村旧有的经济体制与落后的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严重阻碍了农村经济发展。基于此,国家通过实施以工代赈计划、发布有关政策,推动农村改革,缓解农村贫困现状。2013年面对脱贫攻坚进入攻坚拔寨期的现实情境,国家颁布《关于创新机制扎实推进农村扶贫开发工作的意见》《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等政策,以应对新时期反贫困的挑战。
2.顶层设计和基层创新是政策调适的重要方式
顶层设计规定政策的宏观方向,基层创新丰富政策的执行手段与实现路径。一方面,党注重从国家发展战略层面开展农村贫困治理的顶层设计。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制定的《井冈山土地法》《陕甘宁边区土地条例》等,都是党通过顶层设计对农村土地政策做出的渐进调适。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制定了一系列反贫困政策,如《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示范章程》等,初步对农村贫困工作展开系统性的规划与指导。改革开放后,党通过系列政策推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实现农村贫困治理的组织化,实施东西部对口帮扶、城乡一体化发展、精准扶贫等政策,对农村反贫困进行战略性引导。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鼓励基层创新。由于我国幅员辽阔,各地差异较大,中央自上而下统一制定的政策很难兼顾各方,不可避免地面临执行困境,需要基层结合政策运行的实际场域,在不改变国家政策宏观主旨的条件下,创造性地落实政策。新中国成立后,在毛泽东同志的重要指示下,最早由上海市川沙县江镇两名公社社员探索形成的巡逻下乡、田间出诊的“赤脚医生”模式,既充分利用了农村的既有资源,又有效缓解了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现状,得到党中央的高度认可,也启发党中央结合农村实际情况,构建起以“赤脚医生”为重要基础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初步满足了农村居民的基本医疗卫生需求。[21]改革开放后,闽宁对口扶贫协作援宁群体探索形成了东西部对口扶贫协作帮扶的“闽宁模式”。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党中央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方略指引下,地方探索形成了“政府+龙头企业+贫困户”的产业扶贫模式等[22]。
3.渐进性和可操作性是政策调适的重要方向
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渐进调适的过程,这种渐进性突出表现在中国共产党制定并调适农村反贫困政策的整个过程。国民革命时期,党的土地政策主要是“耕地农有”。土地革命时期,调整为“土地公有”。抗日战争时期,为了最广泛地调动包括地主阶级在内所有积极力量的革命热情,党将土地政策调整为“地主减租减息,农民交租交息”。解放战争时期,根据中共中央发布的《五四指示》,党的土地政策由“减租减息”转变为实现“耕者有其田”。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相继完成了土地革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改革开放后,面对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局面,党立足大局,系统规划与布局,根据特定历史时期的具体情况划定贫困地区的范围,并出台系列配套政策。十八大以来面对农村贫困治理的新情况与新问题,中国共产党高瞻远瞩,出台《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可操作性是指政策与实践的契合程度,直接决定政策能否在实践中得到推行。精准扶贫政策推行初期,对农村的低保群体与贫困户实行两套标准,国家有关部门发布了《关于做好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与扶贫开发政策有效衔接指导意见的通知》,对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与扶贫开发政策的有效衔接做出了重要部署,有效解决了政策执行中的矛盾,增强了精准扶贫政策的可操作性。
(二)组织嵌入与自主发展:在农村反贫困过程中逐步引入组织因素
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的百年历史,也是党领导下基层组织与农村社会彼此互动、调适与合作的治理史。中国反贫困的辉煌战绩有力证明农村实现整体脱贫与自我发展离不开党的方向指引与组织保证,而农村复杂的政治环境与长期以来的自治基础也要求党的贫困治理得到农村的积极配合。
1.乡村自治是前期贫困治理的主要形态
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根据地建立政权,逐渐得到贫苦大众的信任与支持,农民的反贫困意识逐渐觉醒,开始积极参与土地革命、大力发展农业生产。抗日战争时期,边区农民积极探索成立各类综合合作社,如陕甘宁边区建立的南区合作社,民间运输合作社,小规模生产、消费、信用合作社等。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土地改革的完成,以贫下中农为主体的贫苦大众翻身成为土地的主人,农村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承担起农村治理工作,有力地推动了农村反贫困事业。改革开放后,农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村民委员会开始在农村贫困治理中发挥重要作用。
2.组织嵌入成为农村反贫困事业推进中的重要选择
贫困治理是覆盖全国的重大社会工程,需要有序组织与正确指引,党通过基层组织嵌入农村反贫困领域。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在各革命根据地领导贫苦百姓开展土地革命、农业大生产等,有序开展农村反贫困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基于农村组织涣散、贫困形势严峻等现实难题,中国共产党组织农民成立合作社,依靠集体力量开展反贫困工作,并于1958年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制度。人民公社领导生产大队、生产小队等农村自治组织开展一系列反贫困工作,如改革农村分配制度、建立农村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农村公共服务事业等[23]。人民公社制度的建立与运行将国家行政权力体制与乡村社会经济组织结合在一起,实现了“政社合一”[24]。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开始领导农村推行经济体制改革,适时推动政社分开,建立乡党委、乡政府,具体负责农村贫困治理工作。1986年国家在中央层面成立国务院贫困地区经济开发领导小组,各省、市、县也成立了相应的扶贫办公室。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建立中央统筹、省负总责、市县抓落实、重在乡村的工作机制,强化各级党政主要领导脱贫攻坚第一责任人的责任,形成了省—市(州)—县—乡(鎮)—村五级书记抓扶贫的工作格局,并向农村下派驻村工作队,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由此,中国共产党更加深入地嵌入农村,使农村贫困治理更加系统化、高效化。
3.乡村自治与组织嵌入的有机结合成为农村贫困治理的重要路径
虽然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开展贫困治理的过程回环曲折,但成绩显著,不仅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对世界反贫困事业也具有较好的参考价值,其中在乡村自治基础上实现党政组织的有效介入无疑是最重要的治理经验。在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新成立且尚处于成长阶段的中国共产党通过各种具体政策与农民取得联系,积极开展各种活动,组织、动员、教育农民以调动贫困农民的反贫困意识,在获得农民信任的基础上循序渐进地介入农村贫困治理。此时,乡村自治与党的基层组织处于松散结合的状态。基于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农民普遍贫困的现实,党适时组织农民成立农村合作社,以集体的力量反贫困。在党的强有力领导下,农村较为充分地发挥了自我反贫的潜能,乡村自治与党的组织嵌入实现了良好的结合。改革开放以来党领导的组织力量日益深入地嵌入农村,实现了与乡村自治的有机结合,取得了显著的治理效能。一是党政组织的有机介入提高了农村反贫困政策的执行效率。在县乡扶贫体系中,各级组织职责分工明确,能协调乡村自治组织,顺畅、高效地执行上级政策,实现既定的组织与政策目标。二是党政组织嵌入乡村自治场域推动了农村贫困治理的规范化开展。中国共产党领导建立的层级组织强化了彼此间的协调与沟通,使乡村自治组织的反贫困工作更加规范有序。三是党政组织的有机嵌入还为农村带来组织、人力、资金等丰富的治理资源,筑牢了农村反贫困的根基。
(三)发展与精神反贫困:在加强物质保障的基础上激发贫困户的内生动力
发展与精神反贫困举措的有机结合是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制胜法宝,一以贯之的发展理念不断推动农村经济实现跨越式发展,为农村构筑了坚实的反贫困物质基础,日益重视的精神反贫困则致力于深挖穷根,为农村反贫困与防止返贫提供了持久的动力。
1.发展为反贫困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层面领导干部群众开展反贫困工作,实施新民主主义经济政策,初步为农村反贫困事业奠定了良好的物质基础。新中国成立后,党深刻认识到恢复和发展农村经济对于反贫困的重要意义,在农村发起农业合作化运动,通过合作社解决农民化肥、种子、就业、医疗等问题,并实行工农业并举,用国家工业化推动农业机械化,完善农村基础设施,大力发展农业,解决农民的粮食问题。改革开放后,党做出了“发展才是硬道理”“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等重要论断,以“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等重要思想为指导制定开发式扶贫方针,通过以工代赈计划、科技扶贫计划、温饱工程等,极大地减少了农村的贫困现象。进入新时代,党更是将发展摆在反贫困的重要位置,其制定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方略始终贯彻发展理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发展是甩掉贫困帽子的总办法,贫困地区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把种什么、养什么、从哪里增收想明白,帮助乡亲们寻找脱贫致富的好路子”[25],有效地指导了农村的发展式反贫困。
2.精神反贫困激发了贫困户的内生动力
精神贫困是物质贫困的直接后果和人文表现,也是物质贫困产生的重要根源[26]。内生动力的缺乏是精神贫困的重要表征,而自然条件、教育、文化传统等因素的不利则是造成贫困人口内生动力缺乏的重要原因。汪洋同志指出就全国总体而言,解决精神匮乏比解决物质匮乏难,解决千百年来形成的落后观念和习俗比解决贫穷难[27]。只有坚持“提升内生力、提升益贫性”战略机制,才能齐心聚力,共同奔向小康[28]。回顾农村反贫困历程,党较早认识到贫困户的精神贫困问题,并有针对性地调动其内生动力。土地革命时期,党十分重视农民的文化教育工作与业余生活,积极编辑识字课本,免除或减少贫农雇农及富裕中农学费,开展贫民识字运动。抗战时期,党在根据地组建各种社会教育组织,着重发展民众教育。新中国成立初期,党认识到发展基础教育对于扫盲、激发贫困农民内生动力、推动农村反贫困进程的先导性作用。如毛泽东同志曾做出重要指示,要求各级政府牵头负责制定冬学扫盲计划,并亲自制定“每人必须认识1500到2000个字”的扫盲标准[29],全国农村基本形成了生产大队办小学、公社办中学、“区委会”办高中的农村教育格局[30]。改革开放后党出台相关政策,明确普及小学教育的基本任务,鼓励多种形式兴办小学教育,加大农村教育经费投入,推动了农村基础教育的快速发展,大幅度提高了农村贫困人群的素质。十八大以来国家精准聚焦贫困地区教育领域,采取超常规政策举措,组织多项教育惠民工程,推动实现教育扶贫的全覆盖,为贫困户实现永久性脱贫提供了可能。
(四)原则指导与技术治理:在发展中丰富和完善贫困治理的手段
面对农村复杂多变的贫困形势,中国共产党运用原则指导与技术治理两种手段予以灵活应对,不断开启农村贫困治理的新篇章。原则指导旨在前瞻性地规划、引导农村反贫困的方向,技术治理意在以科技与理性具体落实反贫困工作,二者的有机结合是党领导农村不断攻坚克难并取得贫困治理辉煌战绩的关键。
1.感性与理性相融的治理价值体系使贫困治理更具规范性
党领导农村开展反贫困的百年实践,大体形成了原则指导与技术治理的基本手段。原则指导主要体现感性的价值理念,是党基于既往经验与对未来形势的展望,对农村贫困治理工作进行的原则性、目标性及方向性的规划、指导。早在党成立初期就认识到贫农与地主之间土地占有严重不均的主要矛盾,认为解决农民的贫困问题首先是给他们分配土地。1927年毛泽东指出当前的农民问题是贫农问题,即资本问题与土地问题,必须立即加以解决[31],这就明确定位了农民贫困问题的根源,为党早期的农村贫困治理工作指明了方向。广大贫苦农民在党的领导和动员下,投身革命的热情空前高涨,打击土豪,分得田地,初步改善了自身的贫困处境。改革开放以来以理性价值理念为主导的技术治理逐渐成为党领导农村反贫困的重要手段,技术治理强调信息收集、指标量化与绩效考核,其在农村反贫困场域的应用,实现了贫困治理过程的清晰、可视与可控,使農村的贫困治理体系更加科学完备、运行更加规范高效,推动了农村反贫困预期目标的稳步实现。
2.原则性与指标化治理工具的综合应用解决了贫困治理中的复杂难题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与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农村贫困治理需要重点解决的是方向性问题,中国共产党主要采取了原则指导的治理手段。当时农业合作化为复杂形势下千头万绪的农村反贫困工作理清了脉络,使党领导下各级地方政府与农村社会的贫困治理开始沿着正确的方向积极探索、广泛实践。改革开放后,城乡差距日益拉大,农村社会结构遭受冲击,贫困治理面临新的矛盾与挑战。此时引入技术治理手段予以专业、系统、科学的管理势所必然,其中尤以指标治理工具及其应用最为突出。如《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确定了反贫困的总目标,“到2020年稳定实现扶贫对象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其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贫困地区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幅度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基本公共服务主要领域指标接近全国平均水平,扭转发展差距扩大趋势”,并从基本农田和农田水利、特色优势产业、交通、教育、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方面对总体目标进行指标分解、细化与标准化[32]。总体而言,各级党委及政府在原则指导的基础上逐步定位农村贫困治理问题、治理方向与治理目标,技术治理则通过数据与信息的收集、计算和治理者理性思维的培养,提高贫困治理的精准度与绩效[33]。
四、结论
在“善治”与“回应”两条主线的交叉映射中,党领导农村反贫困经历了四种类型的切换与调适,分别为有机嵌入型(1921-1949年)、外力引导型(1950-1977年)、统筹协调型(1978-2011年)和多元共治型(2012年至今)。基于此,本文从政策与实践、组织嵌入与自主发展、发展与精神反贫困、原则指导与技术治理等四个层面阐释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村反贫困事业的重要意义,即在反贫困实践中对政策做出渐进调适、逐步引入组织因素,在加强物质保障的基础上激发贫困户的内生动力,在发展中丰富和完善贫困治理的手段。通过构建“善治”与“回应”交叉映射的分析框架,本文对党领导百年农村反贫困事業的历史嬗变、实践逻辑与重要意义进行深入解读,有利于坚定我们的理论自信与制度自信,为我国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中国实践提供充分的事实依据与经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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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Practical Logic and Meaning Interpretation of the
Anti-Poverty Cause in Rural Areas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SUN De-chaoa,b,HU Can-meia
(1.School of Administration,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 China;2.Research Center for
Social Justice and Government Governance,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s the backbone of leading the cause of anti-poverty in rural areas. This paper combs the four great-leap-forward developments that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has experienced in leading the cause of rural anti-poverty, and forms four leader types with the intersection of good governance and response, which is helpful to analyze the practical logic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n leading the rural anti-poverty cause. Based on the practical summary and logical analysis, the innovative significance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n the leader cause of rural anti-poverty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prominent, that is, the gradual adaptation of anti-poverty policies based on national and social conditions, the progressive introduction of the grassroots organizational power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rural anti-poverty, the developmental approach to poverty alleviation as the main concept, focusing on stimulating the endogenous motivation of poor households, and the organic combination of principle guidance and technical governance to enrich and improve the poverty governance means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t the time when a decisive victory has been achieved in the fight against poverty, it is important to systematically review the century-old rural anti-poverty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alyze the rural anti-poverty logic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interpret the innovative significance of the rural anti-poverty cause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for effectively linking poverty alleviation with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implemen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anti-poverty; good governance; grassroots innovation; principle guidance; technical governance
(責任编辑:关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