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的斜阳
2022-05-30叶荣荣
叶荣荣
父亲刚退休那年,常常无所事事。他不爱运动,也不喜交际,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电视。我暗暗着急:退休的日子这么过也不是个事儿啊,该怎么办呢?
一次我回家,父亲将我拉到房间里,表情神秘地说:“县里要重修县志,要找文笔好的老同志参与,你说我行不行?”
“给钱就去。有多少?”母亲正巧也听见了。
我赶紧打断:“没钱也可以去啊!爸爸的文笔那么好,心又细,干这个最合适了。发挥余热,体现价值,我举双手赞成。”
“可是,我不会用电脑打字。”父亲担心。
“你只管写手写稿,电脑录入我来。”我大包大揽。
父亲露出了放心的神情—原来他早就有心要去了。
重修县志的工作是每人分工负责一块,父亲一开始做的是去各个县直单位走访,收集资料。他不会骑车,去哪里全靠两条腿。县城虽然不大,但走上几个来回也够呛。时值夏日,骄阳似火,他经常汗水涔涔,后背湿一大片。我担心他中暑,他却摆摆手,说:“出点汗对身体好。”
接下来的任务是将收集到的资料逐篇筛选、甄别、核实,在原有内容的基础上增删修改,使记录延续,并保持记叙风格一致,保证内容准确无误。这项工程浩繁无比。面对如山的資料,父亲就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只蚂蚁,距离海岸是那么遥远;又像是掉进谷底的一只蜗牛,仰望山顶是如此高不可攀。但是父亲不但无所畏惧,还乐此不疲。他时常加班加点地干,连心爱的电视也放下不看了。他就像一头不用扬鞭自奋蹄的老牛,只顾埋首前行,浑然忘却了身外的一切。
父亲的手稿垒起来高度超过了膝盖,增添、删除、恢复、对调等各种校对符号挨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了稿纸。我不敢大意,一字一句仔细地辨认。有的地方涂改得太多,辨认起来非常费力,我就不停地问,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答,并告诫我,修县志是很严肃的事,不能有错。我说:“成书前不是还要校对吗?有个别错误他们能纠正过来。”父亲抬起头,盯着我,说:“如果大家都像你这么想,有些错就发现不了。每个人都要全力守住自己这道防线,才能保证成书不出错。记住,这是在修志书,是要传承万代的。”
我把所有的手稿录入完毕后,父亲提出要亲自校对电子稿。他不会打字,所以在校对时,我得一直守着,随时按照他的指令修改更正。白天我要上班,那就晚上干;工作日没时间,就周末加班干。
父亲还多次参加县志重修研讨会、汇报会。我能想象父亲发言时的自信和从容。他一定是口吐莲花,激情四溢的。这是他热爱的事,因热爱而迸发出来的能量是惊人的,也是感人的。
历经三年磨砺,县志终于出版。父亲摩挲着精美的封面,眼里闪着光。我轻轻地翻开书,在扉页的编撰者名单中找到了父亲的名字。
编修县志让父亲焕发了新生,他的生命像花儿一般绽放,绚丽夺目,灿若朝霞。
前些日子我回家看望父亲,父亲放下酒杯,说:“县党史办上午打电话来找我……”
“你还想再来一次?”
父亲没有说话,又端起酒杯。
在仰头的瞬间,一缕斜阳溜进了父亲的眼睛,不住地跳跃、闪动。
(摘自《春城晚报》2022年7月28日,千百度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