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宣化《北部北京官话口语入门》记录的状态形容词
2022-05-28郭利霞孙朝阳
郭利霞,孙朝阳
(南开大学 汉语言文化学院,天津 300071)
林语堂认为在中国基督徒帮助下的传教士“能用平正的眼光,绝无轻视土话的态度,以记录土语、土腔,说起来或者比我们中国人所著的许多‘方言考’还有价值”(《关于中国方言的洋文论著目录》,载于《歌谣》第89号,1925年5月3日,转引自赵晓阳,2019)[1]108。这一点用来形容闵宣化的《汉语的结构规则——北部北京官话口语入门》[The structural principles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poken language(Northern Pekingese dialect),下文简称《北部北京官话口语入门》]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北部北京官话口语入门》最初是闵宣化(Jos Mullie,旧译牟里,1881-1936)用佛兰德语编写,供荷兰传教士使用,三卷本(1930、1931、1933)。圣母圣心会的神父沃尔席勒(A.Omer Versichel)将其翻译为英文,分上下册,共三卷。上册是第一卷,1932年于北京财政部印刷局(Bureau of Engraving and Printing)出版,共566页,包括七章:语音、214部首、语法概说、名词、形容词、数词、代词,书后附有第一卷的勘误表。下册是第二、三卷,1937 年由北平西什库天主教遣使会印书馆(Volumes II and III,Pei-t’ang Lazarist Press)印刷,共691页。第二卷包括第八章到第十二章,分别是:动词、副词、前置词和后置词、连词、叹词;第三卷是索引和勘误表。本文的重心就是梳理书中所记的热河地区状态形容词。
一、形容词研究回顾
前贤对形容词研究多有贡献。朱德熙(1956)[2]把形容词分为简单形式和复杂形式,复杂形式包括:(1)重叠式,其中完全重叠式xx或xxyy如:小小儿、干干净净,不完全重叠式x里xy如:糊里糊涂;(2)带后加成分的形容词,如:黑乎乎、傻里呱唧、黑咕隆咚、可怜巴巴;(3)“冰凉、通红、喷香、霎白”等,前一个音节往往可以转化为后加成分,如:凉冰冰、红通通、香喷喷、白霎霎;(4)以形容词为中心构成的词组:挺好、又高又大。
赵元任的《汉语口语语法》(1968年著,1979 年吕叔湘译)[3]299-300,106把形容词分为简单形容词和复杂形容词,后者包括重叠式(小小儿、老老实实、糊里糊涂)、带生动后缀(乱哄哄、灰不溜秋)、带类似前缀的强势字眼(冰凉、喷香)、带程度副词或构成并列式(挺好、又高又大)四种。“X.liXY”(傻里傻气、疙里疙瘩)、X.buXY(酸不溜溜儿的、滑不济济儿的)都被归入重叠。赵元任认为“重叠不同于一般语缀,在于它没有固定形式,它采取它所附着的形式,或者这形式的一个部分”[3]105-106。形容词重叠属于生动重叠。
朱德熙的《语法讲义》(1982)[4]73进一步把形容词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两大类。状态形容词包括:(1)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如:小小儿的。(2)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如:干干净净儿(的)。(3)“煞白、喷香”等重叠形式为ABAB式的形容词。(4)带后缀的形容词,包括ABB式,如“黑乎乎、绿油油”;A里BC式,如“脏里呱唧”;A不BC式,如“灰不溜秋”;还有少量双音节形容词带后缀的,如“可怜巴巴、老实巴交”。(5)“f+形容词+的”形式的合成词(f代表“很、挺”一类程度副词),如:挺好的、怪可怜的。
吕叔湘的《现代汉语八百词》(1980)[5]716-719把形容词生动形式分为四类:(1)单音节形容词A重叠为AA 式,例如:红红的、慢慢儿的;(2)单音节形容词A加双音后缀或三音后缀,构成 ABB、ABC、AXYZ 等形式,如:慢腾腾的、酸不叽的、酸不溜丢的;(3)双音节形容词 AB 重叠为 AABB 式或 A 里 AB 式,如:干干净净的、俗里俗气的;(4)双音节形容词 BA 重叠为 BABA 式,如:冰凉冰凉的。
胡明扬的 《北京话形容词的再分类》(1987)[6]126把形容词分为能重叠和不能重叠、能带情态词缀和不能带情态词缀的。据胡文统计,400个常用形容词中,能重叠的单音节形容词有115个,双音节形容词有98个,共213个,占53.2%;能带情态词缀的单音节形容词有144个,双音节形容词有19个,共163个,占40.7%。胡文所列双音节形容词有些按闵宣化的标准是带词缀的,如:X巴(干巴)、可X(可怜/惜)、X实、X乎、X当。
据袁毓林(2018)[7]7,性质形容词指可做谓语、补语、定语,可带补语,可受“很”等程度副词修饰的词,如:小、浅、渺小、无聊等;状态形容词指可做谓语和补语,但不能直接做定语、带补语,不能受“很、不”等副词修饰的词,如:蜡黄、粉碎、炎炎、笑嘻嘻、白不呲咧等。3000多条形容词中,状态形容词有近400条。
总之,对形容词的分类或者是像赵元任(1968年著,1979 年吕叔湘译)[3]299-300和朱德熙(1956)[2]1-3那样着眼于形式,分为简单形容词和复杂形容词;或者着眼于功能,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朱德熙,1982)[4]73及能否重叠或能否带情态词缀(胡明扬,1987)[6]126。因状态形容词的说法已深入人心,本文沿用。
二、闵宣化记录的状态形容词
闵宣化对形容词重叠式和加缀式均有详细记录,加缀式形式众多,我们整理为表1和表2,重叠式相对单纯,下文再述:
表1 形容词加后缀
续表1
表2 形容词的前缀和中缀
先看带前缀的状态形容词:闵宣化把“稀A、精A、死A、迸A、响A、焦A、黢A”一类的形容词称为“加强式形容词复合词(Compounding of reinforced adjectives)”,认为比用副词“很、顶”更有力,更生动,还可连用,如:响迸干的柴火,见火就着。有时前缀、基本式或它们构成的复合词还可重叠,如:迸迸紧。|你让他去不中,走道死慢慢的,得多喒到了。除了这些搭配面较广的前缀,还有些能产性不太强的前缀,如:雪/漂白、湛绿、罄净、清/喷香、帮硬、熏甜等。“乔”一般用来形容气味:乔味儿/腥的/臭/布臭味儿。
带后缀的状态形容词分为“意义加强式(sense reinforcing formations)”和“意义弱化式(sense weakening formations)”,下文简称为“加强式”和“弱化式”。
加强式后缀中本来指声音的有:不吃的、不愣的、不登(儿)的、不腾的、不拉的、孤拽的(黏~)、孤耐的、孤哀的(咸~)、孤唧的(脏肮~ 的)、古出的(糨/胖~)、处处的(胖~)、古咄的(热~)、着啦的(活/咸~)、谷洞的(黑/蔫/乱~)、谷隆的/谷踏的(黑~);其他还有:不得(儿)的、不愣登、枯眵的(烂眼子枯眵的、齈带枯拽的)、轱轮墩的(圆~/胖~/粗~)、道怪的(吓人~/难听~);有些双音节形容词则通过插入两个字变成四音节,如:啰嗦-啰而把嗦的、磕碜-磕啦把碜的、懊糟-懊啦不糟的、糊涂-糊啦把涂的/糊啦把团的/糊啦糊涂的、愣怔-愣喇把怔的、埋汰-埋来埋汰的、肮脏-肮啦把/不脏的。
还有其他能产性弱的加强式,如:干巴蜡虾的(小孩儿瘦)、贱巴留擞儿的(便宜)、闷暴/怖出的(指人内向,也可指不可亲,严厉、外表粗糙等)、抽抽巴纳的(头发凌乱的)、实轱辘儿的/死葫芦儿的(巨大的)、蔫头巴脑的(苦着脸)、傻头八脑的(傻、心胸狭隘的)、翘棱八股的(扭曲的)、枝棱八杈的(房间乱七八糟)、希流糊涂的/稀流哈沓的/稀里糊涂的、斜不稜唐的(歪斜的)、巷沓糊痴儿的(笨、粗心)、悬不搭稜的(危险)、傻喇暴/怖倲的(傻)、沉得陆的/沉嘟噜的/沉墩纶的(重)。
弱化式中指声音的有:不搭儿的、咕囔的、叱喽的、刺拉的、吧唧的、戛唧的、瓜唧的;其他形式有“孤呆的、巴黢的”;还有一种方式是在强调词缀前加否定词构成弱化形容词(weakened adj.),如:黄不阳儿的、红不煜儿的/红不炎儿的。“甜不唆儿的、甜不丝儿的、甜不济儿的、甜啦把唆儿的”都是有点儿甜,还有:胖/闷不粗的、倔/傻/彪不济的、半死不拉活的/带死不拉活的、小不央儿的孩子。有些形式已经消失了。闵宣化的分类不太一致,同样是否定式,“不吃、不愣”等归入强化式,“不搭儿的”却归入弱化式。
书中还记录了不少单音节后缀,如:“A巴”(细/单/力/稀巴),“巴”可能来自古汉语的“迫”(窄/紧/挤巴)、“白”(空/直/浅巴)、“泊”(粥/死/肉巴)、“跛”(瘫巴);“A 当”(顺/稳/妥/得/迭/恰/正/便/快当),A 重读;“A-shi”(老/牢/结/严/硬/装/诚/妥/踏/朴/欢/皮实、冒失、熟识);“A 和”(匀/暖/温/平/软/柔/蔼和);“A-hu”(疏/狼忽、狼虎、恍惚、乐呼、热/近乎、温煦、湿/潮淴、含糊)。
这类后缀有的还可重叠或者加其他后缀,如:结实实的、稀巴溜溜儿的、黑巴溜溜儿的。
按赵元任的标准,闵宣化列出的都属于复杂形容词,有些属于生动重叠式,后缀“巴、当、实、和、忽”和前缀“稀、死、精”等都属于复合词中结合面宽的语素;按朱德熙的标准,闵宣化列出来的都是状态形容词;按吕叔湘的标准,它们都是形容词生动式。
简言之,闵宣化认为加前缀的作用是加强及生动化,多音节后缀则更多地增加了感情色彩,也就是使客观描写带上了主观色彩,中缀的作用也是加强程度,详见下文。
(一)状态形容词的形式及语音特点
我们把基本形式用A表示,词缀用XYZ表示,高频出现的“喇、不”用汉字表示,闵宣化记录的状态形容词格式有:
AA(儿)的:重重的、好好儿的
AABB:干干净净、急急忙忙、顺顺当当
ABB(儿):BB有“流流、巴巴、济济、淴淴、实实”等
A不 X(儿):X可以是“拉、得、愣、登、吃、粗”
A不XY:XY是“楞登”
A(喇)XY:XY可以是“吧唧、嘎唧、光疾”等
AXYZ:粗轱轮墩的
AXY:XY可以是“咕哝、孤唧”等
XA(儿):晌干
XXA:迸迸紧
XAA:死慢慢、响亮亮的
XAXA:死沉死沉、迸精迸精
AXYB:累啦把赘的
有几点需要说明:(1)“AA(儿)的”第二个音节总是重读,有时加“儿”。(2)带后缀式单音节形容词具有绝对优势,双音节形容词很少见。(3)有些后缀搭配面很广,有些则很受限。(4)带后缀和中缀的状态形容词后面一般要加“的”,带前缀的词则不需要。论及形容词作定语什么时候加“的”时,闵宣化指出不论单音节还是双音节形容词在名词前,“的”通常被省略,如:圆桌子面儿、窄门、淡茶、单衣裳;新鲜鸡子儿、暴躁脾气、丑陋娘儿们儿、实诚性情、凉快屋子;形容词重叠时一般要加上“的”,如:小小的孩子、细细儿的面条儿、妥妥当当的办法儿;带前缀的形容词也要加“的”,如:透亮的房子、雪白的缎子。(5)朱德熙和赵元任列的最后一类属于词组而非词,闵宣化也有记录,但本文不再分析。
笔者发现,状态形容词和拟声词的语音表现有诸多共性或相通之处:
石毓智(1995)[10]认为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后音节数与大音节的最大成员数相同,因此引发了大音节的声调格式原则,赋予后两个音节大音节的声调格式。
(2)来源方面,无论是加强式还是弱化式,比较能产的双音节或多音节后缀大部分来自表声音的词,如“不吃的、不愣的、孤耐的;不搭儿、吧唧”等,有的叠音后缀也来自表声音的词,如“处处的”。
(3)用字方面,词缀中有些成分有不同的语音变体,有时就用不同的汉字记录,这一点也跟拟声词表现相同。
关于汉字的字形,闵宣化认为由于缺乏方言语料,有些常见形式无法解释,他举了“不倰僜的”和“秃葫芦”,说明如果不经过不同方言的广泛比较,很难给出正确的书写形式。
中缀以边音为主,变体有“啦、来”,衬字多为“把、不”。中缀只用于双音节形容词,而且这些词基本都是叠韵的连绵词,如:累赘、糊涂、肮脏、啰嗦。后缀亦有多种形式,“巴”有“迫、白、泊、跛”等变体,“吧唧”又做“嘎寂、嘎唧、戛唧、瓜唧、光疾、孤唧”。送气不送气也有变体,如:登-腾、孤-枯。“糊涂”扩展为四音节“糊啦巴涂”后,第二个音节除了说le,也说lu、liu。
一个强烈的倾向是:后缀第二音节用“p-、k-、l-”,或者是“p-”和“k-、l-”组合,第二音节是“l-”(喇)时,后面音节的韵母往往是[a、u]类元音。为什么会这样?
响度顺序原则(sonority sequencing principle)被广泛用来解释音节结构,该原则要求音节中从音节首到音峰,响度必须递增;从音峰到音节尾,响度必须递减。
响度是指各类音素固有声强在听觉上的突显度,一般认为各类音素具有如下响度顺序(sonority hierarchy,特拉斯克 2000:242,转引自冉启斌,2012[11]):
口腔塞音<擦音<鼻音<流音<滑音<元音
2.开展系列活动。高职院校应通过开展系列活动,如在师德和业绩上开展评优评先活动,发挥优秀教师的先锋模范作用,使高职教师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教育观、职业观,将行业和企业的团结合作精神带入学校,培养教师忠于职守[6]、爱校爱岗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同时,还可以让教师组织各类创客空间,引导学生不断创新,提高自身的创新创业能力,满足“双创”时代的需求,促进科研成果的转化。
边音属于流音(liquid),石毓智[10]235,232认为 “由于边音是所有辅音中音响度最高的”,所以“当一个边音和另外一个辅音共现时,边音只能出现在第二音首的位置。”
王洪君(1999)[12]114指出,从听觉而言,音素的响度大致是如下关系(S表响度,>表示“大于”,从左到右响度递减):S(a ɑ ɔ æ)> S(e o ɤ)> S(i u y)> S(j w)> S(r l)> S(m n ŋ)> S(v z ʒ ɣ)> S(f s ʃ h)> S(b d g)> S(p t k)。
两音节象声词前字整体响度等于或大于后字,前字音节各位置上音段的响度也分别等于或大于后字音节相应位置上的音段。如前字主元音限于响度低的高元音,或后字声母限于辅音中响度最高的l声母,或者不允许前不送后送的配列,这些都是响度前暗后亮制约的体现。
“(喇)吧唧”是闵宣化记录的最高频的三音节后缀。第一音节是“la-”,末一音节是“[ʨi]”,状态形容词二分后,“la-”跟前面的音节是一组,而l-是辅音中响度最高的,[i]是后二分最后一个音节的主元音,也是响度最低的元音之一,所以带三音节后缀“(喇)吧唧”的状态形容词符合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的响度原则。
双音节后缀第一个音节最常见的是“pu-、ku-”,[u]是响度最低的元音之一,也就是说,后一音节的元音无论是什么,响度都等于或高于[u],这是不符合响度原则的,或许跟这些词以贬义词为主有关系,但“(喇)吧唧”也常跟贬义词组合,却符合响度原则。
冉启斌(2009)[8]582在“响度原则”的基础上提出了“亮度原则”,他认为汉语异韵拟声词前一二分单位的亮度一般不应小于后一二分单位,拟声词表面上先亮度高、后亮度低这种有顺序的表现是对主体听觉程序的一种临摹,存在着时间上的先后顺序。我们发现,虽然状态形容词后缀不少来源于拟声词,但遵循的亮度原则是先低后高,跟拟声词相反,即后一二分单位的亮度不能低于前一二分单位的亮度,[i]是亮度最高的元音,所以高频出现在词尾,达到高潮;[u]是亮度最低的元音,所以常常出现在双音节后缀第一个音节的位置,形成低谷。
据高再兰、郭锐(2015)[13]8,19-20对三部词典的统计,单音节贬义形容词比例都超过80%,单音节褒义形容词所占比例都不足20%。形容词复杂式中,对称类AA、ABAB与褒义强关联;半对称类AABB倾向褒义,ABB则倾向贬义;不对称类A里AB、ABCD与贬义强关联。
形容词词义褒贬与音节组配之间的对应规律是一种声音象似性。作者认为具有褒义色彩的形容词与符合人们美感的语音形式相适应,具有贬义色彩的形容词与不具美感的语音形式相适应。上文提到,状态形容词后缀完全违反亮度原则,部分违反响度原则,语音和语义的关系也体现了象似性,语音上违反亮度原则跟语义上贬义呼应。
(二)状态形容词的句法功能
对书中状态形容词的句法功能进行了整理,详见表3。
表3 状态形容词的句法功能
需要注意的是,ABB内部具有异质性,首先,A以形容词为主,也有少量名词和动词;其次,A为形容词时,有些格式是AB+B,如:泞淴淴,有些是A+BB,如:明晃晃,A为名词或动词时,结构是A+BB。
XA式,X既有形容词如“稀、精”等,也有名词“雪、天”及动词“飘”等。A一般是单音节形容词,也有复杂形式,如:稀无要紧点儿事儿不必争吵了。
本文讨论的是状态形容词,不过正如前文提到的,有些名词、动词带后缀也会转换成形容词,重叠式和加缀式均是如此,如“齈带”是鼻涕的意思,而“齈带枯眵的”指脸上不干净的样子。另外,AABB式重音在首尾两个音节上,也就是说,中间两个音节类似于中缀,赵元任先生把重叠式看作加缀是很有道理的。
谓语:
1.这个皮球是空空的,那个铁球是死葫芦儿的。(AA)
2a.那个饼还稀软儿呢,你吃一张罢。(XA儿)
2b.那个玩意儿稀脆,一撅就断。(XA)
2c.将下过了雨,道上精泞的,你先别走。(XA的)
2d.李中山迸精迸精的,是亏不吃,他那几个小子一个一个的都傻不吃的。(XAXA的)
3a.他们家早先是好日子来,如今也穷不搭儿的。(A不X 儿的)
3b.他做的黄酒酸不济的,不受喝,一点喝头没有。(A不X的)
4.他办事常是那么虚虚假假的。(AABB的)
5.这个香瓜吃着脆生生的。(ABB的)
6.上前线打仗去,真有点儿悬不搭棱的,说要命不算什么。(A不XY)
7.他本来就粗轱轮墩的,再穿上棉衣裳,就更显着粗了。(AXYZ的)
8.出门儿带着一大些个东西,累喇把赘的。(AXYB)
9.他身板很单巴。吃着顶涩巴的。那个人很妥实,可靠。(X巴/当/实/得慌)
带前缀的形容词可以直接做谓语,有时也可儿化或加“的”,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及带后缀的形容词做谓语一定要加“的”。
朱德熙《语法讲义》[4]104指出,性质形容词作谓语表示事物恒久的属性,是静态的,状态形容词作谓语表示暂时的变化。恒久是指某一类事物稳定的状态,暂时是指某一事物当下的状态。换言之,性质形容词描述的更多是共性,状态形容词关注的是个性。
定语:
10a.满满的一瓶子酒,你全撒了。(AA的)
10b.薄薄儿的纸。(AA儿的)
11.体体面面的一个人。(AABB)
12.白酥酥的咸盐面儿。(ABB)
13.穿通红的棉袄焦绿的裤子,是谁家的小丫头。(XA)
14.你看他贱不吃的那个样,一天家净给人家有钱儿的溜须。(A不X)
15.小孩子穿着花不楞登的衣裳好看。(A不XY)
16.烂尸岗子上咸孤耐的一股子味儿。(AXY)
17.秕喇戛寂的谷子,许出四合米。(AXYZ)
18.这部小说儿看不的,上头净说些个寒喇把碜的事儿。(AXYB)
19.顶窄巴的胡同儿。|倔巴老头子。(X巴)
状语:
20a.你改了模样了,乍不吃儿的见着,要是不说话,我都不认得你了。(A不X儿)
20b.南方人说话,乍不愣的一听,提流扎喇的一句也不懂得。(A不X)
21.他媳妇儿嗑了大烟,半死不拉活儿的闹呢。(A不XY儿)
22.兵活着拉的打死了他们院里的两个狗。(AXY)
23a.这个事你得暗暗的办。(AA的)
23b.他后晌晚晚儿的到家了。(AA儿的)
24.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AABB)
25a.那也不是谁,直挺挺的躺在那儿。(ABB)
25b.站岗的直流流儿的在那儿站着。(ABB儿)
26.庄稼人起五更爬半夜,啰而把嗦的闹一年,才能得一把粮食。(AXYB)
27.重活计我作不了,也就是零喇戛唧的做一点儿。(A喇XY)
无论哪种形式的状态形容词做状语,一般都要带“的”。闵宣化认为形容词重叠有时会转换成副词,但也不一定总是如此,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后加“的”,双音节形容词两个音节都重叠或者重叠后一个音节,后面均加“的”,而且形容词重叠式放在副词一章进行描写,之所以认为转换成了副词,是因为形容词重叠后可以作状语,其实是把词类和句法功能混淆了。胡明扬(1987)[6]136很谨慎地说:“儿化”似乎有使形容词重叠式转为副词的作用。上文提到的加强式的复合词,也可用作状语。
补语:
28.叫我把包袱捆了个迸迸紧。(XXA)
29.他吃了个响饱就走了。(XA)
30.把炕烧的热热儿的。(AA儿的)
31.他穿的华华丽丽的。(AABB)
32a.叫雨把我润的湿济济的。(ABB的)
32b.把粥熬的稀流流儿的。(ABB儿的)
33.他骂的难听怪道的,让人没法儿听。(AXY)
34.你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混扯溜丢,把我说的絮烦不拉的。(A不X)
35.你把褥套装的圆轱轮墩的,骑牲口的时候怎么骑。(AXYZ)
36.你把画儿贴的斜不愣堂的,一点儿也不正当。(A不XY)
37.你把墙垒的斜喇戛唧的,一点儿也不正当。(A喇XY)
38.这个地测的顶饬实。|把花儿旱的都蔫巴了。(X巴/当/实)
带前缀的形容词作补语不带“的”,重叠式及加缀式都要加“的”。
朱德熙《语法讲义》[4]124把“觉得很舒服、喜欢干干净净的”当作谓词性宾语,因为只能用“怎么样”指代,不能用“什么”指代,意念上表陈述,不表指称。闵宣化记录的如:我觉着渴的慌。|我觉着困不搭儿的,上炕倒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德熙(1956)[2]3指出简单形式表示的是单纯的属性,复杂形式表示的属性跟一种量的观念或说话人对这种属性的主观估价作用发生联系。形容词重叠式可做定语、谓语、状语、补语,无论哪个位置,不完全重叠式都表示憎恶、轻视的意味。完全重叠式在状语和补语位置往往带着加重、强调的意味,在定语和谓语位置上,表示一种轻微的程度。从用例来看,状语和补语位置的完全重叠式并无加重、强调的意味,定语和谓语位置也不表轻微程度,不完全重叠式有强烈的表憎恶、轻视的意味,但也不是绝对的。
胡明扬(1987)[6]127说,“不即”一般表不喜欢这种性质,“不即儿”则表喜欢;据周一民(2002)[9]64,66,北京话有些叠音后缀儿化后带有一定程度的褒义或喜爱的感情,多音节后缀大都带有贬义色彩,儿化后贬义色彩减轻或变为褒义。卢小群(2017)[14]193-195也认为儿化具有区分意义功能,儿化后感情色彩不同,如“不唧”表厌恶义,“不唧儿”则是喜爱意,“得乎”含厌恶意,“得乎儿”转变为赞美意。闵宣化记录的状态形容词是否带有褒义色彩跟是否儿化没有必然联系。一种情况是儿化后并无喜爱义,如:这个药吃着甜不济儿的,没什么味儿。|青杏子酸不济儿的,有什么吃头。另一种情况是未儿化而有喜爱义:鹿犄角枝稜八叉的,顶好看。显然,语境的作用远大于儿化的作用。那么北京话状态形容词儿化后的喜爱义是巧合还是规律?从闵宣化的记录来看,很可能是儿化曾经有过表喜爱的作用,由于高频使用,慢慢失去了这种功能。
状态形容词添加的是形象色彩和感情色彩,不过不同后缀也有区别。闵宣化认为“ABB(儿)”式比“A不X(儿)”式程度更强,如“酸不溜儿的、酸不济的”都是有点儿酸,比“酸溜溜儿的”程度弱。闵宣化指出后缀这些形式有些可能只是为了韵律上的协调或为了表达感情而加上的,这一观察是很有洞察力的。朱德熙(1956)[2]参考了闵宣化的著作,有些观点一脉相承。
三、小结
状态形容词的后缀语音变化多端,常常用不同的汉字记录,它们的语音表现跟拟声词有诸多共性,而且绝大多数后缀来自拟声词,特别是非叠音后缀,有趣的是,它们均违反了亮度原则,不少也违反了响度原则,语义上,它们基本都是贬义的,体现了语音的一种象似性。这一点对汉语方言状态形容词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
句法功能上,状态形容词增加的是形象色彩和感情色彩,也跟韵律有关,跟程度关系甚微。共时地看,儿化并未有规律地增加喜爱义。这对北京话状态形容词的研究亦有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