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凤印谱序
2022-05-20端木蕻良
⊙ 端木蕻良
李白凤同志在20世纪30年代是以新诗出现在上海文坛的。但他很小就喜爱书法篆刻,随着时代的流转,新诗倒越写越少了。抒情记事,有感而发,都以旧体诗的形式来表现。铁画银钩,信手拈来,则以操刀入石为创作。在半个世纪还要多的时间里,他从不间断。到1978年,因政策落实,激动过甚,突患中风。大病稍愈,还在扶病制印,直至与世长辞,他还遗有未刻完的图章多枚,也可见他自强不息、精研不懈的精神。
我记得陈衡恪和齐白石的一段故事:陈衡恪告诉齐白石,不妨用汉砖的刀法来制印。齐白石听了他的话,抚摸汉砖,大刀阔斧,尽洗前人的追方逐圆、刻意求工的作法,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不过白凤则有他自己的见地,他承认齐白石是异军突起,独具一格,但同时又感到他有些过于火爆。我是不同意他说齐白石制印“毫无古趣”的说法的。但在这点上,我们不强求同。我对齐白石的喜好,丝毫也不影响我和白凤的友谊。白凤也还特意以齐白石的风格为我制印呢!他服膺王冕,推崇缶庐,喜爱赵之谦,可见他是重视他们的独创性这一方面的。白凤认为金石篆刻方面,艺术的继承性和创造性是关联着的,首先要发现各家之长,然后才能做到发扬光大,在原有的基础上,寻求创新,才会得到收获。这无疑是对的。齐白石便说过:“似我者死,学我者生。”对任何名家作形似的模拟,都是不足取的。
白凤精于金石,长于考证,对于字的形体源流的研究,都是认真严格的。因此,他对在金文中把“旗”字列出,在隶书中把“烤”字羼入等这些作法,都是抱着不欣赏的态度的。
他对刻印恶滥的情况是不能容忍的,他对沾有商业化倾向的《飞鸿堂印谱》《小石山房印谱》等,更是深恶痛绝,认为它们是治印中的“罪人”。
白凤在抗日战争期间,不为斗米折腰,却以鬻印防饥。而在1957年被错划成右派后,尽管生活十分困难,他为人制印,何止千数,却从来不取分文。他的性格正可从他的刀法中留存下来。在动乱的生活中,我还保存着他在1948年为我刻的一方“不负长江上下潮”的阴文印,虽然在离乱中已被磕去一角,但反而显得它更加珍贵了。
白凤治印,早为郭沫若、柳亚子、叶圣陶、茅盾诸前辈所赏识。郭老曾为白凤题笺“李白凤印留”,柳亚子曾为他作《鬻印小启》,叶老并为他题词介绍,沈老为他题诗,不仅体现前辈对他的奖掖之情,也体现了白凤的艺术作品在早年就已取得相当成就。
现在经白凤夫人刘朱樱同志收集,由中州书画社出版的《李白凤印谱》,只不过是白凤生平治印的一部分。仅就这一些“吉光片羽”来看,不仅说明在近代治印艺术中,白凤是有贡献的,而且对今后治印爱好者来说,也是值得学习的。
端木蕻良为《古铜韵语》题名
李白凤 《毛主席咏雪词》印屏
我想,我的外行话,说到这儿应该结束了。现在,让我把白凤赠我的七则诗句,借这个机会,转赠给治印家和广大治印爱好者,这是他抒发自己对治印的见解的,也是传达他自己艺术思想感情的一个方面。我想,将不会是多余的吧!他的原诗如下:
溯源王冕证开山,比翼文何琬琰间。从此印林分泾渭,万千玉树出雕栏。
西泠风骨众流长,雅似红梅被雪霜。吴赵奚黄传一脉,恨无继起立门墙。
丁黄健笔奏肤功,金蝶蹁跹雅趣同。谁可抗衡留片石?缶庐横绝大江东!
飞鸿堂上生萧艾,文字支离媚骨生。何似持平循正格,不须攀附徐三庚。
风气别开大雅群,排秦黜汉谩纷纭。齐璜数典浑忘祖,破体文成古趣焚!
吐故推陈入印坛,古铜青玉俱凋残。从兹皖浙流风尽,袖手雍容壁上观。
邪气横溢损古风,分腥逐臭败兰丛。不知万流归东海,草率成文腹内空。
1980年5月22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