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李逢
2022-05-20林乾良
⊙ 林乾良
三年前,郑州大学书法学院黄修珠与张韬、顾翔诸公赐临寒斋,畅叙三小时,后于《大学书法》第四期中,发文《回忆沙老》于《时代名师·沙孟海》中。昨晚黄公电函中嘱撰与李白凤之交往,共襄盛举于专辑之中。因之,回忆浪翻竟至凌晨,即披衣起,遍查昔年资料,遂撰此文,九十老翁手战、目眊、腰楚,竟一日之功始成。
李白凤生于1914年,长我18岁。那时,我正在进行三件大事:其一是研究瓦当,拟以所藏西泠前辈童大年(1873-1953)之瓦当印廿余钮为基础求罗坤山(港)与张耕源合作出版《瓦当印谱》;其二为报亡母洪恩,广征名家赐题《春晖寸草集》;其三系收集印学名家资料,拟继周亮工、汪启淑、叶为铭之后出第四部《印人传》。恰巧,这三事都与他有关,以故诚心地以晚辈身份叩求他老人家赐教。我的诚心,换来了他的真心。上述三事均有特大丰收。
在“文革”后期,我曾两度出油印本《瓦当印谱》,故事多多。其时,“臭老九”谁敢弄“四旧”?唯我“印迷”。抗日“闽变”时,我家被炸。甫三日,父伤重不治。赖母苦力,挣扎以存。1950年入浙江大学时,学生中唯我出身无产阶级。岁丙辰,初版《瓦当印谱》50本分赠各地名家,竟出人意料地收到多人赐题。后遂着力再征,共收51名家之签、扉、序、印、文、诗、词,故当年王伯敏赞为“最豪华之印谱”。此谱为人所误,迟多年才由西泠印社今秋正式出书。此书收有李白凤之大篆与七绝,书中仅文而无图。今特拣出原件并录其文于下:
奉题四家瓦当印谱兼步孟伯原韵:“莫厌铅刀古意沉,铜华紫泥几番新;别裁久矣失风雅,汉仪由来气自醇。丙辰中秋李白凤。”
李白凤 行书 《春晖寸草集》手札
李白凤 篆书 《瓦当印谱题辞》
后来,彼又寄来另一诗:“秦砖汉瓦漫搜寻,八实楼头日就新;苦学屠龙空有技,斫轮解牛最精醇。林乾良等四同志近刊《瓦当印谱》嘱题,妄书截句以奉吟席,丙辰李白凤。”即从此均用大篆写之两诗,既见李公爱我之深,并见他古诗词与古文字研究之醇。前诗有图于拙著《古今名家诗笺精粹》(西泠印社2021);后诗为本文首次发表。
其二,为李公曾两题纪念亡母之《春晖寸草集》。我自幼孱弱,家又极贫,全赖寡母数十年含辛茹苦,才得成长。大学毕业后,仅奉养三年母即因病过世。风木之痛,刻未去心。后得陆师维钊之教,广征海内外名家诗文、书画、篆刻。于1982年出油印本时,已有545家。至2007年出彩印版达1320家;2016年又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大本彩印第三版,达1559家。三版书中均收有李白凤之赐题,兹录其诗如下:
题林乾良《春晖寸草集》
孤儿生孤儿,遭遇恒荼苦,生来不识父与母。万家萱草耀北堂,茕独孤星寄蓬户。槟榔生子竹生孙,螟蛉负蜾曝朝暾。幸君勤奋能建树,精研脉理恤孤存。我昔也是孤哀子,每念画获浑欲死。菽水承欢忆儿时,熊丸夜读穷经史。周君已诵蓼莪诗,子青赓作劬劳词。我虽久怀风木恸,岂附骥尾强为之。吾友施公高文在,引证赅博赫窳败。醴泉芝草两无凭,毁佛减法何所害。岐黄济世拯群生,绝胜刺血写心经。愧我年已逾耳顺,未曾提笔泪先零。
在黄修珠之电函中,另有《读青岛王国华君蓼莪诗兼寄杭州林乾良》七律诗一首:
蓼莪不废引哀思,躃踊哀蔴正此时。
泣血黯然留宿草,椎心长望拜丰碑。
如亲手泽征书咏,缅想牛腰耆旧诗。
莫叹人间风木恸,九州自有好男儿。
此诗不知何故(如邮误或未寄),我实未见,这也是我昨中宵难寐之一因。
其三,为《印人传》之研究。他告诉我其原名逢,号石山长(见题诗之引首印),祖籍北京,生于四川,曾任广西南宁、桂林等地中学教师。早先努力于新诗,曾有多篇发表于北京、上海等地报刊。抗日中,满怀一腔热血投入抗日文艺创作,尤以《卢沟桥的烽火》一剧驰名,故与天寒、柳亚子、熊佛西等多有来往。幼秉庭训,即着意于文史、书法。在北京民国学院时即开始研究金石、古文字并作印。在抗战后期曾辑为《李白凤印谱》,由端木蕻良作序。治印多以大篆作古玺,兼作汉印,不拘拘于某名家之法而唯以己意行之,得天趣即罢,不再刻意求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文艺转为教育,历任哈尔滨工业大学、山西师范学院、开封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总之,前期以新文艺为主,对抗日与反国民党反动政策两方面均多贡献;后期以教育与中文(兼及古文字、书法、篆刻)为主,亦多有建树。
我之能与李公相交并多得其教益,全靠开封艺友桑凡之郑重推荐。桑凡与我1973年曾同会于一代名家施蛰存先生府上。我与他年岁相当(他长我一岁),又同好金石书画并多收藏,故一见如故。凡有所作,彼此大力相助。翌年,即荐我与李公相交。然通信而已,始终缘悭一面。我是1981年首次到开封,桑凡曾邀印友王胜泉等到酒楼吃羊汤泡馍,可惜李公已墓有宿草矣。前些年人民日报某公来访,即欲访谈李白凤。因病而拒之,可知其为世所重者如此。
伟哉白凤,时代名师。
李白凤 篆书 临卫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