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星·解厄·延福寿

2022-05-09蓝希瑜李佶穗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畲族

蓝希瑜　李佶穗

摘要：做十保是浙西南畲族民间传统治病、转运仪式。这种做十保借他人之力为做十保者助力，并通过度凶星、移吉星、戴铜钱解厄、送白虎、三界神保寿等，最终达到禳灾解厄延福寿的目的。很明显，它与壮族的盘粮补寿不同，与纳西族东巴向华神求寿有别，也与京族、闽东畲族、湖北黄陂、徽州绩溪等地的做十保存异。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识，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是帝国的隐喻与神话的现实。

关键词：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加寿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2）03 - 0084 - 09

五福寿为先，健康长寿一直是人们所向往、追求的。对于求寿、加寿、延寿的研究，以往学界更多地把它当作一种民俗来介绍。张芳名指出壮族没有汉族那种过生日的习惯，但作为一种仪式，“添寿”最惹人注意。年长到37、49岁要祝“福寿”，年长到61岁必须祝“寿”。年长到73岁祝“康”寿，年长到86岁祝“宁”寿[1]。对于祝寿，梁庭望认为壮族是稻作民族，把稻视为生命，做寿又称为“补粮”[2]。陈光新则介绍了贵州三都、荔波等地水族老人有戴银镯、亲友送白米补寿的民俗，旧时广西三江独峒等地侗族也有向地邻借粮为老人续命的添寿习俗。与补粮延寿不同，历史上民间还有驱魔续命的延寿传统。古时湖北黄陂“人若生有疾病，医药不效，必请道士，做十保福”[3]。《明清以来的绩溪社会》则记载了旧时绩溪如有人生大病或恶疾，久治不愈，危及生命，便请先生算命看相。若是被恶鬼所捉，则做十保破解病魔，保释祛病[4]。可见，“十保，即久病不愈之禳灾法事”[5] 。

另外，有的学者侧重求寿、延寿民俗的功能性分析。陈锋认为：“‘十保’是徽州各地颇为普遍的一种习俗。虽然我们无法清楚地勾勒出这一习俗的起源及其扩散过程，但它在徽州各县的广泛分布……从而引发的民俗趋同以及徽州的‘一体化进程’，”[6]721 - 722显然做十保诱发了徽州地方一体化。对于区域社会如此，对文化传承和个体当然也起作用。“求寿仪式是东巴仪式中综合性最强的仪式之一……其目的是祈福祈寿，将长者的高尚品德传诸后人，将老东巴的法力传于弟子……使人们延年益寿、健康平安、吉祥如意”[7]。除上述研究外，一些學者还从传统恢复、保护的视角进行探讨。夏宇继指出：“在丽江境内仅剩下一位曾参加过纳西东巴求寿仪式的老东巴。一旦和秀老东巴这位承上启下的历史见证人过世……就根本无法再记录、恢复原生态的纳西东巴教求寿仪式。”[8]王杰则认为：“现当下（布依族‘添粮补寿经’）摩经研究保护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摩经流失的速度、研究队伍青黄不接等仍是不争的事实，摩经搜集研究仍任重道远。”[9]

此外，也有学者就加寿、延寿的方式展开研究。木里指出，纳西族“求寿仪式的重要仪式之一是迎华神……‘华神’为生命之神……在求寿仪式所迎的净水是长命百岁、延年益寿的生命之水、长寿之水”[10]。古时黄陂做十保则由保人向东岳求寿[3]。而李萍指出，“壮族民众认为人活到六七十岁他（她）命中注定的口粮差不多吃完了，为增加寿命，必须给他（她）添粮”[11]，添粮盘粮可补寿。《壮、布依、傣、仡佬、京族文化志》中就记载：“做十保”是京族民间给老人“补粮添寿”的一种习俗，“做十保”亲友送米、粉丝等“添粮”，老人延寿[12]。不过，期间同族兄弟做保也求神灵保佑。就闽东畲族而言，钟雷兴认为“做十保”需十人签名担保，祈求上神，煮行过礼的米熬成粥给病人吃，意得天神庇佑延寿[13]，可见闽东畲族做十保既求神也添粮。

综上所述，以往求寿延寿仪式研究的多数文本对于究竟求什么神及各种神的作用是什么并未交代，目前仅纳西族求寿求华神、湖北黄陂做十保向东岳大帝求寿较为清晰。闽东畲族做十保祈求上神、得天神庇佑，上神、天神究竟是何神，我们不得而知。另外，就做十保而言，古时徽州有的在社屋（庙）、有的在关帝庙跪求保释，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家中可否？做十保到底有没有固定的场所？前述古时徽州做十保，保人为病人家属托人所邀，且保人得出钱，京族保人则请同族兄弟十人充任，而闽东畲族做十保则请本乡有名望的十人作保。保人如何确定？对于不同性别的人做十保保人是否有不同？最后，十位保人所起的作用究竟是担保还是助力？带着上述疑惑，笔者前往浙江景宁渤海安亭上寮畲族村调查以探究竟。安亭畲族行政村辖6个自然村，分别是安亭、上寮、北山、梅源、项坑下、双叶湾。上寮畲族村位于安亭行政村的西北角，距县城44公里。该村现有农户64户，人口共计326，常住人口七八十人，目前该村在世做过十保的有40多人。12021年3月2日笔者参加了当地畲民雷佳凡（男，81岁）老人的做十保仪式，本文正是基于参与观察该仪式以及对关键报道人的深入访谈撰写而成。

一、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仪式过程

在闽东山区，畲族以前生病多请巫师治病，给30岁以下的病人治病常做“王”，30岁以上的则做“十保”[13]。在浙西南，“弟子雷XX盖为亲父雷XX，本病生于辛丑年X月X日吉时，建生流庚行年八十一岁，于今年以来行往东南西北四方四路回家，疾病在身发寒发热坐落不安，饭饮小进，用药不灵，日夜不安……”2可见畲族老人久犯病恙，用药不灵、寝食难安时也做十保。另外，在这里也有运气不好的人做十保。“以前我们这里老一辈的人都做过十保，我今年农历二月做的十保，就是算到今年的运气不太好，所以做一个”。3很明显，畲民“做十保”一为“治病”，二为扭转运气。

十保，即十人作保。“我们这里做十保十位保人来自不同的村落，不是畲族也可以，但作保的十户人家必须是不同的姓氏，且家里人丁兴旺、家庭和睦的”。1如有人愿意作保，主家会提前去保人家中请，并取回一炷香。做仪式时点燃该香，并插入星斗2中，上述视为保者同意借“力”。仪式结束后，主家要请保人到家中吃饭，以作感谢。不过，多数人不愿意做保，因此主家多托先生请保人。先生“请”保人通常是不告诉保人，偷偷地请，仪式时无需保人到场，只是将他们的名字写在文书上。对于这种情况，3主家一般不得宣扬谁为自己做保，否则保人知道后会怪罪先生。

做十保分做大、小十保。做小十保一般由先生和乐师两人搭档完成，耗时六小时。做大十保则要一天半，乐师会增至四人。是做大十保还是小十保一般视情况而定。“比较严重的情况，人们多选择做大十保，大十保能好得快一些，但一般都做小十保”。4在浙西南，小孩做渡关，老人多做十保。景宁畲民雷锡清就说：“小孩多以做渡关为主，老人多做十保，不过三四十岁的人如果生病、运气不好也做十保。”5是否做十保由算卦确定，若算到家中进白虎或遇怪等则一定要做十保。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一场只能保一人，做十保一般多在家中进行。

就仪式过程而言，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大致可分为请神劝酒、奏天曹度星、上凳加寿、灭灾解厄、送白虎、三界神保寿、送神归位等步骤。“做十保”前需先置三界台。三界台位于中堂前部，由两张桌子叠起，上放一饭甑而成。饭甑上置一米筛代表上界，祭上界神灵，如三清大帝、观音娘娘等。上面的桌子代表中界，祭中界神灵，主要有水府扶桑母林大帝、闾山法主许真人等。下面的桌子代表下界，祭祀下界神灵。搭三界台后便开始请神。

（一）请神劝酒

请神，先请符官。“符官，就是送信员，各界神灵收到符官送来的文书后才知晓、才会来”。6符官有五位，“一柱名香应东方，甲乙符官来寻香，甲乙符官东殿出，寻吾香信出仙场。二柱名香应南方，丙丁符官来寻香……五柱名香应中央，戊己符官来寻香，戊己符官玉殿出，寻吾香信出仙场”。7先生摔铰杯请符官，圣铰表示符官已请到。

请符官时，先生念道：“一心奏请昊天金阔玉皇大帝，星主北极紫薇大帝、上圣十二照星君、南斗六司星君……十二月将白虎大神，行年禁师一切尊神，病好人身前身后。有传神祗有劳符官各各衙门去拜请，符官使者去通传。”1接着读文书请“十保”：“保病弟子季XX、保病弟子陈XX、保病弟子夏XX……保病弟子吴XX 符赐谨状。”念毕，先生拿着文书和供奉三界神的未然之香以及一些纸钱走向大门口，将其烧掉，谓之“烧文书”，意即符官前去通传诸神。

符官送文书先生净坛，净东南西北中五方，随后变筵、造桥、接神。变筵即将筵席以一变多。“一桌筵席太少，宴请神灵要准备丰盛的食物，所以要变筵”。2造桥，神灵过桥通往坛场。造桥，先生需念诵造桥文。造桥后接神，劝神灵喝十杯下马酒。“一杯酒，一字横，……千神饮酒莫尽残，神也喜，圣也乐，子孝父心宽……九杯酒，法師坛前祝祈保，愿祈福主保安康，九杯清酒为礼。筵中再劝酒十杯，十杯酒，十杯全，三界圣贤受领十杯完备下马酒，千金上圣保平安”。3

（二）奏天曹度星

先生站在凳子（椅子）上，诵经奏天曹：“一声鸣角奏天宫，玉皇大帝稳知闻，不舍慈悲监法会，教坐灯延作证明。二声龙角奏天庭。北极星主稳知闻，不舍慈悲鉴法会，教坐灯延作证明……十声龙角奏五方，金木水火土稳知闻，降赴凡间监法会，教坐灯延作证明。”上述十声龙角分别奏请玉皇、北极星主、三十六星辰主、南斗星辰、北斗七元解厄星君、三元三品三官大帝、瑜珈秽踏、闾茅法主、本坛祖师、金木水火土等前来作证明、监法会。

接着，度星辰。“一声鸣角奏东方，敢请东方木德星。木德星君云头现，降下凡间度星辰。代为△△△（做十保者名）一切凶星度上天堂去，吉星移来照病宫。二声鸣叫奏南方，敢请南方火德星，火德星君云头现，降下凡间度星辰。代为△△△（做十保者名）一切凶星度上天堂去，吉星移来照病宫……再吹鸣角奏北方，奏请北斗七星君，北斗解厄星君云头现，降下凡间度星辰。代为△△△（做十保者名）一切凶星度上天堂去，吉星移来照病宫。一切星辰照来护病身，一年四季保平安……大小运旁临清醮，送凶星，凶星退去南海外。吉星移来照病宫，愿降大吉祥消灾延福寿”。4可见，度星就是度凶星，即请木德星君、火德星君、金德星君、水德星君、土德星君、太白星君、北斗七星君等前来照护病身，度凶星上天堂或送凶星退去南海外，移来吉星照病宫，照护病身。

（三）上凳加寿

上凳加寿，即先生站在三界台后方的凳子（椅子）5上，左手握龙角，右手摔铰杯，面朝大门为做十保者请星君6加寿。星君加寿先生念诵：“志心顶礼东方木、南方火、西方金、北方水、中央土德星君，天府司病、天相司禄、南斗延寿星君，北斗七星解厄星君，冲和志德、二十八宿、三十六禽星君……六十甲子十二星辰，病人身本命某年某月某时，生流庚行年某岁。凶星退去南海外，吉星移来照病宫，照得凶宫光亮，灾消祸散安康，头降大吉祥，消灾延福寿。”7很明显，上凳加寿依旧是度凶星，移吉星照病宫，消灾散祸从而延福寿，只不过仪式是站在凳子上进行。

（四）灭灾解厄

上凳加寿后开始移星转斗，戴铜钱解厄。

1.移星转斗

移星转斗将事先准备好的星斗放在三界台的下界台上，下垫一尺子，并在星斗前奉上三杯茶。移星转斗时做十保者面朝大门，与星斗相对而坐，先生立于一旁，念诵：“南斗北斗南星北星六十甲子十二星辰，移子宫移星辰转北斗星辰，北斗照病宫，南斗火官除灾害，北斗水官灭凶灾，愿降大吉祥消灾延福寿……南斗北斗南星北星六十甲子十二星辰，移丑宫移星辰转北斗星辰……”每念一宫来回旋转一下尺子。如念到“移子宫”时旋转一下，念到“移丑宫”时又旋转一下。依此类推，直至念完移十二地支宫。从内容来看，移星转斗主要移十二宫星辰，请北斗照病宫灭凶灾，请南斗除灾害。

2.戴铜钱解厄

移星转斗后开始戴铜钱解厄，仪式前先生先为做十保者净身。随后，先生用戒尺对着串有铜钱的长绳上下比划，口念：“此线不是非凡线，棉线出在色州县，色州县内出色线，色线解得千年冤，色线解得万年灾。此钱不是非凡钱，铜钱原来有根源，铜钱出在铜钱府铜罗县，铜罗县内出铜钱，玉帝御前出国宝，铜钱解得千年冤，铜钱解得万年厄。”1念毕，做十保者的两位亲人在其面前往复拨弄彩线上的铜钱，先生则诵到：“大圣北斗七元君三煞，能解三煞厄，能解厄灾厄尽消除，愿降大吉祥，消灾延福寿。大圣北斗七元君四煞，能解三煞厄……大圣北斗七元君生死，能解三煞厄，能解厄灾厄尽消除，愿降大吉祥，消灾延福寿。”2与此同时，先生手持烧着的纸钱快速地在做十保者的头顶上转两三圈。最后，先生一边念着：“家有北斗经，福禄寿延长，家有北斗经，孝服自消荡，家有北斗经，夫妻相和合……”3一边烧断串有铜钱的绳子，并分别为做十保者两手各佩戴一枚铜钱。此外，也为做十保者的配偶、儿子等亲属各佩戴一枚。戴铜钱旨在解冤解厄，消灾延福寿。戴铜钱后送白虎。

（五）送白虎

白虎相传是一女鬼，食人血。当地畲族民间有一关于白虎的传说。据说，以前一位年轻的女孩被白虎咬死后，被埋葬在黄槡树下。因黄槡树下不适合埋尸，她的尸体后来被野猪用嘴挖出，鸟分尸五块，五块尸体化为五方白虎。“白虎食人血，会引来家庭不顺，使人生病，所以要将其赶走。”4送白虎，包括请白虎和送白虎。请白虎先生先将一个内放三支香、一支白烛、三个蛋壳、一块鸡血5的圆盆置于三界高台左下方，自己坐在三界台左侧，手持铰杯，念经请白虎。白虎请到，随后献祭。献祭后先生拿起圆盆朝门外走，送它到离家较偏的地方扔掉，此谓之送白虎。

（六）三界神保寿

送白虎后，先生请三界神保寿。“加寿是在原有的寿命基础上添加，保寿就是保护其寿命不流失”。1三界神保寿，先生一边诵经一边摔铰杯。“上下之界一切圣贤都在酒筵会上，祈保病子人身。今日做了加寿请酒，日后圣铰落地保天命，阳铰落地保命根……”2可见，三界神保寿一保天命，二保命根，圣铰保天命，阳铰保命根，最终保做十保者的寿命不流失。念毕，做十保者儿子手捧星斗（七星灯）在前、先生在后送做十保者到他（她）自己的房间。做十保者躺下或坐在床边，儿子将星斗放到床头，此谓之送灯。随后，先生站在床头念日光经与解冤咒：“东斗原来是木星，北斗大吉照光明，移来房内照命宫，弟子合家大吉昌。南斗原来是大星，半凶半吉定分明，移来此处房间内，醮主合家寿延长……吉星高照宅当上，三年之内永无灾，长生保命，五方安镇，神功自在，长生保命。”显然，送灯是将东斗、北斗、南斗星君请入病宫，北斗照病宫，南斗定分明，东斗赐福寿，醮主合家三年无灾，保命延福寿。据先生雷锡清说，七星灯从做醮当天算起需点亮七天，方可成功加寿。

（七）送神归位

从房间出来，先生再次来到中堂，吹响龙角将星神、三界神、十保一齐恭送归位。“鸣角三声当奉送，诸位圣贤各归宫，惟愿圣贤同退下，别处花园更似仙……再吹龙角声潺潺，五营兵马各归坛，神孙不敢多劳力，鹿驼车马转闾山，金生流水洗庭院，日出毫光进宝来，祸因恶病归消散，福禄吉庆进门来”。3送神，毫光进宝，福禄而至，加寿、保寿延寿成功。送神时需劝十杯上马酒，敲鼓起乐，以摔铰杯确认是否归位。归位后先生重敲隔尺，4阴阳隔开，做十保仪式结束。

二、“做十保”的仪式特点

浙西南畲族“做十保”需诸神来证明、监会，并通过度星辰、星君加寿、移星转斗、戴铜钱解厄、送白虎除秽、三界神保寿，最终实现延寿、保寿的目的。就仪式而言，做十保“名不副实”、需要诸神证明监会及借助度星解厄延福寿的特点鲜明。

（一）做十保“名不副实”

从仪式名称来看，做十保保人在仪式中地位极其重要。前述做十保十位保人必须是有名有姓、尚存于世的男子，且家道、家运要好。5然而，从整个仪式过程来看保人通常不知情。“保人一般是不知道的，作保是将他们的风水借给别人，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愿意的”，6可见做十保多为偷偷地进行，“偷借”人家的风水。

另外，仪式中保人无须到场，角色也很少出现。第一次出现是先生念文书请神时。“上界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中界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大帝、下界本府本县城隍大帝，上詣，生人开居于后，右神，保病弟子△△△（做十保者名）……”1第二次是在移星转斗时，十位保人为做十保者助力。最后一次即送十保人回家。很明显，从上述仪式来看十位保人的作用并不显著。那为何又叫“做十保”，要请十保呢？畲民雷锡清说：“请十保来，是给做十保者助力的，就像一个人没有力过桥，请人来推他过去。”2对于病人，“请十保也就是说自己的气运不足了，要从十个人那里借一点过来，补足自己的气运”。3由上述可见，做十保“名不副实”，保人地位无足轻重。

（二）诸神证明监会

做十保，先净坛请神。请神先请三界圣贤，后奏天曹。奏天曹，先生站于凳子上，吹响龙角，分别向天宫、天庭、三天、南斗、北斗、三厄、三坛、闾山、本坛、五方等十方神灵发出奏报，由符官去请，告知玉皇大帝、北极星主、三元三品三清大帝、闾茅法主等来监法会、作证明。随后，先生再吹龙角，奏报上方、闾山、本坛，请上界圣主、三界圣贤、本坛公曹众师公前来监法会、度星辰、降福保平安。此外，先生还需请自己的祖师到场。“不请祖师，祖师不到场我就没办法做法事”。4请祖师，一赐给先生法力，二到场监会。“我们请祖师主要是来见证仪式，传法力给我”。5请祖师，先生会在下界台上摆上一个杯子，杯中盛满米。请时点燃三支香插入杯中，象征祖师到场。

由上述可见，做十保众神灵到场见证法会。人类对神灵的崇拜久远而悠长，先人们认为神灵是人类最高的见证者和执行者，他的权威为全人类恐惧和敬信[14]。正因如此，做十保不仅需要神灵助力，更需要请神来作见证者，并监会。

（三）度星解厄延寿

俗语云：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在古代星人对应，人的寿命与星辰关联。《三国演义》司马懿曾言：“吾见将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可见，星失位人必死。做十保度星辰、星君加寿、移星转斗对延寿、保寿至关重要。仪式中度星时请木德星君、火德星君、金德星君、水德星君、土德星君、太白星君、北斗七星君等前来送走凶星，迎吉星照护病宫。另外，先生上凳加寿邀请金木水火土星君、南斗延寿星君、北斗解厄星君、二十八宿和三十六禽星君等，以及六十甲子十二星辰前来度走凶星，移来吉星，消灾散祸降吉祥。

另外，移星转斗使用的星斗也与星君相关。星斗又称七星灯，代表着北斗七位星君。移星转斗需转星斗十二次，每次转星斗都是在不断地加强消灾延福寿的目的。还有，星斗中的十二根筷子、十二根灯芯，以及移十二地支宫转星斗来回十二次代表着十二个月。众所周知，十二地支在算星术中是由天上星辰十二宫垣而来，移星转斗十二地支宫自然与星君相关。此外，在佩戴铜钱时先生还请大圣北斗七元君前来。在送灯环节，先生则请南斗、北斗、东斗、西斗、土宿灯等星君入病宫，降吉主家，帮助消灾延寿。可见，在做十保仪式中星君对于保寿、延寿至关重要。

三、结语

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是或因身体长久不佳、抑或运气不好寻求转运而举行的仪式。做十保以星君为主，通过度星辰、星君加寿、移星转斗、三界神保寿，实现消灾延福寿，在仪式中似乎“举凡消灾解厄、延年增寿、治病求禄等皆须向北斗七星及三台祈求”[15]。由此可见，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与纳西族请华神求寿不同，与古时湖北黄陂做十保向东岳求寿有别，更与壮族添粮补寿大相径庭。与闽东畲族做十保相较，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所祈神灵及各神灵的职责则更加清晰。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天曹诸星证明监会，星君消灾解厄延福寿，而三界神保寿。从仪式地点来看，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多在家中，并非像古时徽州在社庙或关帝庙中做十保。还有，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十位保人来自外村落，且姓氏各不相同，这与京族保人由同族兄弟充任不同，也与古时徽州做十保保人需掏钱作保存异。最后，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保人均为男子，且多被先生偷请而来，这与闽东畲族做十保保人多公开、病人若为女性保人则五男五女[13]有别。特别是，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保人所起作用仅为借力、助力，并非像明清绩溪“十人联名具保献纳”[4]，充任担保人、保证人，也不像京族做十保同族兄弟十人作保，他们既是担保人又是助力者。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保人的名字签于保状上，后先生将保状对天焚烧，意谓“请他的生灵力保病者复康”，保人向诸神“保证”待老人康复后再诚心还愿，倍加祭祀[16]。可见，浙西南畲族做十保与我国其他一些民族的做十保有明显不同。

不过，作为南方少数民族一种消灾延福寿的民间仪式，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深受大小传统的影响。中华文化道教色彩浓厚，浙闽交界地区特别信奉闾山法派。闽东、浙南、浙西南畲族文化同属一脉，道教影响颇深。畲族禳灾性的做十保又称打尪，畲族的“尪场”道统当以巫术为主，而尤与道教密切相关[17]。由此可见，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是一种受道教影响、借助道教神灵求生续命延寿的方式。《道教文化辞典》“十保福”条：“信俗，湖北黄陂一带，人若生病，医药无效，必请道士，做十保福。”[6]721无疑，做十保与道教关系密切。或许是基于共同的道教信仰，湖北黄陂、徽州绩溪、江西上饶、浙南温州、浙西南丽水、闽东福鼎等地，以及西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如水族、京族民间都流传过做十保。京族的道教活动，与京族的生产活动关系非常密切，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出海不顺、家畜不宁、人丁不旺等，都归咎于野鬼作怪，都请师父和降生童到家作法驱鬼[18]，法师和降生童自称属于道教中的“正一教派”[19]。由此可见，京族主要信仰道教“正一派”，京族做十保自然也受其影响。

当然作为一种地方性知識，浙西南畲族做十保又融合了地方性元素，有地方性特色。譬如在一些仪式生活中，畲族不仅采借闾山教派的科仪法度，而且建构了该民族所特有的仪式和传承方式[20]。浙西南畲族做十保用畲族山哈话进行，请外姓十人作保，且通过诸神证明、监会，借助度星辰、星君加寿、三界神保寿实现保寿、延寿的目的。特别是，畲族称呼神坛法场为“尪场”，原来称呼与神灵鬼怪沟通的神职人员为“尪师”，后来称之为“先生”，这是巫、道不同光环在其身上之先后折射[21]。上述说明浙西南畲族做十保是帝国的隐喻与神话的现实，同时更是大小传统作用下的一种地方性知识。

（田野调查期间得到了雷锡清、雷梁庆、雷庆根、雷林根、雷佳凡、雷祥斌等的帮助与指导，在此一并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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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兴禄]

收稿日期：2021 - 09 - 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浙闽交界山区畲族民间信仰研究”（17BMZ129）

作者简介：蓝希瑜，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副教授，民族学博士;李佶穗，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硕士研究生（上海，200234）。

1该材料及数据由安亭上寮村民雷锡清（男，76岁，小学毕业，畲族祭祀仪式非遗传承人）提供。

2 引自雷佳凡做十保时的文书“奏进上界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状旨”。

3 根据笔者2021年5月5日对报道人畲民雷林根（男，70岁，小学文化）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1根据笔者2021年5月4日对报道人畲民雷锡清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2星斗，即一四方米斗，米斗的三面由十二根筷子用绳围牢，各插四支香。通常，十二支香中的十支取自保人，剩余的两支来自自家，不过现在多全用自家的香。在米斗中间置有一十二根灯芯的油灯，旁边放一鸡蛋，竖放一面镜子和一把剪刀。十二支筷子、十二根灯芯象征着十二个月，寓意保佑做十保者全年健康。镜子一用于驱邪，二将做十保者带入另一个世界。报道人雷锡清说：“在镜子中还有一个世界，镜子可以把人照进去，人和香都在镜子的世界里，这样才可以祛厄加寿。”剪刀即星神为做十保者剪除灾厄，鸡蛋则用于供奉星君。有的地方用七个鸡蛋供奉星君，七位星君分别是贪婪星君、巨门星君、禄存星君、文曲星君、廉贞星君、武曲星君、破军星君，有的还在每个鸡蛋上贴着写有星君名字的红纸。缘于此，星斗又称七星灯。

3即保人不知情的情况。当地畲民认为，做十保是因自己的运气不好，才需要从别人那儿借一点过来补补自己的气运。借给别人运气就是借出自家风水，所以一般人家是不会同意的。

4根据笔者2021年5月5日对报道人畲民雷庆根（男，73岁，小学文化，畲族师公）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5根据笔者2021年5月4日对报道人畲民雷锡清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6根据笔者2021年3月1日对报道人畲民雷锡清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7出自雷锡清所抄《做十保》（雷法杨版），1910年5月。

1出自雷锡清所抄《做十保》（雷法杨版），1910年5月。

2根据笔者2021年3月1日对报道人畲民雷锡清所做访谈整理而成。

3出自雷锡清所抄《做十保》（雷法杨版），1910年5月。

4出自雷锡清所抄《做十保》（雷法杨版），1910年5月。

5当地畲民认为，站在凳子（椅子）上方可请到星君，站得越高即对星君越尊敬，借此能获得更长的寿命。

6星君，主要有北极星主、三十六天星辰、南斗星辰、北斗七元解厄星辰、南方火德星君、西方金德星君、北方水德星君、中方土德星君、太白星君、北斗七星君、十二星辰主照星君、二十八宿主照星君、六十甲子主照星君等。

7出自雷锡清所抄《做十保》（雷法杨版），19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