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句子形式细化文本情感解读
2022-05-09顾有顺蒯正聪
顾有顺 蒯正聪
句子结构形式在语言实践中千变万化,其有意味的结构形式,常常担负了文本重要的表情表意功能。阅读教学中,有意识引导学生聚焦典型化和非典型化语句形式,进行分析鉴赏,有利于学生找到正确的赏读路径,把握作者情感意趣,也有利于学生形成具有一定建构性的语言能力,提高阅读教学品味。
一、在刻意的句读中,体会情感微妙
标点符号作为书面语的组成部分,起着标明句读和语气的作用,担负着表示停顿、语气以及词语的性质和作用的语言表达功能。
《老王》中,文章开头介绍老王身世,“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本可以是“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或者“有两个死了的哥哥,有两个没出息的侄儿”的简单句读,而文中的如此句读,格外的停顿,强调了老王无依无靠的现实状况,借助语句的异常停顿,表达对老王身世的悲悯,也为下文写老王愁苦中的善良和善良中的愁苦做了极好的铺垫。文章第一段,“我常坐老王的三轮。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他蹬”“我坐”,本可“他蹬我坐”,一个逗号隔开,一句成为两句,一“蹬”,一“坐”,人物之间的关系泾渭就分明了起来,为文中对话、交往、叙事、抒情作了铺垫,作者彼时的内心真实和此时的情感表达,在语言形式浑然天成的追求中艺术地表现了出来,语言形式的艺术性因内容表现和情感表达的需要而被用一种至简的方式发挥到极致。文中“他说,住那儿多年了”,这本是一句转述句,仅用“他说住那儿多年了”一句即可,而作者要用逗号停顿,作两句来表述,是要强调“住在那儿多年了”的,从这样形式化的语言加工处理,表现客观的存于自己一家与老王空间近在咫尺而社会距离却很遥远、心理与情感距离并不切近的事实,为文末的“愧怍”作了合乎生活之理的思想解释和情感验证。
所以,在文本阅读教学中,引导学生关注句读,从标点符号入手,把标点符号作为文本的有机组成,将其作为文本解读不可忽略的重要抓手,既帮助学生学会从表达法角度解读文意文情,又在解读文章过程中,实现对表达符号功能性艺术性把握。
二、在异常的句序中,理解情意变化
文学作品中,情感表达不仅实现在语言内容的实体呈现,也和文本的语言形式有机融合,语言形式不仅成为内容外在表现,也是文本情感表达的必需,是情绪的直接外化。
朱德的《回忆我的母亲》中“我不久就离开母亲,因为我读书了”一句,一般情况下的叙述,是前“因”后“果”的,而作者朱德在此文中,先說“果”,再说“因”,内容上,是承接上文对母亲勤俭持家然而时运不济,一家人被迫分家的内容叙述,转向下文的母亲在家庭条件非常拮据的情况下,支持“我”读书求学的记述;情感上,是由对母亲勤劳一生、敦厚善良、爱憎分明的美好品行的赞美和敬仰,转向下文有母亲支持“我”读书求学之恩的感激。“因”与“果”的语序调整,不仅仅是内容上的前承后启需要,叙事表达由前文的具体叙事转向下文的概括叙事和抒情,“我不久就离开母亲”置于句前,更体现了朱德对母亲的无限依恋、不舍、感激和牵挂。所以,从作者情感表达需要来理解语序变化,更有利于学生体悟作者内心情感的变化,更能让学生从语言形式的变化维度“直观”而“感性”地体会作者的情感思想,增强学生语言直觉能力。
朱自清的《背影》中写父亲“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本是“他再三嘱咐茶房”或者“他甚是仔细的嘱咐茶房”,就能表达的句子,却用了形式上的“累赘”或者叫“迂”,目的是要从形式上的“再三”,表现父亲对儿子至情体贴,为儿子内心对父亲曾有的隐隐的不解与抱怨的消逝、父子之间曾有的隔膜陡然破防作了很好的情感铺垫,正是特殊情境下父亲的真情“背影”在作者情感深处的生成、聚焦和放大,作者的情感变化才在句子形式的变化中自然流露,语言、内容、情感共同成就了“背影”这一经典。
在《背影》中,父子对话不多,按照惯常的父子对话,作为父亲,一般为直接嘱咐儿子应该怎样,而在文本中,父子对话却有违常理,“父亲”的几句话中,“不要紧,他们去不好”“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走了,到那边来信”,从文章结尾处“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一句不难读出“父亲”对作者的情感态度在作者当时是觉得有不同的,而读这几句话有背父子“伦常”的话,从句序“混乱”中读到父亲对与自己有隔膜的儿子叮嘱关心中的倍加小心:都是先说“我”要做什么,我怎么样,再是叮嘱儿子,表达对儿子的关心和在意。这种语言形式的微妙变化,正是作者与父亲之间当时情感关系微妙表现的客观需要和艺术表现的方程式的解。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在老舍的《济南的冬天》中,作者在文章开头,即使用了状语后置的句式,是要将“我”独立出来,加以强调,通过对比,突出自己对济南的冬天特别的感受。以此可以读出,作者所要强调的温暖响晴的济南的冬天,更多的是在表达自己内心对济南这座城市的热爱,要急于表现的是作者内心对自然、对生活、对生命的无限热爱之情。用这样的语序变化,正是为了突出“自我”的“功利性”,显示出作者对语句形式驾驭背后的情感真意。
语序变化,表面上是语言形式的非常规化表现,而这样非常规化的形式表现,是因为内容和情感表达需要而产生的变化,这是语言运用实际的需要,其形式变化本身恰恰是对一般语言规律的遵循。所以,语序变化的把握,不只是阅读教学中文本情感把握的需要,也是学生在阅读过程提升语言感受力和运用能力的需要。在现代文教学中,在文言文教学中,关注文本语言主谓倒置,定语、状语的后置,宾语前置等语序变化,从语言形式看似不经意的变化中,把握情感变化,揣摩语言表达的意趣,这本身就是学生语文素养提升重要的方面。
三、在留白的句子中,咂摸情思游走
对文本语言的感知和涵泳,常常会就着词语教词语,就着句子讲句子。避免这样孤立粗浅的失误,就是要在阅读过程中,重视语言形式表象之下的其内容与思想情感的必然而紧密的联系,让学生有基于文本内容整体理解情感,综合把握语言形式的分析、体验、品悟。文本语言非等同于现实的生活语言,实用文本语言也好,文学文本语言也好,都有其艺术创造性和对现实的超越性,这就增强了文本语言的可读性,欣赏性,学习性。
在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中,作者面对瘫痪对生活充满绝望的境况,“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到底是怎样的“好好儿活”,母亲是怎样的劝说,文章本身没有详细讲述。句中的省略号,是母亲的欲言又止,还是作者的省略不语,这都不重要。语言形式的留白,是为了情感蕴蓄留置更大的空间。文章的省略,不代表说实际生活中没有细致的规劝,而是文章里完全不需要细致记述这样的“说教”。作者用一种留白甚至是飞白的方式来讲述那段艰难的日子,将太多的琐碎留在记忆深处,而文本中,语句的表面,只把去看花的温馨和诗意讲述留住,把灾难和不幸的切肤之痛隐逸在清逸的语言形式之下,形成强烈的艺术效果,使人不论从语言形式到情感内容都获得审美享受和深挚的情感体验。文章结尾处,“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与前文的母亲所希望的“好好儿活”前后呼应,长长的飞白留在了字里行间,也留在了读者的心里:母亲希望子女如何好好的活,子女又是如何好好的活,文本语言本身没有明示。然而,文章留白的句式中,文章前后呼应的飞白里,已经用最简洁的语言形式,实现母亲对子女真挚无私的爱的完美记述,已经用最直观的形式语言和最具艺术真实的语言形式表达了子女对母亲深挚的怀念。而在实际阅读教学中,这样的留白和飞白,唤起的是学生难得的审美想象的产生,是对语言形式的情感体悟基础上的更直观体验。
语言的外在“留白”和“飞白”,以语言形式上的省略,甚至句子成分上的“残缺”,为语言和情感表达预留出更宽阔的思维和情感空间,增强语言内在张力。这不仅是文本内容与情感表达和表现的需要,更是阅读教学更须留意和深度解读的地方。
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中,文章前半部分概述阿长琐事,“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又不许我走动……”“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几句中,作者将作为宾语或者主语的“阿长”或者“她”省去,将对阿长的不喜欢甚至反感置于语言的形式中,通过这种外在的距离感呈现,透视作者少时内心真实,将对阿长不佳的情感印象投影到真实简疏的文字形式中。这又与文章结尾处“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等句中频繁出现的“她”形成鲜明的对照和反差,对人物指代的语言形式的疏与密、缺与繁的处理安排和处理背后,是作者的情感变化通过句子形式的外在表现,是内容和情感表达的艺术要求。这种语言节奏的形式变化,催生了语言艺术张力,丰富了文章情感的表现力、感染力。
把握语句的形式变化,不仅是引領学生走向作者和文本情感与思想内核的一条捷径,也是阅读教学提升学生语言感受力、提高学生语言表达力、表现力的必然选择。
四、在多样的句式中,感受表意复杂
形式是内容的外在,句子形式的丰富性,代表了内容的充实性、情感的复杂性。
老舍的《济南的冬天》,标题用“济南的冬天”,却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作结,偏正的位置颠倒,正是作者由对济南的冬天的描绘始,而自冬天的济南热爱终,由景的描写,到情的抒发,从语句形式转换进行作者文学大家的艺术兑现,增强了文本的空灵感,因而极具欣赏价值,使文章的耐读性愈加持久。“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这句中,“济南真得算个宝地”判断加上感叹,作者对济南那份格外的情愫已经溢满了文字。“请闭上眼睛想……”,以祈使句将读者带入到作者对济南美好感受的温馨情境中,使文字有了格外的亲切感。“这样的温暖……因为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这句中“干啥还希望别的呢”的反问,表达了作者心中济南冬天温暖与慈善的无与伦比,柔软的文字将心中对济南温暖的记忆表达得委婉而又直接,浅淡而又浓烈。正是句式的妙用,增添了文章的语言神韵,使由衷的赞美与热爱之情悠然流淌在文字间。
《台阶》中,新台阶垒砌好后,“于是,我们的家就搬进新屋里去。于是,父亲和我们就在新台阶上进进出出。”本是“于是,我们的家就搬进新屋里去,父亲和我们就在新台阶上进进出出”的正常表达,却成了被分开的有意要造成“排比”的句式,表现台阶造好,给一家人带来的新鲜和一时不太适应的“陌生感”,语言形式的变化,带来文本人物思想情感细腻变化的外在显示。《台阶》中,文章开头先以转述的方式写“父亲总觉得我们家的台阶低”,在介绍了台阶的来历和一家人的生活关系后,再以“我们家的台阶低!”直接以引语方式来写父亲的“台阶低”,使改造台阶改变生活现状的愿望愈加地迫切,将“父亲”勤劳、俭朴、执着的形象通过语言形式的变化,直观传神地展示在读者面前,使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更能直观地捕捉到,把语言的表现力发挥到一个理想的境地,使学生读悟虽浅,但感受极深。
还是《台阶》中,在新台阶造好后的养护过程中,在“隔天,父亲就用手去按一按台阶,说硬了硬了。再隔几天,他又用细木棍去敲了敲,说实了实了。又隔了几天,他整个人走到台阶上去,把他的大脚板在每个部位都踩了踩,说全冻牢了”中,相同的实施主体、相同的作用对象、相同的句式结构中,却有着时间间隔、测试工具、牢固程度的不同构建的句子形式的微妙差别,以这样的内容差别带来的句子形式的微妙差别,生动形象而外在地展示了父亲对台阶大功告成的急切,把朴实人物形象鲜明的个性特征通过句子形式的微妙变化艺术地呈现,这是内容表现的必须,是艺术表现的刻意,也是小说作为语言艺术最为耐读和耐学的部分。通过这样的语言形式的细节把握,引领学生阅读,才能更接近阅读教学促进学生语言素养提升的目标。
朱自清的《春》,短句为主,主语变化频率高,排比句居多,也兼以零星的为描写和抒情需要的长句,形成语言形式的长短变化。这样的语句形式处理,使文本语言具有显著的诗体化特征,将作者对春的喜爱、对新生事物的歌颂寄寓在对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自然和生活的清新鲜活的描绘中,实现语言形式与情感内容有机的艺术融合。鲁迅的《故乡》中,叙事的短句,实现事多言少;写景的长句,实现景深情逸;人物的对话,实现言简意真:不一样的语言形式,有着一样的情感和艺术追求——自然之美、生活之美和人性之美的温馨传递。《列夫·托尔斯泰》描述性、肯定性语句多,句式揉入形象感极强的修辞,形式自由、灵活、富有变化,富有流动感,利于从语言形式把握人物内心丰富而充沛的情感和深邃的思想和灵魂。句子有整,整句形式齐整,气势充盈,音韵慷慨;句型有散,散句结构自由,表现灵活,变化恣肆;整句散句结合,错落有致,和谐生动:皆形式丰富,具有与生俱来的表情达意功能。
文章语句,看似随性而为,其实皆是为内容、为情感、为艺术表达而创造。阅读教学中,始终将文本语句形式纳入品读的视野,是提高学生语文素养的需要,是对语文足够的尊重。
顾有顺,蒯正聪,安徽省合肥北城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