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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里的花

2022-04-29徐玉向

时代报告·奔流 2022年2期
关键词:后园荆条喇叭花

公鸡的打鸣声从前院传来,一个白天又来临了。只有家人下了床,抽出鸡圈的门板,再撒上一把粮食,一群母鸡才会迅速啄完,意犹未尽地跟着公鸡窜到后园里打野。土狗子尽量朝大片的落叶或草丛中钻去,免得被鸡发现了。对于慢慢现身的太阳,后园里除了那株高大的身影,一切活物皆已熟视无睹,依然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太阳自东方升起,那株高大的身影便朝着东方。中午时分,太阳移到顶上,它便向上微微仰起硕大的脸盘。太阳将要落山,它的脑袋又拧到了西面。尽管它的腰板非常挺拔,但是脸孔只朝着太阳的方向。故乡的人便给它取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照照莲;而它在别的地方被称为向日葵。

如果说时间是有纹理的,记忆是有温度的,那照照莲每一片花瓣都呈莲花状,每一片花瓣都呈明亮的金黄,就有了周详的解释。鲜明的色彩,粗犷的线条,蓬勃的生命力,这是一种饱含着向阳而生追逐光明的因果。

夏天的雨从不会跟任何人打招呼,说来就来。雨后,我去后园捡被雨珠打落地面的桑树果,发现照照莲的脑袋竟然耷拉着,细小的水珠慢慢从花冠里渗出来。

这时,后园里的一切也都静悄悄的。花草和虫子仿佛都在窃窃私语,似在看照照莲的笑话,“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终于,憨直的蛤蟆耐不住沉默,自北塘底下使劲地叫唤起来,连同一阵风驱散了顶上的浮云。阳光重新洒落后园之际,又逢照照莲再次抬头之时。

夏天的雨像一个心性不定的孩子,光顾后园时总揪着喇叭花不放。雨水落到篱笆上,就会顺着木桩滑落。滴到豆角洋柿架子,总被茂密的叶片切成碎珠跌向泥土。坠到纵横交错的荆条丛中,更是立刻不见缩影。它们只好郁闷地拿喇叭花消遣。

喇叭花在雨中左右摇摆,像酒桌上往来避让的酒杯。但是,进了局,任你如何推托,终究挡不住被注满酒水的命运。当雨水灌进花管中时,喇叭花唯有倾身一泄,旋即正身凝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一手足以令诸多被抬下酒桌的人汗颜。

常常,当我漫步在后园时,从豆角和洋柿的架子上,从稀疏的篱笆上,或是荆条丛中,忽然伸出一枝摇曳的喇叭花来,让我不得不立刻停下脚步倾身打量。绛紫色的轻盈花冠,粉白接近透明的花管,它似一位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披着曼妙轻纱降临在我的眼前。它饱含着盛夏深夜的气息,水灵灵的,轻飘飘的,似裹着蓝色的天空,在一片鲜绿的叶丛中显得格外惹眼。

喇叭花溜到后园中想干什么呢?它既不能结出细长的豆角,也不能长出可口的洋柿子,更不会长出美味的扁豆。它溜进后园后就趁着夏天丰沛的雨水和明媚的阳光,把触须伸向每一个能够得着的角落。攀上挂豆角的竹竿架子,盘在稀疏的木棍做的篱笆上,挤进荆条丛中,一切看似毫无目的。然而,当它不经意地撑开它那亮丽的小喇叭时,园子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绛紫色的喇叭花,浅蓝色的喇叭花,粉白色的喇叭花,桃红色的喇叭花,一朵朵像星光射出。蜿蜒盘曲而韧性十足的茎蔓,基部呈心形而又朝着三个方向裂开的叶片层层叠叠。它的出现,让裸露的木桩不再寂寞,让拥挤的荆条透出一丝空灵,甚至让慵懒的豆角和洋柿都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生长。它那不含悲喜的花冠朝着天空,朝着晨风,朝着飞鸟,悠悠飘荡着。

让人不解的是,喇叭花在太阳逐渐显露似火的热情之前,开始慢慢收拢了花冠。也许,它不愿在太阳面前表露心迹,亦或在繁华盛开的夏日选择急流勇退。如此,第二天的黎明,它得以再次绚丽绽放。在每个薄雾缭绕的晨光中,与喇叭花的邂逅,就是一种心情。

相对喇叭花,豆角花开得最为谨慎。可是,再小的花也有风景。在暖暖的夏风中,高高的竹竿架子上,垂一条细长的触须。一朵钮扣般大小淡紫色花朵掩在绿叶下,花形仿佛一艘小小的张着帆的船儿。

这朵小小的豆角花,可能太过寻常。觅食的工蚂蚁顺着竹竿架子一路攀到了花上。这小小的花冠上,已是蚂蚁觅食之路的尽头。它们在上面没有找到吃的,转了几个小圈,里里外外把转了个遍,仍没找到通往下一程的出路,只好原路返回。

疯蚂蚁个头硕大,腰身快赶上花茎。然而,它却只顾伸着触须沿着花茎向上攀缘,连看一眼豆角花的兴趣都没有。

忙碌的蜜蜂轻轻盘旋在豆角花上,叮着花蕊,也仅是停了几秒,忽然又飞开了。花大姐快速移动着细小的腿,背着绚丽的壳,匆匆地从某片叶子后面突然出现在眼前,直接从花冠上穿梭而去。

细密的蚜虫子,会趁着干旱悄悄占据豆角花的花瓣和嫩蕊。且常常不肯离去,直到花瓣彻底枯黄。蛾子的幼虫,只对豆角叶感兴趣,一片叶子常被啃出数个洞眼来,或一片叶子只剩下叶脉。倘若叶子生了病,豆角花也一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有时候,豆角花真的很希望自己是北塘底下的那片绿豆花。尽管单调的只有一种颜色,尽管只能匍匐于地,但是,不用那么辛苦,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像自己,终日高高挂在架子上,规规矩矩地立着,早晚还要换上两个颜色的衣衫。

有时候,豆角花也会羡慕一下荆条丛中的扁豆花。一串串地绽开,终日裹着色彩明丽的衣服,在荆条及灌木丛中,不用看谁的脸色,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宠爱,在时光中从容老去。

经过一整夜雨水的浸润,舒展开来的豆角叶变得绿油油的,密密实实地映着晨光。一整行的豆角架,你侧目去看,似乎成了一面绿色城墙。交错开放的豆角花,成了这一面绿墙上的点缀。连着竹竿架顶上,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霞。

此时的豆角花,花冠上仅仅残留着一丝水意。淡紫的底色成了渐变,边缘的花瓣被雨水浸成了粉白,靠近花萼的部分紫中透着点红,花瓣的纹理略深。在雨前绽开的花,除了少部分已跌落在地上,其余的仍紧紧攀在茎的前端。更早时间打开的花,缩成了一面鬼头刀的形状,色彩也有些枯黄,但它的花萼处却伸出一根细细的豆角来。也有刚打开的花苞边上伸着一朵凋谢的花,以及被扯出来的细长豆角。

尽管,豆角花在整个后园里,在整个夏天的花朵中毫不起眼,甚至微不足道。然而,它的孩子们,一条条豆角,扯着修长的身形挂在竹竿架子上面,成了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就连我每次进后园也频频光顾。试想,谁能忘记那清脆爽口的盘口之物呢?

在后园,丝瓜是享受不到豆角待遇的。它没有专门的竹竿架子攀缘,也不能扎根在肥沃的菜畦中,更别说经常施肥浇水了。

大人们把丝瓜点在大树下,点在墙脚,在播种之时略浇些水便不再多事。或将丝瓜秧从别处移到园中,一个浅坑一瓢清水便打发了。太阳和雨水总不因为后园中的这个少数派而区别对待,于是每一棵丝瓜秧努力伸展,尽力攀缘。一朝花开,它又开得无忧无虑,黄色的花冠,绿色的藤蔓,成为后园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

且不说丝瓜花明亮的色彩。它鲜艳的黄不同于太阳的肆意,不同于照照莲的粗犷,也不同于菊花的冷艳。花色也没有渐变,整个花冠就是单纯的一种黄,一种嫩嫩涩涩的黄,仿佛邻家的女孩,看一眼便有无限亲近之感。

也不提丝瓜花夸张的花型。它的花完全绽开之时仿佛就是撑开的一个平面,花瓣花蕊一目了然。五个花瓣像一只摊开的手掌,蜜蜂、花大姐、蝴蝶、蚂蚁等等,几乎菜园子所有常见的虫子,都是它家的常客。偶尔,也会有体形较小的鸟飞来捉虫子时,顺便啄两口花蕊。

单就丝瓜花的用途就让很多花逊色不少。丝瓜花分雌雄花,雄花花冠下没有子房,乡下人把它叫空花。雌花花蕊中没有花粉,背面有一个细长的子房,子房将来会发育成丝瓜的果实。乡下人常常在清晨摘下雄花,先给雌花授粉,然后拿去食用或作药。

丝瓜花偏属凉性,尤其三伏天开出来的花,是一味消炎下火的良药,用它煮水喝对肺热咳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此外,它对热疹、偏头疼,甚至外伤和肿疼也有非常好的疗效。

丝瓜花做菜也有很多花样,比如丝瓜花炒鸡蛋、丝瓜花炒肉等。其中脆皮丝瓜花简单易操作,摘下空花,清水加盐浸泡,盐水去虫后晾干,面粉撒盐加鸡蛋拌成糊状,晾干后的空花沾面粉再裹上鸡蛋糊,在锅中炸至两面金黄即可捞出控油。依然是明艳的黄,香脆而不失本色。

丝瓜花花美且有诸多妙用,无忧无虑地开放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试想,这世间哪一个人不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何况是一朵花呢。同为后园中的少数派,一丈红就对丝瓜花的生存状态非常羡慕。

一束束桃红、粉白的花朵,似一柄柄撑得满满的花伞,背靠背倚在一根根挺拔的茎上。紧紧相依的两束花就会构成一个层次,花冠大的如碗,小的也宽过手掌,一层一层直向天冲去。更多蓄势待发的花蕾,则静静掩在花冠后面。前面的一朵刚刚显出一丝疲倦,后面的就会立刻绽放开来。一阵风吹过,花冠轻轻摆动,惹得蜜蜂奋力振动翅膀,上下左右,盘桓不已。在这几株鲜丽的花朵不远处,则是大片深绿色的树丛和翠绿的菜畦。

印象中的后园,盛夏最耀眼的花只有那几株一丈红。它们是几时从院子的花园中跑到后园的,我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一定趁着黑夜偷偷跑来的。它们这么大个子,腿脚一定很长,步子一定迈得很大,也许根本不用跑,直接翻过几面墙头就到了。

偌大的后园中,它们却仅仅占了一个小小角落。春来之际,它们长成后园里一切花草的早期模样,嫩嫩的叶子,紧紧抱在一处,任谁也不会在意。当它们一天一个高度,一天一个模样跃入我的眼中时,已是小麦成熟的季节。

后园唯一能与一丈红媲美的向日葵紧紧守在小猪圈的后面。它那金黄的明亮花冠让人看一眼就会产生无限敬意。然而,它的眼中只有太阳,且终日高高昂着脸盘。

一丈红则把根扎在小路一侧。没人施肥,没人浇灌,一朝花开它们把花对着洋柿子,对着苘麻,对着荆条,对着蜜蜂,对着老鸹,也会越过我的小脑袋,对着天空偶尔飘过的洁白云朵。这恰如村里衣裳朴素不施粉黛的姑娘,尽管言语不多,但遇到谁都会打个招呼,或者老远立住身子,抿起嘴唇轻轻一笑。

“五尺栏杆遮不尽,尚留一半与人看。”在这个季节,在这个高度,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后园中,一丈红呼啦啦地赶来,却一点也不让我觉得意外。直到某一天,猛然发现它们凋谢时,秋风已悄悄赶来了。

作者简介:

徐玉向,安徽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见于《中国铁路文艺》《石油文学》《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延河》《滇池》《厦门文学》《短篇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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