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厨子(外两篇)
2022-04-29曹宏
曹宏
小狗子五岁时便成了孤儿,徐庄民风淳朴,由村长出面,让小狗子在村民家轮流吃饭。
过了几年,小狗子的玩伴都去上学了,但小狗子哪儿来的学费?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别人上学的年纪,小狗子只能赶着父母留下的羊群在荒山上看日出。虽然小狗子每天没有饿肚子,但是吃百家饭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每天只能和吃草的羊群说说话。
夕阳下,他对羊群说,我要自己做饭,我长大了,我不能老是依赖乡亲们。那年,不到八岁的他跑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说了同样的三句话,我长大了,感谢叔叔阿姨这些年来的关照,从今天起我就自己做饭了。
村里人都为小狗子感到高兴。
小狗子做的第一顿饭是玉米面糊糊,因为这个简单,他隐隐约约记得母亲做玉米面糊糊的情景,凭着模糊的记忆,按照母亲的步骤,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在锅里放了荠荠菜,这是他放羊时采摘的,第一次做饭,让小狗子心里有了幸福的味道。
一个人的饭也简單,可小狗子每顿饭都做得很用心,做好饭,他总是盛一碗送给村里的老人。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虽然小狗子做的饭缺油少盐,但老人们都说小狗子做的饭很香。老人都对小狗子说,什么事都要靠自己。
徐庄一带,不管谁家有红白事,都会当作一件大事,必须请厨师做菜,招待亲朋好友,其实厨师做的菜也很简单,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当地人叫“四盘子”,凉菜是胡萝卜丝、煮花生、苹果片和包包菜,热菜是炒豆腐、炒粉条、炒腊肉和炒野菜,各装一碟。看似简单的四热四凉,徐庄附近的红白事,非请老黄做不行,做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情完毕后,当事人不仅要送老黄一瓶酒,还得送老黄两元钱的工钱。徐庄最东边徐大爷去世时,徐大爷的儿子去请老黄做菜,老黄说,鲁沟村有个结婚的,我答应了,时间冲突。
徐大爷的儿子回家后,急得直跺脚请不到厨师做菜,会让全村人笑话的。要不行就让小狗子做,他做的菜很香。不知谁说了一句,徐大爷的儿子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为徐大爷的丧事做菜,小狗子出了名,人人都夸小狗子做的菜比老黄做的更好吃,从此徐庄的所有红白事都是小狗子做菜,小狗子不收一分钱,只接受主人送的“四盘子”。小狗子在自家院子里挖了个地窖,把主人送来的“四盘子”放入地窖中,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每个闲暇的晚上,小狗子就把这些菜送给村里的老人,让老人也解解馋。
小狗子的厨艺出了名,他凭着做菜的技术成为香饽饽,小狗子这个名字也没人叫了,十里八乡的人都叫他小厨子。
小厨子整天忙得团团转,谁都没有料到,小厨子和邻村的姑娘晓梅好上了。
结婚是要彩礼的,这谁都知道,为了能挣更多的钱,小厨子跟着老板去工地做饭,去工地时,小厨子拿了被褥,还有晓梅送给他的绣有小鹿的围裙。
工地上虽然单调,但是吃着小厨子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工友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甚至有的工友调侃说,我们不是为了挣钱,就是为了来吃小厨子做的饭菜。
那天中午,工人们依旧很高兴地下班,飞一样直奔灶房,却看到小厨子低着头,围着从来没有围过的小鹿围裙,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儿动静。工友们看到锅里空空如也,一个个看着工头,没有一个出声的。工头大喊道,你为什么还没做饭?我要扣你一个月的工钱。工头一脚踢飞了水桶,气得走出了灶房。小厨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知道吗?晓梅为了自己哥哥的彩礼,已经嫁人了。
小厨子一直坐在那里,一天都没做饭。
很多天,小厨子的脸上都没了笑容。
那晚工友们刚要睡觉,小厨子大声喊,大家赶紧起来,我为大家做了“四盘子”,准备了几瓶酒,大家乐和乐和!听到有“四盘子”,有酒喝,工友们像蜜蜂一样扑到灶房,看到小厨子的头梳得锃亮,围着小鹿围裙,哼着小曲,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工友们有些纳闷,都问小厨子,你今天怎么了?打扮得还这么精神。
我刚刚听说,晓梅结婚后很幸福,小厨子笑着说。
老茶树下的守望者
若芳嫁给染子,是因为染子家的两棵茶树。
每年冬至来临,若芳的奶奶总是咳嗽不止,听老人说,只有喝了清明时节从老茶树上采摘的嫩芽,冬天里,奶奶的咳嗽才会减缓。自从若芳七岁那年跟着父亲采摘茶芽至今,已有十多年,父亲已经去世了,若芳给奶奶采摘茶芽却从未间断过。
老茶树和若芳家隔着一条小河,沿山路走十分钟即到,茶树一共两棵,听老人说,他们小的时候,那两棵茶树就屹立在那儿。远看像两只手掌在欢迎所有采茶的人。本地人爱喝茶,却从不买茶,他们路过这两棵茶树时,随手摘上一些,一年就够喝了,当地人都知道,清明在这里采摘的嫩芽可以止咳。
露水还懒在茶树上,太阳已经探出半个头,若芳提着篮子已站在老茶树下。这一年,若芳十七岁了,她又一次来给奶奶采摘茶芽,奶奶年已古稀,像这两棵茶树一样,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和沧桑。多亏若芳每年都来这里给她采摘茶芽,奶奶才能安心地度过冬天。
“谁偷我家的茶芽?”若芳的手刚伸到茶芽处,就听到有人吼着,吓得她手中的篮子滑落在地上。
若芳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小伙子。若芳说:“我每年这个时候都到这里采摘茶芽,十几年了,这茶树怎么突然变成你们家的了?”
“我承包了这座山,这两棵茶树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了!”
“这山光秃秃的,难道你承包这荒山,仅仅是为了这两棵茶树?”若芳好奇地问。
这人叫染子。染子说,这两棵茶树是他爷爷种的。若芳说,因为奶奶的病,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这里采摘茶芽。或许是因为茶树,他们俩越谈越多。
总之,若芳和染子好上了。
茶花盛开的季节,若芳和染子举行了婚礼,婚礼很简单,就在那两棵茶树下,奶奶牵着若芳的手,把她交给了染子。
怀着对茶树的热恋和敬仰,若芳和染子经过三年的努力,终于在两棵茶树之间盖起了小房子,还砌起了围墙,把两棵茶树围在院子里。太阳西斜,老茶树下,小两口坐在一起,喝着茶,与清风应和着。
又是一个茶花盛开的季节,夕阳下,若芳和染子依旧坐在茶树下,品着茶,此时染子的脸上有些严肃,他对若芳说:“我想在城里买房子,因此我把这个院子卖给了一个老板……”
“坚决不行!”若芳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声音,她手中的茶杯也掉在了地上。
若芳不同意,染子只能把一棵茶树卖给老板,若芳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若芳和染子离婚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染子去了城里,若芳依旧在茶树下生活,落日依旧,清风依旧。
买这棵树的人别人都叫他李老板,他买茶树的目的就是想终生守在茶树旁,以茶树为依托,成立合作社,让本地人种植茶叶。
住在一个院子里,李老板难免会跟若芳聊上几句,其实李老板和若芳一样,每年的清明那天,都会到处寻找古老的茶树,他的妻子也是冬天咳嗽嚴重,相同的境遇使若芳和李老板之间的话也多起来,不同的是若芳的奶奶还健在,李老板的妻子已经去世。李老板念旧情,妻子去世后,他到处寻找古老的茶树,想一辈子守护在茶树旁,期望老茶树能给死去妻子的灵魂有所慰藉。
李老板有钱,路修通了,茶叶种植合作社很快成立了,附近的村民陆续加入,观赏老茶树的人、采摘茶芽的人逐渐增多,若芳在房子里开了农家乐,农家乐以茶为主,兼顾休闲娱乐。若芳还是那样,一壶茶,一本书,坐在茶树下、夕阳余晖中,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古茶树有人守护了,农民也富裕了,若芳的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
若芳能看出,李老板像自己一样,是一个真正守护茶树的人。
人生如茶,只有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才会知道其中的味道。若芳和李老板结婚,这是所有人能料到的。又是茶花飘香的季节,他们举办了婚礼,婚礼上只有茶,没有酒。乡亲们知道,这两棵老茶树才是他们终生的守护。
补邮的鞋子
草川是个迷人的地方。这是黄亮听同事说的,草川是旅游打卡地、芦苇之村,全村都靠芦苇为生,有开船载游人的,有开饭店旅馆的,有卖苇鞋苇帽的,有卖芦苇工艺品的。
女儿放假了,黄亮正好休年假,他带上妻子和女儿直奔草川,来了一场向往已久的乡村游,也让在大学读书的女儿体验体验田园风光。
一到草川,黄亮就直奔卖苇鞋的地方,听同事说,夏天穿上苇鞋特别舒服,还能治疗脚汗和脚臭。黄亮脚臭,每晚都被妻子逼着洗脚,趁此机会,买双苇鞋,治好自己的脚臭,也少受一些妻子的啰嗦。妻子和女儿到芦苇丛中坐船去了,这也是母女俩来这儿的主要目的,在城里生活惯了的人坐坐船,感受小说中“白洋淀”的乐趣,是母女俩向往多年的事。
“老板,这双苇鞋多少钱?”走进一家苇鞋店,黄亮问老板娘。
“一双三十元。”老板娘笑着回答。
“听说这苇鞋能防治……”没等黄亮说完,外面一声霹雳,闪电不断,大雨倾盆而下,出来旅游遇上这么大的雨,这是黄亮没有想到的。
雨太大,黄亮急忙给妻子打电话,问妻子和女儿的安全,“你们现在在哪儿?”雨声特别大,黄亮几乎是叫喊着,只有这样,妻子才能听清。“我们已经上岸了,在一家茶馆避雨。”听到妻子和女儿都在安全的地方,黄亮才放下了心,又跟老板娘商量起买鞋的事。
“老板,听说这苇鞋能防治……”黄亮的话还没说完,店铺里突然漆黑一片,停电了,店铺里人太多,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全是避雨的人,只听到游客们尖叫的声音,还有老板们的叹息声:“这鬼天气,我们的生意怎么做呢!”
“老板娘,钱给你,四十二号的,这是我的名片,麻烦你寄到这个地址就行,我先走了。”黄亮急匆匆地挤出店铺。
黄亮是小区电路安保员,小区里谁家的电路有问题、电器有问题,都找黄亮,为了更好的服务居民,黄亮特意印制了名片。
进入草川的路只有一条,自从草川成为著名的旅游打卡村之后,游人的车辆都被拒在五里外的停车场,进入草川只能坐电车。现在眼看雨越下越大,游客们都想着如何走出草川,到安全的地方去。
黄亮躺在自家床上,这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右脚,他在草川抢修电路时,山体滑坡,他被一块石头砸中右脚,脚虽没了,但值得欣慰的是抢修好了电路,困在草川的游客都被电车送了出来。
快递员打电话时,黄亮知道是他在草川买的苇鞋到货了,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睛,既然送来了,就让妻子去取。
苇鞋一直放在鞋柜里,因为黄亮还不能下床,没人打开看看苇鞋究竟怎么样。
过了很久,那天,黄亮的手机突然打进来一个陌生电话,妻子接了。
“您好,因为暴雨的原因,您的苇鞋发错了,都发成左脚了,实在对不起,过两天我给你补发,可以吧?”电话是那位老板娘打来的。
一听到老板娘提到鞋子的事,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妻子的眼眶,她只是呆板地说:“不用了!”
“为什么?为什么?”老板娘不停地问着。
妻子默默地放下电话,泪流不止。
曹 宏:生于1980年代,作品散见于《小小说月刊》《骏马》等报刊,曾获“灵璧石杯”“尚法杯”小说征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