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爱情
2022-04-29丁迎新
“轰”的一声巨响,地下坑道发生了崩塌,采煤工大亮和歌舞团的张曼曼成了受害者。
当一切声响逐渐消逝后,张曼曼从惊吓中醒过来,一声大叫,然后是呼天抢地的哭号。她根本不想到这该死的煤矿来,但上级体验生活的要求又让她不得不带着委屈勉勉强强下了坑道。然而,始终祈祷着的平安还是破碎了,一向胆小怕黑怕脏的娇小姐跌入了黑暗,甚至是死亡。
突然,有一束光射过来,张曼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那并不是通向外面世界的救命通道,而是大亮拧开了头盔上的矿灯。他万万没想到,和自己一同遭遇此难的竟还有一位女性,那个见了他们就掩鼻掉头而去的漂亮小姐。
扑到跟前的张曼曼一见不是豁然打开的道口,便失望地跌坐在地上,又号啕大哭起来。大亮默默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他默默地关掉了矿灯。此处离地面约有百米,眼下的情况很难说能否活着出去,但不管怎样,得保存体力和唯一的光源。
张曼曼一下子又跌入了黑暗,她一声大叫,止住了哭声,惊恐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只有张曼曼惊恐的声音空洞地回响着,好半天,才听见大亮浑厚的嗓音:“别怕。耐心等。他们会救我们的。”
稍稍停顿了一刻,又听见张曼曼哀求:“把灯打开好吗?我好怕。”
大亮打开了灯,照着这个黑暗中不再骄傲神气的小姐。张曼曼哽咽了两声,不再出声,然后向大亮靠近了些。
“这可怎么办?”
“看一看,有没有受伤?”
“他们真会救我们吗?我们真的不会死?”
大亮又关了灯。
“你……”
“节约能源。可能要等很久的。”
也许是幸运,这堵塞的空间里,尚有空气进入。大亮能感觉到。这就好,大亮心想。眼下能做的就是等待了,活着或是死亡。一切都静下来,只听见两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掺杂着浓重的煤矸石的味道。
张曼曼不知道这一切还要等多久,她在心里默默祷告起来。好半天过去,张曼曼又向大亮靠近了些,她甚至用手碰了碰大亮,还摇了摇,问:“你不会想想办法吗?比如,从里往外挖?”
大亮清楚,在不知道洞口方位的情況下,挖,只是徒劳,甚至是危险的,说不定会引发新的崩塌。何况离地面太远。但大亮还是拧开矿灯,四处察看起来。
失望,只有失望。大亮不死心,又站起来,手边正好有一把镐头。张曼曼也紧跟着站起来,此时此刻,她已把大亮看作救星和靠山,随着他这里看看那里敲敲。只有空洞沉闷的响声散开,一切又归于寂静,可怕的寂静。
也不知什么时候了,张曼曼小声地说:“我,我要小便。”
“别!”
大亮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并很快打开矿灯。
“你……”
张曼曼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亮,好一会儿,大亮摘下头盔,取下矿灯,再把头盔丢给张曼曼。
“干什么?”
“接着。会渴死的。”
“喝……尿?”
大亮不说话,只是关闭了矿灯,好一会儿……
“你——别过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中便充满了一股尿臊味。又是黑暗和寂静,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和寂静。不知什么时候,张曼曼已偎在了大亮一侧,大亮让了让身子。能闻见一股属于女人的香水和脂粉混杂的气味,是大亮几乎没闻到过的。
“说说话好吗?”
“嗯。”
“你叫什么?”
“大亮。”
“我叫张曼曼。”
“你有女朋友吗?”
沉默。张曼曼又开始哭泣起来,还靠在了大亮的肩上。大亮纹丝不动。渐渐的,张曼曼止住了哭泣。只有呼吸,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地响着。
不知什么时候了,只有黑暗和寂静。俩人好像都在睡,又好像都醒着,大睁着眼睛。
“我渴了。”
“刚才的……”
“真,真的喝它?”
不一会儿,听见张曼曼喝水……应该说是喝尿的声音,然后是呕吐和一个劲儿地干咳。大亮打开矿灯,拿过头盔,咕嘟咕嘟就是几口。
“我唱歌给你听吧。”
张曼曼好听的歌声响起来,是大亮只在电视上和广播里听过的。不过,大亮总感到那歌声有些颤抖,还带着些哭腔。大亮拍拍曼曼,黑暗中,也不知拍在了哪儿。但“别怕,有我呢”这几个字,让曼曼又一次伏在他肩上一通好哭。俩人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曼曼讲她的家讲她的歌舞团讲她的演出讲她的衣服讲她的小时候。大亮没的讲,只好讲从工友们那儿听来的故事,讲着讲着,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发起烧来,突然停住,却又被曼曼逼着讲下去。
讲着笑着,间杂以或长或短的沉默。该讲的能讲的都讲完了,包括曼曼的八次恋爱史,大亮单身的苦恼和梦想。曼曼开始浑身无力,头又昏又沉,仿佛要爆炸似的,感觉很冷,心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从里到外烧灼着内脏和肌肤。俩人抱在了一起,像一对儿热恋中的男女。但,不是温馨的享受,而是恐惧的层层围裹。
曼曼绝望了,狂躁不安起来,几次被大亮死死摁住才安静了些。在已呈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曼曼终于挣脱出来,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衣服片片飞去,像舞台上的表演,只是更残酷和恐怖。大亮一把拽过曼曼,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曼曼又拼命掀去,狠命地撕扯着,然后,死死抱住也已是赤裸裸的大亮。
“要了我吧。啊?!我做你的妻子。”曼曼乞求般看着大亮。
“不,不能。我……我……”
曼曼漫无目的地在大亮身上抚摸起来,好像要以自己身上的火点燃大亮。大亮抗拒着,抗拒着,终于,无力地倒在曼曼身上。大亮的屁股扭动了一下,那股液体顺着曼曼的大腿流失。
“我早就不是处女了。”曼曼柔弱无力地呻吟着……
沉默,可怕的沉默;寂静,可怕的寂静。拥抱,相互取暖取得安全感的拥抱。矿灯从昏黄到熄灭,宣告使命的结束。
五天后,当人们把我们这个故事的两位主人公从黑暗中救出来时,他们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两具赤裸裸的躯体死死拥抱着,女人的嘴咬在男人的肩上,怎么扳也扳不开,血顺着嘴角成了一条流淌着的印迹。
庆幸的是,经过抢救,两个人都活了过来。只是,张曼曼再也没看大亮一眼,更没有留下片言只字,就匆促地远走高飞了。大亮,还是当他的下井工人,据说,在他三十六岁那年,终于娶上了老婆,一位很普通很贤淑的农村姑娘,过着很平淡很惬意的生活。
丁迎新: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小小说集《咖啡加盐》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