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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时期新疆边境地区台塘研究

2022-04-27

西部蒙古论坛 2022年1期
关键词:乾隆帝台站边境地区

张 扬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研究生院 北京 102488)

[内容提要]清朝统一新疆后,转入对新疆的治理,其中边境地区台塘建设尤为重要。在康熙、雍正两朝治理基础上,乾隆时期清朝在新疆遍置台塘,展拓至西陲边境地区,建立了较完整的交通体系。本文系统地梳理乾隆时期新疆边境地区台站体系的构建及其在边疆治理中的作用,同时也分析了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挑战。

以往学界对清代新疆台站问题的研究,对其形成、路线分布及其功用等基本脉络进行了钩沉梳理,奠定了良好基础。(1)此类研究中较具代表性的有:金峰《清代新疆西路台站》(一)(二),《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1、2期;刘文鹏《论清代新疆台站体系的兴衰》,《西域研究》2001年第4期。其中,台站与交通的天然联系为多数研究所侧重。(2)诸如潘志平:《清代新疆的交通和邮传》,《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6年第2期。王启明:《天山廊道:清代天山道路交通与驿传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随着清代边疆治理研究议题的深入,该视域下边疆地区台站功能被不断挖掘,如王志强、姚勇(3)王志强、姚勇:《清代新疆台站体系及其在边疆开发中的作用》,《西域研究》2007年第4期。探讨了台站在清代新疆开发中的作用;刘文鹏(4)刘文鹏:《驿站体系与清代远距离国家治理的有效实现》,《光明日报》2020年1月13日,第14版。另有专著《清代驿传及其与疆域形成关系之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则立足清王朝国家治理的高度,更深入地剖析了驿站体系在清朝边疆地区合法性、管理体制构建过程中的特殊价值所在。

新疆北路伊犁、塔尔巴哈台,以及南路喀什噶尔、叶尔羌等边境地区台站体系,通过络绎联通,打破与内地孤悬隔绝的局面,改变了边疆极远之地的羁縻治理传统,使清廷实施有效的边境治理具备现实可能性,加强了清朝的治边能力。其与边境驻戍巡防相融通,点线结合,巩固了边防。同时及时传递新疆边境地区乃至周边藩属的情报信息,为清廷做出政策决断,维护新疆边境地区的稳定发挥了积极效用。本文拟从治理视角,审视乾隆朝新疆边境台站体系的构建,进而探讨台站的运行和管理如何让有效的边境治理成为现实,而台站的弊病隐患又如何对此产生负面影响。

一、乾隆时期新疆边境地区台站建设

清代新疆台站体系,以既有的官设驿道、民间商道为基础进行构筑,主要由军台、营塘、驿站等形式构成(5)军台,“始于军营驿站之名”,亦即急用飞递军台,是主要用于传递军报的机构;营塘,一般为传递寻常文报,“所以接济差务,为不时之需”,军塘则更重军站文报;驿站,内地交通通信系统的延伸,又间有正站、腰站、协站等。。边境地区则主要以军台为主,一些兼有巡逻与通讯职能的卡伦,“所以严备边防,为不虞之警”(6)《三州辑略》卷5,台站门。,也与台站相衔接,共同形成了清朝新疆治理的通讯与交通神经网络。清政府与准噶尔之间的战事历经康雍乾三朝,由北路、西路两线推进,台站根据和战形势及自然条件,几经添撤调整,大体也形成北路(7)以阿尔泰军台一路为主,初设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雍正、乾隆两朝加以变更最终成型。此路出张家口,经外蒙古乌利雅苏台,至科布多,南越阿尔泰山,进入新疆。、西路(8)据金峰先生所考,分为南北两线。南线以驿站为主,自京师皇华驿始,经保定、太原、西安、兰州至嘉峪关。北线则为军报专线,始用于康熙年间,由京师捷报处西北出张家口,沿山西、陕西、甘肃各省北端与内蒙古的交界处,向西在甘肃武威与南线汇合,同抵嘉峪关,进入新疆哈密地区。参见金峰《清代新疆西路台站》(一)(二),《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1、2期。两线入疆。而新疆境内的台站安设,始于康熙年间(9)钟广生:《新疆志稿》卷3,《新疆邮传志·驿站》所载,康熙年间,“用兵西域,大学士富宁安奏设哈密、巴里坤军站。”,至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边事方殷,羽书旁午,故一切建置,皆从营制,曰军台,曰营塘,或统于领队,或隶于提标,飞符驰檄,限日计程,重军政也。”(10)《新疆图志》卷83,《道路五·驿站道里沿革表一》。其后陆续添撤台站,形成南北两路(11)北路台站,经哈密、乌鲁木齐,至伊犁、塔尔巴哈台。南路台站,经哈密、乌鲁木齐,至喀什噶尔。,边境军台即为其重要组成部分。

西域甫定,伊犁为西陲总汇之地,距京师一万零六百一十里,塔尔巴哈台距京一万零二百八十里(12)《总统伊犁事宜·北路道里》,《清代新疆稀见史料汇辑》第179页。,而南疆边陲重镇的喀什噶尔距京师远达一万二千七百九十八里,叶尔羌亦与京师相距一万二千二百二十八里(13)《总统伊犁事宜·南路道里》,《清代新疆稀见史料汇辑》第180页。。边境一旦有警,“藩篱尽撤,防不胜防”(14)钟广生:《新疆志稿》卷3,《新疆邮传志·驿站》,第93页。,走向“大一统”中央集权的清朝意识到“治边之要务在交通”。若想实现对边境地区的有效治理,保持稳定局势,就需要尽可能地克服因地域辽远所带来的交通不便。乾隆帝在极短时间内便完成了台站的布局和调整,加之军府体制,以及成熟、高效的密折制度等,台站在边境治理中的基础作用得以显现。

(一)边境地区台站布局

伊犁既为将军驻地所在,同时也是北疆边境重镇。乾隆帝将西域军政中枢置于边境,体现其有别于传统的治边理念。伊犁南北所至各数百里,“声息遥通,往来络绎,凡昔日之荒漠险阻,皆今日之周道康途”《伊江汇览·台卡》,第79页。,成为新疆台站体系的中心。

伊犁所属军台计程而设,底台位于惠远城,由军台处管理发递公文折报。共计有十二处,分东南两路。作为军府中枢、文报汇总之地,伊犁通过台站的安设串联起边境地区。伊犁所属东路台站(亦作北路),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由办事大臣阿桂奏设,向东经数台至瑚素图布拉克台,与精河属托和木图台界相接,继而东向沿库尔喀喇乌苏、绥来、呼图壁、昌吉一线直至乌鲁木齐,再经吐鲁番、哈密,东出星星峡至嘉峪关,与西路入疆台站相接,直通京师,是为伊犁将军府连结乌鲁木齐都统府军政区及内地的主干道。所属南路,则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由伊犁参赞大臣伊勒图奏言新设,向南至沙图阿满台与阿克苏交界,与所辟冰岭道相接,作为三条支道之一(15)另两条支道为:阿克苏至乌什支道,叶尔羌至和阗支道。总体而观,新疆台站以伊犁为中心,形成一条主干道、两条干道、三条支道的脉络,在此仅叙及边境地区所涉军台。参见潘志平:《清代新疆的交通和邮传》,《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6年第2期。,旨在贯通天山南北,加强南北疆及边境地区的军政联系。

喀什噶尔、叶尔羌与塔尔巴哈台分居伊犁南北,所属军台构成两条干道与主干道相汇。北疆干道,自塔尔巴哈台底台向南,至乌尔图布拉克台后,又东南接鄂伦布拉克台界,与库尔喀喇乌苏相连。南疆干道,由喀什噶尔底台向南,至和色尔察木伦台,在其南七十五里处安设戈壁腰站(即河色尔塔克腰台),南接喀喇布札什台界,联通叶尔羌,再经阿克苏、乌什、库车、喀喇沙尔东至吐鲁番、哈密。兹根据所载,制成台站名目及里数如下:

表1 新疆边境地区所属台站

(二)人员配备及待遇

边境军台一如疆内台站,“以营员及笔帖式领之”(16)《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31,兵防。。具体各台站情况不一,据《新疆图志》所载,一般“军台三领,以笔帖式一,每台置外委一,字识兵一。”(17)《新疆图志》卷85,《道路七·驿站经费表上》。或者每二台设一笔帖式,南北疆大致皆如此。

军台“守以弁兵,设以马驼,备以车轮”,驻防兵丁配备有鸟枪、腰刀及火药、火绳等装备,以保障驰递所需,具体配置南北略有差异。北路方面,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参赞大臣阿桂奏称,“每台马兵五名,人给马二匹;绿旗兵十五名,人给马一匹;每台驼四只。”(18)《清高宗实录》卷641,乾隆二十六年七月庚申。但伊犁、塔尔巴哈台为边境军政重镇所在,驻防最为完备,具体人员配置也要略高于此。据《总统伊犁事宜》所载,伊犁所属十二军台,南路各台应差锡伯兵、厄鲁特兵一般为十五名,额马十五匹,牛十只、十四只不等,牛较少者配有铁车二辆。其所属北路(东路)台站一般由绿营兵当差,每台十五名,俱由精河营派拨,每二年更换一次,额马四十三匹,牛十二只,铁车二辆。(19)《总统伊犁事宜》,“管理军台领队大臣办事档房应办事宜”,载于《清代新疆稀见史料汇辑》,第222页。

而天山南路的喀什噶尔、叶尔羌所属台站,隶于各自领队办事大臣。据《回疆志》所载,每台设“外委兵丁五名,马十五匹,牛二只,车二辆”(20)原撰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的《回疆志》(《新疆回部志》)卷4,邮驿第35~36页。。另据《回疆通志》所载,“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共设军台五处,腰台一处,专管章京一员(各章京内派委兼管),每二台设委笔帖式一员管理。”喀什噶尔所属五处军台,“共当差马七十五匹(每年准报三分倒毙),车十辆(三年小修,五年大修),牛十只(例无倒毙)。”(21)《回疆通志》,第205页。均数与《回疆志》所载一致。此外,每台五名兵丁各配有腰刀、贮鸟枪、火药、火绳、铅子等,负责保障台站日常运行。

安插当地民众效力是南路台站的特点。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参赞大臣舒赫德奏请,“自叶尔羌至辟展,俱有回人居住,伊等善于步递,请每台派回人十户,兼绿旗兵五名,识字之健锐营前锋、或西安兵一名,以六品顶戴署笔帖式管理。每台马十五匹,驼四只,四月至九月牧放,十月至三月由各城支给刍豆。”(22)《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五年二月壬寅。官兵同样是二年一换,当地民众则于十户中派出首领一人,以七品顶戴管理。起初,当差的当地民众每月支给盐菜银九钱。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阿克苏办事大臣海明,奏请“来年正月起,按照时价动支余粮折给。”乾隆帝以为所办甚是,“既与伊等生计有益,又可省内地运送之繁。除阿克苏所属八台照伊所奏办理外,其叶尔羌、喀尔噶尔各城粮石有余,其所属各台回子等,亦应比照办理。”(23)《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二一一寄谕回疆各城驻防大臣等著各台站回子等酌量支给口粮乾隆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自此,供差当地民众口粮、盐菜银便一体支给。当地民众除参与文报驰递,还对台站间道路进行修筑,以方便行车,增强运输能力。

(三)特点分析

此期是清朝规划新疆沿边境地区安全的重要时期,其台站布局和建设显现出其基本构想,有着显著的特点。

1.台站分布充分考虑边境驻防部署。就全疆范围的台站体系而言,以军台、营塘和驿站为组成部分,安设于军政重镇、驻防处所之间,声势相通。其中,营塘以乌鲁木齐为中心,为绿营系统所节制。新疆北路伊犁、塔尔巴哈台以及南路的喀什噶尔、叶尔羌等地区,驻防则是以八旗为主。伊犁至乌鲁木齐,共安设二十一台,“晶河以西,归伊犁管辖;托多克以东,归乌鲁木齐管辖”(24)《清高宗实录》,卷641,乾隆二十六年七月庚申。。是故“伊犁至塔尔巴哈台及精河,有军台无营塘”,“喀什噶尔至吐鲁番,有军台无营塘”(25)〔清〕祁韵士:《西陲总统事略》卷3,《南北两路军台总目》。。实际上,台站的这种布局服务于边疆驻防。

2.线路相互联通。边境台站与入疆台站相连通,共约四十台,数量占全疆台站三分之一。分属天山南北两路,东向与乌鲁木齐相连通,哈密为东疆门户所在,连接伊犁的北路台站,与联通喀什噶尔的南路台站达乌鲁木齐后,继续向东出嘉峪关,与西路入疆台站相接,通达京师。为保证效率,台站间距约在百里左右,相隔较远者,尤其是南疆戈壁地区,则增添腰台,如此“一应驰递事件,益觉迅速,而人马免俱疲乏”。(26)〔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23,乾隆二十八年十二月己亥。线路之间相互连通。

二、乾隆时期台站与边境治理能力的构建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置伊犁将军,总统南北两路,以军府统之。台站网络承担着文报驰递、后勤供给、物资转运、兵力调配等重任,甚至包括一些稽查任务等,服务于军府体制。

(一)声势联属,巩固驻防

乾隆帝采取了建城驻防、遍置卡伦、巡查游牧等一系列举措,有效保障了西北边境秩序的稳定。

塔尔巴哈台与俄罗斯相近,阿桂、明瑞等认为,“塔尔巴哈台与伊犁相接,若不筑城驻兵,设放卡伦,巡查游牧,则西北两路,声势不能联属。”乾隆帝几经斟酌,决定在此筑城驻兵,如此,“则塔尔巴哈台周围声势相接,……慑我军威,自不敢潜来游牧。”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绥靖城建成,而“既经驻兵,与伊犁往返文移,必须设立台站”(27)《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八年十二月乙巳。。随后,所属军台渐次安设,边境两大军政区域形成掎角之势。

伊犁等边境地界内诸多军台还与其所属卡伦相近,互为呼应,据《伊江汇览》所载:“各台均设官兵马甲,卡伦亦派兵巡历,不惟驿使往回,星驰无滞,而环绕拱向,稽查维严,凡守攸分,不减皇华官堠焉。”(28)《伊江汇览·台卡》,载于《清代新疆稀见史料汇辑》,第79页。

就兵制而言,边境地区除伊犁为携眷驻防外,北路塔尔巴哈台,以及南路的喀什噶尔、叶尔羌,均为换防兵制,驻换防兵丁届满更换、往来迁移,多仰赖军台接济,“其行粮既有台站预备,仍酌给羊只,自可不需裹带。”(29)《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六年四月甲申。遇有战事集结,兵力调拨,更是需要台站发挥其作用,及时保障军事部署和后勤供给。

此外,新疆边境毗邻哈萨克、布鲁特等藩属部落,乾隆帝也对其周边安全形势时刻保持关注,及时掌握边情,台站高效驰递即为基础。

迅速、高效地获取高质量的文报信息,是清廷针对边境事务做出正确处理决断的前提,为保证这一点,乾隆帝将台站事务分缓急迟速,“其事缓,则日行无里数,其事急,则限行几百里。事急而不限行,则事多贻误,事缓而有限行,则迹涉张皇,缓急之间,于新疆尤不可不慎也”。(30)《三州辑略》卷5,台站门。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陕甘总督杨应琚奏请,将南路军台驰递事件酌分缓急,以惜马力。(31)03-1108-057,陕甘总督,杨应琚,奏为军需全竣南路军台驰递请分别缓急事,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初六日。04-01-01-0240-021,陕甘总督,杨应琚,奏为军需全竣南路军台驰递奏折请酌分缓急事,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初六日。军机大臣商议“分别紧急事件,仍用六百里传牌。其可以稍缓者,俱用四百里传牌之处,原为爱惜马力起见,应照所请行。至应填六百里四百里之外,俱系寻常事件,毋庸一时驰递,应令稍需数日,先后汇齐驰递。或此处有应递事件,适值他处报封经过,亦即随便附奏,于传牌内声明,更为简便。臣等仍不时留心察看。倘各处办事大臣。有寻常四百里驰递之件。及应入寻常汇齐奏报者。违例遽用六百里驰递。即行奏请议处。则各该处不敢轻动台马。而口外一切应付。亦不致周章。”(32)〔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3,乾隆二十五年五月丙寅。乾隆帝屡次饬令驻扎办事大臣凡遇事件,务必“权衡轻重,悉心办理”,不可因无关紧要之事,“徒劳驿马,贸然驰奏”。(33)《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二六三三寄谕乌什参赞大臣绰克托等严行申饬贸然驰奏徒劳驿马,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关系军机的边境事务,可四百里、六百里,甚而八百里加紧驰递,而针对寻常事件,乾隆帝认为自可不由驿递,“止须委妥协弁役,或家人等赍奏。”(34)〔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25,乾隆二十九年五月丙辰。不应再如战时一般诸事从急,频繁动用驿马,致累台站,让社会秩序和治理回归正常。

(二)节省军需,以疆治疆

清朝统一新疆地区后,乾隆帝就一直探索在不靡费内地财力的前提下,办理边疆事宜。准噶尔、回部甫经平定,乾隆帝便对台站系统做了新的安排,谕示“今各城平定,应酌量缓急,不糜帑,亦不误公。”(35)《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五年二月壬寅。一方面着手在疆内添设新台站;另一方面,将战时安设的甘、陕、晋省沿边的入疆台站酌量裁撤,又命成衮扎布、永兴等,将北路入疆台站马驼一例裁减,“归入牧群”(36)〔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3,乾隆二十五年五月丙寅。。对于疆内旧有台站,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鉴于军营事简,“所设台站马匹,自应通行核减。如伊犁、阿克苏、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处,俱着酌量情形,应存若干,庶得专意牧放。其戈壁处所,作何贮备草豆饲秣,不致伤损倒毙。”(37)《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五年七月丁未。乾隆帝命舒赫德等会商办理。

同时,裁撤绿营兵丁,就近屯田。在边境地区开发中,台站建设与驻防屯田互为补给。一方面,安设村庄,驻兵屯田,以此节省台站挽运口粮之力;另一方面,台站驻防兵丁派有牛马、籽种、农具等,收获可敷台站口粮之用。包括台站官兵在内的各地驻防兵丁所需口粮、马匹,利用台站便利的交通网络,通过内地采买、边境贸易等形式,实现疆内牛羊马驼、口粮、毛皮等物资转运,保障供给。

随着西北防线前移,乾隆帝对台站进行添撤调整,为检验成效,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五月,寄谕参赞大臣舒赫德利用回京之便,将沿途西北各路台站岁需费用详查具奏,将伊犁等边境地区驻防所需,与往年哈密、巴里坤、安西等地驻防所需进行核算比较,“有无减省”(38)《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一二三寄谕参赞大臣舒赫德著将西北各路台站岁需费用详查具奏,乾隆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月余后,军机大臣覆奏,陕甘等处“凡所裁之绿营兵已撤台站项下,共节省银五十三万余两。今杨应琚奏,请将陕甘满汉营马,每年于三四月牧放,又可节省银九万余两。共银六十二万两有余。近经臣等查奏,伊犁、叶尔羌等处大臣等养廉官兵盐菜银两,以征收钱粮折给外,每年尚需银十五六万两,即于陕甘节省项下动拨,尚余银四十六七万两。”(39)〔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12,乾隆二十六年七月庚戌。对于这一“明效大验”的结果,乾隆帝甚为满意,立刻宣谕中外,“现在伊犁、回部,马兵三千一百十名,步兵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七名,台站卡伦兵二千六百二十三名,共兵一万七千余名。所需粮食、料豆,八万二千八百余石,俱于屯田支给。大臣养廉官兵盐菜银,岁需三十三万三千四百余两。计叶尔羌等城所交腾格,作价五万八千余两。每年内地添用银二十七万五千余两。而自大功告成后,陕甘额兵,减十之一。所有裁缺马匹、减撤西宁卡伦台站、哈密防兵,共节省银六十六万六千余两,以补新疆之用,仍余三十九万余两。……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城驻防应需各项,合之陕甘节省诸费,视未用兵以前,不但绝无所增,实可减用三分之二。其屯垦自给之粮,既可不糜运费,且将来耕种日开,所入倍当充裕,又不在此时约计之内,此皆一一指数可按者。(40)〔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15,乾隆二十六年十二月丙寅。

(三)伯克管理,因俗而治

伊犁等边境地区偏远,起初军需紧张,台站马匹一时难以敷用。一些伯克也参与到马匹承办、道路修缮、台站的捐资安设中。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乌什伯克萨里、额塞木图拉等,表示愿承办伊犁台站马匹。乾隆帝也对此等效力之举积极回应,授意舒赫德,乌什“遇有伊沙噶等缺,亦可补授。”“若乌什未有伊沙噶之缺,则各城有伊应升缺出,亦可奏补。”(41)〔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1,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庚午。以示安抚拉拢。而在南北疆要道穆素尔岭(即冰岭道)的开辟中,“修理道路阿克苏噶杂纳齐伯克呢雅斯之弟巴巴克管辖,数月间修理妥协,并无贻误。”(42)〔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7,乾隆二十五年十月壬辰。参赞大臣舒赫德奏请赏给六品顶戴,以示鼓励。

此外,伯克还参与南路台站的具体事务管理中。乾隆帝对南疆的伯克制度予以保留,喀什噶尔等地仍设有总管台站六品伯克,“掌修坝管台”,负责约束台站官兵和供差回人。还有如叶尔羌、和阗地区“掌台站兵械”的哈喇都管伯克、英吉沙尔等地“掌司台站”的七品伯克(43)〔清〕赵尔巽《清史稿》,志九十九,职官四,武职藩部土司。等均参与边境地区台站管理。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库车办事大臣鄂宝奏称,“今官兵回人,渐已言语相通,如有斗殴细事,各台站笔帖式,俱可实时办理。此项伯克,并无应办之事,请随其出缺,陆续裁扣。”(44)《清高宗实录》卷712,乾隆二十九年六月壬辰。03-0181-2090-011,库车办事大臣,鄂宝,奏请将管理驿站之六品伯克裁撤折,乾隆二十九年五月十七日。但乾隆帝在裁扣伯克问题上较为审慎,认为,“现在彼处总管台站之六品伯克,既无应办事务,著照所请,随其出缺,陆续裁扣。再,其他各回城皆有管理台站伯克,若无应办之事,亦应一体裁扣。但各城情形有异,若台站确无事宜,自应照此办理;如仍有承办事务,即不必裁撤,仍准存留,切勿拘泥从事。”(45)《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六四六寄谕库车办事原巡抚鄂宝等著将台站回子伯克等陆续裁撤,乾隆二十九年六月十四日。对于管理台站的伯克,乾隆帝并未“一刀切”式的裁撤,而视各城情形而定,实际上很大程度上保持了现状。

顺治二年(1645年),清廷即发布谕旨,驿马民当改为官当,驿传差役由明代以来的“佥派民间”改为“官府雇募”(46)刘文鹏:《清代驿传及其与疆域形成关系之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21页。,并在东部和中部省份推行折银代役等赋税改革。但在新疆、西藏等地区,乾隆帝仍秉承“因俗而治”,在新疆保留伯克制度,依靠各级伯克进行管理,尤其是在社会基层,受语言、宗教等传统影响,对伯克的依赖性更强,因此乾隆帝并未着意以台站体系的展拓为契机,对伯克传统权力造成冲击。直至光绪年间,随着伯克制度在新疆的整体性废除,清朝对新疆台站的管理和运营才进入新的阶段。

三、边境安全挑战与台站弊病隐患

较之后世白山派和卓后裔叛乱对南疆的破坏以及英俄对新疆周边藩属乃至领土的蚕食,乾隆一朝的西北边境秩序尚属安稳。在统一新疆初期,台站面临的困扰,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侵扰不断

威胁首先来自哈萨克游牧、“玛哈沁”(47)蒙古语意为“劫盗”。据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所载,“玛哈沁者,额鲁特之流民,无君长,无部族,或数十人为队,或数人为队;出没深山中,遇禽食禽,遇兽食兽,遇人即食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84页)。参见王启明《清乾隆年间西域之“玛哈沁”》,《西域研究》2012年第3期。的越境骚扰劫掠和盗窃台站马匹。彼时西域甫经平定,人心浮动,加以谣传蔓延,南疆喀什噶尔等边境地区不甚太平。对此,乾隆帝命阿桂领兵前往,驻防伊犁、喀什噶尔等边境要地,主要采取剿抚兼用政策,起初对“玛哈沁”加强搜捕,“通饬各卡伦台站人等,嗣后见有玛哈沁等,即竭力追擒。若但追逐出汛,以致逃脱,或被旁人告发,或贼人于他处供出,定将疏忽兵丁,以军法从事。”(48)〔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4,乾隆二十五年七月丁未。后更加注重招抚,针对逃亡的厄鲁特等,“不必尽行剿杀,当酌量招抚。其台吉宰桑之可疑者,解送来京,余人分别安插,豫为晓示,则降者必多。否则伊等妄生疑惧,或以死守,或逃往他处,乘间滋扰台站,俱未可定。”(49)《清高宗实录》,卷611,乾隆二十五年四月辛卯。此外,清朝还在伊犁至穆素尔岭的南北疆要道中,安设卡伦,派兵瞭望防范,并不时“委员巡查”(50)〔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2,乾隆二十五年五月丙午。,以保证台站安全畅通和边境安全。

(二)积弊陋习

随着清朝治疆政策的调适,“玛哈沁”活动渐销声匿迹,边境台站的外部安全得到初步保证,但是台站的积弊陋习却逐渐在其日常运行中显露。

假借官方台站驰递私信的现象屡禁不止。如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驻阿克苏前锋参领纳兰图在巡察台站之时,发现写有陕西提督标下中军参将处行文驻叶尔羌之秦州李姓都司事字样的家信。乾隆帝不禁感慨“由驿站送私信早已禁止,今为何又将私信交付驿站耶?”除下令舒赫德等查明此信究竟从何处如何送出、谁交付驿站、从原交付处共驰送几个驿站之处外,再次申明“驿站乃驰送各地将军、大臣等之奏匣、夹板及往返公文所用,未有送私信之例。由军台驰送此类私信者,殊属不合。”(51)《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一三一一寄谕乌什办事都统衔舒赫德等著将驿递私信各情查明具奏乾隆三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

此外,还有台站官兵私拆信件、盗卖官缎等陋习。更甚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叶尔羌办事大臣“高朴案”事发,台站成了其贩卖玉石贪腐之线,影响恶劣。

(三)差役苦累

如前所述,南路边境喀什噶尔、叶尔羌地区台站,多是当地民众当差,不仅承担着递送公文折报的任务,每年还由此运赴伊犁棉花、布匹等物资,运至穆素尔岭,由伊犁台站查收,差役相当劳苦。乾隆一朝这种情况一直未能得到有效改善,直至嘉庆年间仍是如此,任职新疆的松筠即曾表示,“叶尔羌以东共十二台,每台三十户,当差以来并无月费,有田之台尚可耕种糊口,无田之台苦累殊甚。……生齿日繁,初设有得项者,迄今亦俱不敷养赡。”(52)《钦定新疆识略》卷3,第494页。只得采取开渠垦田,官借口粮等措施,保障台站运行,但收效甚微,渐成滥觞。

除差役繁重,台站官兵还时有扰累差役的情况。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乾隆帝曾谕示,“台站官兵等,于无事时,任意扰累回人,有事又不能擒获。虽相沿陋习,而该管大臣,亦难辞疏忽之咎。嗣后有似此者,定行严察治罪。”(53)〔清〕傅恒:《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卷4,乾隆二十五年七月己酉,第24188页。从整顿官吏入手,严肃管理。

此类弊病在边境地区的长期存在,影响边境乃至整个西北边疆地区的治理。虽有蒙古青衮扎布的“撤驿之变”,以及西藏珠尔默特那木札勒部众叛乱,而导致沿线台站系统均遭破坏,应变处置一时限于孤绝被动这样的前车之鉴,但乾隆帝仍未能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喀什噶尔、叶尔羌等南疆边境台站,在后世嘉庆、道光年间屡次受到白山派和卓后裔叛乱的冲击,成为长期存在的隐患。

四、余 论

乾隆朝之后,新疆台站运行效率受困于疲弊扰累,而生产力和技术革新又滞后,乾隆时期建立的西北边境地区的台站系统渐趋落后。而中国新疆地区周边的沙俄与英属印度则快速推进铁路建设。至光绪时期,边境形势更为严峻,“俄国铁道圆环如带,南临喀什,西逼宁远,北界塔城。英属铁路,亦自被印度之劳尔而东接,展至克什米尔边境。一旦有警,风驰飙举,朝发夕至,藩篱尽撤,防不胜防。”(54)钟广生:《新疆志稿》卷3,《新疆邮传志·驿站》,第93页。清朝才终于开始驿传体系向邮政体系的改革。

作为信息传递通道,边境地区台站是清朝边境治理的重要环节,对新疆相关制度政策的实施与边境安全意义重大。其与驻防体系融为一体,声势联通,在保障边境安全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新疆台站在运行中渐为自身弊病所困扰,加上白山派和卓后裔多次叛乱造成的冲击破坏,使得在边境压力渐重的情势下,台站在边境安全保障上却未能发挥应有效用。光绪年间,左宗棠在收复新疆过程中,虽然陆续恢复了部分台站,清末也一度增设一些新台站,但终归“裁驿归邮”,向近代邮政转变,新疆地区边境治理也进入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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