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作品中的韵律美

王肖南 王晓辰（.河北金融学院；.邯郸市委党校）

艺术往往是相通的。中国书法作为一种视觉艺术，与音乐、文学也有相通之处，书法作品的生命力和感染力体现在它的韵律美，体现在它有规律又富于变化的书写节奏中。

一、韵律美的内涵

“韵”，从音员声，和也，本义和谐悦耳的声音。“律”，从彳聿声，均布也，本义法律律令。“韵律”意为声韵和节律，常常指诗词中的平仄格式与押韵规则，并广泛应用于诗词文学创作中。古代诗词大多可以和乐演唱，文学作品的韵律美就通过歌唱与诵读展现出来。而书法作品是无声的，它的美感主要来源于视觉。书法作品的创作过程本身也是一种行为艺术，书法家运笔的轻重缓急、笔触的腾挪变换，本身就带有一定的节奏，甚至能够进行和乐表演。即使看不到书法创作的过程，书法作品的笔墨形态、谋篇布局也能留下笔尖跳跃的痕迹，韵律感在字里行间渗透出来，打通视觉与听觉。因此，书法作品不管是创作过程，还是静态成品，都具有视觉上的音乐性与和谐的美感。这份美感中包含着优雅美丽的节奏规律和活泼跳跃的生命动感，这也正是书法作品的灵魂所在。关于书法艺术也有“风韵”“气韵”等说法，《艺概·书概》中提到“高韵深情，坚志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这里指书法创作离不开书法家的精神气质和情感表达。因此，“韵律美”也可以是作品中展现的流动的情感和高尚的精神境界。总的来说，书法的“韵律美”从外到内，从形到神，兼而有之。

二、韵律美的构成要素

书法的韵律美是抽象的。书法作品中笔墨线条的有机组合往往产生“1+1＞2”的美学效果，而韵律美虽然是一种整体的、抽象的美学印象，但它的形成有迹可循，其构成要素主要有线条、结体、章法。

（一）线条

汉字从甲骨文到现在最常用的楷书，其笔画结构经历了从象形到符号的转变，但与西方表音文字比较，汉字仍然具有视觉化图像化的特征，充满了古老而鲜活的画意。书法则为汉字增加了更多的韵味和律动，使得汉字能够于画意中展现韵律美。在一幅优秀的书画作品中，最基础的零件是线条，这也是构成韵律美的基本要素。线条的粗细、曲直、长短、偏正等形态都会影响作品的基调，从而形成不同风格的韵律之美。篆书笔画复杂，线条流畅圆润，笔画粗细一致，纵画延长弯曲，充满端正庄严的气象和精细匀称的韵律之美。隶书线条一波三磔，横画延长，蚕头雁尾，整体端正敦厚，充满温润端庄的气象和不疾不徐的韵律之美。楷书线条干净利落，横平竖直，笔锋有藏有显，充满端庄秀丽的气象和灵动跳跃的韵律美。

（二）结体

汉字的韵律之美不仅在于一笔一画，也在于字体的形态结构。除了笔画，形成韵律美的还有结体这一关键要素。结体反映了一个汉字的形态，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汉字面貌，单独的一个字甚至可以独立成为一幅书法作品，因此结体在韵律美的表达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结体指笔画偏旁的组织结构，是由笔画构成的更为复杂的要素。结体方式不同，所呈现出的韵律感也不同。以不同字体做对比，篆书结体上字形偏长，笔画组合严密，间隔匀称，中心位于上半部分，下半部分线条延长疏松，形似高脚杯，营造出匀称和谐的韵律感。隶书结体上字形偏扁，重心稳定，笔画组合和谐，横长竖短，撇捺点提斜度平缓，整个字体呈横向扩展状态，营造出舒缓平稳、不疾不徐的韵律感。楷书结体上字形方正，转折处多见棱角，起笔收笔有停顿，笔锋有圆有尖，整个字体端正而又富于变化，营造出活泼跃动的韵律感。

（三）章法

书法作品的内容大都是一首完整的诗词作品或者篇章节选。字与字之间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单个的字是单个的审美单元，多个字的排布就构成了书法的审美群，形成一个有机的审美整体。

章法就是指字与字之间的排布规律。从一个字到另一个字也伴随着书写节奏的变化，影响着书法作品的韵律美。章法可以包含字与字的疏密排布，字与字的联结方式，字与字的大小变化等多个维度。就楷书、草书而言，楷书端正规范，横平竖直，字与字之间没有联结，且往往排布匀称，间隔一致，韵律的美感主要体现在字体的笔画变化中，例如：颜真卿的《多宝塔碑》。而草书潇洒不羁，不拘一格，字形减省，字与字之间联结顺畅，牵丝连笔，势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字体张弛疏密有度，大小胖瘦变动不居，行文跌宕起伏，留白表现出作品的呼吸感，富有变幻莫测的韵律感，例如张旭的《古诗四帖》。

三、韵律美的创作方式

（一）字形结构

书法作品要表现生机活现的韵律感，往往需要注意一定的结字技巧，主要分为八个方面：

一是重心偏正。这一点是指字体的重心偏正与否。北庄子汉墓石刻文字中的一些隶变文字，重心参差倾倒，像小孩子尚不成熟正规的字体，充满纯真有趣之感。后来的成熟隶书的代表《曹全碑》则横平竖直，重心稳定，更富规律性。

二是修短变化。这一点是指笔画的长短变化。长短变化中蕴含着字体的走向，如隶书的横长竖短与篆书的横短竖长带来两种不同的韵律感。

三是疏密匀停。这里指字体笔画的疏密与否。字体的紧密与松散也会形成不同的韵律感。例如：北庄子汉墓石刻中有些文字不疏不密，匀称有序，有体正弦和之感，有些文字中间紧密，周边疏散，笔画向外张开，表现出奔腾外放之感。

四是争让得体。这里指字体各部分有主有次，其空间排布，争让规律的不同也会影响作品的韵律感。例如“君”字，在楷书中上半部分“尹”部笔画较多，下半部分“口”部笔画较少，楷书中两者占比相当，结合紧密又互相揖让。若是将“口”字缩小占比，那么就会显得头重脚轻，不够协调。

五是虚实互成。这里指字体各部分有虚有实，应合理排布，互相成就。例如“远”字，坐车旁留出虚位，“元”声部则填补虚位，双方互相成就。

六是参差有致。这里指字体各层次排布要有变化，笔画有横斜、粗细、长短变化，笔画排列有疏密、大小变化，要做到参差变化，寓和谐平衡于变化的动态中，方能使字体更富韵律美。与楷书相比较，行书横不全平，竖不全直，潇洒自如，变动不居，更富有参差错落的韵律美。

（二）谋篇布局

书法作品中单字难成势，多为诗歌文章等字数较多的作品，因此，谋篇布局就在其起着统筹全局、联结造势的重要作用。这里的谋篇布局就是书法中常说的章法布白。章法布白的不同会造成韵律美感的不同，同为行书，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章法较为匀称规整，字与字间隔均匀，且字间笔画勾连呼应较少，其韵律感主要体现在笔法的精致多变上，笔体俊秀灵动，章法上又显得婉约自然，节奏有序。苏轼的《黄州寒食帖》则在章法上有了更多变化，横排排布疏散，纵列排布紧凑，字与字间有笔画的牵丝勾连，形成联结之势，竖画直下逸出，有拔剑之势，形成不规则的布局，但变化中又有和谐跳动的韵律之美。

章法包括疏密、斜正、曲直、方圆几方面，他们的参差变化构成了作品变幻多样的韵律之美。疏密指字与字之间的紧密程度，布局疏松，则字与字之间的空间感更容易营造出旷远悠长的韵律美，布局紧密，则字与字之间空间感减少，更容易联结成迫近之势，营造出鼓点急促的韵律感。优秀的书法作品往往疏密适中，变化参差，有迹可循，展现出灵动的神采；斜正指整篇文字的重心偏正与否，不同的行笔力道会产生斜正之分。有些书法家，惯于力道向左，那么作品中的撇画往往劲力较强，延伸较长，反映在全篇作品里，左向的劲力就容易形成斜倚左边的势，如风吹草动，富有时时倾倒的自然和谐的韵律感。也有些书法家虽然字体重心有左有右，但参差错落中保持着动态的正向稳定，使得作品呈现和谐跳动的韵律感；曲直是指笔画曲直变化从而影响整体的风格特色，即所谓以小破大。同一字体有较为一致的曲直规范，如篆书多曲笔，整体排布就显现出圆转顺滑的韵律感，有端庄气度。隶书曲直兼有，但因为其一波三磔的笔画形态，使得整体排布表现出温润缓和的韵律节奏，有敦和气度。现代书法作品往往曲直兼有，且富于变化，能够使曲直元素在篇章中达到动态的平衡，形成和谐的韵律；方圆指字体中的方角圆角变化，会对篇章整体韵律感的营造产生影响。同为楷书，颜真卿《多宝塔碑》转折与起笔收束多藏锋，线条敦实圆滑，多顿笔，在篇章中给人以圆润之感，形成了缓慢匀称的节奏感。柳公权《玄秘塔碑》转折处笔锋较明显，线条干净利落，笔势流动快，整体看，方角能显现出清俊流动的韵律美。

（三）书写过程

书写过程也是书法韵律感最直观的体现。书法家通过行笔速度的快慢来把握整篇作品的节奏，形成书法作品的韵律感。书写过程中行笔有快有慢。行笔迅疾处，如江流一泻千里，毫无阻滞，呈破竹之势，行笔缓转缓处，如平沙雁落，沉静稳健，无争抢之态。书法行笔的过程也极具观赏性，落笔的疾徐往往可与音乐节律暗合，甚至可以成为一种和乐表演，富有和谐跳脱的节奏感和流动感，动静相和，首尾呼应，呈现出更为动人的韵律美。因此，在书法创作中，要掌握好动静的规律，直线处健笔疾行，形成动势，转弯处缓笔圆转，以静衬动，做到动静相宜。

四、不同书法类型的韵律美

（一）篆书

篆书的韵律美主要体现在线条上。由于秦代书法创作没有发展出现代多种多样的成熟技法，故而只有线条上的变化。虽然没有运用笔法墨法，书写方法较为单一，但线条粗细匀称，蜿蜒曲折，富有装饰性，形态精细复杂，展现出一种高贵古雅的美感，富有平和圆转的韵律美，代表作品有《泰山石刻》《驿山石刻》。

（二）隶书

隶书的韵律美主要体现在结体和笔法上。隶书变圆角为方角，横平竖直，撇捺横竖笔画已经规范化，接近今天的形态。结体扁平工整，但笔法又一波三磔，横捺笔画尾部上扬，又不显轻浮，落笔敦厚温润，毫不滞涩，富有节奏上的变化，呈现出抑扬顿挫，平缓舒泰的韵律美，代表作品有《熹平石经》。

（三）楷书

楷书的韵律美主要体现在笔法上。楷书是当今社会最通用的字体。楷书因书法家的不同写法而演化出不同的书体，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即是颜体和柳体。楷书时期，各种笔法技巧已经发展成熟，横画有藏锋露峰，顿笔回旋技法，竖画有垂露式、悬针式之分，点钩撇捺有提按、回钩等笔法，不同的是，颜体更注重藏锋，行笔圆润，线条柔和沉稳，有一种黄钟大吕的韵律美，柳体更注重露峰，行笔清俊，线条干净利落不板滞，有一种灵秀轻健的韵律美。

（四）行书

行书的韵律美主要体现在笔法、布局上。行书在楷书的基础上少了横平竖直，端正规范的限制，多了笔画间的联结互动，行书书写速度较快，笔法多讲求流利洒脱，变化有序，不拘于每一笔的行笔规范，而是从结字整体着眼，笔画间跳跃变幻，呈流动之势，着墨浓淡适宜，虚实相生，多了潇洒灵动的气韵。行书代表作品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苏轼《黄州寒食帖》。

（五）草书

草书的韵律美体现在笔法、墨法、章法等各个方面。与行书相比，草书更加张狂不羁，它信息传递功能发生弱化，更偏向审美功能，因此草书更像是画画，作品的笔法、墨法都服务于全篇的章法布白，是最具有整体性的一种书法体裁。草书笔法墨法与行书类似，但是，笔势更加连绵不绝，笔法墨法更加变幻莫测，行笔速度也更加迅疾，节奏跳跃而不凌乱，狂放而不失高雅。草书的名作有张旭《断千字文》（无真迹）、怀素《自叙帖》。

五、小结

汉字文化博大精深，书法从篆隶时期萌芽到行楷时期发展成熟再到现代书法家们不断发扬追求创新，已经经历了2000 多年。书法作为一门书写文字的艺术，每一画、每个字、每幅作品中都藏着行文运笔的美学，都藏着节奏韵律，藏着书写者的感情流动，藏着书法家的精神气质和个人风格。从这一意义上说，书法是无声之韵，是富有韵律之美的视觉艺术。因此，我们更应继承发扬书法艺术，在笔墨技法的运用中，在对艺术的追求中，锐意创新，展现书法内在的韵律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