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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症候以及疗愈
——试论《猫眼》中的创伤书写

2022-04-16李世林

关键词:特伍德猫眼莱恩

李世林

(皖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伴随现代社会而来的工业化、殖民统治、环境污染、迁徙以及频繁发生的恐怖活动,使得“创伤”(trauma)成为日常体验[1]171。作为医学术语的“创伤”,由来已久,它源于对人类个体和集体生存状态的关注和思考。随着研究的深化,创伤逐渐由医学问题转变为社会问题,研究的重心也开始由探讨心理创伤的原因与防治逐渐向文化研究层面转移。近年来,随着以卡西·卡鲁斯为代表的一批西方优秀学者相继出版与创伤研究有关的专著,如卡西·卡鲁斯的《未经认领的经历:创伤、叙事和历史》、安妮·怀特海德的《创伤小说》、杰弗里·C·亚历山大的《文化创伤与集体认同》、朱迪思·赫尔曼的《创伤与复原》等,以及各种历史、心理、文化创伤研究的蔚成风气,创伤越来越成为西方一种流行的知识话语和研究范式,已经从医学领域渐渐渗透到文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化人类学等各个领域。特别是“9·11”事件之后,许多美国作家用文学书写反映恐怖事件对美国及美国人民造成的心理和精神创伤,进一步使创伤成为当代文学理论领域的热门研究课题。

作为一名多产且屡获国际大奖的英语文学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是当前文学评论界最受关注的加拿大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体裁广泛,尤以长篇小说为代表,曾获布克奖和总督文学奖。同时,因为加拿大作家和女性作家的双重身份,阿特伍德不仅持续关注曾经作为殖民地的加拿大所受到的创伤问题,而且还始终关注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群体所受到的创伤问题,她的很多作品都以冷静的视角描述了战争、殖民、异族文化等对加拿大和女性造成的多重创伤问题。因此,创伤叙事也是阿特伍德许多作品的重要特征。本文拟选取被称为阿特伍德“女性主义三部曲”之一的《猫眼》为研究对象,着重分析阿特伍德在作品中的典型创伤书写,以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阿特伍德创伤书写的特色,以及她对遭受创伤过后如何实现创伤疗愈和心理重塑的真知灼见。

创伤最初是医学术语,主要指物理的、有形的伤口。后来,弗洛伊德将其引入精神病学领域,应用于心理分析当中并将其定义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2]。在弗洛伊德看来,创伤主要是指精神、心灵上的伤害。凯西·卡鲁斯将创伤引入文学领域,将其定义为“对意想不到或难以承受的暴力事件所作的响应,这些暴力事件在发生当时无法完全掌握,但后来以重复的倒叙、梦魇和其他重复的现象返回”[3]。何卫华认为,“导致创伤的可以是战争、灾难和暴力等重大事件,但生活中的变故、惊吓、疾病、挫折、亲人的故去,甚至被动物攻击等日常事件同样会带给个体创伤性体验”[1]171。据以上来看,小说《猫眼》就体现出了典型意义的创伤书写。

一、创伤事件:记忆、防御和遗忘

阿特伍德的作品一直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作为“第二性”的群体,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的那样,相比于男性,女人不仅在生理上要经受更多的痛楚,在文化上更是处于被压制、被管控的劣势地位。小说《猫眼》就是一部探讨女性创伤、困境、挣扎与生存策略的小说。

卡鲁斯认为,创伤具有延迟性和滞后性。在小说《猫眼》中,创伤记忆就长时间盘旋在女主人公伊莱恩的生活中。尽管伊莱恩已成长为一位先锋派画家,但当她回到童年及青春时期呆过的多伦多举办画展与故地重游时,那些所有关于过去、关于创伤的记忆便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

伊莱恩首先向我们叙述了她童年时的那些经历,其中尤以和3个女生卡罗尔、格雷斯和科迪莉亚之间的爱恨纠葛为主。童年时期,这3个女生,尤其是科迪莉亚,对伊莱恩百般折磨,不断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教训和惩罚伊莱恩,给伊莱恩的肉体和心灵上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以科迪莉亚为首的女生对伊莱恩造成的伤害有很多,并在两个疯狂事件上达到了顶峰。

第一件事是科迪莉亚让伊莱恩坐进自家后花园一个地洞里。这个地洞本来是科迪莉亚小时候在自家后花园里挖的“一个俱乐部的活动场所”[4]106,心情不好时防止别人打扰她的避身之所。有一天,科迪莉亚等3人将伊莱恩带到深洞旁,让她扮演已被斩首的苏格兰女王玛丽,并将她放进洞里,“她们一个抬我腋下,一个抬我双脚,把我放入洞去。接着她们又搬弄顶上的木板。日光消失了,只听得泥土碰击木板的声音,一铲又一铲”[4]108。一开始,伊莱恩以为这是个游戏,后来她感到这不是。“我感到伤心,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接着我就感到黑暗向我压来,再之后便是恐惧”[4]108。

第二个是沟壑事件。科迪莉亚将伊莱恩的帽子扔到桥下的小溪中并命令伊莱恩去捡,自己却带着另外2个女生扬长而去。结果伊莱恩踩碎了冰块,掉进了齐腰深的溪水中。沟壑事件直接危及到了伊莱恩的生命。“如果我不马上移动一下身体,我就要冻僵在这溪水中。我将变成一个死人,悄无声息,清清爽爽,和这些死去的人一样。”[4]191正当伊莱恩就要冻死在沟壑时,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圣母玛利亚出现并对她说:“不会有事的。回家吧”[4]193。得益于圣母玛丽亚的鼓舞,伊莱恩终于爬出了冷冰冰的斜坡,来到了大马路上。虽然免于冻死在那条冰河中,但是这次经历却使伊莱恩身心大受打击。

除了科迪莉亚等同伴的欺压,史密斯夫人姐妹的言语伤害也给童年伊莱恩带来巨大心理创伤。因为伊莱恩一家信奉天主教,身为基督教教徒的史密斯姐妹大为不满。因此,尽管后来伊莱恩已经跟着她们一起上教堂,一起作祈祷,甚至一起学习圣经,但她们对伊莱恩的做法仍然看不上,认为她是异教徒,觉得她活该被那3个女孩子欺负。“这是上帝的惩罚。”“她活该!”[4]182听到这样恶毒的语言,伊莱恩既痛又恨。“一股热浪流遍我的全身。这热浪是羞辱,我以前也感受过,但它同时也是仇恨,我却没有体会,至少是以这么纯粹的形式出现的仇恨我没有体会过。”[4]182史密斯夫人等的话语让伊莱恩心里的恨意达到了顶点,“我站在那最上面一级的台阶上,恨得人都呆住了”[4]182。因为这是幼小孩子接收到的来自成人世界的赤裸裸的恶意,她原以为欺凌和伤害只是发生在她和那些女孩子们中间,发生在孩子们之间,却没想到,大人们也会如此说她。

哥哥的死亡对于伊莱恩更是一大重创。伊莱恩与哥哥斯蒂温的感情一直很深厚。童年时期,她和哥哥一起生活玩耍,哥哥带给她不掺半点杂质的幸福与欢乐;正如书的译序所写的那样,是斯蒂温带着她一起,度过了浪漫的、无忧无虑的童年,而她从斯蒂温身上看到的是一个睿智、好奇、寡言、不修边幅、天马行空、浪迹天涯的了不起的男人形象。成年以后,她也始终和哥哥保持着良好而亲密的关系[4]3。然而,5年前,这么美好的哥哥却在赴法兰克福作报告时遭遇了劫机,被暴徒推下飞机身亡。哥哥这种惨烈的离世,对伊莱恩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不愿相信、不敢面对,哥哥的离世给她带来严重心理创伤。

弗洛伊德的强迫性重复(repetition compulsion)理论认为,创伤患者具有重建过去的执念,童年的创伤体验会无意识地一再重演[5]。伊莱恩的回忆,正是将童年时期科迪莉亚等同伴对她的肉体欺凌,史密斯夫人姐妹对她的言语嘲讽,以及哥哥的死亡等创伤性事件重演了一遍。

除此之外,伊莱恩生命中遇到的两个重要男人——约瑟夫和乔,也给伊莱恩带来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体验。约瑟夫是伊莱恩学习人体素描时的老师,这个二战期间从欧洲逃到加拿大的老男人自私又没有责任心。他先是和女孩苏茜保持关系,接着又和伊莱恩在一起。他给伊莱恩限定时间,一周见两次面。“别的时间里我很知趣,尽量不给他打电话或是去见他。他那时要么不在家,要么跟苏茜在一起,因为他并没有停止和她见面,根本没有。”[4]306约瑟夫游走于两个女人之间的把戏让伊莱恩的心里感受到了伤害。乔是伊莱恩的第一任丈夫。两人在一起时,乔仍然会和其他女孩胡来,而且他也不瞒着伊莱恩,他推崇“性占有是庸俗而低级的”[4]335。他又说,“嗨,我又不是你的”[4]335!伊莱恩了解乔,所以在得知自己怀孕后也不敢告诉乔,因为她知道乔会让她打掉孩子。怀孕让她变得焦虑,“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我咬自己的手指”[4]350。后来,他们虽然结婚并将孩子生了下来,但还是争吵不断,最终还是分开了。而依据联合国对“性别暴力”的定义,即“对妇女造成或可能造成身心或性伤害或痛苦的任何基于性别的暴力行为”[6]11,约瑟夫和乔的男性优越意识和对女性的不负责行为正是符合这种“性别暴力”的。毫无疑问,这种暴力对伊莱恩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身心创伤。

二、创伤症候:分裂、异化和自残/虐

创伤事件的延迟性使得创伤记忆长时间盘旋和萦绕在受创者的生活中,并以一定形式不断重演创伤事件,从而造成创伤症候。根据李桂荣的分析,创伤的症候多种多样,常见的症候包括麻木、惊恐、遗忘、闪回、逃避、焦虑、抑郁等[7]。纵观《猫眼》,实际上伊莱恩在遭遇创伤性事件后,每次都表现出了典型的创伤症候。这些症候有自虐、闪回、焦虑、逃避等,它们有的出现得早一些,有的具有滞后性,有的甚至一直持续到成年时期。

小说一开始,当伊莱恩故地重游经过闹市区时,她写道,“我感到喉头紧绷,下巴一阵一阵疼痛。我又开始咬手指了,咬出了血,那味道我记忆犹新”[4]7。阅读此句,从中我们可以推测出:画家有咬手指的习惯,还比较严重(因为会咬出血);而且这一习惯由来已久,她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因为她说那味道记忆犹新。实际上,通读小说,我们可以发现咬手指正是创伤引发的精神症候的外部折射而已。

对于被科迪莉亚等人埋入洞里这件事,成年后的她回忆道:“时至今日,当我再回忆起在洞中的情形,我还真记不得当初自己在里面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4]8。在创伤事件中,她丢失了记忆和自我。“在洞中的时候我自己是一副什么形象我一无所知,只有那么一个漆黑的长方形,像门一样的一个长方形,其中什么也没有。也许这个长方形就是空虚的,也许它只是一种标志,一种时间的标志,它将此前后的时间分为两段,而就在这个分段的点上我完全失去了力量。”[4]8正如朱迪斯·赫曼所说,“心理创伤是一种自己感觉毫无力量的苦痛。在创伤中,受害人受到强大力量的冲击,自己处于无助状态……创伤事件的破坏性超出了受害人正常的自我心理防御机制,使受害人失去正常的自我控制、与人相处和理解事情的能力”[8]。

成年后的伊莱恩在多伦多逛商场看到方格呢衣服时,记忆突然闪回到多年前被科迪莉亚等人控制的日子里,于是她又开始了自虐行为。她开始撕脚上的皮,“我先从大脚趾头开始。我将脚向上板起,在底部外沿皮最厚的地方咬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然后用手指甲将皮一窄条一窄条地往下撕[4]114”。撕完一只,她又会撕另一只,脚前掌和脚后跟都不能幸免,直到撕出血为止。除此之外,她还咬嚼头发梢,并啃咬手指甲周围的一圈护膜。这些自残行为正是科迪莉亚等人的欺凌所造成的创伤症候的表现,因为依据李桂荣的总结,无论是闪回,还是自残或自虐都是创伤所表现出来的症候。

伊莱恩的童年遭遇还给她带来严重的焦虑症状,以致于当女儿们快9岁时,她就陷入担忧孩子们会做出啃指甲、嚼头发梢甚至撕脚皮等自残或自虐行为的焦虑中。她不明白,没经历过创伤的女儿们,当然不会出现自残或自虐的创伤症候。此外,女孩们的欺凌还让伊莱恩出现了昏倒的症候,而且她是什么时候想昏倒就能昏倒。“我屏住呼吸,听着耳旁沙沙的声音,见眼前一黑就往边上一跌,脱离自己的身体就到了别的一个什么地方。”[4]178“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感到模糊一片,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叠加在另一个上面……我两眼睁着,可我并不在场。”[4]178

因为自小与哥哥的关系很好,所以哥哥的坠亡给伊莱恩的心理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当她被通知哥哥已经坠亡时,她开始选择逃避,“我不想去辨认尸体,或者说根本就不想看到尸体”[4]410。哥哥的惨烈离世让伊莱恩无法接受和面对,逃避也正是创伤症候之一。

李桂荣认为,创伤带来的巨大打击会使得受创者产生心理防御机制。这一点在伊莱恩身上也有所体现。沟壑事件后,她就开始逃避和疏远那3个女生。她明白,“她们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者说,连朋友都算不上。没有任何东西非得把我和她们几个栓到一起”[4]197。“我的心中出现了一种坚硬的东西,水晶般透亮,似一颗玻璃。”[4]198当她们几个又试着对伊莱恩好时,她却再也不吃那一套了,“我能看出她们眼中的贪婪。我似乎一下就把她们看穿。为什么以前我就没能做到呢?”[4]198同时,“我希望能去爬摩天大楼,能披着斗篷飞,能用手指尖在金属上烧出洞来,能戴上个面具,能看到墙壁对面的东西。我希望能打人,打罪犯……我知道我有做这一切的意志……”[4]198。

创伤性事件发生之后,伊莱恩产生的心理防御机制还体现在她开始选择遗忘。“我知道我不喜欢史密斯夫人的思想,但为什么却已经忘记。我已经忘记什么晕倒、十摞盘子、跌入小溪以及见到圣母玛利亚等等是怎么回事。所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情我通通忘记了。”[4]203同时,她还产生了幻觉。当她得知沟壑上面的那座木桥被拆除而某一天跑去看时,“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某个无名然而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埋在了那下面。或者是,桥上依然还有个人,被错留在了上面,在那高高的半空中,无法落到地上来”[4]204。

三、创伤疗愈:叙事、回忆和绘画

通读小说,可以发现伊莱恩一直在现实与回忆之间穿梭,她摆脱不掉自己走过的每一步生活,一切发生在昨日的事,都在她敏感的心灵上刻下烙印。伊莱恩的回忆将其所遭受的创伤一一揭露于读者面前,而这种叙事本身又是对自己创伤症候的一种疗愈。因为“叙事有治疗的功能,受害者可以借助这一方式整合体验帮助自身走出危机”[9]。多米尼克也认为,“书写创伤是一种能指活动。它意味着要复活创伤‘经验’,探寻创伤机制,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说,要分析并‘喊出’过去,研制出与创伤‘经验’、有限事件及其在不同组合中,以不同方式显示的象征性效应相一致的过程”[10]。回忆并书写创伤也是心理创伤治疗的手段,而且是很重要、很有效的技术手段,治疗师通过帮助患者对创伤进行追忆和哀悼,从而让他们直面自己的创伤[7]41。

一方面,伊莱恩通过回忆向读者讲述创伤,她在将自己的童年故事讲给读者听的同时,也让自己重新面对了自己的伤口。这种对过去事情的再次直接面对,使她能够与那些伤害她的人和事实现和解。正如武琳所说,“唯有‘回忆’——既不否认历史也不简化历史的‘回忆’——才能真正治愈伤口,才能使主体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链条中找寻到自己的位置”[11]。不仅如此,对创伤的叙述也让伊莱恩修复了当年所遭受的创伤。因为在心理学家看来,创伤也有起因、经过和结果,叙述创伤意味着创伤的再现,而创伤的再现则能够帮助受伤者理解导致创伤的事件,叙事的框架感使记忆变得易于管理,有利于排解创伤[12]。

伊莱恩一方面通过回忆讲述创伤,另一方面还通过绘画这个媒介再现创伤历史,实现创伤疗愈。对于画家来说,绘画是最好的诉说方式。在小说《猫眼》的最后,伊莱恩在多伦多举办画展,画展上的每一幅画都成为她疗愈过去、重建自我的工具。

这些画作先是关于乔和约瑟夫的,这两个在婚姻生活中带给她一定创伤的男人。接着是关于史密斯夫人的。画她(史密斯夫人)的画有好多,且大多是以丑陋、奇怪的形象出现的。其中,有一张画画的是史密斯夫人赤身裸体,正吃力地从空中飞过。还有一张画的是史密斯夫人单独一人,手拿水果刀和土豆,腰部以上大腿以下都没有穿衣服。因为“我画得很吃力,现在看来,我画它时是怀了极大的毒念”[4]228。尽管史密斯夫人带给她的创伤一直存在,“但这些画也不仅仅是讥嘲,不仅仅是亵渎。我也投入了光明”[4]222。通过观察自己画作上的史密斯夫人的眼睛,伊莱恩终于明白,史密斯夫人也不过是“一个被迫离开故土的流浪者,就像我一样”[4]222,“以眼还眼只会导致更大的盲目”[4]222。

再接着是关于伊莱恩父母的画作,父母的离去给伊莱恩带来的心理伤痛不言而喻。父母的画作之后,便是体现伊莱恩对菲恩斯坦夫人、小学老师斯图亚特小姐、班纳杰先生等人的怀念与感激之情的画作。随后便是描绘她哥哥从空中坠亡情景的那幅被取名为《一只翅膀》的画作。画中,“一名男子正从天空坠落。说他坠落而不是飞翔可以从他的姿态看得很清楚:他几乎是头朝下脚朝天,伴着几朵云斜向坠落。然而,他显得很平静。他身着二战时加拿大皇家空军的制服,他没有降落伞。在他的一只手中是一柄儿童的木剑。人们做这样的事,为的是缓解痛苦”[4]425。伊莱恩能够将哥哥死亡的画面以这种充满诗意的形式呈现出来,说明哥哥的坠亡带给她的巨大创伤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修复。

最后是那幅名为《猫眼》的画作,它实际上是作者的自画像。画面中,在一只一半脑袋的后面,挂着一面大穿衣镜,“远处,在镜子那弯曲的空间里,浓缩着三个小人物,她们穿着四十年前女孩子们穿的那种冬装”[4]426。毫无疑问,这3个穿着40年前冬装的小人物正是伊莱恩儿时的3个主要玩伴。而自画像里会出现曾经带给她诸多伤害的儿时玩伴,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伊莱恩与她们实现了和解,疗愈了她们曾带给她的创伤。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伊莱恩通过一幅幅的画作,展示出了在她生命中留下创伤印记的人或事。把这些人和事画进作品中并展示在公众面前,说明伊莱恩不仅已经能够直面创伤,而且也已经实现了自愈,开始了新的生活。因为“创伤是其经历的一部分,是其生命的一部分,正视创伤,就等于正视自己的生命历程。只有这样,才能把创伤真正地融入到创伤者的生活中,创伤者才能真正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13]

四、结语

李桂荣认为,“创伤是世间不该有、希望不要有、竭尽全力要避免的东西”[5]72。然而,随着新冠病毒世界范围内的大肆虐,创伤成为越来越多人的日常体验。如何面对创伤?更重要的,如何实现人类创伤之后的心理疗愈和重塑?阿特伍德的作品或许从某些方面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行的参考。

阿特伍德在《猫眼》这部小说中,通过让女主人公的回乡之旅变成一次直面创伤的经历,以创伤书写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了遭受创伤之后的主人公的心理疗愈和重塑之路。一方面,通过回忆讲述自己的故事,伊莱恩再次了解了自己的故事。而只有充分了解了自己的故事,才能不为过去的鬼魅阻碍,才能保护自身不受其伤害[14]。另一方面,通过绘画,主人公又实现了与过去带给她创伤的那些人的和解,实现了心理重塑和疗愈。

阿特伍德在《猫眼》中的创伤书写,除了体现出她对人类何以面对创伤的思考外,更展示了作为一名关心人类命运的作家,对创伤之后的受创者如何重建自我、形塑未来的真知灼见。文学性创伤叙事能够起到更好的警示、感染、触动、教化和引领作用,因而“文学作品中的创伤也为创伤科学研究提供灵感和启迪”[5]41。在疾病、战争、空难等灾难冲击下,人类遭受的心理创伤日益严重,从而使得对心理创伤的疗愈更为迫切。在这一背景下,阿特伍德的创伤书写以及对创伤疗愈的真知灼见有着积极的思想意义和社会价值,这也正是阿特伍德的创伤叙事的终极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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