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动因、利弊及治理对策研究

曹宗平，黄海阳

一、问题的提出

2004—2017年连续14年，中央一号文件都在谋划破解“三农”问题，该议题在顶层设计中所处的地位不言而喻。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尽管各级政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当前严峻的情势，但是该问题依然未能妥善解决。尤其是2017年10月，为了回应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根本性改变所带来的挑战，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并强调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可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已经成为当前和未来农业农村工作的根本遵循。

据农业农村部初步测算，要实现乡村振兴战略5年规划的目标，至少要投资7 万亿元①何凡.农业农村部韩俊：落实乡村振兴战略规划需要投资逾7 万亿元［EB/OL］.（2019-01-12）［2021-06-17］.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2441147413762130&wfr=spider&for=pc.。如此巨量的资金需求，单靠政府的投入是远远不够的，尤其在目前外循环不太顺畅和内循环不甚兴旺的双重困境下。近些年来，全球市场需求低迷，世界经济复苏乏力，新冠肺炎疫情的意外冲击进一步恶化了全球经济贸易形势，我国作为外贸依存度较高的国家，其影响程度可想而知。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后，宏观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公共财政收入总体增速下滑，财政支出日益吃紧，赤字逐年上升，地方债务余额持续上涨，相关风险骤然增加（见图1、图2）。尤为紧迫的是，随着国家土地管理政策的根本性调整，各级政府曾长期依赖的土地财政不复存在，因地生财的传统发展模式就此告一段落。众多因素逐步累积并最终掣肘政府投融资能力的提升，进而导致其无力在乡村振兴中稳定追加巨额投资。此外，政府投资本身可能存在因信息不对称而引起的决策不当、管理欠科学而引致的效率不高等政府失灵同样值得警惕。因此，工商资本进入乡村振兴不但不可不为，而且大有可为。一方面，可弥补政府资金投入的不足，实现依托有限政府资金撬动数倍民间资本的目的；另一方面，有助于发挥多元市场主体在成本观念、风险意识、管理能力、品牌效应等方面的比较优势，一定程度上矫正和克服政府失灵。

事实上，人们对工商资本下乡的重要性定位、规范性运作和普遍性推广的认识存在渐进式过程。自2013年中央首次提出鼓励和引导工商资本进入农村经济领域、反哺和服务农业以来，工商资本为了实现多元化发展、分散经营风险以及抓住优惠政策契机等多重目标，包括一些知名IT 企业在内的众多工商企业家纷纷投资农业。毋庸置疑，工商资本进入农业领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农业农村发展过程中的资金、技术和管理等方面存在的瓶颈，但也引致了脱农化、非粮化、圈地、资本“跑路”以及因与民争利而时常发生的农户抗争事件等一系列问题。实践中出现的问题给新政策的顺利推行带来了挑战，也对已有政策的完善提出了新要求。自2014年开始，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及其相关配套政策都从不同侧面对工商资本参与农业发展和农村建设提出了具体意见。鉴于决策层对“三农”问题和乡村振兴的高度关注，学者们对工商资本下乡的研究热度很高，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工商资本下乡的原因分析。学术界主要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进行研究，绝大部分学者强调其原因在于分享政策红利、寻找更多商机、获取超额利润等物质层面的利益①张尊帅.工商资本投资农业的风险及其防范［J］.现代经济探讨，2013（8）：33-37.②赵祥云，赵晓峰.资本下乡真的能促进“三农”发展吗？［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4）：17-22.③何云庵，阳斌.下乡资本与流转农地的“非离散性”衔接：乡村振兴的路径选择［J］.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5）：97-104.④涂圣伟.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利益联结机制建设研究［J］.经济纵横，2019（3）：23-30.，部分学者则提出商业资本下乡还能满足企业家实现自我价值的更高追求⑤陈英华，杨学成.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培育的政绩化倾向及矫正对策［J］.中州学刊，2015（7）：43-47.。二是工商资本下乡的优劣势分析。部分研究强调工商资本下乡对弥补国家投资不足、拓展自身盈利空间、帮助农民就业增收和对促进社会和谐稳定等方面的贡献⑥陈靖.进入与退出：“资本下乡”为何逃离种植环节——基于皖北黄村的考察［J］.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31-37．⑦王海娟.资本下乡的政治逻辑与治理逻辑［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4）：47-54.⑧周振，涂圣伟，张义博.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趋势、障碍与对策——基于8省14县的调研［J］.宏观经济管理，2019（3）：58-65.⑨冯娟.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内涵与路径［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5）：1-9.，部分研究指出工商资本下乡可能引发的脱农化、非粮化等问题⑩周振.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跑路烂尾”之谜：基于要素配置的研究视角［J］.中国农村观察，2020（2）：34-46.⑪高晓燕，赵宏倩.工商资本下乡“非粮化”现象的诱因及长效对策［J］.经济问题，2021（3）：92-99.，需要警惕下乡工商资本因与民争利而可能引发新的社会矛盾⑫温铁军，张俊娜，邱建生，等.国家安全以乡村善治为基础［J］.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6（1）：35-42.⑬石敏，李大胜，吴圣金.资本下乡中农户的合作行为、合作意愿及契约选择意愿研究［J］.贵州财经大学学报，2021（2）：100-110.。三是引导工商资本下乡的策略。相关研究主要从加大政策引导、强化风险意识、厘清奖惩规则等方面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建议⑭同②。⑮同③。⑯韩锡广，孙书光.乡村振兴背景下工商资本下乡面临的问题及其对策［J］.全国流通经济，2021（9）：74-79.。总体上看，学者们聚焦以上三大主题展开了深入系统的探究，提出了一系列可供借鉴的学术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夯实理论基础和拓展研究视野。遗憾的是，相关研究成果仍显得过于零散和笼统，对一些问题的探讨在许多方面停留在表征上，缺乏深层次剖析和系统性概括。基于既有研究中存在的不足，本文试图进行有针对性的凝练、深化和完善。

二、工商资本下乡的动因剖析

农业作为天然的弱质产业，并不是工商资本青睐的投资行业。改革开放以来，在城镇化率年均增长约1 个百分点的情况下，农村亦非工商资本热衷的投资区域。然而，近些年涌现出一股工商资本下乡经营农业的热潮，深入分析，该现象有其形成的内在原因。

（一）拓展更多盈利空间

随着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升，人们的消费观念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已经不再是仅仅满足于以往的吃饱、穿暖等低层次需求，而是追求绿色、安全和健康的生活品质，关注农产品的原生态特质。工商资本在城镇经营二、三产业多年，不仅积攒了不菲的资金，而且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随着大量工商资本下乡，其有足够的实力、能力和动力开启现代健康农业之路，从事普通农户一直想做但受限于各种条件而始终没做的事情。工商资本凭借自身的多重比较优势，分享支农惠农政策红利，通过完善农业产业链条和推动产业融合发展，抢占某些利基市场，寻找全新的价值洼地和商业蓝海，一定时期内在新拓展领域获得垄断利润，从而拓宽更广阔的利润渠道。

（二）契合转型发展需要

一般而言，较之于农业，从事城镇二、三产业所获得的收益更加丰厚和更趋稳定。然而，在宏观经济景气低迷的环境下，众多工商资本拥挤在制造业、建筑业等传统领域，竞争趋于饱和，高度同质化内耗导致有限利润不断被挤出，加上原材料、劳动力等要素成本不断攀升，行业利润一再被摊薄。同时，城镇第三产业的处境同样举步维艰，表现为生活性服务业门槛低，进入者众，获利者寡，有限的顾客被竞相打折促销的商家所分散，相关经营主体盈利甚微，都在勉强支撑；生产性服务业门槛高，只有实力雄厚的工商资本才能立足，绝大部分工商资本无力进入，只能坐失宝贵商机。与此同时，日益普及的电商、外卖和网购等新业态恶化了相关企业的生存环境，面对频繁上涨的房租和物价，大量实体店随时可能歇业倒闭。与其几乎无望地坚守城镇，倒不如主动到农村寻找新的投资领域。国家支持和鼓励工商资本下乡，无疑为那些陷入困境的工商资本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契合了其转型发展之需。

（三）抓住各项政策红利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可见，确保粮食安全乃第一重任。中国作为世界人口第一大国，在国际局势动荡不定、各地自然灾害频发、逆全球化呼声甚嚣尘上、众多国家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效果不彰的复杂形势下，粮食安全更是需要置顶关注的重大问题。在顶层设计方面高瞻远瞩，自2013年我国倡导和鼓励工商资本进入农业领域后，制定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尤其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以来，在资金融通、土地规整、基础设施建设、财产保险、人员培训等方面提供一揽子优惠和补贴政策，在打造乡村优良营商环境方面也推出了卓有成效的措施工作，为工商资本下乡创造了优质的软硬件条件，大幅降低了涉农企业在设立、运营、管理中的交易成本。受诸多政策红利的诱导，大量工商资本涌入农村农业。

（四）释放多重禀赋优势

许多工商资本在城镇二、三产业经营多年，长期历经市场磨砺，不仅能够存活下来，而且还能发展壮大，这本身就说明此类工商资本属于优质资产。在竞争激烈的商场中纵横捭阖数年，一些企业家积累了较多的资金资产、掌握了独到的技术窍门、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锻造了良好的行业品牌，只是苦于城镇二、三产业竞争过于激烈而迟迟未能找到拓展新业务的机会，以至于这些优质要素的潜在价值长期被闲置，由此引致巨大的机会成本损失。随着国家鼓励工商资本参与农业发展，那些处于休眠状态的剩余资本必将被激活，其内在的多重比较优势也将得以充分发挥。如果工商资本下乡时选择那些投资额度大、技术门槛高、品控要求严，亦即那些农民干不了、干不好的领域，那么既可以补齐农业农村发展的诸多短板，又可以避免与农民争利而引发社会矛盾，可谓一举多得。

（五）彰显浓郁家国情怀

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发现，农村出身的工商企业家对家乡的发展最为热心。例如，刘强东就是典型代表，他反哺家乡建设的行为一直令人称道。2009年，为了支持家乡加快发展，京东把全国客服中心迁至宿迁市，从而助推宿迁市加快发展。2009年宿迁市的GDP 仅为826.9 亿元，2020年已经增至3262.4亿元，尽管增量部分来自多个方面，但京东的助力功不可没。在提供巨额税收贡献的同时，京东直接解决或间接带动当地就业人数高达50 多万，这对于一个总人口不足600 万的地级市而言，其影响之大不容忽视。实践证明，一个企业家的故土情怀对于家乡经济社会发展的作用不可估量。依据马斯诺的需求层次理论，个人在物质层次的需求满足后，追求的目标便是精神层次的需求。作为成功的企业家，收入丰厚，衣食无忧，其追求偏好已转向个人价值的展示，期望获得他人的赞许和尊重。返回家乡投资是对国家倡导乡贤回归故里、建设家园号召的积极回应，也是报答家乡养育之恩、回赠乡邻无私关爱的首善之举，更是自我价值实现的最好途径。因此，许多工商企业家都乐于参与乡村建设和农业发展。

三、工商资本下乡的利弊探究

人们对于工商资本下乡依然众说纷纭，褒贬不一。虽然可能由于分析问题的角度不同，从而得出迥异的结论，这说明工商企业家的涉农举动存在积极作用和负面影响。

（一）工商资本下乡的收益所在

多年以来，由于城乡间投资收益的巨大差距，城镇通过虹吸效应源源不断地抽取农村大量优质资本，过剩生产要素呈现“乡→城”单向流动成为常态，导致农村人口空心化、产业空洞化、村落空壳化，农地撂荒、农村衰败、农民流失等现象普遍存在。随着一定规模的工商资本涉足农业，必然对农业发展、农村建设和农民增收带来难得的机遇。

1.提供乡村建设稀缺的生产要素。“三农”问题之所以迟迟未能妥善解决，其根本原因在于资本逐利本性导致大量农村优质资本受城乡间预期收益巨大差距的诱导而选择外流或外逃。在此情景下，工商资本下乡恰好提供了发展现代农业、建设美丽乡村最为稀缺的生产要素。无论是土地的规模化整饬、基础设施的修葺完善，还是农业项目的产业化运作、新型农民的技能培训等，都需要一定的资金保障。巨额开支是各级政府和农户家庭无力承担的，只有工商资本才具有实力。工商资本在市场洪流中打拼多年，积累了丰富的运营经验，储备了各类管理人才，能够确保所拓展农业项目的成功概率。

2.降低农业发展的综合成本。传统农业生产中人工成本占比惊人，已经成为农业发展难以承受之痛。根据2016年全国农产品成本收益数据，我国3 种粮食（稻谷、小麦和玉米）的总成本中人工成本占比为37.58%，2 种油料（油菜、花生）的总成本中人工成本占比超过50.75%，其他大宗作物（如棉花）的总成本中人工成本占比高达60.64%①刘锐.资本下乡的制度环境与路径研究［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3）：133-142.。由此可见，人工成本已经成为推动农业总成本上涨的主要因素。而且，受原材料价格上涨的影响，各类农业生产资料售价持续上扬。不同于小农经济的运营模式，为了尽可能降低成本，工商资本下乡的可行策略是运用成熟的产业化管理理念、购买成套的现代化机械设备、开展成片的规模化种养活动，通过集约化使用生产要素，尽可能节省人工成本，最终实现有效降低农业生产综合成本的目的。

3.拓宽农民就业增收渠道。工商资本下乡开展农业活动需要大面积租种农民耕地，由此支付农户一定的租金，农户还可以获得土地入股增值的分红。如果工商企业家选择三产融合发展项目，则还要租赁农户或村集体的物业，也须支出相应的租金，农民可以获得更多的租金收入和集体资产分红。此外，随着工商资本在农村地区兴办企业开拓业务，一些农村剩余劳动力可以就近就业，一方面，可以获得相对稳定的工资报酬，收入来源更加多元化；另一方面，在工商资本下乡投资成功的乡村地区就业机会增多，吸引许多当地农民工返乡就业，该群体劳动之余能够与家人相伴，由此解决农村长期存在的“三留守”问题，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由此可见，工商资本下乡有利于增加农民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重福利。

4.提高农产品的质量。品质是绿色农业的生命线。传统农业最大的短板在于品控难以落实到位，农户按照自己的耕种习惯操持农活，依照各自的饲养方式看管畜禽，导致农产品质量参差不齐。少数农户不仅疏于品质管理，还试图在销售时以次充好，一次不愉快的购买体验就可能大幅降低甚至彻底毁掉消费者对绿色农产品的信任度，最终带来农产品滞销的严重后果。相比之下，工商资本实力雄厚，下乡后必然高起点发展现代农业，多途径重视和严把品控关口。具体而言，通过运用成套的现代化技术设备，实现农业病虫害的自动化监测、预警和防治；通过配置先进的网格化监控系统，实现农业经营的精细化管理；通过采用集成的标准化农用机械，实现农业生产的全过程管理，避免人为因素干预衍生的质量风险。工商资本依靠过硬的产品质量，在消费者心目中深深刻下良好品牌的烙印，从而在一定时期内获得较为丰厚的利润。

5.保证自身发展基业长青。众所周知，任何行业均无法逃脱“萌芽—成长—成熟—衰退”的生命周期律。受现代科技发展、消费观念变迁以及创新活动频发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各个行业的生命周期均呈现不断缩短的趋势。工商资本曾专注某一个行业，深耕数年后掌控了相关产品的一定市场份额。然而，一方面，新技术的出现可能带来功能更完善、价格更低廉或服务更便利的替代品；另一方面，可观的行业利润必然会吸引更多商业对手陆续加入，竞争的加剧势必拉低整个行业的平均利润率，日趋饱和的竞争态势倒逼工商资本寻找新的利润点，国家倡导和支持工商资本下乡为其开启多元化战略提供了政策机遇。工商资本的市场敏感度高、成本意识强、管理水平高等特征决定了其更可能发展现代农业。此外，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工商资本多年在城镇开展业务，企业主一直生活在城镇，对于城镇居民尤其是中高端顾客群体对农产品的个性化需求了如指掌，洞悉该群体消费偏好的利基市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工商资本是带着订单下乡从事现代农业，有利于提供品质优良、适销对路的原生态农产品，从而最大化避免生产的盲目性和品种的雷同化。因此，工商资本下乡不仅能够引导企业挣脱行业生命周期宿命的桎梏，而且依托自身的资金、技术、管理等方面的比较优势，适时介入农业发展，尽早抢占价值洼地。

（二）工商资本下乡的潜在风险

正如硬币存在正反两面，工商资本下乡同样利弊兼具。在带来诸多益处的同时，如果引导不力、控制不当，也可能触发较多风险点，进而引致一系列矛盾冲突并产生严重后果。

1.挤占小农的生存空间。当长期浸润二、三产业的工商资本转型涉足农业这个全新领域时，最简单、最常用的进入方式就是扩大生产规模，借助庞大的产量占领更多市场份额，由此获得更大权重的定价权。相比之下，小农经济固有的小生产与大市场之间天然矛盾此时更加突显，由于自身实力与市场地位之间差别悬殊，工商资本便可以随意压低农产品收购价格，此时无组织的零散农户只得忍气吞声接受给定的价格，至多只能通过掺杂掺假、短斤少两等变通手段进行徒劳性抗争。倘若农户利益一再受损，必然引发二者间的对立甚至冲突。再者，工商资本下乡开展涉农业务的确能够就近吸纳一定规模的农民就业，但相关统计数据表明，人数占比不足20%①朱俊峰，苗海民.新常态下的工商资本下乡［J］.中国发展观察，2017（15）：33-35.，对当地农民增收的影响不甚明显。另外，为了节省人工成本并控制产品质量，工商资本会更多运用先进农业机械和现代农业科技，这必然提高农业领域的资本有机构成，加速资本和技术对劳动力的替代，其结果是农村劳动力被排斥在外，致使农民就近就业增收的效果不明显。

2.导致非粮化、脱农化倾向。一般而言，较之于粮食作物，种植非粮食作物收益更高；较之于单纯依靠农业，从事非农产业的获利更丰。以水稻和蔬菜为例，种植蔬菜的单产净收入是种植水稻的4倍左右。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工商资本自然倾向于选择能够实现资本快速增值的农作物品种。再者，还可以采用温室大棚方式种植价格较高的蔬菜、瓜果、花卉、药材等，通过人为控制光照、湿度、温度等条件，使得某些农产品实现反季节上市，为淡季市场源源不断提供安全、卫生、高产。节水、省肥的绿色农特产品，从而大幅提高投资者的生产收益。同样地，通过把农业用地变通转化为商业用地，无论是用于农商旅项目建设，还是从事房地产开发，都能获得远比单纯开展农业生产高得多的利润。对此，如果缺乏严格的制度约束，资本的逐利本性无限扩大，工商资本下乡导致的非粮化、脱农化现象将更为普遍，必然威胁到粮食的安全。

3.引起盲目性、过度性投资。随着城镇产业转型升级国家步伐加快，要素成本不断攀升，大量工商资本拥挤在有限的经营领域，竞争日趋激烈，利润日渐被稀释，其中一些企业家长期挣扎在寻找商机的困境中。随着农业领域的开放，许多过剩工商资本便蜂拥而至，盲目上项目。一些企业家试图通过复制既有生产运营模式，但往往事与愿违，更多的则是折戟而归。究其原因，在于隔行隔山，企业家主业中原来行之有效的管理经验未必适用于农业。农业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存在诸多风险点，工商资本必须对此倍加小心，提早制订应对方案，做到防患于未然。现实中许多实践失败的主要原因可以归结于投资者对农业的行业属性缺乏深刻认识，过于相信自己过去在非农领域的成功经验。一些工商资本下乡时希望尽早享受政策红利，急于取得经营利润，投资项目贪大求全求快，导致自有资金无法支撑到项目盈利，又由于缺乏可靠抵押物，很容易遭遇金融机构的抽贷、断贷和压贷等挤压风险，一旦资金链条断裂，最后只得撤资、毁约、跑路，留下一大堆问题事（如工资拖欠、工程烂尾、租金无法兑现、土地复垦难等）。同时，农业领域三产融合并非易事，工商资本下乡经常面临第一产业品种太少做不上去、第二产业门槛太高迈不进去和第三产业客流波动太大扛不下去的尴尬局面。

4.强化投资行为的短期化。依照现行的政策，工商资本下乡租赁农地或者村集体物业的最长期限为20年。显然，相关规定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投资者的赚快钱心理，一些工商企业家进入农业领域后之所以更青睐脱农化、非粮化项目，其根本原因在于希望尽早回本盈利。同时，许多企业家是凭借与某些地方主政者的个人关系招商引资而来，当该主政者在位时，企业运营中遇到的问题可以借助行政力量予以解决，一旦其升迁或离任，以前的问题可能成为大问题，甚至严重危及企业的生存发展。企业家深知主政者离职后自己将面临诸多不确定性，必然尽可能在现任主政者任期内投产运营，力争早日收回投资成本。再者，当一些工商资本下乡投资农业项目取得丰厚的经济效益时，很容易引起当地某些农民的嫉妒，他们可能打着分配不公的旗号聚众闹事，以终止合同相要挟，提出提高土地和物业租金、入股分红标准甚至其他更为苛刻的要求，当地政府往往出于息事宁人、平衡利益等多重考量，在对相关人员进行批评教育的同时，也会敦促投资者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农民的诉求，这无疑增加了企业运营成本，也强化了企业主尽早收回成本的决心。另外，政府所有的支农惠农政策都有时效性，长则数年，短则几月，为了最大化分享政策红利，下乡工商资本都倾向于选择那些投资周期短、收益见效快的项目，其目的是尽早享受政策，降低不可控因素的影响。

5.带来诸多其他外部性。为了降低交易成本，工商资本租赁农地或者村集体物业时，并非与农户进行一对一协商，而是跟村集体负责人进行谈判，租金支付标准、就业安置方式、资金兑现时间等均由双方商议确定。如此一来，就存在寻租、创租的空间，一些企业家为了在谈判中取得有利地位，会事先通过跟相关人员私下沟通，承诺给予对方一定租金来换取彼此间的默契与谅解，最后达成意识上的合谋和行动上的合作，此时利益受损最严重的是农户。一旦该群体事后获悉其中的秘密，极有可能找地方政府和相关企业讨要说法，如果处理不当，就可能演化为群体性事件。事实上，企业家与地方政府之间关系微妙，存在一定的共生共荣关系。一方面，在国家越来越重视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需要引进大量工商资本来提高政绩，从而获得更多升迁的机会；另一方面，工商资本也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庇护，为避免农村地区某些闲杂人员的滋扰，影响其正常经营活动，企业家宁愿事先拿出一定资源疏导各种关系，以便赢得事后关照。显然，以上举动不仅与国家倡导的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的执政理念背道而驰，而且可能恶化乡村基层治理的氛围。同时，为了提高农作物产量，尽早取得利润回报，一些企业家可能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过度开垦荒山河滩，过量使用化肥农药，或是大肆建设非农用设施、各类养殖场以及加工厂直接排污等，这些不负责任的行为都会对环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四、引导工商资本顺利下乡的对策建议

乡村振兴离不开工商资本的积极参与，工商资本拓展新业务也需要向农业农村延伸，二者本质上存在相互依存的关系。既然工商资本下乡利弊兼有，那么可行的策略就是扬长避短。

（一）推动与小农形成利益共同体

工商资本下乡在某些领域可能与小农经济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实践中要尽量避免彼此间的矛盾冲突，促进双方形成利益共同体。首先，在产业定位上，工商资本重点集中于小农干不了、干不好、不愿干的领域，尤其是农业产业价值链上游的种源培育和生资研发以及下游的营销推广与品牌塑造，向规模、管理、技术、品质要效率和效益。其次，在利益分配上，工商资本在潜心做大“蛋糕”的同时，可通过适度提高土地租金、分享土地增值、坚持保护价收购农产品等方式，让渡一定收益给当地农户。再次，在技术定位上，尽量选择那些实用型技术，不要一味追求先进程度，以便减缓技术和资本对劳动力的排斥效应，吸纳更多当地农民就业，从而构建和谐的社区关系。最后，在行业组织上，通过“公司+农户”“公司+基地+农户”“公司+合作社+农户”等方式增强农户的组织化程度，提高其在市场定价中的话语权，妥善解决长期困扰传统农业的小生产与大市场之间的矛盾。由此，通过兼顾工商资本收益回报与小农就业增收的双重目标，最终实现双赢。

（二）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由于从事农业投资回收期长、风险性大、收益率低，如果没有一定的优惠政策，成本意识最为敏感的工商资本一般不会贸然进入。创设企业的根本目的就是盈利，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是必要的，但毕竟是第二位。企业获得必要的利润回报无可厚非，长期亏本运营必然导致资不抵债，企业最终也只得停业破产。可见，农业领域中优惠政策的支持作用尤为重要。为了便于工商企业家形成合理预期，坚定投资信心，一方面要确保政策的稳定，不能随意调整政策方向和内容，朝令夕改只会打乱合理预期，其结果要么贻误商机，要么决策失误；另一方面要保持政策的连贯性，结合工商资本下乡开展业务的实际需要和现实困境，适时微调已有政策中不合理条款，有序推出符合现实需要的新政策，让每一项新政策成为雪中送炭的创举，而不仅仅是锦上添花的摆设。唯有如此，才能使下乡企业家全力投入农业生产，专注生产经营管理，并持续追加投资。

（三）坚守土地红线与粮食安全

考虑到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的本性以及工商资本下乡过程中出现的脱农化、非粮化问题，必须强化坚守18亿亩耕地红线的底线思维，充分运用卫星遥感等现代技术，加强对国土资源使用情况的动态监控，对于违法违规者予以严惩。探索引入行业禁入制度，即对那些肆意变更土地用途、随意减少粮食播种面积的开发商，依法依规进行顶格处罚，对于其中某些拒不整改的开发商除了及时终止合同，严禁其在一定期限内再进入农业经营领域，由此大幅提高违法成本。同时，调整农业补贴方式，补贴标的物从耕地面积变更为作物产量，补贴标准从相对固定调整为适度提高，从而释放开发商的种粮积极性，激发其持续追加投资的动力。

（四）强化全过程的监督管理

加强对工商资本下乡投资行为的全方位监督，对项目审批、土建标准、主业属性、产品质量、资金流动、带动效果、环保评估等关键环节严格把关，慎防土地功能的脱农化、产业定位的非粮化、贷款流向的返城化和环境影响的加重化。整合和优化政府相关部门的管理职能，尽快构建事前提早预警、事中同步跟进和事后及时纠偏的体制机制。学习和借鉴成功经验，要求涉农企业必须预交一笔风险保障基金，根据项目标的多少和潜在风险大小确定具体额度，一般而言，占总投资标的的比重约3%～5%为宜，既不会占用开发商太多资金，又能对其产生显著的刚性约束力。一旦发生开发商蓄意偏离经营目标、有意拖延土地及物业租金、恶意拖欠员工工资、经营不善撤资跑路等情况时，就可以动用预交的风险保障基金进行善后，最大限度地保障农户等相关主体的权益。探索实施资格审查制度，对于那些数次触碰政策红线的下乡工商资本采取严格惩戒制度，规定3～10年内（依据违法程度确定具体年限）不得涉足农业领域。通过加大惩戒力度和增强威慑力，大幅降低违约违规风险。

（五）提供全方位的配套服务

首先，坚持普惠式服务。落实放管服改革的各项举措，对于优质项目，地方政府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在场地占用、土地流转、物业租赁、贷款申请、补贴兑现、人才培训、配套设施建设等方面提供便利，促进项目顺利落地投产，让当地农户更直接、更实在地体会到获得感和幸福感。其次，坚持个性化服务。将以往运动式的暖企行动制度化、常态化，制订“一企一策”精准扶持方案，对于辖区内引进的重点项目，相关部门指定专人负责对接，提供“一对一”“点对点”的贴心服务，针对开发商生产经营过程中遇到的困难，由主管部门出面进行协调，及时化解矛盾和促成谅解，为开发商创造宽松和谐的营商环境。最后，坚持去风险化服务。较之其他产业，农业领域的风险更多，除了市场、行业、政策、管理、法律等共性风险，经营农业还要直面诸多不可控的自然灾害，任何一种灾害的突然暴发都可能导致经营者颗粒无收。为了预防多重风险和减少灾后损失，金融保险部门应创新农业保险政策，开发更多具有地方特色的农业险种，充分调动涉农开发商投保的积极性。另外，及时出台农业保险补贴方面的配套政策，由政府支付大部分的保费，投保人只需承担少许保费即可享受100%的风险赔付，不断提高农业保险的普及率，让更多涉农企业家享受到农业保险带来的实惠。此外，可以考虑将被动性的灾后赔付转变主动性的灾前预防，通过全面提升投保人的防灾抗灾能力（如强化风险意识、完善防灾设施、落实抗灾制度、夯实救灾能力等），从源头上尽可能降低灾害带来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