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制度与能力:中国新发展格局的政治塑造
2022-10-22张树平
张树平
一、发展视野中的事件、制度与能力:从现象到问题
2020年,整个世界与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不期而遇。新冠肺炎疫情这一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对全球发展的影响至今仍在持续,其范围之广、影响之深,迄今尚难以准确估量或测算,因而仍有待于历史的总结。
自新发展格局提出以来,中国学界对新发展格局的研究大多从经济学视角出发,较少政治学意义上的研究成果;较多从解决经济发展的现实问题出发,较少探究这一现实问题背后的政治学理论问题。同时,在当代中国的持续发展问题日益显示出与中国特定国家形态、国家制度、国家能力相关性之际,学界对新发展格局的研究仍然缺失了“政治国家”维度;学界关于制度研究与国家能力研究的理论进路仍然呈现为一种事实上的疏离状态。这是本文选择以新发展格局的政治塑造为主题,聚焦对新发展格局的政治塑造过程中事件、制度与能力之互动关系进行政治学分析的重要学术背景。
二、政治与经济:有效政治塑造有效发展
基于全球范围内从前现代国家向现代国家的历史变迁,“发展”成为现代国家最为醒目的标志,国家发展与政治建设之间的互动因而成为现代国家最为重要的政治经济学议题。无论是对于不同形态的国家形式,比如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抑或是对于不同历史阶段的同一国家,发展格局的政治塑造主要依托于两大因素,即制度体系与国家能力。前者就是马克思在论及资本主义国家发展时所谈到的“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统一的关税”;后者就是马克思在论及超越资本主义的新国家形态时所指向的集中一切生产工具并“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的具有更强行动能力的新国家。这种为了促进有效发展而建构起来的制度体系与国家能力之间显然具有深刻的内在关系,然而,在社会主义革命所建立的新国家的早期阶段,由于旧制度业已被摧毁,新制度尚未完全确立,故而在社会主义国家发展的早期阶段,不得不更多地依赖于国家政治能力实现对经济发展的规划、调度、动员和调控,而尚未能在制度体系与国家能力之间建立较为密切的互动关系。
三、制度与能力:(新)发展格局之政治塑造的关键要素
从政治学视角来看,发展格局的形成绝不仅仅是单纯的经济政策的结果,而是经济政策、社会政策和政治建设共同作用的结果。更进一步,由于政治体系决定着经济政策、社会政策的制定与执行,因此旨在优化政治体系的政治建设及其成效实际上成为发展格局之塑造的枢纽或决定性因素。显然,这种塑造发展格局的政治建设必须回应由每一个历史阶段经济系统向政治系统提出的发展需求,这种发展需求由每一历史阶段的发展内涵、发展条件、发展动力等构成。因此,在不同历史阶段,为了促进有效发展而进行的政治建设有不同的重点和不同的逻辑,逻辑起点就在于对每一历史阶段发展需求的认知。在不同历史时期由发展内涵、发展条件、发展动力等构成的发展需求明显不同,作为对此种发展需求之主观认知和理论把握的发展观也明显不同,由此形成的政治经济互动模式亦因之不同。
国家制度体系与国家政治能力的这种互动关系需要兼顾两个面向,即制度的能力建构面向和制度的主体(权力)约束面向。一方面,国家政治能力是国家制度体系的表现或者结果,无论是从现代政治学中经典国家理论出发,还是从世界各国现代国家建设的经验视角来看,国家制度体系——特别是国家制度体系中的基础性制度,构成了国家能力特别是国家基础性能力的重要来源。进一步说,国家基础性制度的不同类型,成为决定国家在强制性能力之外的基础性能力之强弱的重要变量。只有转化为或者说安置为基础制度的国家能力,才是持久的、稳定的;只有建立在国家制度体系之上的国家能力建构,才能拾级而上、步步跃升。国家制度体系建设因此就成为降低国家能力建构和运用成本,开辟国家能力高水平建构空间的必然选择。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国家制度体系建设本身就是国家能力建构的重要内容,简言之,制度本身就具有能力建构的面向。另一方面,从制度最原初的含义出发,即使制度从长远来说有利于维护和实现主体和行动者的利益,制度在本质上和形式上都构成对主体和行动者的约束,无论这种主体和行动者是个体、组织、政府还是作为整体意义上的国家,亦无论这种主体是经济主体、社会主体还是政治主体。因此,对于公共权力的掌握者和运行者来说,在制度的能力建构面向之外,国家制度建设从一开始就同时展现出权力约束的另一个面向,这就是“将权力装进制度的笼子里”的基本依据。虽然国家制度约束公共权力的逻辑并不必然与其建构国家政治能力的逻辑相冲突。从本质上来说,国家制度正是通过对公共权力的约束达成对国家政治能力建构的支撑的,但是在国家制度与国家能力的互动实践中,制度功能的这两种面向却并不总是一致,而是具有内在张力的。从经验和实践来说,国家制度建设有可能削弱国家作为一个主体和行动者的政治能力,即国家制度类型选择,国家制度体系的自主性、内聚力,国家制度建设的时机、位序与节奏,都可能在某种条件下削弱而非增强国家能力。
四、公共事件与发展格局:政治塑造发展中的不确定性及其克服
为何有的国家通过政治建设塑造经济发展的努力取得成功,而有的国家却经历了发展的失败?这是因为国家发展既有其确定性,也有其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往往来自偶然或必然出现的种种“事件”。在新中国史中,每一个历史时期中国都见证和经历了若干重大历史事件。在历史学的意义上,这些事件表现为一种已经完成的历史事件;而就其当下意义而言,对每一代人来说,这些事件毋宁说都是一种“公共事件”。那些直接或间接经历这些事件的个体、群体、社会组织、社会阶层,乃至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人民政府以及世界体系中的国家,构成了这些公共事件中的行动者。这些具有自身意志、策略与行动能力的行动者,为了自身利益的维护和意志的完成,不能不向作为一个政治体系的国家提出诉求。在此意义上,“事件”的本质在于事件的“独异性”及与之相关的“变革能力”——每一个“事件”在本质上都与以往历史事件有所不同(不可能完全相同),因而不可能以既有的方式原封不动地加以应对。正因为如此,“事件”不可能不带来对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领域的冲击和改变,事件改变着历史进程,改变着国家政治。
因此,从政治经济学视角来看,发展格局是有效政治塑造有效发展的逻辑结果,发展格局的政治塑造依托于国家制度体系与国家政治能力的构建;从事件—格局关系来看,发展格局是对公共事件及其可能带来的发展不确定性的对冲,发展格局吸纳公共事件之冲击的韧性是衡量发展格局之成色的重要标准,也是检验发展格局之政治塑造的有效程度的重要标准。前者体现了政治经济互动中发展格局的历史之经;后者体现了公共事件与发展格局互动的现实之纬。发展格局之政治塑造体现了政治经济互动中的常态,公共事件与发展格局之互动则体现了政治经济互动中的非常态。但无论是常态还是非常态,二者共同指向的都是国家制度建设与政治能力建构,只不过前者指向制度建设与能力建构的主观意志和主动规划,后者指向制度建设与能力建构的应激反应。
五、事件、制度与能力:新时代中国政治发展的一种新路径
也许更为重要的是,新冠肺炎疫情引发的制度反应和能力建构对中国国家形态和政治形态在比较政治学意义上之独特性的呈现。面对同一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世界各国基于不同的制度架构与政治能力,采取了各不相同的应对方式,最终取得了不同的抗疫效果。围绕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形成的国家、政党、社会、个体之间的互动关系及其后果,实际上展现了基于不同政治价值、政治组织和制度架构的不同国家形态和政治形态的建构过程。中国在抗疫过程中坚守的人民立场,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全力扶助、对每一个社会个体生命权利的优先主张,既是基于中国社会主义国家形态和政治形态的必然选择,同时也是对中国社会主义国家形态和政治形态之独特性的再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