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艺术游戏化传播中的内容建设与价值重构

李文文

（信阳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自19世纪中叶徽班进京、秦汉合流，京剧始入宫廷至20世纪初，民间戏院纷繁，但其表现形式多为现场演出，传播范围受到限制。改革开放后，广播电视业全面发展，各台增设戏曲栏目，京剧文化得以突破空间限制，面向大众传播。21世纪后，“两微一端”等媒体平台的涌现为京剧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传统上京剧“一桌二椅”的道具设置、舞台布景及胡琴鼓点皮黄板的简单配乐，得以通过大屏幕舞台特效、电影蒙太奇艺术场景完成改进。传播载体的创新实践推动了京剧文化表演形式的多样化。

数字文创时代，京剧艺术与数字技术的融合发展已必不可少。《皮影京剧：锁麟囊》《原神》作为京剧游戏化传播实践的有益尝试，成为创新京剧文化价值表现形式、实现京剧“文化出海”的典型案例。为此，本文试图从两款国产游戏的内容设置入手，通过概括传统京剧文化在游戏传播中的继承与保留，以及京剧艺术元素在游戏设计中的革新与更替，剖析京剧文化借助游戏成功“走出去”的原因，以期为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实践提供借鉴。

一、京剧艺术的“游戏化”传播

京剧，又称平剧、京戏，其融合徽戏、秦腔、汉调，吸收昆曲、京腔之长而成，是中国影响最大的戏曲剧种，蕴含着民族文化的精髓。京剧以主题、结构、表现手法之精妙成为国家的文化使者，有“国剧”之称。2006年，京剧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京剧作为中华民族艺术的瑰宝，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表征之一，是实现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目标，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重点保护对象。

京剧艺术的重要性决定了传播实践的必要性。借助传播，京剧文化的表演元素、表演结构、表演模式等被赋予了技术性和时代特征。尤其是在媒介日趋基础设施化的当下，以文化创意内容为核心，依托数字技术进行创作、生产、传播和服务成为弘扬京剧艺术的新实践，其中以京剧与游戏技术的跨界融合较为突出。

20世纪80年代，“游戏化”一词出现，其原意为把不是游戏的东西变成游戏，即“使用游戏设计方法和游戏元素设计非游戏类场景”[1]22。2011年，“游戏化”一词正式被纳入牛津词典的“年度缩写词列表”，意指“使用游戏机制和游戏体验设计，数字化地鼓舞和激励人们实现目标”。可见，非游戏类场景游戏化的效能建设除需借用游戏元素、游戏技术、游戏机制外，还依托游戏对参与者的吸引与保留。游戏作为娱乐手段的工具属性与作为传播手段的媒介属性联动，合力刺激玩家释放自我，追求愉悦的游戏体验。同媒介发展规律类似，游戏产业跑马圈地式的市场占据与流量收割在互联网“上半场”已基本实现饱和。处于“下半场”的游戏产业则需遵循“内容为王”原则，打磨精品，增强文化性、教育性，以实现可持续发展。而游戏技术与传统文化的破壁“热恋”正是激活游戏产业文化属性，发挥游戏文化承载功能的有益尝试。

综上，京剧艺术的“游戏化传播”即用游戏赋能京剧，利用游戏元素、游戏技术、游戏机制，传承与创新京剧文化的外显特征与内隐特征，引导玩家在体验游戏情节的过程中，参与到感知、解读、创造京剧文化价值意涵的行列中来。《皮影京剧：锁麟囊》作为一款以中华经典皮影戏打造的休闲类角色扮演游戏，其情节原型与主题设计源自程派京剧经典《锁麟囊》。玩家通过化身戏剧人物薛湘灵参与闯关，游戏环节包括“选妆奁”“春秋亭”两大经典桥段。游戏共计4幕，时长约20分钟。《原神》是由上海米哈游公司制作发行的一款冒险类游戏，目前已在35个国家和地区占据游戏畅销榜首位。以数字产业出海为基础，《原神》成为助推中国文化出海的新符号。2021年7月，《原神》被列入国家文化出口重点项目名单，其游戏配乐《璃月》《疾如猛火》等曲目则入选北京冬奥会音乐库。而后，《原神》官方为持续激活游戏媒介的文化传承功能与文化创新活力，增强游戏的文化属性，于2022年初公布新角色云堇——戏曲名角。新角色剧情宣传视频《神女劈观》取自京剧《童女斩蛇》，由上海京剧院演员杨扬配音。截至2022年3月，《神女劈观》国内B站播放量达900万，海外YouTube播放量达500万。

二、传承：京剧艺术与游戏技术的破壁融合

游戏成为连接京剧艺术与现代技术的新触点。如《决战！平安京》推出兵俑“戏码台前”皮肤，其人物介绍为：梨园戏台上，猎猎旌旗舒展，长靠武生挥鞭亮相。《QQ飞车》则联手国家京剧院，推出“惊鸿”赛车。车身设计以京剧脸谱常用配色红黑白为主，并吸纳京剧服饰上的海水江崖纹、祥云纹等图案。游戏作为媒介，搭建起弘扬传统文化、传承国粹艺术的桥梁。

（一）保留京剧表演设计

从内容层面讲，《皮影京剧：锁麟囊》的名称与情节设置均改编自程派京剧《锁麟囊》，剧目内容取自焦循《剧说》卷三《双麈谈》：“解荷包赠之……前兹道旁之赠，仁也；今兹倾家之还，义也。”[2]39游戏环节则延续京剧表演中薛湘灵挑选嫁妆、薛夫人赠送锦袋、春秋亭慷慨解囊三大场景。无独有偶，《神女劈观》的剧情则借鉴自典故“李寄斩蛇”，以及京剧《童女斩蛇》，保留了女孩战胜邪魔、守护他人的故事框架。京剧游戏化传播实践保留了传统京剧剧目及其文化内涵。

从视听层面讲，《皮影京剧：锁麟囊》的背景音、系统提示音均选自程派京剧创始人程砚秋先生早年《锁麟囊》表演唱段录音。如在游戏第四幕插播有程砚秋先生表演的“春秋亭”唱词：“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语句韵律对整，讲究修辞。游戏参与者（薛湘灵）的角色语音则维持京剧原创唱词，并由国家京剧演员吕耀瑶配音。同样，《原神》中云堇的戏曲唱腔则由上海京剧院专业戏曲表演家杨扬演绎，其角色设计原型来源于京剧旦角——武旦，服饰造型汲取了京剧戏服上的盔帽、绒球、云肩、翎毛、靠旗等标志性元素，并用青、黑、白、黄等戏服中常用的颜色进行装饰。此外，云堇的动作转换与战斗技能皆可认定为“戏剧表演”。如游戏角色攻击手法和战斗技能输出对应京剧中的亮相动作，还包括清场花、踢枪、旋子、山膀等动作。参与者借助角色扮演置身游戏虚拟环境搭建的结构化规则中，并配合沉浸式体验完成游戏目标，体悟传统京剧文化的音律与韵味。

（二）继承传统工艺形态

《皮影京剧：锁麟囊》继承了诸多体现传统工艺的艺术形态，如刺绣、陶瓷、建筑等，其中最为独特的造型设计应属皮影。皮影戏是一种借皮制或纸制彩色影偶展开表演的戏剧形式，其作为中国最早的戏曲剧种之一，曾派生出多个地域性戏曲形态。皮影戏的艺术创意集中国汉代帛画、画像石、画像砖和唐宋寺院壁画中的手法与风格于一体。《皮影京剧：锁麟囊》从人物形象、花鸟器物至亭苑风光、市井百态，所有游戏形态均借皮影呈现，且以此实现用户文化体验的升级以及游戏奖惩机制的设置。玩家在感知皮影、刺绣、陶瓷等文化现象的过程中，通过参与挑战获取机会、奖励和资源，同时了解皮影戏的渊源、兴衰、工艺制作等文化知识。

《神女劈观》云堇的人物出场部分除对皮影戏视觉文化元素的保留外，还含有对山水画审美意象的模仿与再造，以及对剪纸艺术的留存与创新。中国山水画彰显出的乐山乐水的文化意识，以山为德、水为性的内在修为意识，咫尺千里的视错觉意识，共同凝聚成中华民族的底蕴。而民间剪纸艺术作为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常以“以象寓意”“以意构象”来造型，而非对自然物象“原真性”的复制。《神女劈观》中运用的民间剪纸元素“鹿”“鹤”，是民间传统的主题纹样。在民间文化中鹿与禄同音，鹤是长寿的象征，两意象组合含有福禄长寿之意。玩家在同由皮影、山水画、剪纸等艺术形态聚合而成的游戏场景互动中，被带领着对传统工艺文化文本展开解读，以体味其中的意境与气韵，并主动参与到此类艺术形态的宣传中来。

（三）吸收民俗文化符号

锁麟囊，即绣有麒麟的 “锦袋”“荷包”，是《皮影京剧：锁麟囊》与京剧表演中的关键道具，含麒麟送子之意，是中国祈子风俗的一种。前秦《拾遗记》：“夫子未生时，有麟吐玉书于阙里人家。”[3]25故后用“麟子”“麒麟儿”等颂词吉语称赞聪颖孩童。京剧《锁麟囊》唱词中提及的“麟儿”继承其原有隐喻意涵，用以表达长辈对子孙的疼爱与期待——“宜男梦在囊上绣个麒麟”。而贯穿游戏流程的“锁麟囊”却并未以民俗信仰的象征符号出现，而是适应游戏竞争原则与奖惩机制，转变为游戏“增值物”。游戏天然的交互属性，使玩家在同游戏人物对话的同时，即可解读游戏元素的文化寓意——“老夫人特意给您准备的锁麟囊，是麒麟送子的意思”。另外，绣花鞋、青瓷花瓶也是京剧表演与游戏设计中的共有意象。绣花鞋面的“鸳鸯戏水”花样是中国民间常见的年画题材，用于表达对新婚夫妻“和睦相处、相亲相爱”之期许。青瓷花瓶则因瓶身绘有“牡丹”“白头鸟”等吉祥物象，故旧时多用来表达“富贵白头”之意。京剧《锁麟囊》又名《牡丹劫》，即是剧作家借鉴民间以“牡丹”传达盛世、富贵之观念的例证。

长命锁是《原神》云堇造型设计中彰显出的民俗文化符号之一。长命锁一般用金银宝玉来制作，锁上刻有“长命富贵”“福寿万年”“玉堂富贵”等吉祥祝语，另一面则有麒麟、金鱼、莲花等吉祥图案，常配戴于新生儿胸前，以表长辈希望晚辈平安健康的心愿。云堇技能解锁中对长命锁的由来稍有介绍：“云堇幼年练身段时，父母疼惜云堇，便将这锁配在云堇衣衫上，祈求铜锁锁住运势，护佑云堇平安健康。”游戏对中华古典民俗文化意象的再现，既可赋能传统文化，引导游戏传播主流价值，又可使玩家置身游戏空间，感受传统与创意的融合。

三、创新：游戏化传播对京剧内容建设的更替

游戏设计者除继承诸多京剧文化与传统工艺的象征符号外，还需结合游戏特性对人物形象、故事情境、视觉效果等进行创新。这主要体现在游戏元素、游戏叙事、游戏主题3个方面：

（一）游戏元素：人与非人共有

根据法国巴黎学派代表人物布鲁诺·拉图尔、米歇尔·卡龙等人在“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缩写“ANT”)研 究 中 对“行动者”的界定可知，“行动者”既可指行为人，也包括观念、技术、生物等非人的物体，即任何通过制造差别而改变了事物状态的东西[4]116。因此，针对游戏元素的创新，除需将视角推至游戏设置中人物角色与形象的变动外，也应注意游戏化传播过程中非人因素的更新。游戏元素的持续更新关键在于提升游戏的可玩性，增强玩家对游戏的兴趣及在游戏的沉浸感与体验感，增强游戏对用户的吸引力，从而推动玩家完全投身于游戏的内容生产与文化消费中去。

《皮影京剧：锁麟囊》游戏人物较之京剧剧目表演者，新添了胡妈、卖酒老翁、无赖刘三、泼皮王二、异世敌人5人。其中，胡妈的角色扮演参照京剧薛府丫鬟梅香，其功能是向玩家提供游戏线索。其余人物均是游戏虚构，旨在为游戏制造障碍，刺激玩家完成闯关。而在非人行动者层面，游戏设计者新增宝剑、酒楼、字画、功德箱4类物质实体，其功能为提升战斗力、制造矛盾冲突等。因此，由新型游戏人物与物体设施连接而成的行动者网络，将重塑京剧剧目中的表演情境。设计者通过更新行动要素，为游戏人物搭建起新的体验场景，创造出新的内容故事。《皮影京剧：锁麟囊》中行为人与非人行动元素的革新，丰富了传统京剧剧目的故事化演示方式，从而增强游戏对玩家的吸引力，提升玩家在游戏中的参与感。

《神女劈观》中人与非人元素的创新较之传统京剧《童女斩蛇》，主要体现在主人公身份属性及造型设计方面。较之京剧《童女斩蛇》中百姓李诞之女李寄娥，《神女劈观》则将故事主人公转换为驱邪世家旁系之子申鹤，其因体质特殊、意志极有仙术天赋而被纳入仙家子弟。作为游戏角色的申鹤命格“孤煞”，需控制杀心，但却与云堇成为好友。身份标签由百姓转为仙子，人格属性由英勇转为混沌，人际关系由地缘转为业缘。角色人物行为要素的不确定性以及交往链条的复杂性，增添了游戏结局的开放性与神秘性，激发了游戏玩家的好奇心与沉浸感。而云堇作为《神女劈观》的表演者，其游戏身份除被定义为戏曲名角外，还被定义为摇滚爱好者，即在传承京剧文化艺术精髓的同时，兼具宣传欧美流行文化。在造型设计方面，较之传统京剧戏服，云堇的服饰造型虽保留了绒球、靠旗等元素，但盔头则融合了欧洲古典服饰帽檐的设计，戏衣则融合了欧洲古典战裙的样式。云堇身份属性与造型设计上中西意象的组合，使得中西文化均可借游戏载体得到表征和传承。游戏成为中西文化互通互融的媒介，玩家借此完成对本土文化的认同及对外来文化的联想。

（二）游戏叙事：融合与交互共存

不同于传统叙事中以唱念做打为代表的现场演出，智媒时代的叙事研究则主要聚焦于数字技术，即移动“界面”的组织结构。结构是文本生成的元命题。另外，较之传统叙事的“形象逻辑”——扬鞭以代马，摇桨以代船，观众需借助想象把握同一切末的不同所指。网络游戏则更强调“融合逻辑”，即文字、图像、声音等多种媒介元素的整合叙事。

《皮影京剧：锁麟囊》作为人类游戏与文化传统的延续，其文化价值是在不断推进的故事情景与角色体验中被生产出来，而这一过程既建立在数字技术赋能与移动“界面”独特叙事的基础上，也是通过跨媒介叙事的策略和方式实现的。如在场景建设上，程序员采用“文字+声音+动画”相融合的技术手段，创新游戏视觉景观。玩家用剑击碎“功德箱”后，可听到音频：“……我就给您来段天津话版的《鹬蚌相争》吧。昨日里阴天渭水寒……”如此创新设置在增强游戏趣味、拉近游戏距离感的同时，也成为宣传相声曲艺——太平歌词的新载体。同样，《原神》技术团队为完成云堇人物的3D制作，且为呈现最佳的卡通渲染效果，不断优化游戏角色自身动态 AO（Ambient Occlusion，环境光遮蔽）、场景动态投影、场景光源、雾效影响等效果，并研发出“动态脸部阴影贴图”，让脸部的光影转变效果更加自然稳定；身体部分则改用“多层阴影色”，以实现游戏角色的立体感、动态感与唯美感。而宣传片《神女劈观》则主要采用“二次元+动画+动漫”相结合的形式，创新游戏叙事手段。玩家通过欣赏动画剧情，完成对游戏角色背景的了解。

另外，较之传统叙事中线性、单一、平面的叙事语言，以及以“生产者”为中心的叙事方式，网络游戏作为互联网融合思维的产物，互动性成为其主要特征。玩家可依托交互技术自由把控叙事节奏，其每一次点击都具有探索与发掘的创造之意，即试图寻找游戏隐藏的诸多可能。如《皮影京剧：锁麟囊》中，玩家除可根据个人喜好自由切换游戏模式、武器类型、画面色彩外，还可根据游戏提示完成“撸猫”“逗鸟”等动作，亦可利用解锁密语跳转游戏时空，玩家参与游戏的深度得以拓展。而《原神》作为一款开放世界冒险角色扮演游戏，其设计本身就必然要求玩家的高沉浸式心理投射和高参与性角色互动。如《原神》设置的邀约任务是某一角色的专属任务，游戏结局走向取决于玩家个人的选择。玩家若想参与云堇角色邀请任务，需先寻找到8把传说钥匙，并将冒险等级提升至28级方可开启。另外，游戏还新增有“与云堇对话”任务，均在提升玩家的互动体验。

（三）游戏主题：侠义与仁义共生

较之游戏叙事结构中内容建设者对各要素间组合方式及其生成关系的关注与凸显，游戏叙事母题关注的则是统摄整个游戏文本的意义线索及其主题内涵。按照叙事学的基本假设，任何叙事活动都表现为对叙事母题或叙事要素的一种回应[5]80。

京剧《锁麟囊》剧本共分为“选妆奁”“春秋亭”“归宁”“朱楼”“三让椅”“大团圆”6 个部分，每部分唱词均是对主角人物性格及京剧表演主题的补充与完善。在“选妆奁”一段，游戏文本基本同京剧唱词——“越发的不中看了……如意珠儿手未操”，简短凝练的文本将薛湘灵“任性挑剔、刁蛮娇骄”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京剧“春秋亭”一折的唱词“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那袖手旁观壁上瞧”，又尽显薛湘灵惜弱怜贫、平等博爱的仁义品质。但在游戏中，设计者将“春秋亭”一幕进行改编，加入“薛湘灵勇斗泼皮无赖”“薛湘灵轿前见义勇为”两大情节。游戏内容建设上的更替推动叙事主题与意义内涵的转化。京剧中娇憨矜持、锦口绣心的薛小姐，在游戏中成为手拿宝剑、英勇顽强、敢于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士。叙事主题由京剧中宣扬的人生贫富循环往复的不定性以及世态炎凉、慎终追远的人文精神转变为游戏中扶危济困、除暴安良的英雄主义。

《神女劈观》剧本分为“申鹤降妖”“寻觅知音”两部分。每部分叙事文本的有意识编排及选择性呈现，均是创作者企图作用于观看者心理的尝试。观看者在视觉修辞框定的意义范围内形成对叙事主题的认知。“申鹤降妖”部分出自京剧《童女斩蛇》，叙事文本与叙事主题基本延续原京剧剧本，以树立“英勇无畏”“奋勇杀敌”的英雄形象。但“寻觅知音”部分则是对原京剧内容的拓展，以及对原京剧主题的补充，创作者借用“高山流水”的典故为申鹤搭建其好友关系网，且化用成语“河清海晏”隐喻天下太平。而观看者则通过阅读文本，观看符号意象，激活其大脑中对“高山流水”“知音”的部分记忆，以及对“红缨”“剑流星”战斗场景的想象，从而理解叙事文本所建构出的主题，即知己难寻、患难与共的仁义之情。

四、重塑：游戏化传播中价值意涵的转换

贫富贵贱、以人为本是程砚秋与翁偶虹两位先生借京剧《锁麟囊》表达的核心思想之一。“这个故事写的是人生中贫与富的转折与变化。在贫富转折变化过程中，并不是贫富两方孤立地生活着，而是有其周围的社会群相。”[6]52京剧“春秋亭”一幕，丫鬟梅香借薛家势力无情奚落、嘲笑贫苦赵氏父女，而赵家轿夫则是从之前的百般嫌弃到赵禄寒接纳锁麟囊后的讨好。婚嫁聘娶的喜庆欢乐在“丑陋小人”愚昧言行的冲击下荡然无存，贫富阶层分化严重。而在“大团圆”片段，赵夫卢胜筹面对上门寻亲的薛家亲友，直道：“真是善门难开，善门难闭。”[7]242从这一视角出发可知，京剧《锁麟囊》的价值意涵并非表层传达出的劝人向善，而是旨在映射更深层的社会问题——富者不仁贫者弱。也正因此，剧本抛弃了“好心必有好报”“施恩必能种福”的宿命论，将叙述重点落实在“人”。从春秋亭慷慨解囊不留姓名、莱州府屈身奴婢谋求生计至东朱楼坦然认囊义结金兰，薛湘灵无论富贵窘迫，始终保留着对弱者的关怀以及淡然冷静的处世态度。而赵守贞的可贵之处在于没有因赠囊之人身处逆境而退避三舍，始终怀有感激之情，且不忘旧日里的贫苦落魄，经常施粥于饥饿百姓。

惩恶扬善、弘扬道德是《皮影京剧：锁麟囊》较之京剧剧本，彰显出的另一价值意涵。纵观历史可知，凡涉及阶层矛盾、道德沦丧、人性扭曲等问题的叙述文本极易在民众间得到传播，甚至凝聚起“情感攻势”。《皮影京剧：锁麟囊》一方面是依托数字叙事实践，传承京剧文化的典型样本；另一方面则是利用故事文本，揭露现实社会问题的一种新尝试。赵老丈：“大恩人，女少侠，您真是大恩大德，救了我们一家。”“女少侠”“救命恩人”成为玩家（薛湘灵）新的身份标签。在中国历史文化长河中，“侠”的人物意象曾反复出现，其以反抗社会黑暗、匡扶社会道义为己任。而民间百姓因无法在封建社会既有体制及秩序之下获取公正，故非常渴望与认可体制之外的正义力量。“侠”作为民间百姓实现情感补偿的依靠对象，常被视为除暴安良、替天行道、路见不平的英雄。数字游戏给予了玩家规劝纨绔子弟、审判社会乱象的机会。玩家现实生活中的等级地位被消解，实现阶层流动。玩家在游戏中化身擅长舞刀弄剑的女侠，负责惩治欺负酒馆老板、抢夺赵氏嫁妆的泼皮无赖。面对恶势力、官势力对贫苦百姓的欺压，玩家渴望变身为正义之“侠”锄强扶弱，体现了中国文化里仁爱正义、见义勇为的道德观念。《神女劈观》故事叙述中对“申鹤降妖”的强调同样是一例证。

高情厚谊、和衷共济是《神女劈观》对原京剧价值意涵的扩充与丰富。强关系网络是美国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对人际关系联结强度的界定，主要包括血缘、亲缘群体，其主要功能是为主体提供情感支持、增强主体的社交依赖与主观幸福感。《神女劈观》前段表演中申鹤因父母双亡，身份属性又兼具人身与仙缘，故性格设定上偏向孤僻，加之伤害性强，更是少与他人结缘。但在后段表演中，创作者为满足游戏角色互动需要，增强游戏竞争设置，丰富游戏闯关设计，增强玩家游戏角色扮演中的沉浸感与真实感，将申鹤与云堇两游戏人物组合成知己，建立起强关系网络。《神女劈观》便是云堇为申鹤所创作的京剧表演剧目，申鹤也因将云堇视为知己而选择同其并肩作战，体现了弥足珍贵的“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之情。

总之，《皮影京剧：锁麟囊》《原神》作为网络游戏与传统京剧文化的结合体，在吸纳传统艺术形态的同时，结合游戏特性，对游戏元素、游戏叙事、游戏主题进行创新。游戏行动者网络的重组及游戏主题设置的更替，达到了传播京剧文化、承载历史信息的目的。而游戏叙事结构的“多媒融合”可帮助玩家以娱乐化、互动化的方式了解更多的京剧知识，感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与价值，增强对中国传统民间工艺的自信心与认同感。数字文创时代，京剧文化与游戏产业的破壁融合实践对文化类游戏内容建设的创新与发展具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