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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主要问题与发展策略

2022-04-07邬晓燕

关键词:范式革命文明

邬晓燕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在顶层设计层面日渐完善,但生态文明作为一场包含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的绿色革命,依然面临诸多现实阻碍。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要推动绿色发展,完善生态文明领域统筹协调机制,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①《〈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辅导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页。。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创造性地运用范式理论阐明了新旧科学范式更替与科学发展之间的运演机理,从哲学和社会学视角为我们逻辑类推技术范式革新与经济社会变迁之间的内在逻辑提供了重要的致思理路。然而经济社会变迁是一个复杂系统工程,单一维度的技术系统革新无法胜任引领经济社会变迁转型的历史重任。G.多西、卡萝塔·佩蕾丝、克里斯·弗里曼等著名演化经济学家立足于工业革命的历史考察,将技术进步和制度变革视为经济增长的内生变量,把技术进步看作经济格局转换的基本动力①G.多西:《技术进步与经济理论》,钟学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2页。,尤其是佩蕾丝在《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中系统地阐释了作为技术革命主要载体的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经济社会变迁的周期运演规律,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颇具启发性的动态分析工具来剖析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变迁或经济社会绿色转型的主要问题和发展策略。

一、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经济社会变迁的演化机理

意大利经济学家多西1982年仿效库恩的科学范式概念,提出了“技术范式”概念。1983年卡萝塔·佩蕾丝在论文《结构性变迁与新技术在经济和社会体系中的吸收》中首次提出技术-经济范式(techno-economic paradigm)概念,在著作《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中阐述了两百年间的五次技术革命和五种技术-经济范式,系统解析技术-经济范式引领技术革命扩散和经济社会变迁的演化机理。

第一,每一次技术革命都会引发技术-经济范式转换,技术-经济范式转换引领技术革命扩散并带来经济社会系统变迁。

佩蕾丝认为,自18世纪末以来人类历史上相继出现五次技术革命,每一次技术革命中会涌现一组主导的技术创新族群,产生出一种新的技术-经济范式,技术-经济范式包含“关键生产要素”、主导技术集群等核心内容,提供了一套相互关联、同类型的技术和组织原则,引发新产品、新行业和新基础设施的爆炸性发展,促成所有经济活动的潜在生产率的量子跃迁。第一次“产业革命”,产生了以机械、水力、运河体系等为核心的技术体系和机械化的技术-经济范式;第二次“蒸汽和铁路时代”,产生了以蒸汽机、煤炭、铁路、电报为核心的技术体系和蒸汽动力、机器生产的技术-经济范式;第三次“钢铁、电力、重工业时代”,产生了以钢铁、电机、电话、电力网络等构成的技术体系和规模经济、标准化生产的技术-经济范式;第四次“石油、汽车和大规模生产时代”,产生了以石油、石化、内燃机、汽车等为核心的技术体系和能源密集型、大规模生产的技术-经济范式;第五次“信息和远程通讯时代”,产生了以微电子、计算机、通讯、物流等为核心的技术体系和信息密集型、知识经济的技术-经济范式②蔡跃洲、李平:《技术-经济范式转换与可再生能源产业技术创新》,《财经研究》2014年第8期。。技术-经济范式作为技术革命的主要载体,代表着指导每次技术革命扩散的新的“常识”和经济上的“最佳惯行方式”,将会引导技术革命及其潜能的展开,打破技术、经济、管理和社会制度中现存的组织习惯,引导经济行为变动、组织决策调整以及社会制度转型③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1-12页。。

第二,技术-经济范式引领技术革命和经济社会变迁的过程形成一个规律性的演化周期。

每次技术革命必然会引发一次范式变迁,技术-经济范式引导一次技术革命扩散的生命周期历时约半个世纪或更长时间,可分为两个时期、四个阶段和一个转折点。从技术革命爆发到下一次技术革命来临之前可视为一个生命周期,划分为范式导入期和范式展开期两个宏观时期,中间存在一个转折点,范式导入期可分为爆发阶段和狂热阶段,范式展开期可分为协同阶段和成熟阶段。(1)爆发阶段中,新旧范式断裂,新产品、新产业爆炸性增长和迅速创新,冲击前范式所塑造的世界,萌发新技术-经济范式。(2)狂热阶段中,技术革命扩散,新产业、新技术体系和新基础设施投资强劲增长,市场走向繁荣,新范式在生产结构中牢牢扎根、充分展开。经历一段短暂的转折点,金融泡沫破裂之后出现经济衰退,激发经济制度调整,促进和塑造范式展开期。(3)协同阶段中,新范式明显占据统治地位,生产体系和经济结构全面扩张,技术-经济领域和社会-制度领域协同发展。(4)成熟阶段中,主要产业的技术成熟和市场饱和,技术革命作为增长引擎的潜力下滑并开始受到限制,技术创新收益递减,创新动力衰竭,预示着整个增长方式的衰落和新技术革命的序曲①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4-55页。。技术-经济范式伴随着技术革命的展开经历酝酿、构造、成熟、衰微的过程。

第三,技术-经济范式引领技术革命扩散和经济社会变迁需要诉诸若干动力机制:技术变迁的包容-排斥机制、经济变迁的最佳惯行模式(效用最大化机制)、社会-制度变迁的组织变革机制。

技术-经济范式是由一套通用的、同类型的技术和组织原则构成的最佳惯行模式,是指导技术革命及其扩散的思维地图,以最有效方式推动技术革命、重振整个经济,成为一种普适性和共享性的组织常识,指导社会制度框架的构建。但是,技术-经济范式如何发挥其经济社会变迁的引领作用?首先,技术-经济范式构建技术变迁的包容-排斥机制,因为每一种技术-经济范式都有其“关键生产要素”和主导技术群落,技术-经济范式逐渐嵌入社会实践、立法和其他制度框架的构成因素之中,促进与之相适应的技术和产业创新,阻碍与之不相适应的创新。其次,技术-经济范式形成效率最大化的经济变迁“最佳惯行模式”,技术革命及其范式在整个经济中的传播将引发“发展的巨潮”,带来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方面的结构性变化,在创造性破坏的过程中提高生产率水平、激发组织制度深刻变革,决定投资模式、经营方式、市场机制的变革方向。最后,技术-经济范式形成推动社会-制度变迁的组织变革机制,锻造出超越经济领域的一种普适性和共享性的组织常识,用以塑造和调整与技术-经济范式相适应的社会-制度框架②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1-25页。。

第四,技术-经济范式若要成功引领技术革命扩散和经济社会变迁,就要求社会文化的主动型塑。

每次技术革命深刻而广泛地动摇和塑造了社会,随后强烈的社会、政治和意识系统的冲突和妥协又反过来塑造并驾驭了技术革命潜力①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8页。。技术革命的爆发展现出巨大的财富创造潜力,然而,这种“破坏性创新”势必引发巨大的社会震荡和混乱冲突,消除技术革命扩散过程中强大的制度和社会抵抗,需要进行重大制度重组,包括修正流行的社会行为和观念文化,以便重塑与技术革命潜力相适应的环境,带来理想的“黄金时代”。但是,如果说在技术革命扩散初期,亦即技术-经济范式导入期,组织制度变革是为适应新技术、新产品、新产业爆炸性增长的“被迫为之”,那么在技术革命吸收期,亦即技术-经济范式展开期,经济社会转型和社会文化重塑则应当是迎合和适应占主导地位的技术-经济范式的“主动为之”,主动创造“使新技术得到充分利用的制度安排”。技术-经济领域与社会-制度文化领域的严重不匹配和冲突将会导致经济结构的断裂、持续的社会暴力冲突、严重的金融崩溃,因此,敏锐把握技术革命及其技术-经济范式的发展趋势并顺势而为、应势而行,有利于加快经济社会变迁的步伐、减少社会成本。

二、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主要问题

技术-经济范式是指一定社会发展阶段,基于某种主导技术形成“关键核心要素”,推动宏观和微观的经济结构与运行模式发生系统变革、形成新经济社会格局的一套组织原则。科技进步必将推动新技术-经济范式取代旧技术-经济范式,引领文明形态演进。18世纪末以来,多次技术革命锻造出以蒸汽、电力等化石能源驱动的重工业主导、以资本增殖和利益最大化为价值内核的工业技术-经济范式,创造出物质生产力高度发达、社会文化繁荣的工业文明盛况。但是20世纪中叶以来,不断爆发的全球性生态环境危机、科技风险事故和至今仍在全球肆虐的新冠疫情,都在警示乃至控诉工业技术-经济范式及工业文明的反自然性、反生态性、反人性。尽管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可持续发展战略已成为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共识,许多发达国家为克服本国经济危机或维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增长潜力,推行了形式不一的生态经济、绿色新政、生态现代化等措施,但是,人类发展依然面临日益严峻的生态环境极限约束,人口、资源与环境的冲突愈演愈烈,因环境问题引发的资源掠夺、经济竞争、政治博弈和意识形态攻讦层出不穷,昭示我们单一维度的绿色技术创新、能源转型,或者经济领域的生态因素增加,只能治标不治本。克服工业文明危机的根本出路唯有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推动经济社会的全面绿色转型要求跳出技术创新和经济政策的单维路径,发动技术-经济范式的绿色革命,因为技术-经济范式是包含技术系统、体制机制、组织原则和价值体系的有机整体,具有引领和贯穿经济社会系统变革的核心作用。我们应批判考察工业技术-经济范式及其主导的工业文明危机,呼唤以生态规律为导向、由绿色技术和绿色能源驱动的绿色经济和产业、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价值内核的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和生态文明新形态。以技术-经济范式理论观之,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需明确以下问题:

第一,工业技术-经济范式是否处于演进停滞、潜力衰微阶段,关涉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发展的前提。

旧范式式微是新范式萌发的历史前提,工业技术-经济范式的成熟同时意味着工业文明模式攀至巅峰和开始滑向衰落。工业技术-经济范式的基本特征是在以经典物理学为基础的机械自然观指导下掠夺性开发自然,奉行工具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征服型技术观,坚持片面追逐经济增长的资本导向型发展观,因追求人类短期利益和局部利益而形成了一种资源耗竭型、环境污染型的不可持续的工业文明。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决定了工业文明的发展必须服从于资本增殖的绝对律令,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无限扩张更使工业文明及其范式的危机程度无以复加,经济增长长期乏力,债务水平急剧攀升,生态环境破坏加剧,贫富分化持续恶化,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和持续至今的新冠疫情危机更是深刻揭示出世界资本主义及工业文明范式的系统性危机。无论是全球产业布局的生态危机转移,还是“机器代替人力”的技术乌托邦构想,抑或是将生态破坏责任归咎于穷国人口增长的“地球救生艇”理论,或改良资本主义的生态现代化战略,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自然资源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尖锐矛盾。金融危机和经济重创并不能阻止资本主义对生态和气候的“自杀式”破坏,并不能引导资本主义世界进行市场重组和技术转型以走向一种“可持续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国家试图防止新冠疫情演变为全球性经济危机、进而演变为动摇资本主义秩序的全球性社会危机,却非但没有消除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反而深陷“危机—调适—更大的危机”的恶性循环,恰恰证明了工业文明的发展潜力衰微及其技术-经济范式的历史合法性岌岌可危。一如福斯特和苏万迪所言,新冠疫情前所未有地凸显了资本主义造成的生态、流行病学和经济的脆弱性之间的相互关系,以灾难的形式体现了资本主义系统的普遍的结构性危机,这场灾难的“完美风暴”可能会吞噬人类文明,令人深度质疑全球化的工业文明发展模式的合理性,也再次凸显“整个社会的革命性重建”的必要性①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因坦·苏万迪:《新冠肺炎疫情与灾难资本主义:商品链与经济危机》,《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0年第5期。。

第二,绿色工业革命是否已经拉开序幕,关乎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基础条件。

另在“布”一则中,周去非提到“广西触处富有苎麻,触处善织布,柳布、象布,商人贸迁而闻于四方者也”。柳布、象布,即柳州、象州所产的布,而“触处”是宋代口语,“到处”的意思。杨武泉的校注本提到,古时麻葛等质料粗劣的纺织品称为“布”,苎麻作为一种半灌木植物,茎皮纤维被作为纺织原料。这种原料制成的布匹在穿着的舒适度上多半也较差。但本地人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逐步掌握了苎麻的改造技术,对照该书“綀子”一则能更清晰地看到这种技术的进步。

每次技术革命会引发一次技术-经济范式变迁,其后新技术-经济范式的萌发、成型、成熟、衰微将引领技术革命扩散的整个过程。因此,绿色技术革命或绿色产业革命的爆发是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基础条件,也决定了未来生态文明建设的战略安排。美国学者杰里米·里夫金指出,以蒸汽动力为基础的第一次工业革命造就了19世纪城市繁荣和工厂,以化石燃料为基础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催生了20世纪工业区和房地产业的繁荣、塑造了自上而下的经济政治体制结构,以互联网技术和可再生能源结合为基础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将指引人类进入21世纪后碳时代的可持续发展,开启一场“以能源转型推动经济和社会转型”的生态产业大革命①杰里米·里夫金:《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年,第XXIV页。。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成员伍德罗·克拉克2012年在访谈中指出,韩国、日本、北欧等国家在20世纪80年代已经开始绿色工业革命,中国自21世纪初开始也正在大踏步地迈向绿色工业革命,这场革命将持续50至80年,一直延续到21世纪末。“对中国而言,关键在于要超越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率先进入绿色工业革命,真正在国家和地方层面找到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的方案。”②《下一站:绿色工业革命》,《文汇报》2012年10月8日,00A版。为避免气候变化和环境退化带来的灾难性影响,人类必须进行一场彻底的绿色技术革命,既然绿色工业革命序幕已经拉开,就意味着绿色技术-经济范式正在孕育或构造当中,而经济社会全面绿色转型正是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绿色工业革命全面扩散合乎逻辑的内在要求和必然结果。

第三,绿色金融资本是否得到适度发展,涉及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关键角色。

佩蕾丝在《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中阐述了金融资本在技术革命扩散中的积极作用,金融资本会敏锐地选择具有高盈利率的投资领域,通过新金融工具创新,逃离由旧范式主导的创新收益递减和市场饱和的原有部门,涌向革命性的新兴企业,探寻新盈利机会,并以其强大的磁场吸引大量投资进入新技术和新基础设施领域,加速控制作为“新经济”基础的范式③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1-83页。。在技术革命发展过程中,金融资本始终担当着“创造性毁灭的执行者”关键角色,在不同阶段发挥着支持技术革命发展、加剧技术-经济领域与社会-制度领域冲突、推动技术革命展开、催生新技术革命萌发等不同作用。伴随着绿色工业革命的开启,全球绿色金融正蓬勃发展,成为推动能源转型、低碳经济发展的关键金融手段。美国早在20世纪80年代通过《综合环境响应补偿及责任法》(1980)、《全面环境响应、补偿和负债法案》(1980)、清洁水州循环基金和饮用水循环基金(1987)等开启了绿色金融制度体系构建;英国2019年7月提出《英国绿色金融战略》;欧盟2019年6月连续发布《欧盟可持续金融分类方案》《欧盟绿色债券标准》《自愿性低碳基准》三份报告,2020年1月正式公布《欧洲绿色协议》,强调“可持续”和“公正”的绿色金融发展。我国“十三五”规划将“构建绿色金融体系”提升到国家战略,先后发布《关于构建绿色金融体系的指导意见》(2016)、《绿色投资指引(试行)》(2018)、《绿色产业指导目录》(2019)等文件,绿色金融法治框架初见规模。绿色金融已成为一种新型环境治理方式,运用以绿色信贷、绿色期货、绿色基金、绿色保险等为代表的绿色金融工具,与传统环境规制协同,通过引导污染产业从“逐底竞争”演变为“逐顶竞争”的区位变化,一方面为企业引进减排设备、研发绿色技术提供融资利好,另一方面支撑经济效益高、环境表现好的新兴产业领域,达到支持传统产业绿色化改造和新兴绿色产业发展的双重目标,有利于促进产业结构持续绿化优化和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①朱向东、朱晟君、黄永源等:《绿色金融如何影响中国城市环境污染?——以雾霾污染为例》,《热带地理》2021年 第1期。。

第四,经济社会绿色转型面临什么样的社会-制度障碍,决定了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转型的革新方向。

每一次技术革命引发的大规模经济转型涵括了包括生产、组织、管理、通讯、运输、消费等模式的复杂、系统的社会吸收过程,需要个人与社会巨大的努力、投资和学习,才能最终塑造和走向一种全新的生产生活方式,而前范式导引下的社会-制度框架的深度适应和路径依赖将会严重阻碍新技术革命的展开。全球范围内的经济社会绿色转型似已启程有时,导致可持续发展战略行进维艰、收效不佳的社会制度障碍主要在于以下几个因素:其一,现代工业社会的增长主义模式信仰者还在强化资本神话和增长机器,无视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和生存困境。正如诺思所言,创新性变化的社会将遇到一个突出的路径依赖问题,它不仅意味着现在的选择要受到从过去积累而成的制度传统的约束,更意味着与积累而成的制度相配套的组织会动用资源来阻止那些威胁它们生存的变革②道格拉斯·诺思:《理解经济变迁过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8-49页。。其二,绿色科技创新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强化了对自然的剥削和社会贫富分化,并未创造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社会。西方国家推行的绿色新政或生态现代化,目的是消除作为资本主义现代性危机的生态环境危机、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但最终结果却进一步强化了资本对自然的掠夺剥削、社会两极分化和全球污染大转移。其三,与绿色工业革命相适配的组织制度尚未普遍形成,未能构成磅礴的社会变革力量。因为旧制度面对新兴技术革命会失效,而在范式完全形成之前,人们还难以设计出合适的制度框架,只有在新范式得到相当程度的传播之后,才能明确需要培育什么样的社会制度框架。这似乎成了一个悖论③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79页。。譬如作为生态文明制度化建设的基石,生态文明标准化的基础法制阙如和发展基础薄弱,无法满足经济社会绿色转型需要的一系列基础制度与管理模式的适应、创新和变迁之要求④陈伟:《中国生态文明标准化:制度、困境与实现》,《马克思主义研究》2017第9期。。另外,中国生态文明制度法律体系已经确立,但由于生态理念和生态法治思维尚未在社会普遍生根,存在监管不力、执法效能低下等问题。其四,绿色发展的生产方式变革与生活方式的协同尚未形成,绿色生产和绿色消费之间缺乏有效循环,有绿色生产无绿色消费或者有绿色消费无绿色生产都是绿色产业链条的断裂,亟待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带来经济社会的系统变迁,这既需要政府政策的推动引领,也需要较长时期的适应过渡。

三、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全面转型的中国发展策略

第一,坚持创新引领绿色发展,主动培育绿色技术-经济范式,构建绿色经济新格局,提供可持续发展新优势新动能。

技术-经济范式变革是技术革命扩散的主要载体和大规模经济增长的推进器,而技术-经济范式变革主要通过关键要素变迁实现,正如18世纪的蒸汽机和铁路、19世纪的电力和汽车、20世纪的信息通讯技术。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的形成,要求以绿色科技和新能源作为“关键要素”投入,具备成本明显下降、大规模供给迅速增加、应用得到普及等三个基本条件,通过关键技术创新引领生产方式和商业模式的系统改变而形成新经济格局②王姝楠,陈江生:《数字经济的技术-经济范式》,《上海经济研究》2019年第12期。。当前,绿色技术革命初露锋芒,但工业技术-经济范式余威尚存,许多产业严重依赖化石能源旧范式,发展重点依然放在传统工业技术商业化和技术培训方面,再生性制动和电力存储设施等绿色技术滞留于实验室、效率低下或未能顺利完成商业化转化③伍德罗·克拉克、格兰特·库克:《绿色工业革命》,北京:中国电力出版社,2015年,第157-158页。。“十四五”时期我国处于科技革命加速向产业变革演化的关键时期,以创新为第一动力加快绿色科技创新,主动培育绿色技术-经济范式,是推动高质量发展、构建绿色发展新格局的迫切需要。

绿色工业革命是中国新型工业化的必由之路,中国必须摒弃传统发展模式,坚持创新驱动引领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通过经济结构绿化优化、发展动力转换,走出一条内生型、可持续的发展道路。首先,以改革创新为根本动力,大力推进科学技术创新和科学技术生态化,创新绿色制造,提升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能力,把绿色科技自立自强作为绿色发展的战略支撑,提高“绿水青山”转化为经济财富和社会财富的效能。其次,大力发展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绿色环保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并推动与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产业的深度融合,加快发展绿色产业体系,构建基于“互联网+可再生能源”的绿色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从而推动绿色经济结构调整,提高绿色经济的质量效益和核心竞争力。最后,优化绿色投资结构,保持绿色金融创新和投资增长,引导促进消费向绿色、健康、安全发展,鼓励绿色消费和绿色生活方式。

第二,构建与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相适应的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和高质量发展的创新激励机制,加快绿色革命进程。

完善绿色发展导向的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生态文明全面转型的重要内容。诺思提出,对经济增长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制度性因素而非技术性因素,有效的组织制度、产权制度会对经济活动造成激励效应,这也是英格兰地区首先在西方世界崛起,而法国和西班牙在竞争中失败的重要原因①道格拉斯·诺思:《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上海:三联书店,1991年,第10页。,“经济制度最终必须要由政治制度来加强”②道格拉斯·诺思:《理解经济变迁过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05页。。中国环境治理正处于攻坚期、关键期和转型期,生态环境问题具有明显的压缩型、复合型特征,工业化的环境资源问题短期内集中涌现,国内生态危机与全球气候变化压力相叠加,尽管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已经基本建构完备,但是行政职能交叉、唯经济增长行为、企业逃避环境监管、社会组织和公众参与不足等问题较多,环境治理机制及其效能的现代化依然较为滞后。

绿色技术-经济范式引领的生态文明强调经济系统、生态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和谐共生发展和发展目标的多元性、系统性和整体性,除了以绿色科技、绿色能源和绿色资本带动环保绿色产业加速发展形成规模效应,推动构建一种清洁、可持续的绿色经济模式之外,还迫切需要构建与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相适应的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和创新激励机制来加速绿色工业革命进程。《关于构建现代环境治理体系的指导意见》(2019)强调,要建立健全领导责任体系、企业责任体系、全民行动体系、监管体系、市场体系、信用体系、法律政策体系,形成导向清晰、决策科学、执行有力、激励有效、多元参与、良性互动的环境治理体系,为推动生态环境根本好转、建设美丽中国提供有力的制度保障③新华社:《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构建现代环境治理体系的指导意见〉》,http://www.gov.cn/zhengce/2020-03/03/content_5486380.htm,2020年3月3日。。应当加快建设绿色增长—绿色财富—绿色福利的发展机制,完善政府调控、市场推动、企业实施、公众广泛参与的生态文明治理体系,综合运用技术、经济、行政、法律、社会等多元手段,建构包含政治结构、产权结构和社会结构的绿色发展制度框架,主动地为新重大技术体系开发创造社会需求,促进绿色科技持续创新、环保市场交易成本降低和生态福祉不断增长。

第三,加强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的社会学习,推动绿色技术-经济领域与社会-制度领域的协同发展,以主动适应和加速绿色社会变迁。

从绿色科技革命转向绿色产业变革,也是绿色技术-经济范式从成型走向成熟的过程,准确把握新技术革命的发展阶段,有利于人们通过社会学习主动适应新技术-经济范式并加速绿色社会变迁。因为技术变革与经济组织之间具有复杂的相互关系,从最初的概念化到技术可能性的确定,从发明到商业可行性,从创新到随后的扩散,常常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技术改进的过程不仅依赖于日复一日的新技术改进,而且也有赖于使用新技术的人类技能的发展,亦即技术变革与社会学习两者之间协同并进、相互促动①道格拉斯·诺思:《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上海:三联书店,1991年,第184页。。

由于新技术的经济和社会潜力只有经历很长的历史时期才能被认识到,各种社会体制和文化观念对新技术-经济范式的接纳和传播存在一种滞后效应,而技术能力创新和科学技术政策调整都是一个渐进的、更广泛的社会一体化的进程,因此无论是企业还是社会都需要克服前范式的制度传统束缚和路径依赖,加快推进与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相适应的管理机制改革、思想观念革新、行为习惯调整,从而为技术进步和产业变革创造有利“气候”。尤其是在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确立并引发经济制度调整危机的时期,企业或国家应当积极顺应绿色工业革命的时代趋势和历史要求,敏锐感受市场需求变化,建立合理高效的信息反馈和制度改革机制,主动引导产业技术范式转换并成为范式转换的引领者,或者通过模仿、学习等策略,尽快适应新范式体系,成功实现技术追赶或技术突破而成为范式转换的追随者。社会和公众同样需要加强适应性的社会学习,主动培育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世界观”和绿色生活方式,为生态文明全面转型节约社会成本、提高决策效率、提升执行效能,加速绿色社会变迁。这种大规模的经济社会转型涉及复杂的社会吸收过程,包括生产、组织、管理、通讯、运输和消费模式的剧烈变化,最终走向一致的“生活方式”。因而无论对于个人还是社会来说,每次浪潮都需要巨大的努力、投资和学习②卡萝塔·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泡沫与黄金时代的动力学》,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64页。。

第四,发挥中国特色的治理优势,实现绿色发展的文明跃迁,助力全球绿色低碳转型。

进入21世纪,世界各国都在不断加快绿色新政步伐。2008—2009年世界金融危机期间,欧美国家纷纷启动“绿色新政”。“奥巴马绿色新政”致力于绿色经济刺激和绿色形象重建计划,但其后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协定》之举使美国绿色经济发生巨大倒退,拜登政府上台后宣布重返《巴黎协定》,以绿色新政作为应对气候挑战的关键框架,提出了“清洁能源革命与环境正义计划”,借此重振美国在气候变化和环境治理中的全球领导力③新华社:《拜登的“绿色新政”》,https://www.in-en.com/article/html/energy-2299624.shtml,2020年12月25日。。欧盟推行经济刺激计划来推动低碳技术创新和能源转型,2019年12月发布《绿色新政》(European Green Deal)及路线图,制定出2050年欧盟成为富有竞争力的资源节约型现代化经济体的战略目标,开启“欧洲历史上最具环保意识的管理时代”,谋划发展为全球最大的低碳经济体和真正的全球性领导者①雷曜、张薇薇:《欧盟绿色新政与中欧绿色金融合作》,《中国金融》2020年第14期。。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必须在全球层面上重建一种经济、社会与生态之间的均衡和谐关系,从根本上消除导致“消费过度性、超国家和结构性依赖”经济危机的基础性条件,并重新构建一种符合社会公正和生态可持续准则的绿色经济②郇庆治、王立军:《欧美“绿色新政”:一种政治生态学分析》,《鄱阳湖学刊》2011年第12期。。从这个角度研判,欧美国家是否真的能够担当全球“绿色先行者”的重任,是令人存疑的。

紧紧把握绿色工业革命的历史机遇,发挥中国特色的制度优势,建立和创新基于本国国情的绿色发展战略,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鲜明特色,也是中国实现绿色发展跃迁的必然选择。一方面,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经济社会建设为中国绿色低碳发展奠定了强大的经济基础和科技实力,中国在涡轮机、太阳能光伏板、风能等绿色科技领域已经占据世界领先地位,大力投资清洁能源科技、磁悬浮列车、可再生能源系统等产业的绿色环保制造和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向世界展示出绿色工业革命刺激经济发展的有效性。另一方面,进一步发挥中国特色的制度优势,为绿色发展的革命性跃迁创造制度保障。能源独立、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已成为超脱自由市场驾驭范围的重要社会和政治问题,需要中央政府统一规划和筹谋,中国政府早在20世纪末就已经开始将绿色发展的超前意识贯彻在国民经济社会发展五年计划中,贯穿在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科技创新和商业应用中,很好地平衡了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社会和谐之间的利益。生态社会主义者维克多·沃利斯指出,生态保护的制度框架与资本主义特征截然对立,从长期来看与社会主义紧密联结在一起③郇庆治:《重建现代文明的根基——生态社会主义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03页。。自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文明进一步被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的顶层设计,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被写入党章,以人民为中心的生态文明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日臻完善。此外,中国面对绿色工业革命的特殊社会历史背景,赋予其成为绿色先行者的巨大可能性。中国国家建设面临现代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时空交叠,意味着中国需要在工业技术-经济范式尚未成熟、工业化进程尚未完成的前提下实现文明范式的跃迁,意味着中国可能在生态危机尚未积重难返的条件下提早改辙转轨,创造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新时代。

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指出“人类需要一场自我革命,加快形成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地球”④《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发表重要讲话》,《光明日报》2020年9月23日,01版。,庄严承诺要实现“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的伟大愿景,号召各国树立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历史性机遇,汇聚起可持续发展的强大合力,助力和引领全球低碳转型。2021年10月习近平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的主旨讲话中强调,以生态文明建设为引领,以绿色转型为驱动,助力全球可持续发展,引领全球绿色复苏①《习近平出席〈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并发表主旨讲话》,《光明日报》2021年10月13日,01版。。在经济增长、生态环境承载极限、人民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多重压力之下,中国作为一个新兴国家没有积弊深重的社会制度禁锢,有望通过积极的绿色技术创新、制度创新和社会建设,快速实现从未完成时的工业技术-经济范式向绿色技术-经济范式的跨越式跃迁和生态文明转型,成为全球绿色发展的先行者,为世界现代化贡献一条中国特色的绿色现代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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