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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周必大刻书活动考述

2022-04-07王永波

贵州文史丛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来校英华上海古籍出版社

王永波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四川 成都 610071)

周必大的刻书活动主要集中在其致仕回到家乡庐陵后,主持编刻了《欧阳文忠公全集》一百五十三卷、《文苑英华》一千卷等书,在宋代刻书史上有较大影响。总结周必大的刻书理念与校勘特色,对进一步了解周必大的文献学成就不无意义。

周必大在致仕之前也是有过图书编刻活动的,目前最早的记载是孝宗淳煕十三年(1186)校勘《苏魏公文集》七十二卷。洪迈《容斋四笔》卷二:“今代所传文书,笔吏不谨,至于成行脱漏。予在三馆假庾自直类文,先以正本点检,中有数卷皆以后板为前,予令书库整顿,然后录之。他多类此。周益公以苏魏公集付太平州镂板,亦先为勘校。”1洪迈:《容斋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635页。周必大《苏魏公文集后序》:“平生著述凡若干卷,翰林汪公彦章为之序。某尝得善本于丞相曾孙玭 。适显谟阁直学士张侯几仲出守当涂,欣慕前哲,欲刻之学宫,布之四方,使来者有所矜式。其用心可谓广矣,故以遗之而纪于后。淳煕十三年十月一日。”2王同策等点校:《苏魏公文集》上册,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页。这两条材料说明,周必大在担任枢密使任上,曾从苏颂曾孙苏玭处得到善本《苏魏公文集》,“先为勘校”,后在太平州镂板刻印。绍熙二年(1191)周必大以观文殿大学士出使潭州,两年后他在潭州用泥铜活字刷印了自己的著作《玉堂杂记》。《致程元成给事书》:“某素号浅拙,老益谬悠,兼之心气时作,久置斯事。近用沈存中法,以胶泥铜版移换摹印,今日偶成《玉堂杂记》二十八事,首恩台览,尚有十数事俟追记补缀续衲。窃计过目念旧,未免太息岁月之沄沄也。”1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九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3055页。玉堂代指南宋学士院,周必大集中有《夜直玉堂读王仲行正字文编用入馆新诗韵》《程泰之下直某偶被宣锁相遇于途既到玉堂读所》等诗可证。周必大以玉堂为书名的著作有两部,分别是《玉堂类稿》二十卷、《玉堂杂记》三卷。《玉堂杂记》是周必大在孝宗期间任职翰林学士时所著,主要记录学士院的设置、职掌、典制名物,以及翰林学士的心态与活动等,是研究南宋翰苑制度的重要文献。所谓“沈存中法”即沈括在《梦溪笔谈》卷十八中所说的胶泥活字铜版印刷术,周必大用泥铜活字印刷《玉堂杂记》后,呈送老友程元成一部,以示“过目念旧”,并表示还有十多条将来会增补进去。《玉堂杂记序》:“其后两入翰苑,首尾十年,自权直院至学士承旨皆遍为之,其荷两朝知遇,至矣。岁月既久,凡涉典故及见闻可纪者辄笔之。淳熙庚子,进位二府,苏易简玉堂之思每切于中。因命小子纶裒为一编,略加厘订。其间多涉几微,非止温木,或删或留,仅得五十馀条。前后脞录,辞无诠次,厘为三卷。或可附洪氏《翰苑群书》后云。壬寅八月十二日,周必大题。”2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七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701页。周必大命其子周纶编辑《玉堂杂记》三卷,五十馀条,用泥活字刷印单行本行世。《翰苑群书》十二卷是南宋洪遵用家藏李肇、元稹、韦处厚、韦执谊、杨钜、丁居晦等所著有关唐代翰林文献编辑而成的一部丛书。此本上卷为李肇《翰林志》、元稹《承旨学士院记》、韦处厚《翰林学士记》、韦执谊《翰林院故事》、杨钜《翰林学士院旧规》、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李昉《禁林宴会集》,凡七家;下卷为苏易简《续翰林志》、苏耆《次续翰林志》《学士年表》《翰苑题名》《翰苑遗事》,凡五种。其《遗事》为洪遵所续,实止四家。除《年表》《题名》外,所收不过九家,皆以唐人记载唐代翰林事。周必大序中所谓“或可附洪氏《翰苑群书》后云”,可看作是他对《玉堂杂记》一书的自信。周氏《玉堂杂记》刊行后,影响颇大,自宋至清历代皆有刊刻,后与洪遵《翰苑群书》收入《四库全书》,《四库总目提要》卷七十九:“洪遵《翰院群书》所录,皆唐代及汴都故帙。程俱《麟台故事》,亦成于绍兴间。其隆兴以后翰林故实,惟稍见于《馆阁续录》及洪迈《容斋随笔》中。得必大此书,互相稽考,南渡后玉堂旧典亦庶几乎厘然具矣。”3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十九,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683~684页。馆臣评价较为中肯。周必大后来自编刻文集,将《玉堂杂记》三卷收入到《周益文忠公全集》卷一百七十四至卷一百七十六中。《玉堂杂记》偶有记录周必大书籍编刻事,如卷上:“欧阳文忠公《学士院草录》,世已不传。近岁有《玉堂集》,云是李汉老邴编类,亦差讹非全书。其中却载皇太子府《春端帖子》,盖政和宣和间所供。今东宫乃阙此,欲引例为请,缘无善本可据,且当时不曰宫而曰府,遂止。”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七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2710页。欧阳修《学士院草录》今不存,可能是与洪遵、周必大二书性质类似,又有《玉堂集》一种,周必大想据此刊刻,但找不到善本,只好作罢。据此可知在南宋曾有《学士院草录》《玉堂集》流传,今皆不存。

此外,在潭州任上,周必大还主持刊刻了赵子崧《朝野遗事》一卷。赵希弁《读书附志》著录《朝野遗事》一卷:“右赵子崧伯山所著。记中兴以前凡一百二十有五事。自号鉴堂居士,终于延康殿学士、右中奉大夫。淳熙中,周益公帅长沙,命项安世、丁朝佐、杨长孺雠校而刻之。”5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6页。赵子崧字伯山,宋燕王德昭五世孙。徽宗崇宁五年(1106)进士。宣和间官宗正少卿,知淮宁府。高宗建炎元年(1127),为大元帅府参议官,东南道都总管,知镇江府。建炎二年(1128)贬单州团练副使南雄州居住,绍兴二年(1132)卒,《宋史》卷二百七十四有传。项安世、丁朝佐、杨长孺三人是周必大编刻书籍的得力助手,其中杨长孺是杨万里子,丁朝佐是周必大编刻《欧阳文忠公全集》时的主要人员。据《南宋馆阁录续录》卷九:“项安世,四年三月除,五年八月为校书郎。”1陈骙、佚名撰,张富祥校:《南宋馆阁录续录》卷九,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344页。可知《朝野遗事》的刊刻当在绍熙二年周必大潭州任上到绍熙四年(1193)三月项安世除秘书正字之间。林日波先生根据宋人周南《〈谯天授事录〉跋》“《鉴堂遗事》在池时所购”,判断“其书长沙之外又有池州翻刻本”2林日波:《赵子崧〈朝野遗事〉小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0年第四期,第144页。,可见《朝野遗事》在当时流传较广。赵子崧《朝野遗事》一卷是一部历史逸闻琐记类笔记,今已佚失。林日波先生《赵子崧〈朝野遗事〉考佚》3林日波:《赵子崧〈朝野遗事〉考佚》,《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年第二期,第94~97页。一文广泛搜集材料,从中辑佚该书近二十则,可以参考。

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周必大以少傅致仕,回到家乡庐陵,开始了大规模的编刻书活动。周必大首先想到的是编刻庐陵同乡欧阳修的诗文集,他多次在诗文中对欧阳修的道德文章予以推崇。例如在《总跋自刻六一贴》中说:“欧阳公道德文章,百世之师表也。”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82页。又在《题方季申所刻欧阳文忠公集古跋真迹》中说“欧阳文忠公文章事业师表百世”5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70页。。用“百世之师表”“师表百世”来评价欧阳修的道德文章,充分肯定他在北宋文坛的领袖地位。甚至还在《龙云先生文集序》中评价说:“庐陵郡自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续韩文公正传,遂为本朝儒宗。”6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五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814页。正是出于对庐陵同乡欧阳修的敬佩,周必大才重刻《欧阳文忠公全集》。《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其集遍行海内,而无善本,周益公解相印归,用诸本编校,定为此本,且为之《年谱》。自《居士集》、《外集》而下,至于《书简集》,凡十,各刊之家塾。其子纶又以所得欧阳氏传家本,乃公之子棐叔弼所编次者,属益公旧客曾三异校正,益完善无遗恨矣。《居士集》,欧公手所定也。”7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96页。周必大《欧阳文忠公集后序》:“欧阳文忠公集,自汴京、江浙、闽、蜀皆有之。前辈尝言公作文,揭之壁间,朝夕改定。今观手写《秋声赋》凡数本,《刘原父手帖》亦至再三,而用字往往不同,故别本尤多。后世传录既广,又或以意轻改,殆至讹谬不可读。庐陵所刊,抑又甚焉,卷帖丛脞,略无统纪。”8祝尚书:《宋集序跋汇编》卷六,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28页。两条材料说明在南宋中期,欧阳修的文集刊刻流行较广,错讹较多,没有善本,这也是周必大重刻欧阳修文集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在周必大编刻《欧阳文忠公集》时,市面上至少流传着十多种欧阳修文集。《郡斋读书志》卷十九著录“《欧阳文忠公集》八十卷《谏垣集》八卷”9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卷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989页。,赵希弁《读书附志》卷下著录“《庐陵欧阳先生集》六十一卷”,并谓:“别一本六十一卷,乃旧物也。”10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附录《读书附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177页。《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著录:“《六一居士集》一百五十二卷”,“自《居士集》《外集》而下,至于《书简集》,凡十,各刊之家塾。”11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96页。《宋史》卷二百零八《艺文七》著录《欧阳修集》五十卷、《别集》二十卷、《六一集》七卷、《奏议》十八卷、《内外制集》十一卷,合计一百零六卷,应该是欧阳修各集的单行本。宋代的这几种书目所著录的欧阳修文集,从书名来看有《欧阳文忠公集》《庐陵欧阳先生集》《六一居士集》《欧阳修集》等多种,卷数也有八十卷、六十一卷、一百五十二卷、五十卷等多种,刊刻分别在汴京、江浙、福建、四川等地,说明至少在南宋中期欧阳修文集的编刻、发行已经是非常普及。周必大着手重刻欧阳修文集的底本,从现存文献来看,应该是《直斋书录解题》所著录的“《六一居士集》一百五十二卷”,这是最接近欧阳修文集全貌的一个本子,卷数上也与周刻本相近。上述这些还不是欧阳修的所有著述,据《宋史》卷二百零八《艺文七》所著录,欧阳修还有《诗本义》十六卷、《新唐书》二百二十五卷、《新五代史》七十四卷、《太常因革礼》一百卷、《太常礼院祀仪》二十四卷、《从谏集》八卷、《礼部唱和诗集》三卷。这些书都没有收入到《欧阳文忠公集》中,有些是单刻行世,如乾隆丙申(1776)重刻《庐陵欧阳文忠公全集》,牌记即有“唐书并五代史另刊”竖排一条。据该书前列“累代校刊姓名”可知,乾隆本直承南宋本而来,可以推知在南宋编刻的欧阳修文集中,存在将《新唐书》《新五代史》与全集并行单刻的情况。

周必大重编欧阳修文集的情况,可以从他所写的多条材料中窥知。《欧阳文忠公集后序》:“会郡人孙谦益老于儒学,刻意斯文;承直郎丁朝佐博览群书,尤长考证。于是遍搜旧本,傍采先贤文集,与乡贡进士曾三异等互加编校。起绍熙辛亥春,迄庆元丙辰夏,成一百五十三卷,别为附录五卷,可缮写模印。惟《居士集》经公决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有增损其辞至百字者,有移易后章为前章者,皆已附注其下。如《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又迥然不同,则收置《外集》。自余去取因革,粗有据依,或不必存而存之,各为之说,列于卷末,以释后人之惑。第首尾浩博,随得随刻,岁月差互,标注抵牾,所不能免。”1祝尚书:《宋集序跋汇编》卷六,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29页。绍熙辛亥是绍熙二年(1191),庆元丙辰是庆元二年(1196),前后恰好五整年。参与编刻的人员主要有十二人,是分批次来参加编校的。据书前“累代校刊姓名”所列,有“绍熙五年郡人孙谦益、桂阳军教授丁朝佐、乡进士曾三异、登仕郎胡柯”,“庆元二年州县学职葛潨、王伯刍、朱岑、胡柄,清江主簿曾涣、乡进士胡涣、乡进士刘贙、郡人罗泌”。这些参与者的名字在书中时有标注,例如《居士集》五十卷每卷末都有刊记“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绍熙二年三月郡人孙谦益校正”两行字。再如《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一至卷四,卷末刊“绍熙三年十月承直郎丁朝佐编次,郡人孙谦益校正”,等等,表示各司其职。从全书的编次来看,重编《欧阳文忠公集》的编定者为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等四人,复校者为葛潨、王伯刍、朱岑、胡柄、曾涣、胡涣、刘贙、罗泌等八人。周必大曾在书信中多次与这些编校者进行商讨,如绍熙五年(1194)六月写给孙谦益的信中就说:“前奉记纳《六一集》,必遂关彻。毒暑,不审尊履比何如?曾无疑送《别集》目录来,共三册,并移改《手书》五卷。丁朝佐札子一幅,并纳呈,幸仔细点勘。疾速送示。”2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八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871页。同年在另一封致孙谦益的信中探讨欧阳修的生年问题:“《六一集》并总目何为许久未蒙封示?乃如年谱,皆说六一先生是景德四年六月二十六日丙辰生,前日搜访得《于役志》一卷,乃是自馆阁贬夷陵时舟行日记,止到公安。其间于六月二十一日说‘予生日为寿’。寻取《真宗实录》及《长编》再三契勘,果是。丙辰乃六月二十一日,得戊申月节气。然则诸家考证容或未详。校书如拂尘,一重过了,又一重,非虚语也。河东、河北两路奉使奏稿约四万字,遍问相识,寻求未得,因翻故书,却自有缮本,当并刊刻。”3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八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871页。周必大重刻欧阳修文集是自费行为,绍熙四年(1193)七月他在致曾三异的信中说:“《六一集》方以俸金送刘氏兄弟私下刻板,免得官中扰人。编年自当附入。蒙索元稿,谨封纳,是正毕却幸垂教。”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八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865页。类似的书信在《周益文忠公集》卷一百八十八《书稿》中有不少,可知周必大在编刻欧阳修文集时与参编者态度平等,相互探讨有关问题,尽最大可能完善欧阳修文集的编纂。

重编本《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周必大于宁宗庆元二年(1196)在庐陵刊刻。首有《欧阳文忠公文集总目》、苏轼元祐六年(1091)六月十五日所作《居士集序》《居士集目录》,以下依次为《外集》二十五卷、《易童子问》三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表奏书启四六集》七卷、《奏议集》十八卷、《杂著述》十九卷、《集古录跋尾》十卷、《书简》十卷,后附录五卷。其中《杂著述》包括《河东奉使奏草》二卷、《河北奉使奏草》二卷、《奏事录》一卷、《濮议》四卷、《崇文总目叙释》一卷、《于役志》一卷、《归田录》二卷、《诗话》一卷、《笔说》一卷、《笔试》一卷、《近体乐府》三卷。附录五卷,分别是卷一制词,卷二祭文、行状,卷三墓志铭、神道碑,卷四为《神清洞书记》,卷五为事迹。后附胡柯《庐陵欧阳文忠公年谱》一卷,依据桐川薛齐谊、庐陵孙谦益、曾三异三家所作旧谱补充增订而成。末有编定校正提名四行,覆校提名八行,最后是周必大跋。对于重编本的目录编次,周必大是有过慎重考虑的,他在《欧阳文忠公年谱后序》中说:“凡《居士集》《外集》各于目录题所撰,岁月而阙其不可知者,奏议表章之类则随篇注之,定为文集一百五十三卷。《居士集》五十卷,公所定也,故置于首。《外集》二十五卷次之,《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别行于世),《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表奏书启四六集》七卷,《奏议》十八卷,《杂著述》十九卷,《集古录跋尾》十卷又次之;《书简》十卷终焉。考公行状,惟阙《归荣集》一卷,往往散在外集,更俟博求。别有《附录》五卷,纪公德业。”1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五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774页。四库馆臣也在提要中特别指出周必大编刻该书的贡献:“疑此书编次义例,本出必大。特意存让善,故序中不自居其名。而振孙所云纶得欧阳氏本付三异校正者,乃在朝佐等校定之后添入刊行,故序亦未之及欤。”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五十三,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324页。该书半叶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栏,版心上记字数,中间记卷数,下端为页码和刊工姓名。“有蔡懋、蔡和、蔡文、蔡武、蔡忠、蔡锡、邓新、邓俊、邓发、邓振、邓一、胡元、刘臻、刘宝等。每卷标题大题在下,小题在上,避宋讳极谨,至慎字止。内《居士集》《四六集》《河东奏草》字仿平原,与余藏内阁旧藏本同,为益公初刊本”3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48页。。傅增湘见到的这部《欧阳文忠公集》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首尾基本上完整,中间卷三至卷六、卷三十八至卷四十四、卷六十一至卷六十三、卷九十五、卷一百三十四至卷一百四十二,共计二十四卷配以明钞本,宋刊存一百三十四卷,大体保存了周必大初刻本的原貌。

这部庐陵刻本在当时刊行后,由于收录欧阳修诗文著述较全,校勘精审,刻印精良,很快取代了欧阳修文集诸旧本,风行一时,成为后世《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本系统的范本。后人对周必大重编欧阳修文集评价很高,如明代危素在《欧阳文忠公集后序》中说:“宋欧阳文忠公之文,门人苏内翰轼既为之序,汳、京官局、杭、苏、衢、吉、建、蜀俱有刻本,子棐又手写家集。而孙恕宣和五年较于景陵者,卷帙多寡各异。唯《居士集》五十卷,公所亲定,故诸本相同,讹阙亦鲜。至《外集》,则篇次谨略不同,讹阙尤甚,一篇之中,或少一二字,多至数十百字,读者病之。吉旧本虽有刊误一编,遄遄患其疏略。周丞相必大用诸本较定重刻,比他本为最胜。然于凡诸缪误脱漏不可读者,亦莫从是正,仅疏注疑误其下而已。迨病亟,始得写本于李参政光家,周公子纶,属旧客订定编入,今每卷所谓恕本是已。”4危素:《欧阳氏文集目录后记》,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明正统间重刻永丰县学本。这里的“比他本为最胜”是对周必大重编欧阳修文集最好的评价。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卷四:“周必大等编校之《欧阳文忠公集》出,欧阳修著作单行、略无统纪、世无善本之局面遂告结束,而成为后代之通行善本。”5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卷四,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62页。由于周必大重刻本流传较广,这部书成为存世宋刻宋人别集中数量最多的一种,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著录,周必大刊本《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今中国国家图书馆、北京市文物局、南京图书馆、江西省图书馆等多处有庋藏。此外,据严绍璗《日本藏宋人文集善本钩沉》介绍,日本天理图书馆藏南宋庆元、嘉泰年间刊本《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宫内厅书陵部藏南宋绍熙年间刊本《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存六十八卷),版式、序跋、参校者、刊工等,一如周必大重刊本。1严绍璗:《日本藏宋人文集善本钩沉》,杭州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4~17页。国家图书馆今藏周必大刻本残卷八九部,其中一部为傅增湘旧藏,《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三:“《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存目录一卷,《居士集》卷三至十、十四、十七、十八、二十至三十四、四十至五十,凡三十七卷。”2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49页。这部书仅残存《居士集》三十七卷,经过傅增湘的研究,发现这部残存的《居士集》竟然是由三种刻本配置的,傅氏加按语说:“是书余庚申夏得之宝应刘翰臣家,盖亦内阁大库清末流出者也,行款纸印与北京图书馆所藏内阁大库残本一一吻合,第卷第不能互补耳。各卷由三种合成,以卷十四、十七、十八各卷字类颜书者为最精美,应是益公初刻本。此外一刻较方整,一刻较古拙,当是宋时覆刻本。然三种评语、圈点则同,疑元时即集合各本而成。”3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50页。这说明在南宋中后期市面上刊刻通行的周必大刻本很多,仅这部残存的《居士集》三十七卷,在元代时就有人用三种不同的南宋刻本拼凑而成,说明周刻本流传之广。

周必大的这部重编本《欧阳文忠公集》在南宋末期、明代天顺五年(1461)、弘治四年(1491)、正德七年(1512)、嘉靖十五年(1536)、嘉靖三十四年(1555)、嘉靖三十九年(1560)、万历元年(1573)、万历七年(1579)、康熙十一年(1672)、乾隆十一年(1746)等时期被多次翻刻,板式、卷数、编排相同,仅有些小部分稍有出入。后世翻刻周必大此本的情况,可以参看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祝尚书《宋人别集叙录》相关论述。2005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将周必大庆元二年重编本《欧阳文忠公集》收入《中华再造善本》予以影印出版,2019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又将周编本收入《国学基本典籍丛刊》影印出版,以方便读者阅读。需要说明的是,周必大重编本虽然占据主要市场,但在南宋还是有其它刻本同时流行。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著录,上海博物馆藏有一部《庐陵欧阳先生文集》残卷,仅存卷五十七、卷五十八两卷。据王岚先生《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可知,台湾地区也藏有一部《庐陵欧阳先生文集》,“存卷一至五,卷一二之三二,卷四六至六一,凡四十二卷。”4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丛考》,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90页。这部书从板式、字数、编次等来看,与周必大重编本不同,编刊者不详,应该是在南宋流行的另一种欧阳修文集版本。

编刻完《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后,周必大又投入力量编刻《文苑英华》这部类书。宋太宗继承了宋太祖重文抑武的策略,在文化典籍的编纂整理上又竭力推行,尤其是三部类书《太平广记》《太平御览》《文苑英华》的编订,对后世影响甚大。太平兴国七年(982),《太平广记》五百卷已经完成,《太平御览》一千卷也接近尾声,太宗赵光义下诏从《太平御览》编辑人员中抽调李昉、扈蒙、徐铉、宋白、李穆、吴淑、吕文仲等将近半数人力,加上杨徽之、吕蒙正、李至、李范、杨砺、胡汀、战贻庆、杜镐等人等计二十多人重新编纂一部继《文选》之后的诗文总集,即《文苑英华》一千卷。从太平兴国七年(982)九月开始编修,到雍熙三年(986)十二月完成,前后费时四年半。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宋廷组织编校人员对《文苑英华》做过一次删繁补缺的修订,其后在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又由石待问和张秉、陈彭年等复校过两次,当时是否刊刻过《文苑英华》,因缺乏文献记载尚不能断定。

关于编纂《文苑英华》的目的,南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一云:“太平兴国时,诸降王俱死。其旧臣或有怨言,太宗尽收用之,置之馆阁,使修书,如《册府元龟》《文苑英华》《太平广记》之类,广其卷帙,厚其廪禄赡给,以役其心,多卒老于文字之间。”1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一,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42页。为了安抚旧臣,让他们发挥馀力,赵光义想到了编书。由于聚集了当时诸多学者参与其中,加上当时的财力和馆阁藏书均提供了较好保障,使得这部书保存了大量重要的史料。《文苑英华》一千卷,上继《文选》,起自萧梁,下讫晚唐五代,选录历代作家两千二百馀人,各类作品近两万篇,按文体分赋、诗、歌行、杂文、中书制诰、翰林制诰等三十八大类。每大类之中又按题材分若干子目,如赋类下分天象、岁时、地、水、帝德、京都等四十二小类。全书所收诗文约十分之一是南北朝时期作品,十分之九是唐代作家作品,算得上是唐代文学渊薮,四库馆臣称之为“著作之渊海”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六,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692页。,高度评价《文苑英华》对唐代诗文的辑佚作用。《四库全书》所收七十六家唐人别集,其中很多都是从《文苑英华》中辑录出来的,清代官修《全唐诗》《全唐文》时,曾多次利用此书。后人校勘唐人别集,也多以《文苑英华》作为史料依据。在周必大重新校勘《文苑英华》之前,是否有该书刻本行世,一直是一个未知之谜。周必大《文苑英华序》:“臣事孝宗皇帝,间闻圣谕,欲刻江钿《文海》,臣奏其去取差谬不足观。帝乃诏馆职裒集《皇朝文鉴》,臣因及《英华》,虽秘阁有本,然舛误不可读。俄闻传旨取入,遂经乙览。时御前置校正书籍一二十员,皆书生稍习文墨者,月给餐钱,满数岁补进武校尉,既得此为课程,往往妄加涂注,缮写装饰,付之秘阁,后世将遂为定本。”3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五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815页。这里所说的“秘阁有本”不知是钞本还是刻本,但从后面的“缮写装饰,付之秘阁”揣度之,《文苑英华》的“秘阁有本”极可能是钞本。由于错误甚多,以至“不可读”,周必大对这个秘阁钞本很不满意,萌发了重新校勘、刊刻《文苑英华》的愿望。周必大重刊《文苑英华》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唐代作家的文集在南宋流传甚少,世面上不大容易见到,正如他所说:“盖所集止唐文章,如南北朝间存一二。是时印本绝少,虽韩、柳、元、白之文,尚未甚传,其他如陈子昂、张说、九龄、李翱等诸名士文籍,世尤罕见。故修书官于宗元、居易、权德舆、李商隐、顾云、罗隐,或全卷取入。当真宗朝,姚铉铨择十一,号《唐文粹》,由简故精,所以盛行。近岁唐文摹印浸多,不假《英华》而传。况卷帙浩繁,人力难及,其不行于世则宜。”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五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815页。姚铉编《唐文粹》一百卷,专收唐代诗文,但该书在周必大看来“由简故精”,收罗的作品数量不算多因而流行,《唐文粹》的出现可能会导致《文苑英华》“不行于世”,这也加剧了周必大重新校勘《文苑英华》的念头。

宋宁宗嘉泰元年(1201)春,周必大在庐陵组织学者重新校勘《文苑英华》,嘉泰四年(1204)八月竣工,随后令刻工摹板雕刻印行。这年十月下旬,七十九岁的周必大就溘然长逝,可以说在周必大生命中最后几年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文苑英华》的校刊中,使得《文苑英华》首次有了刻本传世。

周必大嘉泰四年(1204)庐陵刻本《文苑英华》一千卷,这是宋代唯一的刻本,今仅存残本不足十分之一。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七:“《文苑英华》一千卷,宋李昉等辑,存二百三十一至二百四十,计十卷一册。宋刊本,十三行二十二字,注双行同,白口双栏。版心上记字数,下记刊工姓名,有丁俊、刘亮、刘信、原、振、宾、懋、心、思、胡昌、天祐、景年、喻激、曾千、全、度、柔等。卷中凡关于校订之处均以白文别之,宋讳避至廓字止。每卷后标题后空一行书‘登仕郎胡柯、乡贡进士彭叔夏校正’衔名。钤有‘内殿文玺’、‘御府图书’、‘缉熙殿书籍印’,均南宋内府所钤。附叶有墨书木记一行,文曰‘景定元年十月初六日装褙臣王润照管讫’。黄绫书衣,蓝色绫签,宋人手书书名卷数及本册门类,盖宋时原装,与北京图书馆所藏十册正同。此亦内阁所储,宣统元年清查时流出于外。”1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七,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79页。同卷著录《文苑英华》另两册残本,存卷二百五十一至六十,二百七十一至八十。直到明世宗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胡维新等依据传抄本重新刻印《文苑英华》一千卷,《文苑英华》流传史上凡此宋、明两刻,其他均以钞本流传。一九六六年中华书局用北京图书馆藏宋刊残存一百四十卷,配以明刊本八百六十卷影印成书,同时还收入彭叔夏《文苑英华辨证》十卷和劳格的《文苑英华辨证拾遗》。

由于周必大重刊的《文苑英华》无全本存世,很多细节无从考索,只能从相关文献中得以窥知当时的编校情形。南宋高似孙曾以周必大重刻《文苑英华》辑出《文苑英华纂要》八十四卷,其《文苑英华纂要序》曰:“孝宗皇帝阅《文苑英华》,周益公直玉堂,夜宣对,上谓秘阁本太舛错,再三命精雠十卷以进。一日侍公酒,公以无佳本为言。因白架中有此书,间尝用诸集是正,颇改定十至二三。公惊喜曰《英华》本世所无,况集耶!乃尽笈去……急读一遍,因取其可必用者,仅为帙四。又以奉公复答曰,书千卷,鲜克展尽,顾乃猎之精,举之确耶。”2高似孙:《文苑英华纂要》,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影印本(中华再造善本),第1~2页。这则材料说明周必大在任时曾以诸集校正《文苑英华》十卷,连孝宗都认为内府藏《文苑英华》“太舛错”,这才令周必大“精雠十卷以进”,可以视为这是周必大重新校勘《文苑英华》之前的尝试。除了在《文苑英华序》中交待编刻缘由外,周必大还在诗中述说了编刻情形。《平园续稿》卷五《予刻文苑英华千卷颇费心力使臣王思恭书写校正用功甚勤因传予神戏为作赞》:“倚树而吟据槁梧,自怜尔雅注虫鱼。汝曹更作书中蠹,不愧鲲鹏海运欤。”3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677页。由此可见全书校勘完毕后,是交由王思恭来钞写全书,最后由刊工刻板刷印。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十五著录旧钞本《文苑英华》一千卷:“吉州致政周少傅府,昨于嘉泰元年春,选委成忠郎新差充筠州临江军巡辖马递铺权本府使臣王思恭,专一手钞《文苑英华》,并校正重复,提督雕匠。今已成书,计一千卷,其纸札工墨等费并系本州印匠承揽,本府并无干预,今声说照会。四年八月一日权干办府张时举具。”4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十五,《清人书目题跋丛刊》四,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640页。王思恭在周必大重编《文苑英华》工程中出力最多,不仅亲自钞写了一千卷的正文,而且还“校正重复,提督雕匠”,肩负起校正文本,负责雕版工匠等具体印务,周必大为此专门为王思恭写了一首赞,认为他的工作虽为“书中蠹”,但所作所为“不愧鲲鹏”,充分赞誉王思恭为校勘、钞写、监工所付出的辛勤努力。又《平园续稿》卷三《杨子直秘书以一诗送小儿归省又一绝及平园花木校文苑英华并次韵发笑》:“老去何心悦盛华,观书无奈眼昏花。但思载酒扬云宅,细问三州二部家。栽花种竹满平园,人道安闲似乐天。自笑铅黄消永日,何如蛮素乐华年。”5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649页。诗中的“观书无奈眼昏花”直言作者校书之艰辛,周必大希望能尽快完成《文苑英华》的校勘,然后能像白居易晚年那样尽情享受其归休生活。

周必大重校编刻的这部《文苑英华》刊行后,受到了后世的好评。周必大去世后,李壁作《行状》评价说:“已老,手校《文苑英华》一千卷,又与同志者取欧阳公集反复是正之,遂为善本。”6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附录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3145页。楼钥作《周公神道碑》说:“以《文苑英华》及《六一居士集》讹舛太甚,率同志者朱黄手校如老书生,锓板家塾,以惠学者。”7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附录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3162页。李壁与楼钥均为南宋人,他们对周必大编纂校勘《文苑英华》的评价,周必大的确是当之无愧。

纵观周必大所刻之书均以质取胜,一旦刊刻问世即成为定本,很难再有其它本子能超过周本,这在宋代刻书史上算得上是一个特别的现象。总结周必大校书、刻书的一些成功经验和编校特点,对研究中国古代刻书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周必大在校勘、编刻书籍时,非常注意文献收集与材料甄别,尽可能将相关刻本、钞本、手稿收集齐全,在此基础上进行比较和研究,确定底本和主要参校本。在重编欧阳修文集时,周必大广搜他本进行详细校勘,根据《欧阳文忠公集》各卷末所附校语、校记可以得知,他使用了以下的刻本:石本,即夷陵石本;绵州重刻大杭本;绵本,即绵州刻本;眉本,即眉山刻本;衢本,即衢州刻本;吉本,即吉州刻本;恕本,即欧阳修之孙欧阳恕手校之定本;罗本,即吉州罗寺丞家京师旧本;浙江本;建本,即福建建阳刻本。为了重编《欧阳文忠公集》,周必大花费精力几乎是收集到了当时能见到的旧本欧阳修文集,就校勘态度来说是极其严谨认真的。重编是以《六一居士集》一百五十二卷为底本,但周必大在编纂过程中非常注重搜集相关文献予以完善,这是因为欧阳修在编集时喜欢修改文字,正如周必大在《欧阳文忠公集后序》中所说:“前辈尝言公作文,揭之壁间,朝夕改订。今观手写《秋声赋》凡数本,《刘原父手贴》亦至再三,而用字往往不同。”1祝尚书:《宋集序跋汇编》卷六,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29页。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四《经籍》六十一:“欧阳文忠公晚年,取平生所为文,自编次。今所谓《居士集》者,往往一篇至数十过,有累日去取不能决者。”2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四,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870页。欧阳修的《秋声赋》存在数种稿本,他也有多种修订本,周必大在编刻欧阳修文集时也曾遇到《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等初稿与定稿之间的差异问题,这就造成编纂欧阳修文集时需要极为谨慎,尽可能找全刻本和稿本,对比分析得出结论。正因为周必大前后收集了十多个欧阳修文集旧本,在比勘中发现差异,予以校勘,写出校语或识语,才完善了欧阳修诗文最合情合理的本真原样。周必大在校勘《苏魏公文集》时同样也是收集珍本,他从苏颂的曾孙苏玭处得到家藏善本,精心校勘,并将校勘整理过的苏集交给张几仲在当涂刊刻成书,希望能“使来者有所矜式”,为别人提供一个校勘范式。

除了收集各种旧本外,周必大还很注重收集稿本等,将稿本与刻本相互对校,从中发现问题并予以解决,这与他长期以来形成的个人兴趣有关。刘弥正所撰《谥诰》中就说:“岁晚归休,自放于林泉者,又十有六年。平生淡泊,无他玩好,惟躭嗜图史,至老不衰。门无杂宾,海内人士有能以片文只字自致于公者,辄忘年忘分,与之交际。虽酬酢终日不倦也。研精覃思,为书满家。”3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附录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3148页。为了能搜寻到有用的“片文只字”,周必大不拘身份礼节,终日乐此不彼,说明他从民间收集文献的态度诚恳和用力之勤。在重编《欧阳文忠公集》时,周必大特别留心访求有关欧阳修书籍、字画的稿本、真迹,为此花费了不少精力,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大体而言,这方面的成绩主要体现在相关序跋上,都是周必大亲历而为的真实记录,对重编欧阳修文集起到重要参考作用。《题六一先生手书后》:“右熙宁间文忠公与赵彦若《元考贴》。江端友跋云,先祖非戏言,盖往时风发,每至人家,见笔便书,初无伦理。公友江邻几舍人,亦以公见笔辄书,戏比风僧。”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684页。《跋六一先生跋杜济神道碑》:“右六一先生跋唐杜济神道碑,盖《集古》第四百五卷也。今吉水县乡进士曾三异有此碑而未残缺,其文可读,得非嘉祐以前旧本欤?”5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694页。《跋欧阳文忠公与张洞书》:“右欧阳文忠公与张洞手书五幅……此贴藏玉山汪季路家。”1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734页。《题汪季路所藏书画四轴》:“右汪季路所藏欧阳文忠公……与蔡忠惠公两帖。其一蔡公亲题十字,盖嘉祐八年八月,自翰林学士、右谏议、权三司转给事中,正除三司使时也。其一称端明侍郎,则后二年,当治平乙巳三月,解三司除端明殿学士,转礼部侍郎,出守杭州时也。”2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四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688页。上述这些字画书帖,都是周必大在友人曾三异、汪季路等处所见,有些是欧阳修著录到《集古录》一书中,周必大借此进行文字校勘,事后做跋纪事。也有一些欧阳修的文字真迹是友朋赠送的,他也详细作跋语,如《题六一先生与王深甫帖》:“右同年史志道送欧阳公帖一纸,深甫必王回也。淳煕庚子二月二十九日。”3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84页。《题六一先生五代史稿》:“右欧阳文忠公《五代梁史》断稿九页,其元孙偰欲以相遗,予曰:‘陈遵,侠徒也,其书人犹藏弆,况文忠翰墨乎。虽然,在子孙则为手泽,世当宝之,他人得,传玩足矣。’偰曰:‘偰无子,群从又多流落,谋食之不暇,且已揉坏如此,终当弃之耳。’既悲其言,为加缉治而题其后。”4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84页。《题六一先生诗文稿》:“右六一先生诗文稿二幅,其元孙休自四明携以相遗。休寻卧病旅邸,予赆之使归,至家而殁。此帖遂留予家。”5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184页。史志道送欧阳修《与王深甫贴》,欧阳修的两个嫡孙欧阳偰、欧阳休分别赠送《五代梁史》断稿九页、诗文稿二幅,这些都是第一手的欧阳修手稿真迹,对重编欧阳修文集提供了最原始的资料。这样类似的题跋在周必大《省斋文稿》中有很多,仅《省斋文稿》卷十五就有《题六一先生九帖》《题六一先生丁忧居颍帖》《题六一先生夜宿中书东阁诗》《题六一先生慰富文忠公书稿》《家塾所刻六一先生墨迹跋十首》等等,从这些题跋中可以看出周必大为了重编欧阳修文集搜集资料的艰辛。

在具体的操作中,周必大不仅亲自主持编刻事务,还校勘了不少书籍,写出了很多极有质量的校记、校语。以他校勘《文苑英华》为例,“晚幸退休,遍求别本,与士友详议,疑则缺之。凡经、史、子、集、传注、《通典》、《通鉴》及《艺文类聚》、《初学记》,下至乐府、释老、小说之类,无不参用。惟是原修书时历年颇多,非出一手,丛脞重复,首尾衡决,一诗或析为二,二诗或合为一,姓名差误,先后颠倒,不可胜计。其间赋多用‘员来’,非读《泰誓正义》,安知今日之‘云’字乃‘员’之省文?以‘尧韭’对‘舜荣’,非读《本草注》,安知其为菖蒲?又如切磋之‘磋’、驱驰之‘驱’、挂帆之‘帆’、仙装之‘装’,《广韵》各有侧声,而流俗改‘切磋’为‘效课’,以‘驻’易‘驱’,以‘席’易‘帆’,以‘仗’易‘装’,今皆正之,详注逐篇之下,不复遍举。始雕于嘉泰改元春,至四年秋讫工。盖欲流传斯世,广熙陵右文之盛,彰阜陵好善之优。老臣发端之志,深惧来者莫知其由,故列兴国至雍熙成书岁月,而述证误本末如此,缺疑尚多,谨俟来哲”6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五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815页。。从参考书目来说,举凡经、史、子、集、传注,以及政书、类书、总集、别集之类,都在校勘书目之列,说明是其博览群书后择善而从之。具体到字词校勘,也是广引典籍予以佐证,纠正旧本之错误。周必大《二老堂诗话》卷下《苏颋九日侍宴应制诗》条:“予编校《文苑英华》,如诗中数字异同,固不足怪。至苏颋 《九日侍宴应制得时字韵诗》,颋集与《英华》 略同,首句‘嘉会宜长日’, 而《岁时杂咏》作‘并数登高日’;第二句‘高游顺动时’,《杂咏》作‘延龄命赏时’;第三句‘晓光云半洗’,《杂咏》作‘宸游天上转’;第四句‘晴色雨馀滋’,《杂咏》作‘秋物雨来滋’;第五句‘降鹤因韶德’,《杂咏》作‘承仙驭’;第六句‘吹花入御词’,《杂咏》作‘睿词’;后一联云‘愿陪阳数节,亿万九秋期’,《杂咏》作‘微臣复何幸,长得奉恩私’。窃意《杂咏》乃传书录当时之本,其后编集,八句皆有改动,《文英》因从之耳。杜甫云‘新诗改罢自长吟’,信乎不厌雕琢也。”1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七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740页。再如同卷《论缥缈二字》条:“自唐文士诗词多用‘缥眇’二字,本朝苏文忠公亦数用之。其后蜀中大字本改作‘缥缈’,盖韵书未见‘眇’字尔。或改作‘渺’,未知孰是。予校正《文苑英华》,姑仍其旧,而注次说于下。”2周必大撰,王瑞来校证:《周必大集校证》卷一百七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741页。这两条材料说明,周必大在校勘《文苑英华》遇到字词异同时,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来解决。苏颋《九日侍宴应制得时字韵诗》八句中的字词异同,不能依照《杂咏》文字所本,而是应当依据《苏颋集》,原因是“新诗改罢自长吟”,作者“不厌雕琢”,应当以作者的最后定本为准,而不是以当时的选本为依据。

彭叔夏跟着周必大校勘《文苑英华》受益匪浅,在校勘中发现不少问题,他将这些考订成果集中,撰成《文苑英华辩证》十卷。彭叔夏《文苑英华辩证原序》说:“叔夏尝闻太师益公先生之言曰‘校书之法,实事是正,多闻阙疑。’叔夏年十二三时,手钞《太祖皇帝实录》,其间云‘兴衰治□之源’,阙一字,意谓必是‘治乱’。后得善本,乃作‘治忽’。三折肱为良医,信知书不可以意轻改。”3彭叔夏:《文苑英华辩证原序》,《文苑英华》第六册,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5255页。周必大所总结的校书之法为“实事是正,多闻阙疑”,正是他在编校《文苑英华》中常用的方法。

在重编《欧阳文忠公集》时,周必大非常重视文字校勘工作。由于这个书的编校者有十二人,具体的文字校勘有分工,即前所述编定者为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等四人,复校者为葛潨、王伯刍、朱岑、胡柄,曾涣、胡涣、刘贙、罗泌等八人。这些编校者负责的具体篇目一般在卷末有交代,如《河北奉使奏草》卷下末标注“绍熙五年十月郡人王伯刍校正”,《濮议》卷尾标注“绍熙五年十月郡人孙谦益王伯刍校正”,《近体乐府》卷三标注“郡人罗泌校正”。罗泌校正欧阳修词贡献很大,其《六一词跋》说:“今定为三卷,且载乐语于首,其甚浅近者,前辈多谓刘辉伪作,故削之。元丰中,崔公度跋冯延巳《阳春录》,谓皆延巳亲笔,其间有误入《六一词》者,近世《桐汭志》《新安志》亦记其事。今观延巳之词,往往自与唐《花间集》《尊前集》相混,而柳三变词亦杂《平山集》中。则此三卷,或甚浮艳者,殆非公之少作,疑以传疑可也。”4胡可先、徐迈:《欧阳修词校注》附录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589页。罗泌说明了取舍欧阳修词的标准,即浅近之作,互见之作,浮艳之作都不可靠,前者直接删掉,后者予以保留。罗泌整理欧阳修词集的作法,后人评价不一,尤其是对他直接删掉欧词中的浅近之作表示不满。对于罗泌校勘欧词的成就,欧阳明亮先生《南宋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略考》5欧阳明亮:《南宋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略考》,丁功谊、周志龙主编,邹锦良、周南飞副主编:《公生庐陵继六一——周必大与南宋文化暨纪念周必大诞辰888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29~238页。一文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可以参看。根据周必大《欧阳文忠公集后序》所说“第首尾浩博,随得随刻”,即校勘完毕一集后,交付工匠雕版刻印,这样就没有再纠正的机会,这就要求重视校勘质量。周必大有两条校语正好说明了他的这种要求,《奏议集》卷十七校语:“皆当以一作为正,已刻板,难尽易,使知所择焉。”6按,校语见南宋庆元二年(1196)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集》(中华再造善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影印本,第16页a。《书简》卷十校语:“虽并注岁月,而先后间有差异。既已误刊,重于改易,故附注其下。又不可知则阙之。”前一条校语要求尽可能在校勘中择善而从,后一条如果出错不予改正,加注说明也是可以的,实在不知道则附之阙如,这表明了周必大在校勘《欧阳文忠公集》时精益求精的态度。

在编刻书籍过程中,周必大很尊重参与的编校者。首先周必大尊重参与编校者的付出,在竣工刷印成的出版物中将编校者的名字逐一注明出来,做到一视同仁。在庐陵本《文苑英华》每卷卷末都标注有“编订校正者: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或“登仕郎胡柯、乡贡进士彭叔夏校正”。在有关序跋中周必大尽可能交代参与者的名氏,如在《欧阳文忠公集后序》中就点出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等参与者的名字,并予以揄扬。在某些具体的编刻事务上,凡是有需要商榷的地方,周必大都是以平等的身份商谈。周必大《书稿》卷三中所收绍熙五年(1192)《致罗次召》,绍熙四年(1193)七月《致曾无疑》,嘉泰二年(1202)《致曾无疑》,嘉泰三年(1203)《致曾无疑》等,就具体的编刻事务与罗泌、曾三异进行商讨,态度平和,体现了周必大对二位参与者的尊重。

周必大对所编刻之书往往撰写序跋,在序跋中不仅亲自主持编刻事务,还校勘了不少书籍,写出了很多极有质量的校记、校语。以重编《欧阳文忠公集》为例,他就撰写了《欧阳文忠公集后序》《欧阳文忠公年谱后序》《欧阳文忠公集古录序》《欧阳文忠公集古录后序》等四篇序,这些序跋是研究欧阳修著述流传的重要史料,极具历史文献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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