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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的文学忌叙事与作家神话的建构
——以太宰治为例

2022-04-07刘宇婷

语文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太宰樱桃作家

○ 刘宇婷

(南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太宰治(1909-1948)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新戏作派”作家,被誉为20世纪旗手,代表作有《快跑吧!梅勒斯》《人间失格》《斜阳》等。其中,《快跑吧!梅勒斯》是日本中学教科书的固定篇目,《人间失格》长年与夏目漱石的名篇《心》争夺新潮文库累计销量排行榜榜首之位。“网络亚洲(NETASIA)”2009年的调查显示,高达96.7%的日本人知道太宰治。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太宰治生前受众面不广,属于小众作家,对其作品的评价亦褒贬不一。无论是认知度还是作家作品评价,生前的太宰治都与今时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巨大变化是何时产生、怎样产生的?这涉及太宰治的经典性和经典化问题。太宰治之所以经典,主要是因为其思想的穿透力、情感的深刻性、语言与体裁的独创性和想象的延展性。另一方面,外部因素也在其经典化过程中产生重要影响。筑摩书房版《太宰治全集》的发行、著名文学评论家奥野健男的高度评价、《快跑吧!梅勒斯》收录到日本中学教科书中都有助于太宰治文名的扩大与提高。此外,媒体对纪念太宰治逝世周年的樱桃忌报道也起了积极作用。通过对媒体表征的樱桃忌形象和太宰治形象进行考察,可以厘清媒体建构作家形象的过程与机制。

一、樱桃忌与太宰治

樱桃忌是太宰治的忌日,俳句中“夏天”的季语。“1948年6月13日太宰治与山崎富荣跳入玉川上水情死,在其头七的席上朋友知己开始商量每年都举办一次悼念太宰治的聚会”(笔者译,下同)[1]29。于是太宰治逝世第二年,即1949年6月19日,在禅林寺召开了第一届樱桃忌。6月19日既是太宰治遗体被发现的日子,亦是其39岁生日。樱桃忌由太宰治同乡、津轻出身的作家今官一命名。“樱桃”是太宰治情死前所写名作的题名,如宝石般鲜红色的樱桃极为符合太宰治强烈鲜明的作家形象,获得了友人们的一致支持。

成立之初的樱桃忌由与太宰治有亲密交往的友人邀请其遗属参加,一边品尝樱桃,一边追忆太宰治生前趣事。参会者有佐藤春夫、井伏鳟二等知名作家。不久,樱桃忌发展成为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进行青春朝拜的圣地。据太宰治的弟子、樱桃忌的组织者桂英澄回忆:“是在1957年、1958年的时候,樱桃忌发生了巨大变化。来访的年轻人变多,他们伫立在会场的外廊周围,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谈话。(中略)之后,每年樱桃忌开始之前,在禅林寺内的树荫下,随处可见穿着学生服、白衬衫的青年,水手服的女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即使我们有心理准备,每次还会大吃一惊。”[1]44-45

(一)从三大报的文学忌报道看樱桃忌的重要性

文学忌指作家、诗人、歌人等的忌日,命名多源自其作品或雅号,如芥川龙之介的河童忌、正冈子规的獭祭忌等。太宰治的忌日樱桃忌亦属于文学忌。2019年1月,笔者使用日本三大报《朝日新闻》《读卖新闻》和《每日新闻》的在线数据库,调查了日本主流报纸对著名文学家的文学忌的报道量(见表1),调查期间设定为初出至2018年12月31日。

表1 三大报中文学忌相关报道的报道量 单位:件

从表1可知,日本三大报的文学忌相关报道中,太宰治的樱桃忌报道量最高,获得了媒体的持续关注与报道,报道量远高于其他文学忌,其原因值得深究。

(二)从太宰治热潮的谱系看樱桃忌的重要性

聚焦太宰治个人,从太宰治热潮的谱系中亦可看出樱桃忌的重要性。第三次太宰治热潮兴起于1967年前后。1967年虽然上演了《太宰治的生涯——源自同氏作品集》和《樱桃忌——另一个太宰治》两部以太宰治为主题的戏剧,但更因为樱桃忌的出席人数越来越多,1966年有男女青年约500人参加,第二年更加盛大,形成了空前的热潮,才有学者将1967年前后的太宰治高人气现象命名为“第三次太宰治热潮”。

如上所示,樱桃忌在太宰治成为日本国民作家、神话化过程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最初的樱桃忌只是与太宰治有直接深交的友人邀请遗属参加的小型个人集会。年轻人得知樱桃忌的存在,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的原因之一是媒体的大力宣传。全国性报纸开始报道或重新报道樱桃忌始于20世纪60年代前后。之后三大报几乎每年都会提及樱桃忌,宣传“6月19日在东京三鹰禅林寺中举办”“与太宰治玉川上水情死自杀相关联”“有大量年轻、女性粉丝参加”的樱桃忌。“由此充满魅力的樱桃忌形象得到扩散,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参加樱桃忌,这又促进了报纸的进一步报道。在这一‘社会现实→报道→社会层面的认知·态度·行动→社会现实→报道’的循环中,太宰治的知名度得到提升、太宰治神话得到编织”[2]。

二、杂志中的樱桃忌形象

对比全国性报纸,杂志所宣传的是怎样的樱桃忌?选择杂志作为研究素材,主要是基于它的社会功用和文化影响。太宰治研究者井原あや曾经说自己原先并不是特别喜欢太宰治,开始正视太宰治的契机是阅读了杂志Olive(1997年11月3日号)中一篇名为《自我发现的书之旅 太宰治与三岛由纪夫的推荐》的文章。创立于1982 年的Olive杂志曾经是许多日本女生的时尚圣经,杂志的影响很大。因为1997年Olive上的这篇文章,她开始对太宰治产生兴趣。第二年即1998年,又正好阅读到刊载了“太宰治逝世50周年”特辑的杂志《新潮》。比起阅读小说,她对杂志等媒体如何表述撰写小说的作家及相关人员更感兴趣,这一兴趣或许就源于Olive。

使用大宅壮一文库的在线数据库,输入关键词“樱桃忌”,调查从太宰治逝世至2018年12月31日期间的樱桃忌相关报道共17篇。将这17篇报道全部数据化,使用计量文本分析软件KH Coder,探寻与“樱桃忌”相关联的前20位语句(见表2)。

(一)“太宰治”“忌日”在“三鹰”“禅林寺”召开的樱桃忌

首先,从表2中可以发现“太宰治”“禅林寺”“三鹰”“忌日”与樱桃忌的关联度较高。例如“每年6月19日在三鹰市的禅林寺召开樱桃忌,今年是太宰治诞辰100年,樱桃忌上聚集了700人,是去年的一倍”[3]。“据说迄今还有很多人在讲述着、阅读着太宰治这位天才的生平和作品,不仅如此,这一天,在三鹰禅林寺内会挤满几百人的年轻粉丝”[4]。“6月19日既是太宰的忌日,又是其生日,被称为樱桃忌。今年正好是太宰逝世60周年,三鹰市的禅林寺中参拜客比往年都多,媒体也蜂拥而至。”[5]104这样的叙事方式散见于杂志的樱桃忌相关报道中。由此,读者获得了樱桃忌是太宰治的忌日、每年在东京三鹰市禅林寺举办的信息。在这里,杂志发挥着宣传樱桃忌的作用。

(二)众多“年轻”“男女”“粉丝”参加的樱桃忌

与樱桃忌相关联的前20位语句中“粉丝”一词非常醒目,这说明在杂志的樱桃忌报道中,太宰治的粉丝具有很高的报道价值,是报道的重点之一。例如“战后因《斜阳》《人间失格》一跃成为文坛宠儿的作家太宰治于1948年6月13日深夜与情人跳入玉川上水自杀。两人遗体被发现的6月19日被命名为樱桃忌。太宰的墓碑设置在禅林寺中,有很多悼念他的朋友、粉丝来访。今年的6月19日虽然是星期一,但是从早上起就有150多人站在太宰治的墓碑前,向他讲述各自的烦恼,询问他自杀的理由”[6]。“19日太宰墓前供奉着樱桃、花、太宰生前喜欢的烟和酒,挤满了大量的粉丝。”[7]此外,通过文本细读,还发现媒体叙事中特别强调了参加樱桃忌的是“年轻”“男女”“年轻人”。例如“今年的樱桃忌正好是星期一,来访者比往年都多,约500人,有20多岁的,30多岁的,40多岁的,60多岁的,70多岁的。其中,20多岁的男女特别醒目”[8]。“如今,樱桃忌的主角变成了年轻人。禅林寺的书斋里洋溢着年轻男女的热情。觥筹交错,酒席间异常喧嚣。”[9]21这样的叙事方式增强了世间关于太宰治文学是“青春的荨麻疹”“青春小说”的看法。

(三)充满传奇色彩的樱桃忌

表2中有两个固有人名,即“今官一”与“檀一雄”,与樱桃忌的关联度也较高。今官一是太宰治的同乡、作家,也是樱桃忌的命名者。此外,由于檀一雄的某次招待,越来越多的“粉丝”开始加入到樱桃忌中,并引发了樱桃忌的嬗变。“‘樱桃忌’的命名人是太宰治的同乡、居住在三鹰的作家今官一,源自太宰治晚年的名作《樱桃》。太宰治逝世的第二年,1949年,以龟井胜一郎为中心,由与太宰治生前有亲密交往的作家、朋友邀请遗属参加,在禅林寺召开了缅怀太宰治的第一次集会”[5]104。“我想大概是1955年、1956年的时候吧,我稍微提早了一点时间到禅林寺,看到寺院内很多大树后面稀稀落落地伫立着一些年轻的男女。在太宰墓碑前开始读经后,那些人站在墓碑后面的小树丛或参会者的背后,拘谨地,但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法会的全程。之后大家转移到宽广的书斋里喝酒时,那些年轻人们还伫立在走廊外,用心倾听着室内的讲话,用目光追随着谈笑的作家们。‘不要站在那儿了,上来如何?不用交会费哦,不过也没有什么吃的,酒倒是可以喝一点儿。’檀一雄如是说,并将走廊外的年轻人招待进宴席中。”[9]21如此,杂志通过对樱桃忌缘起和嬗变的详细叙事,使樱桃忌充满了传奇色彩,从而激发人们对樱桃忌的向往之情。

三、杂志的樱桃忌叙事特征:从与报纸的对比来看

对比报纸的樱桃忌报道,可以发现杂志的相关报道虽然数量不多,但内容更加丰富,既有对樱桃忌本身的提及,也有对太宰治和相关人员的报道。此外,使用大量照片引发读者想象也是杂志叙事的特征之一。

(一)对杂志樱桃忌报道的内容分析

杂志对樱桃忌本身的提及,与报纸呈现相同的倾向,且更为详细:

“樱桃忌”的命名人是太宰治的同乡、居住在三鹰的作家今官一,源自太宰治晚年的名作《樱桃》。太宰逝世的第二年,1949年,以龟井胜一郎为中心,由与太宰治生前有亲密交往的作家、朋友邀请遗属参加,在禅林寺召开了缅怀太宰治的第一次集会。之后,不知不觉中,樱桃忌演变成了数百名年轻人聚集的青春朝拜圣地。在嬉皮士文化兴起的70年代最为热闹。后来由于成员老龄化,干事会解散,现在没有主办方。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自然而然地聚集到禅林寺,所以下午2点,会有僧侣念经,也会开放第一斋场举办悼念集会[5]104。

对来樱桃忌进行青春朝拜的粉丝,杂志的报道也比报纸更为详尽:

“大家都很时髦,很是吃惊”,当地的一位男大学生如是说。的确,年轻人,特别是年轻女孩子颜色鲜艳的衣服很引人注目。在寺院内,有书籍展销会,还有将近200人聚集在讲堂内进行“樱桃忌集会”。有点节日的吵闹。放眼望去,来樱桃忌的参加者不下400人。……

禅林寺内的太宰治墓前,排着将近30人的队伍。墓碑前面供满了一箱箱的樱桃、花、啤酒罐和金蝙蝠等牌子的香烟。一位老人将酒洒在墓碑上后,开始念经。有的女生默默地对着墓碑长达5分钟、10分钟[10]。

换言之,杂志比报纸更为详细地向读者描画和宣传了充满魅力的樱桃忌形象。这样的报道极有可能成为对太宰治及其文学感兴趣的读者造访樱桃忌的契机。但是另一方面,固化的樱桃忌形象,即“6月19在东京三鹰禅林寺中举行”“有大量年轻粉丝参加”的樱桃忌形象在杂志中也得到确认。

此外,杂志的报道没有局限于樱桃忌本身,对樱桃忌之外的提及所占篇幅也很大。例如,周刊杂志《周刊朝日》在《第40回樱桃忌—远离父亲太宰治的两个女儿—》的开头,详细描述了太宰治的超高人气。女性读者群较多的杂志《女性セブン》于1991年6月刊载了题名为《第43回樱桃忌/破灭型作家太宰治爱过的女性们》的报道。该报道将焦点对准无数年轻女性粉丝到访的樱桃忌,详细讲述了“永远的流行作家太宰治”和他所爱女性之间的纠葛。这样的报道不仅宣传了充满魅力的樱桃忌,还在杂志纸面上描画出受到女性喜爱、受到年轻人迷恋的充满魅力的太宰治形象。

(二)对杂志樱桃忌报道的照片分析

对比报纸,杂志的樱桃忌报道的另一大特征是使用了大量照片。杂志的照片是用相机书写的报道,与用来阅读的报道不同,它是用来看的报道。值得注意的是,照片虽然表面上具有客观性,但是经过甄选后的照片仍然可以传达某种价值观,从而对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产生影响。通过对杂志的樱桃忌报道的照片分析,发现所选照片有三种类型:(1)聚焦太宰治墓碑(墓碑周围堆满了供品、花束和樱桃)的照片。大量的花束和樱桃意味着众多虔诚粉丝的来访。(2)对造访樱桃忌虔诚粉丝的特写镜头。例如在太宰治墓前弯着腰、供奉供品的女性背影特写。需要注意的是照片拍摄的主要对象几乎都是女性。(3)使用广角镜头拍摄的聚焦聚集在太宰治墓碑周围的众多粉丝的照片。几乎所有的粉丝都低着头,默默哀悼着太宰治。三种类型的照片尽管拍摄手法和侧重点不尽相同,但都不约而同地向读者传递了樱桃忌的盛况和粉丝的虔诚,进而让人联想到受到众多粉丝喜爱的作家太宰治本身。

太宰治的照片也出现在了樱桃忌叙事中。使用最多的是太宰治模仿芥川龙之介托腮的照片。在这张照片里,太宰治皱着眉头,虚无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烦恼着什么,可以说是“破灭型”作家太宰治最具代表性的照片之一。另一张是著名摄影师林忠彦在银座酒吧拍摄的经典照片,也具有向女性读者传播充满魅力的男性作家太宰治形象的功能。

四、结 语

太宰治的公共形象经常与“青春的荨麻疹”“人间失格”“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现役作家”“拥有大量粉丝的明星作家”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这些形象给太宰治增添了无数话题和神秘感,成为太宰治文学吸引读者目光的原因之一。但是,很少有研究全面且系统地关注这些形象产生的原因及过程。本文以跨学科研究方法,揭示了太宰治形象被媒体“再生产”的过程之一。

纵观太宰治形象的媒体生产过程,1948年6月太宰治与山崎富荣玉川上水情死后,报纸和杂志进行了大量的煽情报道。这是太宰治形象在媒体上的第一次大规模传播与扩散。然而,报纸着眼于曝光太宰治的私生活,煽情浅薄,杂志的太宰治相关文章中以文艺评论为主的报道较少。以丑闻为契机的第一次太宰治热潮迅速消退。20世纪50年代前期媒体很少提及太宰治。随着筑摩书房版《太宰治全集》发行、奥野健男对太宰治的高度评价、《快跑吧!梅勒斯》的日本中学教科书收录,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爆发了第二次太宰治热潮。太宰的爱读者不断扩大,开始描画“幸福的循环”。20世纪60年代以降,大量的太宰治“粉丝”出现在樱桃忌上,引发社会现象与媒体关注。众所周知,作家的读者往往是潜在与隐形的,文学忌使得读者浮出水面,表面化与具象化。媒体的樱桃忌叙事成就了作家太宰治在媒体上的第二次大规模传播与扩散。

杂志向读者大力宣传的是在三鹰市禅林寺召开、有众多年轻男女粉丝参加、充满传奇色彩的樱桃忌形象和拥有大量虔诚粉丝、充满个人魅力的太宰治形象。此外,通过对比桂英澄的《樱桃忌的三十三年》、报纸的樱桃忌报道,发现杂志的相关报道也与报纸呈现相同的特征:即(1)将参加樱桃忌的青年定义为“粉丝”,由此让读者联想到太宰治的超凡魅力(具有某种特殊才能,特别能够吸引他人的能力);(2)实际的樱桃忌参加者中,既有没有礼貌的人,也有反感樱桃忌的人,但是杂志向读者描绘的几乎全是虔诚的太宰信徒。杂志通过赋予“粉丝”特殊意义和排除樱桃忌不为人知的一面,试图维护太宰治的神话性。由此,太宰治完成从“被抹杀的天才”和破灭型作家的代表向受到“粉丝”追捧的明星作家形象的华丽转身,进一步推进了其向日本“国民作家”的进程。这是媒体对作家形象和神话的建构机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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