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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

2022-04-06王凤国

壹读 2022年7期
关键词:王姐美的儿子

◆王凤国

太阳还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晚霞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收走,步行街早已被小商贩们填得满满当当。步行街是这座城市的心脏,所有高档品牌争先恐后入驻这里。可是,随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到来,一切都变了,步行街的店铺关了,街上空了。步行街的繁华早已不在。上级主管部门为了刺激经济,只好让那些商贩在道路两边摆摊。

横穿步行街的秋美,看到这些或骑着三轮车,或摆个晾衣架,或支个简易柜台的商贩铺满整个步行街时,她一下子慌了,从家里出来时的踌躇满志,斗志昂扬,被商贩的叫卖声喊弱了。刚离婚那会儿,生活拮据,秋美差点就摆地摊了,后来还是碍于脸面放弃了。

秋美看着这些人,心里暗暗想着,如果当初一咬牙干了这行,哪个会是我呢?是这个埋头整理包包的,是那个往晾衣架上挂衣服的,还是那个推着三轮车卖烤肠的?

秋美掠过人群,步履匆匆,脑子里思绪万千。外人当然看不出,秋美这只鼓胀的气球,正在呲呲地漏气。秋美为了今天特地买了个新包,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货,但还是散发着崭新的皮革味道。

秋美现在手心里全是汗,脸还和出门时一样涨红,心却虚了。迎面吹来的风带着秋意,秋美心里有事,只觉燥热。她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职业套装,面料精良,剪裁得体,透着职场女性特有的气质。

其实,秋美原本打算穿裙子的,儿子梵一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告诉她,穿裙子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梵一的过来人经验也是最近几天在网上现学来的。至于包里面的东西,也是秋美和儿子商量了几个晚上的结果。对于这个结果,一开始还是她提出来的,儿子看到它时,撇着嘴巴,还发出哼哼的鼻音。后来,梵一越来越觉得妈妈是对的,这东西靠谱,既携带方便,又具有一定的杀伤力,关键还让人意想不到。

秋美离婚时正值深秋,寒风裹挟着落叶飞舞。秋美走在萧瑟的街上,看着片片飘落的黄叶,不禁潸然泪下。幸好,街上的寒风做了掩护,才没有人看出她的无助,误以为这个女人被风沙迷了眼睛而流泪。

秋美现在唯一的依靠只剩下儿子了。一开始儿子判给了前夫。其实前夫的经济条件优越,完全有能力抚养。但是,他婚内出轨。如果不是被秋美发现,说不定现在母子俩还和以前一样,和他好好生活着。

既然离婚了,那个女人自然很快就登堂入室,接下来说不定还会再举行婚礼什么的。其实,是梵一的奶奶想要孙子,不想让梵一将来姓了别人的姓,坚持要把他留在身边。秋美什么都忍了,婚内出轨忍了;财产分配不公平忍了;梵一的奶奶到处造谣说离婚是因为秋美不守妇道,这些她都忍了。

可儿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纵然是净身出户,也不能把她的心头肉剜下来。所以秋美找到梵一的爸爸,对他说:只要你答应把儿子梵一给我,抚养费我一分钱不要。前夫心里也明白,虽然母亲大包大揽,什么都不要他操心,可是一旦把梵一接到母亲身边,想要和在秋美身边时一样,当甩手掌柜是不可能的。

所以,秋美的提议不仅省去了他的烦恼,还节省了一大笔开支,何乐而不为。于是,这场婚姻带给秋美的除了这个儿子和蜗居的那六七十平米的房子以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秋美离婚后,才想起来要工作。她把儿子送去学校,怀揣简历去了人才市场。熙熙攘攘的就业大厅,一下子把踌躇满志的秋美吓懵了。秋美毕业之后就结婚了,虽然也曾听同学抱怨过工作难找,那时的秋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能体会他们的痛苦。

大厅里早已人山人海,挨挨挤挤往前挪动。秋美怯怯地随着人群裹进大厅。整个招聘大厅呈长方形,从进门处开始,环绕整个大厅摆满了简易办公桌。桌子上方悬挂各个公司的名称及招聘需求,招聘者一律手捧茶杯,目视前方,正襟危坐。

那些求职者一进入大厅,每个人的眼睛都像装上了雷达,火速扫视一圈,忽然定格一处,眼睛大睁,脑袋里叮地一声,那就是找到目标了。然后飞奔过去递简历,等待面试通知。

秋美呆立在大厅中央,她双手紧紧抱着简历,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哪家公司适合自己。秋美是大专毕业,这文凭在她刚毕业那会儿,说不定能找份不错的工作。

可现在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毕业生,研究生一抓一大把。那些招聘简章上有些还写着本科以上学历,搞得秋美根本没有胆量把她的简历打开。看着大厅里的人群逐渐散去,他们有的志在必得,有的愁眉苦脸走出大厅。

秋美心想,来都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她拽拽衣襟,摸摸头发,准备朝着她认为应该合适的招聘公司走去。谁知,才走到一半,那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秋美快走几步,说,您好,这是我的简历,请过目。那人正埋头收拾东西,连眼皮都没抬,说,招满了。这是秋美迄今为止最尴尬的时刻,她鼓足勇气,迈出的第一步就这样夭折了,拿着简历的手还僵在半空,那人已经离开座位,朝门外走去。

她后来又试着询问了好几家公司,不是人招满了,就是专业不对口。秋美终于明白刚才应聘的人群为何如此疯狂了。

秋美刚刚领悟找工作难的真谛时,午饭时间就到了。和来时不同,门仿佛变宽了,一点也不拥挤。她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简历表,还和来之前一样厚。秋美真想放弃,无奈儿子纯真的笑脸突然跳进她的脑海,把她原本要打的退堂鼓,一脚踢飞了。于是,她只好就近找了个快餐店,胡乱吃了几口,等着下午的到来。

秋美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不了解,下午的招聘和上午完全不同,这一点从应聘者的身上就能看出来。

上午都是年轻人,戴着眼镜,身背双肩包的高学历人群居多。就算偶尔夹杂几个年长的,不是来招聘的,就是人才市场的管理人员;下午就不同了,完全调过来了。招聘的都是年轻人,应聘的大都是年长的。应聘的人中很少有和她一样,抱着一堆简历的,几乎全部两手空空就来了。和这些人站在一起,秋美显得既年轻又漂亮。

秋美看了半天明白了,原来下午的招聘会,确切地说应该叫劳务市场,招人不看简历,上眼一瞧,就决定用不用你。秋美还抬头看到他们的招聘公司,不是某某公司招保洁,就是某某公司招保安,还有些招月嫂,招保姆的。

秋美无奈,只好勉强找了个后勤的工作。就这个工作,秋美后来才知道,自己多少还有点幸运。经理上午突然有事,下午也是来碰碰运气。秋美在众多的矬子里拔出个高个来,得到了这份工作。这份工作对她而言,唯一的好处是她的工作时间和儿子的放学时间不冲突,工资也勉强够母子二人生活。没来应聘之前,秋美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能找个一月四五千的工作,可现实不容许她胡思乱想,再加上她实在是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

至于娘儿俩的生活费,秋美算过了,一月两千块钱够了,何况工资除了生活费还有五百块钱的富余。当然这不能和从前比,秋美以前是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也从来不觉得工作有多难找。就这样,她在这家保险公司扎下了根。秋美所属的后勤,算上她一共三个人,秋美的主要工作就是接听电话,打印单据,整理一下经理的办公室。

秋美的公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人员全部到齐,怎么也有一百多人。主要业务范围有车险,养老保险,孩子的教育、医疗,意外险等,这些别的保险公司有的,他们公司基本上也都有。

另外,公司响应国家的号召,开辟了一项新的业务,专门针对那些中小型企业制定的员工劳动保险。后来这项业务就成了公司的招牌,是所有跑业务的员工最先熟悉的项目。

疫情来的时候,公司放了几个月的假。假期结束,秋美来上班,公司一下变得空荡荡。领导为了节省开支,准备裁员,尤其像秋美这样不能给公司带来收益的人。

秋美所在的后勤部,经理说只留一人,剩下的人愿意干就去跑业务,不愿意干就走人。秋美思前想后,留下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她,因为这三个人中有一个是经理的远房表妹,而秋美和经理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秋美真想一咬牙一跺脚,冲着经理说,给我结清工资,我不干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倒是一时痛快了,接下来就难办了。经济不景气,到哪里也不好找工作。

一想到还要面临上次那样的尴尬局面,她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勇气。于是她把咬牙跺脚都做了,只是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后来,秋美就干起了销售员。

刚开始,秋美觉得销售员也挺轻松的,甚至比干后勤还轻松。看着那些业务们天天打打电话,出去应酬一下,月底却领到不知比她的工资多几倍的薪水。

秋美宽慰自己,销售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无非就是话多一点,笑得甜一点。后来,连秋美都嘲笑以前头脑简单的自己。她每天打无数个电话,嘴皮磨破,脸笑僵,听尽有生以来所有难听的话,却一个客户也没有拉到。经理说过,前两个月还是按照原来的薪水发放,让她适应适应。

两个月的时间眼看就要过去,经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次例会,经理的那些含沙射影的话都让秋美如坐针毡。这些难熬的日子,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要了秋美的命。每天一踏进办公室,她就头皮发紧,脖颈发硬,机器人一样打开电话簿,战战兢兢,带着绝望的心情,用充满期待的话语,试图感化电话另一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声音。

和万总的认识,秋美觉得是老天爷慈悲,看到了她的困境,故意制造的机会。那天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万总的。

秋美和以前一样扯扯嘴角,声音尽量保持热情,并且不管对方有没有耐心听完,都时刻准备把台词念完。果然是熟能生巧,两个月下来,秋美的语言流利程度能和主持人相媲美。

对方很耐心地听完秋美的话,这让她有些诚惶诚恐。秋美心里一紧张,脑子就卡壳,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秋美打的这些电话也不知经理是从哪找来的,反正每天都会给他新的号码。

秋美打了近两个月的电话,自己总结了一下,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都是秋美刚自报完家门,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就传来嘟嘟的声音;还有些稍微好一点,直接打断她的话,说一句,对不起,不需要,然后再挂断。至于那些关机,停机,不在服务区呀,更是家常便饭。能听完她的介绍不挂电话的非常少,像现在这样既没有挂断电话,又继续询问的更是凤毛麟角。

从秋美上次和一位老人聊了半个小时后,这还是第二次能把通话时间延长到五分钟的。说起上次,秋美就哭笑不得,一开始老人对秋美介绍的保险业务非常感兴趣,秋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兴致自然很高。对于老人提出的问题,秋美也都认真详细地回答。谁知聊到见面时间地点的时候,老人突然就变卦了,不买了。

秋美问了半天,老人才支支吾吾说出原因,原来老人独居,唯一的儿子在部队服役。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他说说话了。他故意表现出感兴趣,只是希望秋美能多和他聊会天。

这次,秋美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和上次一样。万幸,这个万先生在秋美提出要和他见面的时候,非常干脆就答应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秋美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向前辈取取经。以前,秋美很喜欢这些活力满满的销售员,有事没事总喜欢和他们聊上几句。现在,自己作为业务部门的新人,反倒不好意思和他们说笑了。

每次看到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她打招呼时,秋美总是心虚地低下头,仿佛自己从后勤一下子来跑业务,抢了他们的饭碗。虽说销售员是按提成拿工资的,但是秋美总觉得是分了他们的羹,再见面的时候,还未开口就已经矮了三分。

一个个销售员的样子在她眼前闪过,首先当然是最引人注意的刘淇,能力强,人长得漂亮,年年的销售冠军。秋美有心找她取取经,无奈连人影也见不着。

刘淇得到经理的特许,不用天天打卡上班,来去自如。秋美的事十万火急,等不得,如果不趁热打铁,秋美担心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鸭子到底有几分真。

刘淇不行,再找。秋美又想到一个人,也是个女性。销售员当然不止女性,他们当中也有业绩不错的,可秋美觉得性别不同,所面临的问题肯定不一样。王杰,虽然名字比较阳刚,但却是个女性,再加上年纪比较长,平时就连经理也都是王姐,王姐地叫。

王姐来公司的时间也比较长,相对刘淇来说,业绩虽然不是最突出的,可也稳扎稳打了很多年,实战经验肯定比刘淇还要丰富。秋美决定去找王姐。

王姐这个人很低调,平日里和谁的关系都好,也和谁都保持一定的距离。秋美和王姐说过的话也仅限早上好,天气不错,下班了之类的。秋美拿捏不准王姐的态度,是为她高兴,还是会酸言酸雨嫉妒她。思来想去,秋美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王姐平日里从来没有针对过谁。于是,秋美壮着胆子,来到王姐的工位。

王杰的工位在最里边,这很符合她低调的个性。秋美四下观察了一下,王杰正埋头在写些什么。秋美走到她跟前说,王姐,忙着呢。

王杰被秋美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合上手里的资料,笑着说,小秋啊,有事吗?

秋美不想绕来绕去,直奔主题,王姐,我刚打电话,对方居然答应和我见面啦!

王杰会心一笑,说,恭喜,恭喜。你终于要有一单业务了。

秋美叹了口气,接着说,王姐,你经验丰富,教教我,我该准备些什么?

王杰定定地看着秋美,眼睛里微微带着笑意。略加思索,说,不用准备其他东西,以你对业务的熟悉程度,你只要别忘记带着合同就行了。

王杰越是说什么都不用准备,秋美的心里就越没底。以前在后勤部工作的时候,秋美也听说过关于这个行业的潜规则。他们有的人脉广,有的长相优。人脉广的利用人脉,把一些别人垂涎三尺,就算拼上身家性命也拿不下的单子,轻松拿下;长相优的呢,自不必说,当然是发挥自己的优势,直到拿下单子为止。秋美曾听人说,刘淇就是靠这个把业绩做到第一的。更有传言说,她曾为了拿下一个大单,整整陪了老总一个月,才签下来。至于陪到什么程度,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

见面地点是秋美找的。这家餐厅地处闹市,生意非常红火。正是饭点上,大厅里除了靠窗的那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秋美想,幸亏提前预订了座位。

约定的时间刚到,万总就来了。和秋美想象的不太一样,万总不光身形不魁梧,简直可以用瘦弱来形容。他年龄应该接近五十岁了,肤色偏黄,长脸,戴一副金边眼镜,瘦高个,藏青色西装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打晃,一点也看不出他居然是运输公司老板。

看来,是秋美的认知出了偏差,在她眼里跑运输的,不是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就是溜光脑袋,横眉怒目。当然这绝对不是歧视,跑长途运输的,如果不是这般长相,怎么能应付遥远路途上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呢?据万总自己说,他也是白手起家,从刚开始的小货车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秋美不禁好奇了,万总这样的文弱书生,要是真的遇上些魑魅魍魉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秋美从万总一进门就开始打量他,直到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秋美才收回目光。秋美没有察觉,万总也一直在打量自己,那眼神有些许微妙。这是秋美后来回想起来的。

秋美坐在椅子上,也没把包拿下来。万总看了看秋美,说,小秋,把包拿下来吧!吃饭不方便。

秋美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我习惯了。说着还在包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包里有个东西发出咣咣的声音,秋美觉得那声音美极了。

饭吃完了,业务也谈完了,万先生的目的很简单,他新开的运输公司准备给员工买份意外险。秋美在来之前把所有关于意外险的资料和合同都带来了,第一笔保险金当时就通过手机打到了公司的账上。秋美的眼泪差点就滴在合同上,万先生见状,抽出纸巾,递给秋美,独自离开。

万总离开秋美,走出餐厅,他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暗处盯着秋美看了好一会儿。他看着秋美将合同紧紧抱在怀里,一仰头,两只眼睛成了泉眼,顺着脸颊流出两条小溪,溪水流到下巴终于无处可去,滴答滴答,落在装着合同的文件夹上,嘣嘣嘣,溅起些许水花。万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秋美暗自庆幸之前同事说的那些险恶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秋美打开包,拿出那个铁盒子,她打开盖子,一根针安静地躺在那里,它浑身散发着光芒,一道银白色的光把整个铁盒子照亮,也照亮了秋美回家的路。秋美拿起又放下,最终决定留着它。

秋美销售业务就这样开张了,经理的脸放晴了。秋美有惊无险地给自己的工作开了一个很好的头。同事也都直夸秋美幸运,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还说秋美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销售员的。

冬去春来,秋美的销售员工作也随着渐暖的天气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秋美的儿子马上升初三了,他一吃完饭,便钻进房间写作业去了。秋美洗锅刷碗,刚洗到一半,电话响了。秋美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万总的名字令她心里一紧,不接是万万不行的。她慌乱地抹了一把手上的泡沫,摁下了接听键。一通电话打完,秋美的额头上竟冒出汗来。她拧开水龙头,接着洗碗。在哗哗的水声里,秋美不断回想和万总的通话内容。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他问秋美在家干嘛呢?吃饭了吗?有孩子吗?孩子多大啦?秋美都一一作答,正在秋美狐疑万总打电话的真正动机时,万总突然提出想要秋美和他一起回趟老家。

秋美一下子惊着了,难道潜规则事隔这么久终究还是来了?以秋美听来的传闻,这种事情一般都约在宾馆,酒店里,这个万总直接回老家又是什么套路?她大脑飞速运转,搜寻委婉拒绝的词汇。万总听秋美不说话,接连喂喂了好几声才把秋美喊得回过神来。秋美说,我在的,万总。

万总听出了秋美的为难,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他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有些着急了。小秋,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秋美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了。秋美一边感慨天下乌鸦一般黑,一边想着解决办法。和万总的合作关系早已经确定,如果连吃顿饭的面子都不给,那这关系应该也长久不了吧?秋美抿了下嘴,说,那好啊!吃饭可以,应该由我来请。

万总没有拒绝,说,我把时间,地点发你手机上。明天见。

好的,万总再见。

挂掉电话,秋美不停地转圈,一夜未眠。来到公司,她和同事们说了,希望他们能帮她出出主意。那些以前夸她幸运的同事,此时都投来同情的目光。王杰莞尔一笑,走到秋美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说,秋美,没事的,你想多了,习惯就好了。

秋美脑子里很乱,她没出声,对着王杰点点头,苦笑了一下。秋美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刷刷地走着,秋美觉得钟表安在了她心里,刷刷的走针声不断被放大,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出了毛病。

儿子的学校安排了一次旅行,需要交三千块钱,管吃管住,来回五天。主要就是打卡北京的各个名校,去大学的校园里熏陶熏陶,激励一下这些快要中考的学生。这本是好事,秋美也想让儿子去,奈何囊中羞涩。秋美的销售虽然有了起色,但是奖金迟迟不发。钱,钱,到哪里去找钱?当然这些,秋美不能告诉儿子,她嘴上跟儿子说,晚几天,离出发的日子还远着呢,晚几天没事的。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每天上班就打听经理什么时候回来。经理出国了,具体回来的时间谁也不知道。

下班后,秋美给儿子做好晚饭,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了。秋美明明已经急得焦头烂额,表面上还要强装镇定。不管怎么说,上帝般的客户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得的。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门了。走到步行街口,秋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急忙刹住脚,翻起包来,包里除了钥匙,手机,纸巾,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小铁盒子。就是它,秋美眼睛一亮,把盒子拿出来,摇了摇,里面哗啦哗啦响起来。她握着盒子狠狠地攥了攥,感受着从指关节传来的坚硬和冰冷。一霎那,力量仿佛涌遍全身,秋美又斗志昂扬起来。她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把小盒子当成垃圾扔掉,一边又对自己说,只要干一天销售,这个铁盒就要一直带在身边,说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

秋美来到饭店的时候,万总已经到了。他早已点好了饭菜,要了一个小的包间。从饭店的大门走到包间,一共也就二十几步,每一处拐角,秋美都格外留心。落座后,万总和她天南海北地边吃边聊。秋美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筷子都拿不稳了,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抓着单肩包,包带子上也湿漉漉的,稍微一不注意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在秋美几乎快要崩溃的时候,万总切入了正题。他说,小秋,你不用紧张。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我电话里说的事情,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误工费我会加倍给你的。

万总的话在秋美听来真是漏洞百出,说自己不是随便的人,不把她怎么样,干嘛还要她跟他回老家。难道这个万总有什么特殊癖好,非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这种事。误工费,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啊!秋美实在忍受不了了,她问,万总,我看您为人正派,不会强人所难,为什么非要我跟您回老家呢?

万总微微一笑,不作声,却不知他的举动惹怒了秋美。秋美噌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椅子,她满脸涨红,大口喘着粗气。万总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秋美的反应让万总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他心里盘算着,眼睛不断打量着秋美。秋美见万总不言语,以为他觉出自己的鬼把戏被戳穿了,心虚不敢说话。好好的饭局僵在那里。她机械地扶起椅子,逼着自己坐下。误工费就误工费吧,误工费也是钱呀。秋美好难过,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堵在心里,直憋得眼泪往外冒。万总见状,赶紧起身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秋美。秋美压根不想去接,可大脑早一步发出指令,双手早已伸了出去。万总递完纸巾,没有马上坐下。他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没有了刚才的泰然。接下来,万总给秋美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秋美答应跟着万总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秋美把儿子送到娘家。从秋美家出来,只需要穿过一条马路,拐一个弯就到了娘家。即使离得这样近,秋美也很少回娘家。除了上班,还要照顾儿子,根本没有时间。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秋美才硬着头皮恳求老母亲的帮助。一路上,秋美嘱咐儿子要听姥姥的话。等到了娘家,她又交待了母亲几句才离开。

去的时候,秋美和儿子共用一把伞,她回家的时候,特意把伞留给儿子。这雨看上去下得不大,可是走回到家时,秋美的衣服还是淋湿了。她换下湿衣服,把行李箱找出来。行李箱还是刚结婚的时候买的,当时和前夫出去旅游的时候用过一次。

自从有了儿子,秋美的时间全部被儿子填满,根本腾不出空来宠幸它。秋美拿起一件厚厚的棉衣又放下了,天气早已转暖,就算万总的老家在偏远的山区,也用不上棉衣,她想。放下棉衣,秋美又拿起一件毛呢外套,她又摇了摇头,好像也用不上。最后,秋美把结婚前买的一件羊绒披肩放进行李箱。

现在城里的气温是二十五度,穿一件薄的开衫正好,就算山里冷些,再加个披肩就够了。秋美又跑到卫生间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就势躺在床上,脑袋里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起来。

万总说算上路上的时间,差不多要两天。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无非两个白天相加;说短却也不短,四十八小时呢,要一直和万总呆在一起,中间还隔着一个黑夜。秋美不想带很多行李,轻便一些好,万一有个突发状况,逃起来也方便。当然,这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秋美相信万总的人品,绝对不可能为了她这样一个离异的中年女人,如此煞费苦心,编这样一个谎言,引她上钩。

第二天早晨,秋美刚走出小区门口,万总的私家车就停在她的面前。车窗摇下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万总那副泛着金光的眼镜,紧接着秋美才看到万总的脸,他那瘦削的脸上棱角分明。秋美站定,身体前倾,微微一笑。

万总解开安全带,来到秋美身边,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备箱里,旋即一转身打开车门,秋美四下看了看,时间还早,上班,上学的高峰期未到,门口有几个手拎宝剑锻炼的老年人,她做贼似地钻进车里。

万总抿嘴一笑,重新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车慢慢滑走。天已经放晴,下过雨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偶尔掠过的树叶也绿得喜人,再加上万总车里的轻音乐,秋美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忐忑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她瞥了一眼万总,万总正在专心开车。从上车后,秋美还没有和他说过话,一想到接下来的两天里,都要和这个人呆在一起,她心里七上八下。

汽车下了高速,又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停下。村庄四面环山,仅有一条土路,修在两座山的半中腰。车在村口停住,扬起的灰尘弥漫视线,整个村庄在灰尘中朦朦胧胧,一点不真实。秋美看万总下了车,赶紧跟着也下来了。

通往村子的路很窄,车子开不进去,万总下了车没有马上往村子里走,他站在村头,双手捶着腰,仰望山谷中间那条从上面延伸下来的山路。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像是一直修到了天上。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正好走在两山之间,金光洒满山路。看到这里,万总感概万千,他说,小时候,我以为路是从太阳上修下来的,沿着这条路走出去,一定拥有太阳般的能量,无人能敌。

秋美笑了笑算作回应。她跟在万总身后,慢慢往村里走。沿街全都是清一色的瓦房,院墙上爬满各种植物,有丝瓜秧,有南瓜藤,还有的人家院墙上则爬满月季,紫藤。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偶尔零星开放的月季显得格外寂寥。相比之下,还是那些丝瓜,南瓜更有看头,上面除了黄花,还有瓜,看着叫人欢喜。

拐过一个弯,万总在一户爬满丝瓜藤的院墙外停住了,几朵黄色的小花倔强地越过叶子。即便那叶子比巴掌还大,也挡不住它的热情。绿叶也不恼,等着吧,等到花谢,结出丝瓜,它会一改往日的张扬,乖乖地低下头,躲进绿叶的手掌里。

他盯着院墙看了许久,忽然下定决心,正了正眼镜,抻抻衣袖,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秋美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终于到了。

万总推开腐朽的木门,木门吱吱呀呀,一只大黄狗汪汪叫着从角落里跑出来。秋美吓得往万总的身后躲,双手不由得抓紧手里的包包。转头一瞧,大黄狗被一根铁链拴着,她才放下心来。万总大概见惯了,他淡然绕过大黄狗,往屋子里走。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呵斥大黄狗。秋美心里咚咚打鼓,不知是被狗吓的,还是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人。万总回头看了秋美一眼,微笑着说,别害怕,这狗不咬人。

还没等秋美回答,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中年女人,头发花白,面皮黄瘪,身上披着夹袄,手里拄着棍子。万总赶紧迎上前去,扶着那人的胳膊。中年女人两眼泪汪汪,身子歪着,像是随时会倒在地上的样子。万总说过,这个女人比他大一岁,可眼前这个女人看着早已到了暮霭之年。她颤颤巍巍,眼里虽然储满泪水,但眼神却一刻也没有从万总身上离开。她上下打量着万总,许久,终于开口了。她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万总没有接她的话。他把秋美拉到身边,说,这是我现在的太太秋美。然后又对秋美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香兰姐……

秋美往前探了探身子,面带微笑,说,香兰姐,你好。

中年女人像被烫到了一样,身子一晃,掖在耳后的头发披散到脸上,使原本就黄瘪的脸,更添了几分沧桑。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往屋里走去。万总看看香兰的背影,拉起秋美走了。

秋美说,万总,就这样走了?

万总一边走,一边说,足够了!能见这一面就足够了。走,我带你去村里转转。

万总带着秋美围着村子走了一圈,遇到的大多都是老人。万总每个人都认识,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能认出万总的人却没几个,等他们认出万总时,都纷纷感叹,长大了,认不出来了。万总不好意思地说,何止长大,都老了。老人拍着万总的肩膀说,你要是老,我们就该入土喽!接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的万总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爱笑了,爱说话了,就连步伐看着都轻快了。

夜晚,万总带着秋美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秋美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包里的铁盒子也没有派上用场。

没过几天,秋美就收到一条转账信息,整整五千块钱,是万总转的。她拨通万总的电话,没等秋美开口,万总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秋美,谢谢你。

秋美懵了,赶紧说,万总说哪里话,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钱我收到了,不过这也太多了。再说我也没为你做过些什么。

万总叹了口气,说,她走了,走得很安详。如果没有你陪着,我真的不敢去见香兰,是你给了我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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