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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主任

2022-04-06周荣新

壹读 2022年7期
关键词:爷爷儿子

◆周荣新

王传东任龙泉村村主任兼调解主任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做调解工作,需要他调解的这些纠纷中又以子女不孝敬老人的事居多。俗话说“养儿防老”,可在龙泉村这样的地方,儿女不孝敬父母、甚至打骂虐待父母的现象不在少数,虽说有法律条文界定了“虐待罪”“遗弃罪”这些犯罪行为,可当子女真的做下了这些坏事,那些受到伤害的老人到头来还是大多都会为他们的子女考虑,把打掉的牙齿默默吞进自己的肚里,不愿意把这些事暴露在法院,真真应了《红楼梦》里那几句诗:“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村里曾经有一家人,儿子不管老父母,老父母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把儿子告到了法院。这官司老父母倒也打赢了,法院判儿子每个季度得准时给他父母支付赡养费600 元,这钱要先交到村委会,再由村委会做中,转交给“原告”——他爹娘。官司打赢了,儿子的赡养费也按时交了,只是从此这儿子与他父母便形同陌路,互生怨恨,居住的房屋也各自开门,不在一处了。两位老人往后要是生病了或是家里房屋漏雨了,田地荒芜了,粮食吃完了,这些统统都得年老体衰的老夫妻自己解决,他们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再不过问。逢年过节,老人生日他们也再不登门看望。这家人被村人当做笑话讲,父母子女都觉得特没面子。

王传东上任村主任以后,就把这家人的经历当成一个典型案例。在村民大会上,村委会议上,他一再强调,解决这类纠纷还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尽量要把矛盾解决在家里,不要闹到法院去。村主任,调解主任的工作也要下沉到农户家里,不要把老人和他们的儿女叫到村委会来。

调解这类纠纷要尽量以说服教育为主,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像前文说的那种打赢了官司,打没了亲情的事不能再在村里出现了。“家丑不可外扬”,村民们不管是老人还是他们的子女都是极看重面子的,让他们觉得是丢了面子的调解有时候不仅解决不了问题,甚至还会起反作用。这是王传东任村主任兼调解主任以来的工作经验总结。

那天,赵成金那个80 多岁的老娘拄着一根栗木拐杖,颤颤巍巍气喘吁吁地走进村委会,疲倦地坐在凳子上,一边流泪一边诉说她儿子已经两天不给她吃饭了,她现在饿得不行了……听他这样一说,王传东心里一颤,赶紧倒了一杯开水,开了一袋奶粉给她冲上,请老人先喝下去后再慢慢说。

等老人趁热喝下那杯奶粉后,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接着说自己生病了,没钱去打针抓药,有时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哼哼几声,那赵成金就骂她,说她哼得他心烦,有一次还拿起一根木棍打了她的小腿。

说到这里,老人挽起裤脚,只见她的小腿上露出青紫淤血的伤痕来,她一边让王传东看她小腿上的伤,一边忍不住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她那布满老年斑的愁苦的脸上皱纹交错,一双混浊的眼睛里老泪纵横……

王传东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是在心里恨恨地暗骂道:赵成金,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这是生你养你的娘呢!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不仅不给她吃饭,不给她看病,还把她的小腿打成那个样子,你还算是个人吗?

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又联想起自己的外公、姑爷爷早些年的遭遇,他真想马上就冲到赵成金家里去,给那人几个耳光。这时,党总支书记万贞和副主任刘香君两人看见王传东愤怒的表情,便赶紧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坐在老人身边,拉起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安慰她。

万贞书记一边轻轻抚摸着老人的右手一边说:“大娘,您放心,我们政府和国家法律都不允许赵成金这样对待您的,你们家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他赵成金身强力壮,家里不缺米粮不缺肉食蔬菜,他不给您饭吃是违法犯罪行为;咱们都参加了农村医保‘新农合’,生病买药能报销一部分钱,自己也花不了多少,我们一定会要求您儿子给您看病;至于他用柴块子打您这样的行为,就更不应该了!咱们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哪个不是父母从小一把尿一把屎把我们养大的?他赵成金不仅早就当了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爷爷了,怎么就不知‘养儿才知父母恩’的道理呢?大娘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批评教育他的!今天您先悄悄回去,不要让赵成金知道您到村委会来‘告他’。他这人死要面子,要是让他知道您来我们村委会反映情况,可能又要打您,骂您了!您老回家后,我们随后就来您家,给您解决问题。”

王传东一边叫副主任刘香君把赵成金他娘扶出村委会,一边说:“大娘,您有事来找我们村委会就对了,您不要跟您那儿子对着干,您打又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你们母子两个在家里吵闹,只会激化矛盾,解决不了问题的。”

三人总算把老人劝走了。然而,真要上门“批评教育”赵成金,三个人却都突然感到有些无从下手。书记万贞生得单薄秀气,她是大学毕业后考取的公务员,几个月前从乡政府下派到村委会的党总支书记,她这种从家门到学校门再到工作门的“三门”牌干部,实践经验不足,让她去“说服教育”一个粗蛮汉子也不现实。再说赵成金那家伙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做事蛮不讲理,别人说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还动不动就想动粗。

副主任刘香君倒是个霹雳火性格,她身强体壮,敢做敢当,嫉恶如仇。只是她这样一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会跟人呛起来,她跟人吵架的架式很有些吓人,一吵起来她就剑眉倒竖,声如洪钟,气势逼人,也能唬住人,可真要叫她这样一个女流去跟一个粗糙男子当面锣对面鼓地一决高下,也不是上策,再说像这样疾风暴雨式的一通对骂又真正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综合衡量了一下村委会和赵成金家的情况后,万贞书记就用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看向主任王传东,向他求助。

王传东这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说实话,也怕“秀才遇到兵”,特别是那些爱喝酒,酒醉后又撒野的男人,他就十分讨厌,特别不想去招惹他们,能绕多远就绕多远。然而,他的身份既是镇里指派的“调解委主任”,又是村民们投票选出来的村委会主任,还有更主要的一点是他现在是村委会唯一可以直面这个赵成金的男人。他心里也发虚,也怕麻烦,可现在除了他,难道还能让这两个女同事去吗?情况就摆在那里,他虽然不愿意去却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走出村委会,王传东在心里想:对赵成金那个连老母亲都敢打的蛮横刁民,可不能硬碰硬。对他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可到底应该怎么智取呢?王传东想得脑袋都疼了,还是没有想到好办法,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只能见机行事了,对调解这种纠纷,他从来就没有在哪本书上看到有现成的方法可用。

赵成金家住在老驿路街,在这条用五花石板铺成的古街上,地面早已被时光和人们的脚板磨得光可照人,古街店铺门口那些或灰白或褐红的坎檐石呈条状占据了十多公分街面,街面就只剩不过三四米宽了。临街铺面家家房檐挑出,沿街两边房屋的空中距离就更窄了。猫儿们都能一步凌空越过街面,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来去自如。

从二楼跨街横挑一根竹竿或木棍到对面的二楼瓦檐,就可以在上面晾衣物,晒串成一串的辣椒,晾香肠腊肉什么的。有人在竹竿上晒内裤胸衣,从街面上过路的人不得不从下面走过,有人抬头发现了头上飘荡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贴身衣物,便大骂那些晾衣物的人缺德。如果恰好有人在二楼听到这些骂声,必定又会少不了要上演一场“骂街”的戏。

估摸着赵成金骑三轮电动车送他那三个孙子去学校,差不多该回家的时候,王传东这才走向去他家的老驿路街面上。

为了减缓心里的压力,王传东想起了小时候在这条老街上玩“躲猫猫”游戏的事。当年他们玩“躲猫猫”大都是在傍晚时分,有小伙伴藏得深了,对手根本找不到,很久没人找来。找的人不急,藏的人倒急了,只好扯着嗓子喊,故意暴露目标:“小明!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喊了半夜,也没人来找,只好悻悻地自己走出来,回家睡觉。也有的人,可能白天跑得太累了,躲在谷草堆,包谷秸秆堆里,又暖和又不会被小伙伴发现,于是躺下就睡着了,害得父母点了火把满街找……

当年他们那帮男孩大都淘气捣蛋,又崇拜英雄,有时他们会搬了家里的铁棍、木棒、木条,出来跟小伙伴们上演《说唐全传》《三国演义》里的戏,一帮小孩打闹到深夜不回家,妈妈喊了没应答,被爸爸扯了耳朵拉回家是常有的事;他想起当年街上好热闹,铺面临街,家家早晚油茶飘香,炊烟袅袅……哪家煮只鸡,整条街都是鸡肉香,大家就拼命吸鼻子,恨不得把香味都吸进肚子里去。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他们常常是嘴里暗淌着口水,越闻鸡肉香,肚子里越是饥饿……

王传东心里想着小时候的事,脚下机械地走着,不知不觉走过了赵成金家与主街垂直交叉的小巷口,等他意识到走过了路口时,赶紧折回,转身朝西面深巷走去。

老村南北长一公里多,是明洪武时兵屯、商屯、民屯重镇,两端都有阁楼护卫,南北走向的三条主街,是钦赐“皇街”,与东西走向交错的有十八条小巷,一起被称为“三街十八巷”。

赵成金家的大门斜开向巷道,四根立柱支顶,头顶屋檐,形如道观,很古旧。门洞里两扇旧木门向里开,木门底部,可能是猪狗们常钻常啃的缘故,形成了一个月牙洞,怕小鸡或外来的猪狗钻入,主人便用镀锌铁皮做了个方块堵住。

以盘田种地为生的赵成金家,没有村里那些做生意,打工的人家富裕。王传东先是轻,再是重地边拍打木门,边喊:“赵师!赵师!”

听到敲门声,来开门的正是身材高大壮实、脸盘圆大、胡子拉碴、一双浮肿的泡泡眼警惕地看人,一身破旧的衣服穿了好久都舍不得扔的赵成金。他双手向两边拉开门,见是村主任,他先是满脸不悦,眼含戒备,双手扶住门边,没让王传东进来。后来又想了一想,换上一张笑脸,拉开一扇门,热情地拉住王传东的手,说道:“原来是王主任啊!快请进。”他把王传东让进了院子。

王传东是第一次来赵成金家,一进门,就见大门右边是一溜瓦屋面的厩房,这排厩房坐北朝南,被隔断成三间,由近到远分别关着一匹灰毛驴,三头架子猪,一头老母猪。

与厩房隔着一条近两米宽的鹅卵石甬道,也是一排瓦屋面的两间厨房。厨房一扇小门洞开,旁边齐胸高的白石灰土墙上,镶嵌着本地常见的一排被叫做“牛肋巴窗子”的木栅栏窗户。

龙泉村夏天炎热,厨房又矮又小,还要在里面烧火做饭,为了散热通风,建房子的时候设计了这种“牛肋巴窗子”。这种窗户每隔五公分左右支一根木条窗棂,王传东从窗棂缝隙往屋里一瞄,见屋里有冰箱、电磁炉之类的电器,他感觉他们家的日子应该还过得去。

走过厨房,向西是一个长条形院子,甬道两旁,种着荠荠菜、辣椒、白菜等作物,高处是几株挂满果实的石榴树。厨房西面,是一棵又高又大、树荫蔽日、果实累累的龙眼树。几个水泥浇灌的大花盆很随意地放在龙眼树下,花盆里栽着菊花,大丽花,月季,山茶,太阳花。大丽花和太阳花开得正艳,王传东不觉蹲下身来欣赏。

赵成金一直跟在主任身后,见他蹲下身子看花,心里不由嘀咕:“主任今天来我家是要干什么呢?莫不是,要挑我的什么不是?他们评低保、发救济粮什么的,从来没有我赵成金的份!我也不怕他再给我出什么难题!”这样想着,见王传东蹲下身观看太阳花,就在他身后说:“这都是孙子们栽了玩的!家里有了三个孙子,乱得很呢!”

王传东站起身,转过头对他说:“这花好看得很!小时候我也爱种花,后来我上高中,读大学后,家里就再没种过,现在想想,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你家孙孙种的这种大丽花和太阳花的踪迹了!没想到今天又看见了!”

赵成金像是在问又像是在感叹道:“哦,主任还爱栽花啊!”

王传东说:“我更爱栽树。在我们这个地方,要是没有大树遮阴,院子里就热得受不了了。要是长时间不下雨,会更干旱!还好我们这里几乎家家院子里都会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果树,有的是梨树,有的是桃树,有的是柑橘,有的是龙眼……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龙眼好,你看你家这棵龙眼树不仅可以结出甜甜的龙眼,还可以遮荫。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父母真是有远见呀!”

赵成金一边在嘴里“哦,哦,是呢是呢”地随意应承着,一边说:“来,主任,进屋进屋。”

他把王传东引向龙眼树荫下一栋三间两层的新平房,往客厅里让,请他在草墩上就坐。这间客厅,是这栋平房一楼中间最大的那一间,客厅正中,镶有顶天立地的木板壁,板壁上挂有《毛主席去安源》的印刷画,板壁前支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红烛,香炉等物。板壁左右两边留有侧门,一扇门背后的木楼梯通向二楼;另一扇门是一个套间门,推开门,屋里存放着锄头镰刀斧子等劳动工具。

见王传东坐了下来,还在打量他家屋里的陈设,赵成金还是不明白他的来意,心里直犯嘀咕,又满怀戒备,心里直打鼓,他的那双泡泡眼一直在滴溜溜直转。

王传东看完四周,装着很随意地问道:“大妈不在家?”

赵成金一听马上警觉起来,小心地答道:“我去接孙孙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应该是去邻居家串门了吧!”

王传东再问:“听说大妈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

赵成金一听更加警惕起来,心中暗忖,难道我打我妈的事,被她告到村委会去了?于是在心里悄悄骂道:“这个该死的老娘,屁大点事,也值得她四处张扬,丢我的面子!”他眉头紧拧了一下,随即马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妈嘛!就是一个病坨坨!一年365 天,至少300 天要吃药,打针,每年的药费不下两千块!要不是我儿子,媳妇他们在外面打,寄点钱回来,光她的药钱,我们都负担不起呢!”

见王传东点头,他又接着说道:“情况真的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泡泡眼观察王传东,试探着问道:“主任,我妈也是八十好几的人了,别的那些像她这样的老人,都有低保,很多老人听说除了低保外还有这样那样的补助。可我妈……你们怕是也得给她考虑考虑了?”

王传东点点头,问道:“你家里有没有轿车,农用车这些?”

赵成金赶紧说:“我家哪里有得起那些嘛!你瞧,除了我接送娃娃的这个电毛驴,三个以上轮子的,我是一个都有不起!村里有的人家,在城里买车,买房,竟然还在吃低保的!跟他们相比,我家这也太……”

王传东皱了一下眉头,正色说道:“评低保靠关系,讲人情,这样的事,以前可能偶尔会有,但那是在我来这里当主任之前。现在我来了,评低保这样的事就要由所有村委,小村长和村民代表在一起集体讨论推选。推选出来以后我们还要入户调查,一个一个像过筛子一样仔细甄别,一道道严格按照程序评选确定下来。以前的评定我不敢说是否公平公正,可是从我来村委会以后,就要必须保证评定出来的低保户都公开透明的。我任村委会主任以后评定的那些低保户,都在村委会公示了半个月呢,在这半个月的公示期内,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呀!”

赵成金听他这样一说,赶紧附和说:“主任说得对!我也听说,你们是这样……评的。可能是我跟我们村的那个小组长,有点矛盾,过去我曾经因为田里用水的问题,顶撞过他,他没有把我妈报上去……”

王传东说:“今天我来你家,就是想亲自看看,了解一下你家的房产,收入这些情况,到下一次评低保,救济时,提出来,看看大家的意见。”

赵成金满脸堆笑,说:“主任这样深入每家每户调查了解我们的真实情况,我赵成金一百个赞成!拥护!我家老娘的事,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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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传东笑笑,说:“你妈的情况,还是要由你们组的小组长报上来,我们大家再一起讨论、评价,最后由村委会汇总,再报镇里审议,低保、救助什么的才能最后通过。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赵成金也笑了,说:“这个我知道!知道!只是,我老娘这病坨坨……你们要是能帮助一下,我就没有这样大的压力了,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一些了。我这几年还有力气干活,照料家里。我家儿子媳妇都出去打工了,把这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全丢给我。我一天到晚服侍他们,吵吵嚷嚷,说实话,我也心烦。要不是他们拖累,我好好盘庄稼搞生产,日子过得也安逸的。”说着,他的脸上显出凄然,忧伤的神情。

王传东说:“你家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上都了解了。可是,我听说,你对小的——你那三个孙子都很好,就是对你的老母亲,却好像……”

赵成金抢过话头说道:“我那老娘,有时就像一个细娃娃,小气得很!说不得,更碰不得,跟小的这些一样和我怄气,争宠讨好,稍不如意,就吵闹,比娃娃都不如,还一句都说不得……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下面还有三个孙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王传东说:“人说‘越老越小’,活到你妈这个年纪,不说老糊涂,也会耍小孩子脾气的。不过,人家又说‘孝不如顺’,有时,晓得他们老人的脾气,我们做儿女的,就多少要顺着他们一点,较不得真。但是,如果不孝顺,对小的好,对老的孬,甚至打骂老人,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孙子们都看着你呢,你要给他们做出榜样。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赵成金听王传东这样一说,皱起了眉头,眼里似乎有怒火喷出,他提高声调说道:“可你也不能,不能光听我妈对你嚼舌头。”

王传东说:“赵师,你年纪比我大,是我的兄长,知道的比我多。我问你,你还记得我外公刘森吗?”

赵成金低头想了片刻,说:“记得!记得!你外公个子瘦高瘦高的,他好像是死于中风。”

赵成金说:“你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你堂外公叫刘林,他没生病的时候在村里恶得很,没有哪个敢惹他。当年他守生产队的山林,有人偷砍树木,被他逮着,把人家的斧头没收,背架子砍烂,没有谁敢反抗。可就是这样一个很凶恶的人,他那两个姑娘对他却是好得很,给他治病,好好地给他养老送终。村里人当时都这样议论,说是‘三个孩子还不如两个姑娘,生儿子,也没啥用!’”

王传东说:“这是‘孝’与‘不孝’的问题,不是生男生女的问题。我今天跟你提这个事,是我那时刚懂事,记下了我外公的遭遇,想起了他多次跟我讲起的一个《屋檐水,点点滴》的故事。”

赵成金懵懵懂懂的,木木地摇摇头,说:“我没有听过这个故事呢。”

王传东说:“我外公跟我讲的故事是这样说的:‘从前,一个村子里住着一家三代,爷爷像你这么大年纪,还能干活的时候,一家人过着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后来,爷爷老了,什么也做不动了,除了能吃,什么也帮不了家里,他自己也很着急,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儿子呢,见老爷子活着不仅帮不了自己,还得给他穿衣、洗脚、洗脸地服侍,就觉得是累赘。

“一天,他想:与其让老父亲活着拖累他们一家人,还不如把他背到东山关岳箐悬崖,推下去,送他早早上西天。他这样想着,还真就这样做了。第二天,他把老父亲放在一只大背篮里,背上就出村往东山坡爬。

“他儿子以为是爸爸要背爷爷去看病,就紧紧跟在爸爸和爷爷身后。等他们气喘吁吁把老父亲背到那个陡峭的山坡,打算把老人推下山去时,他的儿子问他:‘爹,你要做啥子?’

“他对儿子说:‘你爷爷老了,不中用了,除了张嘴能吃,什么也帮不上家里,活着就是我们的累赘,害得我和你妈,又要忙田里的农活,家里的猪鸡,还要关照他,几头不讨好,要把人累死!儿子,我今天把你爷爷推下悬崖去,他跌死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我们家以后就轻松了!’

“他儿子听了,大叫起来,说:‘爹!你今天把爷爷推下去,等你老了,什么也做不了那天,我也要把你背到这里来,照着你今天的样子把你推下悬崖去!’

“那人一听,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那颗愚昧和自私的心,被儿子的一句话刺痛了,他立刻醒悟过来,想道:‘是啊!我今天把我爹推下悬崖去,将来我儿子又把我推下去……这还得了!一代代都不会有好下场啊!不!我现在应该把我爹背回家去,好好赡养他,给他吃好的,喝好的,用心尽力孝敬他。今后,等我也老了,我的儿子、孙子,就会照着我做的,好好待我!这就像屋檐水,点点滴在旧窝里,下一滴,紧跟着滴在前一滴的后面。

“于是,他把他爹轻轻放回大竹篮里,又背回家来,尽心侍奉,一直到老父亲寿终正寝,他又好好将他发送上山,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对自己的好,那人哭得涕泪双流。之后,他家代代出孝子,日子过得虽清贫,却也父慈子孝,合谐幸福!”

王传东说到这里,联想到自己外公的不幸,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赶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哽咽。

赵成金听了这个故事,也一下子愣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了自己父亲早亡,小时候母亲带着他,走了十多公里弹石路去公社,在一家国营食馆,母子俩买了两大碗米饭、一盘炒瘦肉。当年炒瘦肉的那个香啊,足够让他回味一辈子,那么香的炒瘦肉,母亲却一口都舍不得吃,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吃完后,他还舔着嘴唇,意犹未尽。这时他看见了坐在对面吃着没有菜的净米饭的母亲,他不知该跟母亲说什么,只是哽咽着说:“妈……”

还有一次,他和母亲上山砍柴,不幸被斧头砍伤自己的脚,母亲割下一截裤脚给他包扎好,背一段,扶一段,天黑尽了,才把他搀扶回家来……他心中有愧,眼圈不由红了,低下头去。

过了一阵,等心中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王传东又说:“赵大哥,你还记得比我外公小两岁的你家姑爷爷高盛余吗?”

赵成金点点头,声音凄婉地说:“主任,我错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王传东说:“是的。因为你们两家相隔不远,他家不幸的事,你比我知道得还多,还详尽,我就不说了。”

赵成金知道,当年他姑爷爷高盛余因为瘫痪在床,儿子虐待他,不要说药,连水都不给喝,任其饥饿,死时,全身溃烂,生了褥疮。姑爷爷的儿子,因为虐待他,被他孙子见到了,到姑爷爷的儿子也中风偏瘫在床,孙子不给他被子盖,不给送饭,饿得没法了,他只好拖着半边身子,从卧室爬到厨房,抓两把冷饭吃。临死,一再叮嘱前来探望他的侄儿侄女,说:“我死后,你们千万要把我,埋在,你妈的旁边。我的坟挨着我大姐的,就不怕清明节没人给我坟头压纸,逢年过节烧一炷香了……而姑爷爷的孙子呢,又生了个忤逆子,比他老子还凶狠,两爷子一个见不得一个,一见面就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这些事,赵成金比王传东还更清楚,因为他们两家隔得最近。

赵成金沉浸在王传东提起的这些往事中,一脸的悔恨、愧疚与后怕。

王传东见他有所触动,接着说:“我听说,我这个表哥家,终于可以终结‘恶性循环’,不用再代代受难了!原因是他找了一个好媳妇,又能干又贤惠,还能治得下男人,叫他男人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买鸭他不敢买鸡。这两人在西藏日喀则做生意,收入很高,他们把儿女放在老家读书,两口子一门心思做生意,赚了好多钱,在县城买了好大一套房子。他们说,西藏冷,可生意好,再干他几年,赚够钱,就回来,把两个老的,两个小的一起接到城里,要好好享受幸福生活呢……”

赵成金听了,好像振作了起来,脸上有了神采。

王传东说:“赵大哥,我今天来,了解了你家的情况,也给你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主要意思就只有一个:希望你好好给你老母亲尽孝,让她有生之年多享几年福……你,能做到吗!”

赵成金信誓旦旦地说:“主任,我保证,今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老母亲,不然,我就禽兽不如了!你不要只听我说,主要是看我怎么做!”

王传东说:“赵大哥,我今天来,又是给你讲故事,又是给你提要求,希望你能理解。”

赵成金说:“主任,感谢你让我开了窍!过去,我是没有想通,家教这个问题,好的会代代相传,坏的也会代代相传的道理!”

王传东说:“俗话说,家教家教,言传不如身教,亲身示范比语言教育,效果更好,更能传之久远,具有说服力。”

赵成金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后来的日子里,赵成金在送孙孙们上学的路上,总会想起王传东主任去他家跟他说的那些话。听着孙孙们叫着的那一声声“爷爷”,他设想自己到了老母亲那样的年纪,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

那一年春节前夕,村委会把赵成金评选为村里的“孝老尊亲楷模”,给他发了一块大红匾牌和500 元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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