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鸟
2022-03-29金少凡
金少凡
·小院儿人家·
在北京城古老的钟鼓楼下，有一条接近弓形的胡同儿，名叫钟楼湾。在胡同儿中间儿的位置上，有那么一座幽深的小院儿。小院儿里有棵石榴树，石榴树下有个老大的鱼盆，里面红的、黑的、白的，有不老少小金鱼儿。
围着石榴树和金鱼盆，有那么几户儿人家。
由打东边儿数，东屋两间，住的是锔锅锔碗儿的孙师傅和在小学里教书的谭先生。
孙师傅可以说是钟鼓楼这一片儿最好的锔锅匠，您家里头但凡有什么东西摔了打了，甭急，交给他，就好儿吧！
谭先生呢，那是满肚子学问。早年间北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儿，大都没个大名儿，等到要上学了，或者急着出去学徒了，才想起取个大名儿。爹妈牵着孩子去找谭先生，谭先生都不用翻那本儿厚得跟城砖似的《康熙字典》，只琢磨一下，就能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大号。街坊们谁要遇上不明白的事儿，也肯定会说：“得，请教谭先生去呗。”
南屋两间住的是整日游手好闲的三当家的。小院儿的北屋一溜儿三大间，住的是和平和小芬儿一家人。和平刚上小学，小芬儿还是学龄前的小丫头儿。他们的爸爸叫刘宝泰，在东郊的一个大厂子里上班儿。
要说这院子里住着的人，每个都很传奇，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但今天咱们光说说北屋和平、小芬儿和一只神奇的鸟儿的故事。自然，也少不了说说他们的爸爸刘宝泰。
说起来，和平和小芬儿是一对儿很招人稀罕的孩子，街坊们都夸他们聪明又懂事儿。可是，刘宝泰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儿、大声训斥孩子。
您瞧，咱这儿正说着呢，刘宝泰这“二踢脚”的炮捻子又点着了。
全院儿的人都听得真真儿的，他正扯着嗓子跟和平吼：“是不是你把青花瓷碗给了？”
和平吓得浑身直哆嗦，诺诺地说：“是……嗯，不是……”
“是还是不是？”刘宝泰咬牙切齿地喊，“跟你说过没有，那是件宝贝！那个碗，能值咱家这三间大北房！”
爸爸朝哥哥吼的时候儿，小芬儿偷偷地躲在屋子外头，不敢出声儿。
·神奇的糖人儿·
北京城有一种鸟儿非常神奇——初夏时，总能听见它们“嗑咕嗑咕”的叫声，那声音洪亮，响彻天空，在钟鼓楼的顶儿上飘;可一旦过了麦收，它们悄没声儿地就飞走了。至于去了哪儿，跟它们打哪儿来一样，谁也不知道。
因为这些鸟儿叫唤的声儿是“嗑咕嗑咕”的，所以人们就管它们叫“嗑咕”。
你问“嗑咕”长什么样儿？谁也说不清。
和平和小芬儿曾经顺着“嗑咕”的叫声，仰着脖儿在钟鼓楼附近的树上踅摸，可是脖梗子都酸了，眼睛也瞪得冒了金星儿，就是寻不见那鸟儿的影子。
“嗑咕”到底长什么样儿呢？
和平猜，大概像喜鹊;小芬儿猜，应该是啄木鸟的样子。
到底像喜鹊还是啄木鸟呢？兄妹俩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去问旁人。可人人都和他们一样，只听见过“嗑咕”叫，没瞅见过它们在天上飞，哪儿回答得了啊！
这时，他们想起了院儿里的谭先生，干吗不去请教请教他呢？
不凑巧的是，谭先生加班儿，好几天没回来了。问不着谭先生，和平和小芬儿更着急了。一着急，心里那团儿迷雾就更大了。
这天早上起来，小芬儿又听见了“嗑咕”的叫声，那声儿离自己还不远，好像就在自家窗根儿底下。啊，终于可以看到“嗑咕”长什么样儿了！小芬儿一骨碌爬起来，踮着脚尖儿，悄手悄脚地朝窗户跟前儿挪。
可是啊，那叫声突然又远了。怎么回事儿呢？难道是院儿里那只灰猫把它吓跑了？讨厌的灰猫！
自打这以后，小芬儿的胃口更是被吊得足足的，一门儿心思想要找见“嗑咕”。
一天，小芬儿又听见了“嗑咕嗑咕”的声音，忙出门儿追着声儿跑。
声儿在院儿外！——她就跑出了院儿。
声儿在胡同儿口儿！——她就朝胡同儿口儿跑。
她很快就跑出了钟楼湾胡同儿，来到了钟鼓楼前的大街上。
这儿可是北京城里数得着的繁华、热闹的地方儿——“东单西四鼓楼前”嘛。围着钟鼓楼，挨挨挤挤的，全是店铺和摊位。小芬儿追着鸟儿的叫声，来到了一个小摊位跟前儿。
这摊主小芬儿认得，是吹糖人儿的沈掌柜。那“嗑咕嗑咕”的叫声怎么会从他这边儿发出来呢？小芬儿想问，可沈掌柜正忙着，她就住了口。
沈掌柜面前有一口锅，锅里正熬着麦芽糖。麦芽糖已经融化了，变成了深棕色，一股股香甜的味道飘呀飘，飘进了小芬儿的鼻子里。
小芬儿正深深吸气儿的工夫儿，沈掌柜拿起一根儿小木棒，在锅里绕了几绕，待木棒一头儿裹满了麦芽糖，他便提起来，用另一只手把这团儿麦芽糖取下来，在手里攥了攥，来来回回揉捏起来，就像小芬儿和伙伴儿们玩儿捏泥巴似的。捏了一阵后，沈掌柜用两根指头在麦芽糖上轻轻一捏，捏起一小块儿往外一扯，扯出来一根儿小尾巴，然后把小尾巴含在嘴里开始吹气。啊！原来小尾巴竟然是空心儿的，沈掌柜吹出去的气，通过小尾巴，都被吹进了麦芽糖里！就这样，沈掌柜一边鼓着腮帮子吹，手里一边捏、拉、拽、扯……渐渐地，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的麦芽糖上出现了各种“小零件儿”。不一会儿工夫，一只鸟儿就活灵活现地站在他手上了。
啊，太神奇了！正要拍手，小芬儿忽然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嗑咕，嗑咕！”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叫声是从沈掌柜的嘴里发出来的。
原来，沈掌柜知道孩子們没见过神秘的“嗑咕”，所以想到了用它来招揽生意。他不仅设计了“糖嗑咕”，还用竹子做了一只小哨子，只要把哨子含在嘴里一吹，便会发出“嗑咕”的叫声。
小芬儿见好些孩子都从沈掌柜这儿买了“糖嗑咕”，没有钱的还可以拿东西换，她甭提有多眼馋了。
就在这时，小芬儿忽然想到了家里一样儿值钱的物件儿。于是，她不顾一切地朝家里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想：那个青花瓷碗一准儿能换一只“糖嗑咕”！
或许是太着急了，小芬儿踩在凳子上，踮着脚尖，伸手从百宝阁里够碗的时候儿，一个没站稳，只听“啪”的一声——本来拿到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
天哪！惹祸了！怎么办？爸爸那个暴脾气，搞不好会打人的！小芬儿心里慌极了。
忽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好像是爸爸回来了！
千万不能被发现！情急之下，小芬儿赶紧把摔成两半儿的碗对在一起，又放回了百宝阁里。
·了不起的金刚钻儿·
北屋里的哭声和吼声，惊动了南屋的三当家的和东屋的孙师傅，二人忙跑过来劝解。三当家的拽起刘宝泰来，要请他到自己的屋里喝茶看鸟儿听虫儿叫，孙师傅则捧起摔碎的青花瓷碗细细地瞅。他对了一阵子碗碴儿，用嘴吹吹，又用手摩挲摩挲，然后说：“刘师傅，您先到三当家的那儿喝杯茶、消消气儿。过一会儿，我一准儿让它复原如初，您就瞧好儿吧！”
在三当家的和孙师傅的劝解下，刘宝泰收了满脸怒容，去了三当家的南屋。孙师傅忙回家拿出工具箱，坐在了当院儿。
孙师傅先用麻绳儿把对好碴口儿的碎碗给捆在了一起，随后开始用手指仔细地在碗上比量，又在那道裂纹两侧做了相应的记号。准备工作做好，他从箱子的抽屉里掏出来一张竹子做的小弓和一把小小的锥子。
孙师傅把竹弓和锥子拿在手里，一翻手腕儿，把竹弓上的绳子缠在锥子上拉了一下儿。
原来，那小锥子头儿上闪耀神秘光芒的东西，竟是颗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金刚钻儿！
锔碗正式开始了。只见孙师傅往手掌心儿里啐了口唾沫，然后将金刚钻儿对准碗上做好的标记，呼呼啦啦、来回来去地拉动起了竹弓。竹弓上的绳子瞬间就让锥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吱吱”的声音随即响起。
您别瞧碗瓷坚硬无比，可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当金刚钻儿以飞快的速度开始在碗上旋转后，坚硬的碗瓷居然瞬间就屈服了。随着一股一股细小粉末儿的飞出，金刚钻儿一点儿一点儿地钻进了碗体。
钻的深度达到要求之后，孙师傅停了竹弓，随即又在碗另一侧的裂纹两旁开了弓。
依旧是竹弓“呼呼”地拉动，依旧是金刚钻儿“吱吱”地钻动，依旧是细小粉末儿不断地飞出……很快，裂纹两侧的孔洞就都钻好了。
孙师傅从抽屉里选出长短粗细合适的金钯锔来，两头插进孔洞里塞好，然后用小锤子小心翼翼地敲打。待钯锔子深入到了孔洞底部，吃上了劲儿，他又用些油腻子，把钯锔子封严封牢。
碗锔好了，但这还不算完。因为光把瓷器碎片锔拢在一起，那太普通了，这叫“常活儿”，而修复精巧的古瓷器还需要一道工序，有的人管这叫“绣活儿”。
这“绣活儿”是怎么个绣法儿呢？只见孙师傅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块金箔，用一种秘制的液体将它浸泡起来，趁着浸泡金箔，又把一块松香用火烤热。待松香被烤热软化后，孙师傅赶紧把浸泡柔韧的金箔取出来，粘在了热松香上。松香冷却后，金箔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上面。
孙师傅从工具箱里拿出大大小小的錾子，在金箔上精雕细琢起来。很快，在孙师傅的巧手下，金箔被雕刻成了盛开的梅花和展翅的飞鸟。
一番精心的修整和打磨后，“绣活儿”完成了。当孙师傅把他的作品用单手托着，展示给众人观瞧时，人们都惊呆了！大家绝没想到，那道贯穿碗身的裂缝附上金箔后，居然巧妙地成了梅树的枝干，而那些金钯锔有序地排列，成了枝干上的花朵。真是巧夺天工！原本就精致的青花瓷碗，平添了盛开梅花的梅树和一只飞翔的鸟儿后，比以前更美了！
孙师傅指着碗上那只鸟说：“和平，小芬儿，快看看，这就是你们稀罕的那种神奇的鸟儿！”
“‘嗑咕？”和平和小芬儿惊喜地问。
“对，‘嗑咕！”
孙师傅托着获得了新生的青花瓷碗，来到刘宝泰面前：“请您赏口水喝。”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主顾往碗里倒些水，试试漏不漏。刘宝泰看着“绣”好的宝贝，连声称谢。
不过，孙师傅的手艺再怎么高超，刘宝泰也认为碗碎了就不值钱了。所以，那天院儿里来了个打硬鼓的——过去北京走街串巷，专门收购古玩、字画的行家里手——刘宝泰就想把锔过的青花瓷碗卖了。
打硬鼓的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精明得很。谁知，他只瞅了几眼，立刻就开出了比好碗高出多少倍的价钱。刘宝泰一听，喜出望外，立刻舍不得卖了，打算继续收藏。
不仅没卖碗，刘宝泰还特意到老字号稻香村买了“八大件儿”饽饽匣子，感谢孙师傅。
孙师傅不收饽饽匣子，还说：“赶明儿，您改改那脾气，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说得刘宝泰满面羞愧。为了表示悔意，他亲自跑到钟鼓楼下，请吹糖人儿的沈掌柜给儿子吹了一只“糖嗑咕”，说这是对他打碎瓷碗的奖励。
一听说是奖励，和平赶紧说了实话，说碗不是他打碎的，要奖励也不应该奖励他。
小芬儿很惭愧地跟爸爸说，碗是她不小心的。因为害怕爸爸的暴脾气，才把两片儿碗对在一起，摆回了百宝阁。后来，哥哥挨骂了，她有心上前认错儿，可就是迈不动步儿，只会哭。
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奖励只有一份儿。哥哥说，应该给妹妹;妹妹说，应该给哥哥。刘宝泰非常感动，把他们搂在怀里，歉疚地说：“你们都是好孩子！爸爸脾气坏，往后我一定改！”
这工夫儿，谭先生终于加完班儿回来了。和平和小芬儿心里还惦记着那神奇的鸟儿，忙跑过去跟他请教。
谭先生说，那神奇的“嗑咕”学名儿叫杜鹃，也叫布谷鸟、杜宇、子规、催归……它们通常都是春末来、夏天走，在北京城里也就待个几十天的光景。谭先生还说，杜鹃又分为二声杜鹃和四声杜鹃等，可以通过它们的鸣叫声是“嗑咕”还是“嗑咕嗑咕”等来区分。
小芬儿刨根问底儿：“那‘嗑咕到底像喜鹊还是像啄木鸟呢？”
谭先生说：“既不像喜鹊也不像啄木鸟，倒是有点儿像鹰隼。”
“有多大个儿呢？”和平问。
“杜鹃有很多种类，个头儿大小不一，小的一拃长，大的能长到两三尺。”
和平和小芬儿又问：“我们怎么总看不到它们呢？”
“因為杜鹃天生胆儿小，总想尽量避开人们，所以都是在暗处儿躲着。”
谭先生正说着，吹糖人儿的沈掌柜跑进院子，手里举着一只“糖嗑咕”说：“神奇的鸟儿今天买一只送一只啦！”说完，他把一只糖鸟儿塞到了和平手里。临走时，他还送给和平和小芬儿每人一只哨子。
和平和小芬儿举着糖鸟儿、拿着哨子，用舌头舔舔糖鸟儿，再吹一下哨子。顿时，小院儿里、胡同儿里，乃至钟鼓楼下，都响起了阵阵鸟鸣：“嗑咕嗑咕！”
啊，这神奇的鸟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