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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敬善寺看初唐石窟寺礼佛空间的嬗变

2022-03-27段莹慧

关键词:供养人龙门石窟木构

段莹慧

敬善寺(图1)是龙门石窟初唐时期的一个中型洞窟,位于宾阳三洞和摩崖三佛龛之间。敬善寺分为前室和后室两个空间,前室的顶部为券顶形式,在窟门两侧分别是两身力士和两身菩萨,菩萨分别是观世音和大势至①对于石窟中观世音和大势至身份的认定,主要根据《龙门敬善寺石像阿弥陀观音大至二菩萨像铭》、李崇峰《佛教考古从印度到中国》中提到的石窟前室的菩萨身份以及菩萨手中净瓶等方面进行身份确认。,在窟门上方有两身飞天和一个小龛,现小龛已毁,造像内容不明。在前室北侧有一处造像题记,从题记内容“纪国太妃韦氏,京兆人也”“爰择胜畿,聿修灵像”[1]464可知,敬善寺是由韦太妃出资开凿的。敬善寺的后室造像为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在主尊和弟子之间各有一身小的菩萨像,在弟子和菩萨之间还有一身供养人像。根据敬善寺石窟四壁出现的一佛五十菩萨的祥瑞图像,可推测主尊为阿弥陀佛。

图1 敬善寺平面示意图

目前学术界对于敬善寺的研究,主要是对敬善寺区的优填王造像[2-3]、突厥贵族阿史那忠的造像[4]以及整个敬善寺的一个石窟的概述情况,就其独特性方面只是简单叙述,没有过多阐释。本文从敬善寺造像的布局和内部空间的特点这一视角,来分析初唐石窟寺空间的变化及其原因,以及带来的礼佛空间的变化。

一、龙门石窟唐代以前石窟造像布局和空间结构

石窟起源于古印度佛教中的“石室”,随着佛教的发展、演变和传播,从简陋的“石室”逐渐演变成带有很强的宗教性、艺术性和文化个性的“精舍”[5]。从整体来看,石窟所表现的是一种建筑空间。石窟传入中国后,在不断中国化的进程中,更多地模拟具有中国传统木构殿堂特点的佛殿等地面建筑样式,从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石窟艺术造型,表现在石窟建筑上就是窟前建筑的雕凿与修建。窟前建筑主要可以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在窟室的外部雕凿出仿木建筑结构,使洞窟的外貌呈现出佛殿或佛塔的形貌。其时间是始于北魏孝文帝迁洛之前,盛于北朝晚期,后逐渐衰落。另一种是在山崖所开凿的窟龛前面连接修筑木构的殿堂或重阁等建筑,流行于公元9—10世纪。”[6]山西太原的天龙山石窟保存有北齐、隋、初唐不同时期的石质窟檐形制,其形制演变和发展脉络清晰,李裕群[7-8]认为这是石质木构窟檐从廊柱式逐渐简化为无柱式特征的最宝贵的佐证,这对认识唐代以后石质仿木构窟檐减少、窟前多有木构殿堂和无任何建筑元素装饰的敞口空间有重要启示[9]。

“石窟主要用于服务信仰者和求佛者的乞拜,因而具有礼拜功能的支提窟②支提窟,又称中心塔柱窟,由于汉化过程以及龙门石窟的石质等一系列原因,用于礼佛的石窟被佛殿窟所代替。占主导。”[10]26“佛教的礼拜方式主要有两种,右旋③《提谓经》说:“经律之中,制为右绕,若左绕行,为神所诃。”和叩拜④《大唐西域记校注》中说:“致敬方式,其仪九等:一发言慰问,二俯首示敬,三举手高揖,四合掌手拱,五屈膝,六长跪,七手膝踞地,八五轮俱屈,九五体投地。凡斯九等,级唯一拜。”。”[10]29(图2)龙门石窟的礼佛方式主要是叩拜,一方面是因为孝文帝迁都洛阳实施的汉化政策,使得在礼拜上更加推崇叩拜之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石窟开凿的形制以及造像位置的安排,使得只能实施叩拜形式。

图2 佛像礼拜示意图

龙门石窟唐代以前的石窟造像中,北魏宣武帝元恪于景明元年(公元500年)为其父孝文帝元宏做功德而建的宾阳中洞最具代表性。其“以众佛环绕的形式出现,主尊面前至洞窟口铺有一张莲花纹的浮雕地毯,穹隆窟顶似华盖一般的众伎乐天环绕,以及皇帝皇后带领皇族群臣礼佛的场景,加强参拜空间的形式意义”[11]。同一时期的皇甫公窟地面装饰与之类似,形成了北魏时期的以皇家石窟为首的一种礼佛空间。

从石窟内部造像以及石窟内部装饰来看,宾阳中洞和皇甫公窟形成了一种以单室窟为主的礼佛空间;从石窟的窟外建筑来看,皇甫公窟窟外具有仿木构建筑的屋檐,在其之后开凿的唐字洞和汴州洞的石窟外部同样有仿木构建筑,并在空间形制上也都是窟内平面近方形或者平面近马蹄形的单室窟。(图3)而在石窟造像方面,皇甫公窟、唐字洞和汴州洞也都是以正壁为主的一铺五尊或一铺七尊的造像组合形式。这也就意味着北魏时期以宾阳洞为首的皇室石窟为代表,形成了一种以单室窟为主的礼佛空间。

图3 龙门石窟窟前有仿木构建筑的石窟

二、敬善寺石窟空间的演变

温玉成[12]对龙门石窟中的唐窟进行了排年整理,龙门石窟现存的唐代大窟(高宽深中有一项超过300厘米者)共有35个,其中7个窟是利用唐代以前的旧窟改造而成的;在新开的大窟中,潜溪寺是初唐时期新创的第一个大窟,其营造时间是永徽末年至显庆年间(公元655—661年);随后就是由纪国太妃韦氏出资开凿的敬善寺,其营造于显庆后期,完工于龙朔年间(公元661—663年)。

潜溪寺的窟前建筑是木构建筑的窟檐,而敬善寺石窟的前室则无任何建筑装饰元素,石窟前部是开敞的空间。龙门石窟敬善寺的这种建筑样式是唐代最早出现的。它属于石窟从仿木构晚期到窟前连接木构殿堂建筑的过渡阶段。天龙山石窟建筑是一种简化的过程,李裕群[7]将天龙山石窟分成五期,其中第四期(公元673—681年)开凿的石窟中出现的窟型有方形前后室、圆形前后室和圆形单室,三种前室一般为半仿木结构。第四期的第四、六窟前室不设柱,而第十七窟前室无仿木结构,是一种极为简化的窟前建筑,但是其开凿时间相较于敬善寺石窟还是略晚。

在龙门石窟中,窟前建筑为仿木结构的石窟有北魏时期开凿的皇甫公窟、唐字洞和汴州洞,但是它们的窟前建筑形制与敬善寺的窟前建筑完全不同,故笔者认为敬善寺是初唐时期最早出现这种建筑形式的石窟。

敬善寺石窟处于仿木构建筑向木构建筑转化的一个过渡阶段,完工于麟德至乾封年间(公元664—668年)的双窑洞石窟形制大体上接近敬善寺,但开凿时间晚于敬善寺;位于万佛洞下方的清明寺完工于咸亨年间(公元670—674年),其石窟形制和敬善寺相似,但开凿时间晚于敬善寺;完工于永隆元年(公元680年)的万佛洞窟前建筑与敬善寺也十分相似,但是在万佛洞的前室内部有明显的斜向设椽长槽,椽的下方两侧壁对应设方孔插枋支承[13],所以万佛洞在开凿时或在开凿之后在石窟前部空间中有木构建筑出现。后来的奉南洞、八作司洞、极南洞以及看经寺等,在石窟外部都发现了不同的方形孔洞,这些可能是在石窟外部用木头搭建的木构建筑。由此可见,这时的石窟已经处于一个仿木构建筑与木构建筑相结合的发展阶段,而之后的擂鼓台洞则是在木构建筑形式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

敬善寺形成的前后两室的石窟形制,在龙门石窟敬善寺开凿之后的石窟开凿过程中不断地被沿用,这可能与敬善寺是唐代皇室在龙门石窟直接开凿的第一个石窟有关。从唐代开凿的石窟平面图及形制(表1)可以看出,唐代石窟形成了具有前后室的空间,不再是单室窟。同时,石窟的前室空间由石质转化为石木结合的前室空间。虽然在此过程中建构空间的材质在发生变化,但是空间的本质依旧,一直保持着如敬善寺一般的前后两室的建筑形制,因此可以认为,敬善寺的开凿对龙门石窟中唐代开凿的洞窟建筑形制有着普遍性意义。

表1 唐代开凿的石窟

三、敬善寺营造的礼佛空间

石窟的造像组合、供养人的身份及发愿等因素,会影响到石窟开凿空间的大小、造像内容的丰富及精美程度等变化。在石窟前室的造像碑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石窟的出资人是纪国太妃韦珪。韦珪(公元597—665年),字泽,京兆杜陵人。在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嫁给了唐太宗李世民,之后生下了皇十子纪王李慎,在贞观元年(公元627年)被册封为贵妃,永徽元年(公元650年)被册封为纪国太妃,其后以纪国太妃的身份出资开凿了敬善寺。那么,她出资开凿敬善寺的原因是什么呢?

古时,开窟造像是生人为亡人祈福的形式之一。在《龙门石窟志》隋唐题记中,明确为亡父母、亡乳母、亡夫、亡妻、亡兄、亡子、亡女而开窟、开龛造像的记载就有46例[14]。其中,宾阳三洞是北魏宣武帝为其父母孝文帝和文昭皇太后做功德营造的洞窟,慈恩寺是高宗为母亲文德皇后追福而建造的[15]。敬善寺石像铭曰:“二灵已散,一体未融。”[16]“二灵”指的应该是唐太宗和韦太妃,“二灵已散,一体未融”是指唐太宗与韦太妃已经阴阳相隔,唐太宗已故,韦太妃尚活在人世。敬善寺是韦太妃出资开凿的,再从时间上进行解释,唐太宗去世后,韦太妃即开凿了敬善寺,所以笔者推测敬善寺很有可能是为唐太宗追福所建造的。而这也是影响石窟在造像位置安排上较之前一铺式有所改变的原因。

从石窟的空间形制来看,敬善寺由之前的单室空间变成前后两个空间。一方面,前室空间不露天,对前室以及后室的雕像具有保护作用。另一方面,根据敬善寺所处的位置,要想有一个相对较大的礼佛空间,单纯依靠石窟开凿是有限制的,如果是单室空间,窟门会把礼佛者固定在一个有限的空间中。开凿为由前室和后室两个空间组成的形制,则增加了外延空间,西方三圣中的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处于前室空间,也属于礼佛空间的部分,这种开凿形式就很好地解决了外部环境带来的限制问题,解决了礼佛空间较为局限的问题。所以,我们进入敬善寺,即使我们没有进入后室,但当我们看到前室的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敬善寺的礼佛空间。

从石窟造像的布局来看,敬善寺内的造像安排具有独特之处。窟内所有大像以正中的坐佛为中心,且从窟内后室的后壁到前壁,再到前室部分,皆是以两两对称的形式进行组合。虽然造像的大小有所差别,排列错落有致,但是又给人以整齐、庄严之感。不同于前期石窟开凿一铺式的形式,更像是宫廷朝堂的缩版,从而体现主尊的地位。整窟有13尊造像,后室的主尊阿弥陀佛和前室的两身菩萨像观世音和大势至,组成了西方三圣,但是就它们的造像位置而言,与其他西方三圣的造像安排有所不同,如安岳千佛寨西方三圣窟、云冈石窟3号窟西方三圣像、炳灵寺石窟169窟西方三圣、彬州大佛寺的大佛龛等,这些造像的安排属于同一空间中的造像组合。敬善寺中的西方三圣则被安排在两个空间中,即前室的观世音、大势至和后室的阿弥陀佛。造像在位置上如此安排,使得石窟形成了较深的前室空间。

西方三圣在造像组合与位置安排上的变化,可能与出资人的发愿有所关联。韦太妃为唐太宗追福出资开凿的功德窟,位于后室的阿弥陀佛有可能就代表唐太宗。彬州城西10千米的西兰路旁的寺窟始凿于北朝,大规模开凿于唐初,贞观二年(公元628年)基本建成,是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他指挥的彬州浅水原大战和在五龙阪大战中阵亡的将士而建的,起名应福寺。北宋改名庆寿寺,明以来俗称大佛寺。其中的大佛龛中供奉的就是西方三圣。有人说其中的阿弥陀佛造像神似唐太宗李世民,那么敬善寺中的阿弥陀佛也可能象征着唐太宗李世民。在窟门两侧的天王、力士形象可能是其守护者,后室两侧的弟子、菩萨等像是朝堂上的大臣形象,从而体现了其政治地位。

此外,石窟中供养人的造像在不断发生变化,从刚开始的浅浮雕到后来的高浮雕,再到敬善寺及之后的圆雕形式,视觉效果越来越突出,这体现了供养人在整个石窟中地位的变化。同时,供养人的体积随之也有所变化。从刚开始位于窟内佛龛的龛基处到佛龛两侧,再到敬善寺中位于弟子和菩萨之间,并在万佛洞和奉先寺中有所延续,体积不断变大,视觉效果更为明显,从小到大、从次要位置到主要位置。这一方面体现出供养人地位的不断提高,另一方面可能与当时的佛教有关。当时净土宗盛行,人们对观禅念佛不再有耐心,而是更加注重称名念佛,这种形式使得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进入西方极乐净土,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地位在提高,所以表现在供养人身上就是形式的变化,体积的增加。供养人在体积以及位置上的变化,也会影响礼佛空间的变化,这时位于窟内的供养人像也许就是礼佛者身份的象征,也许他不在这里,但是他却时时刻刻都在这里。

概括来说,敬善寺石窟空间的变化,首先,表现在窟室形制方面。龙门石窟前期的窟室大多采用单室空间或带有窟檐的单室空间;敬善寺的窟室空间变成了较深的前室和后室,且都有造像。其次,造像位置及组合的变化。龙门石窟前期窟室内的造像大多是一铺三尊、一铺五尊、一铺七尊等形式,且主要位于石窟的西壁位置;但是在敬善寺中,其弟子、菩萨、天王的造像位于石窟的南北两壁,没有和主尊同处于西壁位置。而且在石窟前室部分同时出现了力士和菩萨的造像,这也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前室的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与后室的主尊阿弥陀佛组成了西方三圣。再次,在弟子和菩萨之间出现了一身比丘的形象,其身份可能是供养人。在龙门石窟前期的窟室中,供养人的形象大多很小,相对来说处于次要位置。

敬善寺石窟空间的变化以及石窟造像的变化都在影响着礼佛空间的变化。但是敬善寺这个初唐时期最先建造的无任何建筑元素装饰的、前后两室敞口式的建筑,不断地影响着之后龙门石窟其他洞窟的开凿样式,从最开始的石构建筑,到后来和木构建筑相结合形成与地面佛寺相似的石窟样式,这些都源于最初的敞口空间。因为时间和材质问题,我们已经无法看到之前的木构建筑,但是石窟上面遗留的痕迹是无法抹去的,这依旧可以让我们感受到石窟建筑的变化。

四、小结

敬善寺通过开凿所形成的新的建筑空间,为龙门石窟唐代石窟的开凿提供了一种新的空间形制,而这种空间形制的变化所带来的新的礼佛空间也影响着唐代石窟礼佛空间的改变。从代表北魏时期石窟的宾阳洞的单室窟到代表初唐时期的敬善寺的双室窟,窟室的变化影响了之后的礼佛空间的变化。在石窟造像的安排上,敬善寺的造像结合了后室造像和前室造像,以及敞口的前室都在改变着礼佛的空间,这也影响着之后的石窟开凿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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