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年教育分析研究及其启示

谭 琨 仝婷婷 谭智勇

(北京开放大学，北京 100081)

日本早在1970年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2005年老龄化率达到20.2%，进入了超老龄社会，因此日本也成为全世界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面对如此严峻的人口老化形势，日本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不断完善老年教育相关政策法规，而且将老年教育从成人教育范畴中独立划分出来，开展了多种途径的探索和实践。这些政策法规及成功的实践探索让日本老年教育事业快速发展起来，不仅补充了日本相对匮乏的劳动力资源，较大提升了日本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度，而且提高了老年人的价值感，促进了积极老龄化社会的形成。与此同时，日本政府积极进行支持、动员民间和社会力量积极参与老年教育，探索多种形式的老年教育模式，形成了多元化、多层次的老年教育体系。由此看来，日本在建立健全老年教育相关政策法规及实践探索方面的成功经验，可以为我国老年教育工作更好更快地发展提供借鉴。

一、日本老年教育相关政策法规

在日本，促进老年教育的工作由福利部门和教育部门共同实施，对老年教育的管理主要由福利部门负责。日本的老年教育始于1950年在大阪市成立的东京老年人俱乐部，随后老年学园出现，老年人俱乐部和老年学园作为老年教育的代表性组织在日本全国范围内迅速发展起来。作为对这一现象的回应，日本厚生省开始支持老年人俱乐部项目。

厚生省于1955年发布《社会保障五年计划》，确立了“老年人年金制度”；1963年颁布了《老年人社会福利法》，这部法律为老年人的生活提供了法律保障，目的是保护老年人的健康生活，并提倡老年人及其知识和经验应受到普遍尊重[1]。地方政府开始设立“老年人福利课”，福利部门设立“老年人俱乐部”；1970年，厚生省中央福利会议提出“关于老年人问题的综合措施”的咨询报告；1989年，提出《促进老年人健康和福利十年总战略》(简称“黄金计划”)；1994年，提出“新黄金计划”，以提高老年人健康与生命意义；1995年，颁布的《老龄化社会基本法》提出了老龄化社会中国家及地方政府的主要责任。

日本最初的老年福利项目旨在保护社会弱势群体，但由于终身学习和社会参与的理念被纳入了日本的福利政策中，因此自2000年以来，福利政策方向已从保护老年人这一社会弱势群体转向了构建老年人积极参与的老龄化社会。2000年，厚生省重新提出“黄金计划21”，力求促进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和老年人力资源的运用；2001年，日本内阁通过了《老龄化社会一般政治指导方针》，这些指导方针成为福利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文部省1947年颁布《教育基本法》，强调终身学习的理念和社会教育的重要性；1949年，颁布的《社会教育法》是日本成人(包括老年人)教育的支柱。1965年，文部省首次推动老年教育，在各地方开办“老年教室”；1973年，出台老年教育专项补贴政策并在各单位下设置相关部门管理老年教育；1977年，具有大学雏形的世田谷老年大学诞生；1978年，文部省鼓励各地开展“老年人人才活用事业”，并且设置专项预算用于资助各地的老年教育工作；1980年，第一次教育改革确定教育体系朝着终身教育的方向转型；1981年，在“关于终身教育”提案中，建议将老年教育从成人教育中独立出来，扩充老年人学习及社会参与的机会；1986年，《高龄社会对策大纲》提出了将老年教育与终身教育结合的相关措施，以应对老龄化社会的来临；1990年，第三次教育改革的重要成果，即《终身学习振兴法》通过，提出了“扩充终身学习体制的基础”的咨询报告和措施[2]；2012年，日本政府修订《高龄社会白皮书》，就增加老年人学习和社会活动参与等工作给出详细指导意见；2013年修订的《高龄者雇佣安定法》中确立了65岁退休制度。

通过梳理，我们可以看出日本老年教育相关政策法规涵盖面越来越广，从福利政策和教育政策两个方面越来越具体和细化。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各项政策和法规不断得到修订和完善，是一个循环上升、逐渐成熟的过程。

二、日本老年教育模式中的成功案例

(一)公民馆老年班(老年课程)

日本的公民馆是指以居民为中心，开展各种结合实际生活的教育、学术及文化活动而建造的教育设施。它以市町村等一定区域内的居民为对象,以促进社会福利事业发展为目的。公民馆也被称为日本“教育的最后一站”，它与我国的“社区活动中心”有所区别，其工作重点不是服务社区居民的健康娱乐，而是用于服务居民的教育和社会学习，因此经常举办各类讲座、培训和社团活动等。公民馆的大部分课程都以退休老人为对象，被称为“老年学园、老年班”。在较大的城市或县，既有终身学习中心，也有老年班或大学。大多数课程都包含老年人健康促进、社交网络构建和通过学习参与社会的理念。

(二)福利领域的大型老年学园

地方政府福利部门为老年人提供学习机会的典型案例是老年学园。为了响应护理预防计划，日本所有的县都成立了促进长寿组织，其中大多数都拥有大型的老年学园。兵库县的稻美野学园(Inamino Gakuen)是日本面向老年人开设学校式学园的一个开创性案例。这所学校于1969年正式开放，然后由兵库县教育委员会管理，现在由兵库县生命意义创造协会管理。这是一所四年制的老年学园，开设园艺、健康与福利、文化、陶艺和文科类课程。这所学园还有一门两年制研究生课程，可招收50名学生；另有一门广播学习课程，可招收500名学生。这所学园有自己的独立校园，专为老年教育而建。

(三)非营利组织大阪老年学院(NPO大阪老年学院)

2008年，由于大阪府的财政困境，大阪府老年学院关闭。2009年，学院的创始成员在大阪市成立了一个新的非营利组织，名为非营利组织大阪府老年学院。该学院运作的基本原则是促进健康、扩大友谊、提高社会参与和通过学习奉献社会。2014年，该学院共有68个班级、2000多名学生。除了常规课程以外，还增加了许多活动，包括课堂会议、学习圈活动、社会贡献活动和讨论课等。这是一个由老年人作为志愿者管理的非营利组织，完全由老年人管理，其管理实践包含来自老年人自身的、促进老年学习的新理念。例如：不存在年龄和地理障碍，这意味着只要教室容量允许，每个人都有可能加入课堂；课程则以老年人的兴趣和学习需求为基础，该学院在2014年的课程中，开设了12门历史课和7门绘画课。

(四)高等教育机构中的老年教育

由于少子化影响，日本年轻人的数量也在逐渐减少，所以日本有些大学需要采取一些办法来扩充学生规模，其中的对策之一就是向高龄学生开放学习机会。从2005年起，日本传统大学就开始采用老年人定向入学考试的方式，招收50岁以上的学生。目前，日本传统大学有两种类型的老年班级，即综合型班级和(老年)分离型班级。前者接受老年学生进入班级，学习和毕业的条件与普通学生相同，他们需要获得毕业学分，包括体育锻炼和外语学习等；后者是专为老年学生开设的班级，因此采用了与普通学生不同的教材、教学方法和课程设置。现在最流行的是这两种班级类型的结合，这意味着有三种类型的班级，即综合班、老年班和混合班。大多数混合班通常是入门班，吸引了很多老年学生。

另外，在以日本放送大学为主要依托的远程教育模式中，老年教育理念也得到了充分体现。2019年，日本放送大学60岁以上的学生已成为该校学生中数量最大的群体。该校的本科、硕士和博士项目中都包含与日常生活紧密相关或老年人感兴趣的专业，例如6个本科专业，即生活与福祉、心理与教育、社会与产业、人类与文化、自然与资源、信息。同时，日本放送大学为学生提供了包括纸质教材、广播电视课程和网络课程在内的丰富的学习资源。同时，该校采用了多元化的评价手段，包括自学、面授或在线辅导、作业及期末考试。每一位老年学生都有一名对应的辅导教师。这名辅导教师既可以是学校的专职或客座教师，也可以是学习中心的客座教师。学校经常通过网络平台、邮件、电话及在学习中心面谈等方式了解学生的需求，并为他们提供人性化和有效的学习支持服务。这些既充分体现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支持服务理念，也成为吸引老年人选择该校学习的关键因素之一。

三、日本老年教育政策及教育模式的特点

(一)政策中越来越强调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和价值体现

从1950年老年教育萌芽开始，日本的教育部门和福利部门就时刻跟随老年教育发展的脚步，顺应时势的变化，开展各项老龄问题调研，并依据调研数据灵活机动地制定并修订各类老年教育政策法规。在这些政策法规的保障下，日本老年教育事业快速和稳定地发展。其中，社会参与是日本老年教育立法比较重要的理念之一，如《老人福利法》规定为老年人提供就业与社会参与的机会，《老龄社会对策大纲》规定“就业、收入”和“学习与社会参与”的内容，《老龄者雇佣安定法》规定对开发老年人资源的企业实施奖励措施等。这些政策法规促进了老年人主动参与服务社会经济发展，找到新的社会定位，获得新的自我认知和社会地位。在这些政策法规的作用下，老年职业群体逐渐壮大，不仅为国家和社会补充了劳动力，而且在此过程中，老年人的价值需求得以满足，幸福感得以提升，生活态度更加积极向上。

(二)老年教育与老年人福祉相结合

日本的老年教育与其他阶段教育的最大区别在于老年人接受教育是老年人享受的福利之一，老年教育可以获得政府的资助，这使得日本老年人接受教育的权利得以保障[3]。纵观日本老年教育政策法规体系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福利部门在其中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是由于日本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就接受了大多数发达国家福利社会的传统理念，而且战后高速增长的经济也为其福利社会的构建创造了条件。因此，日本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把发展老年教育作为一项社会福利事业纳入社会经济发展战略中，老年教育活动在政府、社会及企业等各种力量的支持下开展起来，如《老人福利法》就明确规定以谋求老年人福利为目标，《老龄者雇佣安定法》规定政府为老年人就业培训提供学习费用补贴或资助。

(三)以终身学习型社会为背景，老年教育办学形式多层次、多样化

日本是世界上第一个从国家法律层面确定终身学习模式的国家，终身学习一直以来受到日本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已成为人们生活的组成部分。而终身学习型社会的构建有力地推动了日本老年教育成果的发展和巩固。

我们从上述的日本老年教育相关政策法规中可以看出，日本老年教育事业的发展与终身教育理念及实践的发展息息相关，二者相辅相成、互相促进。例如，1988年，日本文部省设立了终身学习局，这是世界上第一个专门管理终身学习的机构；隔年颁布《终身学习振兴法》，制定了各级地方政府完善、振兴终身学习事业推进体制的基本标准，进一步形成法规体系。在此基础上，终身学习理念的发展也影响了一系列社会教育设施和对象的变化：在社会教育设施上，传统的公民馆、图书馆及博物馆都设立了终身教育中心；在教育对象上，不同身份和职业的人获得了平等的学习机会和条件，最终形成了多样化的办学形式。而老年课程既包含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化、健康、历史、绘画等培训类课程，也涵盖从本科到博士、符合老年人多种学历教育学习需求的多层次的课程，基本上满足了日本老年人学历和非学历的学习需求。

四、日本老年教育面临的问题

(一)社会对“老年人”和“老年教育”的理解正在发生变化

如今，由于医疗和科技手段的不断进步以及人们素质的提高和寿命的延长，越来越多的老年人的健康、心理和对教育的期待正在发生变化。在日本，针对健康老年人的教育干预措施正在逐步普及，福利部门提供了“保健和防治疾病”等相关内容。当然，老年人的学习问题与福利、健康促进和护理预防密切相关。如果要从终身学习的新观点认真看待教育的作用，就需要对教育和学习作出新的假设。同时，一些新型老年人已经出现。这些新型老年人具有新的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他们没有战争经历，而具有高等教育和经济增长的经历。他们新的生活方式挑战了以往的老年教育方式。

由于这些新型老年人的出现，学术界对于老年人及老年教育的基本定义也发生了改变。McClusky(1973)提出，老年教育的本质是“一项会产生积极结果的积极事业”。在老年人终身学习理念的背后，对老龄化理念和社会概念的重新定义非常重要。“抗衰老”或“老龄化问题”等术语在日本普遍使用，但是Cusack & Thompson(2003)认为，随着新型老年人的出现，我们最好使用“乐观的老龄化”“积极的老龄化”“创造性的老龄化”等术语，而不是使用相对消极的老龄化概念[4]。使用此类肯定性术语本身有助于赋予老年人权力。因此，日本老年教育也势必需要根据这一发展新需求而改变对老年教育的态度及措施。

(二)针对第四年龄的教育是否必要

还有一个重要的话题是第四年龄的教育。什么是第四年龄呢？在国外，人们将人生划分为四个年龄期，即儿童及青少年期、职业及谋生期、退休期、依赖期(即第四年龄)。“第四年龄”指的是老人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需要依赖其他人的帮助来完成正常生活的时期，但一般来讲，被称为“第三年龄”的退休期受到广泛关注。这是因为“第三年龄”从时间上看约占人生命时长的1/3，如果人们可以在退休期阶段处于健康良好的状态，就能大幅减少生活中产生的不适和不便，不仅有利于提高生活质量，而且可以促进第三年龄阶段教育的发展，从而缩短“第四年龄”的时长。同时，处于“第三年龄”的人普遍生活压力比较低，而且没有很重的家庭负担，具有充分的时间和条件来发展自身的才能和兴趣，从而充分提升人们的价值实现和生命意义。

因此，在西方国家，老年人的教育主要提供给第三年龄的老年人，但是第四个年龄呢？是否有必要为第四年龄的人提供教育机会？目前，国际上有学者提出了以上问题并就此展开讨论。贾维斯(2001)认为，由于身体障碍，促进第四年龄的老年人学习需要得到特别关注。因此，通过ICT工具进行远程教育和学习可能对这些人有效。而日本老年教育也面临着是否为第四年龄提供教育的问题。虽然处于这一阶段的老人没有良好的健康状态，必须依赖其他辅助来进行生活，但是不代表他们没有学习的意愿和需求。因此，是否有必要为他们提供教育、如何提供教育就成为日本老年教育面临的另一个具有讨论性的话题。

五、对我国老年教育的启示

(一)加强顶层设计，发展多种行为体参与的多样化老年教育办学形式

通过分析日本老年教育的成功案例，我们可以看出日本老年教育紧密结合社会教育，教育参与的行为体较多元化，例如，政府部门、公办学校、私人组织、民间组织等都积极参与进来，形成了政府支持、社会共同参与的教育模式，形式多样灵活。

我国目前的老年教育是由政府主导，主要通过老年大学和老年开放大学来进行教学活动的实施和管理，同时以远程教育为辅助手段。同时，一些街道、社区或者行业内也举办各自的老年课程或教育形式，但是这些老年教育机构(老年大学)均是各行业、各系统自主设置和管理，按照历史沿革谁举办、谁负责，没有统一的管理机构和管理制度。因此，我们必须加强顶层设计，自上而下搭建老年教育科学可靠的工作框架。在此框架下建立多部门联动工作机制，构建覆盖城乡的老年教育服务体系。在政府主导的前提下，给予一定政策和资金上的支持，动员一切积极因素，发动民间组织和社区的积极参与与创新，鼓励地方的民间自发组织与老年大学或老年开放大学合作，创造更加灵活多样的老年教育形式，积极实践共学养老、养教结合、智慧乐学等老年教育新模式。

(二)及时更新课程资源，构建丰富完备的课程体系

随着医疗技术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我国老年人的健康状况也得到改善，不仅身体状况良好，而且心态越发乐观，越发积极向上，出现了和日本情况相同的“新型老年人”。这些“新型老年人”普遍接受过较高水平的学历教育，对生活充满热情，但目前国内的老年教育课程重养生、娱乐，课程领域较为狭窄，未能满足老年人多样化的学习需求。因此，要转变老年教育课程开发取向，重视开设知识型、高层次引导性课程，朝着科学化、规范化、人性化的方向转变，拓展老年教育课程领域。首先，要针对老年人的特点，开设多层次多样化的专业课程。在原先课程资源的基础上，增加智能手机应用、软件下载和应用、玩转短视频等当下流行并且与生活密切相关的课程，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使老年人的生活更加丰富、更加贴近现实社会。其次，要适当增加学历课程的设置，满足一部分老年人在学历提升方面的要求。传递“积极老龄”和“乐观老龄”的理念，鼓励老年人保持乐观的心态，不因年龄限制自己追求知识的脚步。依托高校举办老年学历教育，为老年人提供相应的学历教育，建立老年大学和高校的学分转换互认的国家学分银行[5]。

(三)发挥老年开放大学作用，探索“互联网+老年教育”新模式

《老年教育发展规划(2016—2020年)》提出了远程老年教育推进计划，提倡开发整合远程老年教育互联网课程资源，以开放大学和广播电视大学为主体探索建设老年开放大学的途径。其实，在老年教育领域，“互联网+”模式的构建有着积极的理念与实践基础，而且老年教育学习平台的建设应用以及互联网学习资源的建设推广成果显著，可以成为解决老年学习需求与教育资源供给不平衡这一矛盾的关键手段。目前，我国老年人注册接受开放大学学历教育的人数非常有限。归结起来，老年人不认可国家开放大学学历教育的原因众多，包括专业设计不适合、课程太难、内容趣味性不够等[6]。因此，老年开放大学的建设一定要打破先前开放大学的办学理念，找到新的办学思路，开设新的更加符合老年人学习需求的专业课程、建立新的评价机制和管理体系等。一方面充分利用远程教育的优势，在疫情之后，找到更加合适我国国情的、面向老年人的线上+线下的混合式教育模式，并探索与社区、养老院等机构合作的创新教育机制；另一方面，吸取国外优秀开放大学的成功经验，如日本放送大学，研究他们吸引老年人学习的原因所在，为办好我国的老年开放大学汲取先进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