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系统的“差序格局”及其治理
2022-03-24卢盈
卢盈
(河南师范大学a.教育学部;b.河南省宏观教育政策研究中心,河南 新乡 453007)
一、学术系统“差序格局”的表征
研究生的扩招运动以及高等教育普及化的来临使得更多的人走进了学术职业领域。从数量上来看,学术职业不再仅仅是“精英”的游戏,也是学术大众谋生的一项职业。从学术共同体这个整体层面来看,以掌握的资源以及学术影响力来划分,可以将学术系统分为学术权贵、学术中产阶层、学术底层三个层次。学术阶层的差序格局是制度化精英主义的结果,学术系统的认可与选拔机制是在精英主义的逻辑下运行的,在产生学术权威/学术精英的同时,“落选者”或不具备参与资格的人就会自然地被划入制度框架下的学术中产阶层或学术底层。梁漱溟先生也曾指出“中国社会既非个人本位,亦非社会本位,而是关系本位”[1]。学术人起初也是离群索居的生活状态,身处远离社会喧嚣的“象牙塔”,只在自己擅长的学术领地耕耘,随着学术职业的大众化,彼此之间的合作才逐渐增多。学术职业世俗化的过程主要表现为“行会色彩的淡化,宗教神权的褪去,公职身份的隐匿,取而代之的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学术规则”[2]。传统学术系统中的差序格局是以个人为中心,以学术为载体,以同学、同门、朋友等所形成的熟人社会,现代学术系统中的“差序格局”不再仅仅是基于熟人社会所形成的关系,是建立在契约与关系相结合的基础上的“熟人社会”和“陌生人社会”双重裹挟的存在方式。
二、学术系统差序格局的制度性关联
(一)学术认可与荣誉等级制度下的差序格局
学术认可与学术荣誉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科学的精神气质是和科学的奖励制度密切相关的。”[3]学术系统不同于一般的社会结构的地方在于,以学术及其成果作为根本的出发点,学术上没有得到认可,那么其社会圈子以及所形成的差序格局的范围就会十分有限,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学术人的发展。“对独创性的承认成了得到社会确认的证明,它证明一个人已经成功地实现了对一个科学家最严格的角色要求。”[4]然而,我国的学术认可具有一定的政治性和荣誉特征,而国家以及地方政府或教育行政部门赋予的荣誉更是彰显了与其他荣誉类型的差异和优势。通过国家等政治性声誉的认可机制达到与其他学术人之间的区分作用,进而形成了差别化的学术等级系统,造成资源的优势积累和惯性效应。学者获得了某项奖励,那么其获取另一项奖励的几率就会大于未获得过奖励的人。“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分配有利条件和奖励,不管是根据天赋还是根据才能,这一过程促使了精英的形成而且最终产生了等级森严的分层制度。”[5]当学术与政治之间实现联姻时,具有政治性的荣誉就成为了不同层级产生“区隔”的象征,形成了以政治性荣誉为特征的“差序格局”。
(二)学术生产制度下的差序格局
学术生产要根据固定的范式和方法来展开,学术生产的有效方式便是学科。学术生产与学科等级共同发挥着作用,学科是一种有组织的知识集聚形式,通过学科进行知识的生产、传播和应用。学科的差序格局是以“科学性”为中心扩散开来的系统,所有的学术生存和学科的存在都是在于“科学性”的联姻中不断地确定着自己的位置,最接近科学性的那几类学科(数学、物理学、天文学、化学等)占据着学科的“中心位置”,其他学科纷纷以这些学科的范式为标准,并被确认在学科体系中的位置,进而也被确定着学科话语权。而学术系统中当前存在着一种“唯科学主义”的倾向,普遍认为只有符合科学的论证,能够重复结论,才会被认为是有意义的学术研究。而哈耶克就曾指出对于唯科学主义的质疑,他并不反对客观探索的一般精神,他反对的是“对科学方法和语言奴性十足的模仿,……因为它生搬硬套,不加批判地把某些思维习惯,运用于同形成这种习惯的领域有所不同的领域”[6]。然而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教师的学术生产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自然科学关注更多的是自然世界,而人文社会科学主要讨论的是关于“价值”“意义”的科学。相较于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更多地会涉及有生命的人这一要素,其客观性乃至科学性就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质疑。因此以科学性和客观性为依据的评价标准就形成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学科三大部类的差序格局,并且随着当前的人工智能与人类智慧的结合使更为精确的学科范式开始占据着学术生产方式的主流,并在缔造着新的人与机器之间的“神话”以及新型的学术生产“差序格局”。
(三)学术评价制度的等级性
在学术评价系统中,主要采取同行评议的方式对学术论文进行评估,但随着学术职业的发展,同行评议的功能和作用逐渐在弱化,学术评价的物化功能更为明显,不同的期刊被人为划分为不同的等级,学术人才称号也在充当着区别不同学术层级的作用。这为学术系统的差序格局提供了制度化的根基。学术评价系统是以学术成果、人才称号的不同级别所形成的差序格局。在物化的学术评价制度下,学术系统的差序格局同样被物化的行为所包围。“正是学术评价的工具性职能使得学术系统被划分为不同的‘阶层’。”[7]从静态意义上来看,学术评价通过定量的、定性的评价方式,使得满足条件的学者归位于不同的位置,构成了学术系统中的“差序格局”;从动态意义上来看,在学术评价的指导作用下,在是否满足某些条件的人才计划中,学者具备/丧失了阶层流动的机会。学术评价具有正向与负向的二重性功能,一方面它能够对学者的阶层流动起到积极的正向流动作用,促使学者实现学术阶层的跃升与流动;另一方面,学术评价功能也会使得学者被固化于某一个学术阶层之中,由于没有合格的、令人满意的、被普遍认可的“成果”,那么他就会被认为在学术上是没有创造性的,被认为是不符合要求的、未令人满意的,进而就又成为了学术阶层固化的“罪魁祸首”。
(四)教育身份差异下的差序格局
文凭和学历成为进入劳动力市场乃至学术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参考指标。而大学差异化的身份“级别”也在影响着其差序格局的形成。很多高校在人才引进政策中明文规定第一学历为“985工程”“211工程”院校毕业,本硕博专业需一致。在进入学术场域之前会受到教育身份的影响,学者是否是“优质高校”毕业决定了其是否具备进入优质学校的资格,进入学术场域后,学人的学术身份(是否硕博导师、是否具有一定的行政职务、是否具备一定的学会身份等)都会对自身的学术有一定的影响,教育与学术身份和学术资本之间形成互动的关系和作用。如同兰德尔所指出的文凭的凯恩斯主义(Credential Keynesianism),主要是指文凭存在着一定的通货膨胀现象,以文凭来作为进入高一级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参考。“这意味着公开承认教育生产了一种人工制造的文凭通货,对学校系统和职业领域文凭认证的投资都应该得到鼓励”[8],得到鼓励的原因主要是能够保证经济的正常运转,但这种政策的危险之处在于文凭的通货膨胀,政府可以通过控制相应的变量来加以调控。获得不同“级别”的文凭证书,其潜在的文化资本决定了学术人进入和获得优质教职的机会。在获得了不同“级别”的教职之后,这些教育身份通过任职高校的“身份”和“级别”来显现,不同的学历身份以及任职高校身份与学术资源之间建立起了联系。以教育和学术身份作为衡量方式是基于这样一种逻辑:优质的学术身份代表了优质的学术研究成果,学术人通过早期的学术积累,在学术身份上已经获得了来自学术界的认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在学历证书上处境不利的学术人以及尚未获得一定学术身份的学术人就会遭到“冷遇”,面临着发展的沉寂期,甚至直接被淹没在学术大军之中。
(五)学术聘任制度下的差序格局
高校的聘任制度是与“教育身份”是分不开的,聘任制度贯穿于学术人进入学术劳动力市场的前、中、后全过程,与教育身份共同发挥着甄选作用,学校通过教育身份制度和学术聘任制度双重制度来实现对于优质人才的争夺,在体现了对于人才的高要求基础上,又进一步促进了学术人的分流和分层。学术系统同样有一套严密的晋升制度,当前在一些高校实施的“非升即走”政策,是对西方学术界的人事制度的模仿和学习。我国高校普遍存在“重科研、轻教学”的学术文化环境。学术晋升之路同样看重的是学术论文和课题的“级别”以及所获得科研经费的额度。以科研为导向的评价导向对于不擅长学术论文话语的学者而言无异于致命的打击;而以数量为中心的晋升之路,距离中心越远的学者所获得晋升的机会越少。
(六)府学关系下的差序格局
从我国的高校与政府间的关系来看,呈现出以政府为主导的特征。从高校所属“级别”来看,主要形成了部属高校、省属高校、市属高校和民办高校的差序格局。谁具有的公共资源越多,那么越接近于高校差序格局的中心,而在中心周围的高校,又会向处于核心区的高校学习和效仿,以期获得更多的资源。组织的新制度主义将这样一种模仿现象称为组织趋同现象。我国的高等教育管理体制属于中央集权式的管理体制,高等教育的发展依赖于政府提供的资金、政策以及稳定的外部环境。从“985工程”“211工程”到“双一流”建设都体现了一种高等教育发展的差序格局,先让一部分优质的高等教育发展起来,开拓并形成一定的高等教育实践经验,其他院校再进行模仿乃至超越。因此,在公共教育资源分配的差别也就决定了不同高校所处的学术位置具有先天优势或“先天不足”。
三、学术系统“差序格局”的动力机制
(一)经济杠杆是学术系统的共性动力
学术是一项费时的工作,同时又是一项“烧钱”的事业,需要从根本上保障学术人的经济基础。如《资本论》的诞生正是得益于恩格斯的“鼎力相助”,没有基本薪金水平的保障,学术研究的持久性就会受到制约。对于不同的学术阶层而言,对经济的依赖程度不同,新晋的学术人员由于受到学术外的社会因素的影响,其首要考虑的就是经济因素,而且,很大程度上,经济对于学术的促进和激励作用较为明显。学术职业在早期是一项“闲暇的”事业,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在基本生活能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进行冥想和辩论。经济杠杆既是对其学术成就的一种认可,同时也是彰显其学术地位的重要“砝码”,并且在实际的学术系统中“少数学术精英和一般教师的收入差别主要不在于工资,而在于工资之外的种种‘好处’(职位津贴、科研经费、住房待遇、会议招待等等)和‘特殊好处’(如相当大数额的名利双收的奖项)”[9]。学术职业领域中各种人才处在一种待价而沽的状态,不同类别层级的学者所能够获得的薪资水平、奖金政策也都各有差异。当然,学术系统中不乏有“不以金钱为圭臬”的学者,但“大学教师的薪酬设计既不能将科学家想象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苦行僧’,也不能复制资本主义的市场逻辑,将学术成果与学术人员完全商品化”[10]。从制度层面人为地将学术人进行物化的分割本身也是对部分学者追求“纯粹的学问”的一种嘲讽,并且会严重挫伤这部分人的学术热情和活力。
(二)学术追求与政治诉求的悖论与共谋
“学术事务内部也存在政治问题,学术人也食人间烟火,学者社区也有博弈角逐。”[11]在学术与权力之间、学术政治之间形成一种逻辑进路,差序格局的形成是以学术为基础的,但学术水平的出色又会对学术人的政治仕途起到推动的作用,政治上的推动又会反过来影响学术人向更高级别的荣誉迈进。学术资源的导向性来自于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微妙关系,教师学术成就的优劣为其晋升政治场域提供了资本,同时,在进入更高层级的政治场域中时,学术人又会自觉不自觉地加入更高层级的学术圈子,但学术圈子又会与社会圈子相融合,为学术人的进一步发展和晋升提供了潜在的准备。学术人并非是在政治权力的诉求下而进行选择,更多的时候还是一种行为策略的选择。学术与政治之间实现了互通式的双向“漂移”,“一方面,学术精英或技术精英也经常出入政府甚至担任相关政府部门的首脑;另一方面,政治精英也会到大学做讲座或者访问讲学”[12]。对于高校教师而言,学术是由教师身份转向政治身份的重要基础,越是精英阶层,学术与政治之间的界限也就越模糊,学术精英是学术系统中的人才,同时也充当着政府的智囊团或学术权贵的角色。“中国历来讲求政学一统,以政治效用为基准来确定学术的发展道路,学问的价值只有符合政治功能才能得到确认和体现。”[13]学术与政治之间也绝非是一种消极的状态,学术与政治之间最根本的是科学、政治的契合状态,学术研究一方面需要远离政治,避免学术政治化的倾向,使学术沦为行政权威的附庸与代言人,另一方面又离不开政治,如果没有政府在政策、管理等多个层面的支持,那么学术工作也无法开展。
(三)个体努力程度差异下的“差序格局”
学术系统的“差序格局”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要素是个人的努力程度,个体努力与否决定了其是否具备了成为“权力核心”以及“学术核心”的可能性,个体又是与学术共同体中的其他人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个体努力程度又会与这些潜在的关系网络存在着联系,构成了基于个体努力的学术关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正是个体努力的充分体现,每个学术人不通过自身的努力不可能成为学术领军人物。个体努力为个人在学术上获得进步提供了奠基性作用。一种特殊情况是,在努力与学术荣誉之间并不是完全匹配的,有时可能是“十分耕耘、一份收获”,而且很多学者在早期的学术研究中会遭遇到“坐冷板凳”的现象。而在个人努力层面上,一些非常重要的因素,例如灵感、天赋等也成为影响个体学术造诣以及形成“差序格局”的特殊性要素。
(四)学术成就是差序格局的必备条件
学术系统是基于认可制度下的规范系统,只有被认可后的学术在共同体中才具有意义和价值,学术成果的质量通过学术期刊的级别以及个人荣誉得以体现,但是这种认可的成果也会存在一个问题,“体制内认定的科研成果,并不一定是真正有效的科研成果即有效知识”[14]。学术精英犹如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并且,量化主义的考核也容易使千里马发生变异,成为驽马。“千里马不可批量生产,创造性的学术精英亦如是。任何制度都不能保证学术精英一定能出现。制度能做到的,只能是为潜在的学术精英培育土壤、创造环境,增大其出现的可能性。由于当代绝大多数学者都是平民学者,他们必须首先以学术为谋生手段,使得他们无所逃逸于学术制度,而制度之良莠极大地影响着学术生态,影响着学者的生活和学术。”[15]而我们当前的制度设计正是在批量化生产“千里马”,那么千里马的含金量也会随之降低。“目前的学术体制,是以要求天才学者的学术标准来要求我们这些普通学术工作者。”[16]不以质量为基础的进行无休止的创新、创造,使得学术研究者被迫进行低质量的重复生产,“学术成就也会存在一些‘延迟’,科学成果得不到同代人的诊视,但却得到后来的几代科学家的高度赞誉”[17]。某位学者的思想和观点并不总是很快能够得到认可和关注,有些学者的思想甚至是在去世之后才会被发现价值所在。
(五)学术系统“差序格局”的文化根源
差序格局本身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缩影,学术系统中的“差序格局”通过“祖师崇拜”和“先生权威”而体现,强调对于祖师以及先生的尊敬和庇佑。“祖师(先生)崇拜首先必须体现为一种半强制性的群体仪式,而群体仪式必须由一个具体的学术机构来组织实施,如此才能发挥强制的效力。所以,学术机构的存在是祖师崇拜得以建立和延续的基本前提。”[18]先生权威则是为了“维护先生的神威,是为了维护一套源自先生的学术传统,因此也维护着这一传统荫蔽下机构成员的学术利益”[19]。另一方面,从传统文化层面来看,“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学习与政治之间的统合。同理,在学术系统中同样存在着通过学术达致政治诉求的现象。在费孝通看来,中国社会遵循着“从己到家、由家到国、由国到天下”的通路。而单位则构成了链接家与国之间重要的桥梁,虽然高校都在进行人事制度改革,但单位人的身份意识始终萦绕在学者心中。“单位”以及单位制度能够带给教师一种归属感和稳定感,是其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国学术系统中的另一个文化现象则是“批判”的文化氛围未得到充分彰显。学术系统的特殊性在于,学术共同体既是一个真理共同体,也是一个文化共同体,对于真理的孜孜追求要求学术人摒弃“特殊主义”的原则,文化共同体的要求又在于其对于自身观点和学术派别的捍卫。
(六)学术研究领域的差异
学科领域的差序格局也是不同的,对于自然科学而言,学术前沿是以科学进步的原则而展开的,随着学科的“科学性”程度的减弱,到了社会科学以及人文学科内部,学科的学术前沿一方面是由学术权威所影响的,另一方面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前沿问题与政策有很大的关联性。通过为政府“筹谋划策”“制订规划”,学术人(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就更能够实现学术与政治的通约。一个被我们所忽视的问题是,研究领域的期刊数量与学术人成长之间存在关联,更进一步而言,是高质量的期刊数与学术人成就之间内含关系。期刊数量的有限性与学科和专业发展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但绝非是决定性的关系。期刊数量的有限性代表的是在某一个研究领域的资源稀缺性,如果这些领域再被少数的学术精英阶层把控,那么对于有志于从事这一领域的青年学者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更严重的是会直接影响这一研究领域乃至二级学科的发展。
四、学术系统“差序格局”的治理
学术系统是一个严密的等级系统,良性的学术生态系统应当是公开透明、流动顺畅,学术系统不只是学术精英的系统,同时也是学术中产阶层、学术底层的系统,应当具备健全的流通渠道。针对不同的学术阶层而言,应当以获得同等的学术机会为目标,在资源与权力的分布上,应当将目光和制度设计更多地指向学术中产阶层或学术底层。学术精英往往会超越传统上的精英制度的设计和要求,而真正需要提升的恰恰是学术中产阶层以及学术底层是否获得了同样的竞争性机会,公平和公正的机遇对于不同学术阶层的人而言显得至关重要。
(一)打破唯学历的做法,建立任人唯才的用人机制
学历代表了个人所取得的阶段性学历证明,通过学历来对人才进行甄别是用人单位进行人才识别的一种便利形式,学历与能力之间也并非绝对是对等关系。在当前“破五唯”的改革背景下,学历作为人才选拔的权重应当相对减少,加强对于人才在教学学术、人才培养、社会责任感、社会服务等多个层面的参考。以任人唯才为目标就需要建立起公正、公开的人才选拔机制。保证学术制度的公正,在引进人才时就需要减少学院性质、论文级别、导师影响力等特殊要素的干扰。
(二)关注不同阶层,打通学术系统的流动通道
对于阶层的划分有很多的标准,如收入和财富、受教育情况、职业类别、主观认同、生活方式等,对于学术系统而言,划分阶层的方式也包括收入、学科类别、学术权力等指标。“中国底层人群的比例非常大,远不是橄榄型社会。”[20]学术系统的良性格局应当也需要呈现出“橄榄型”特征,学术精英和学术底层群体占少数,学术中产阶层成为学术创新的中坚力量。在学术系统中,学术中产阶层是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群体,其学术动力和活力较之其他阶层更为充沛,因为其具备进入学术精英阶层的欲望,同时又具有跌入学术底层的忧患意识。“一个公平且有效率的能力至上的社会,并不是要真正彻底消灭阶层,而是要能够为各阶层有欲求且有才华和能力的人建立一个摆脱阶层约束、障碍甚至壁垒的通道。”[21]在面临同样的机会时,应该将目光着眼于对学术新人、冷门学科、基础学科的扶持,应当尽量减少功利主义的评判。学术系统“差序格局”中心不应当仅仅是学术权贵所掌控的文化中心,“从学科与队伍发展的需求出发,对于有发展潜力的学科团队和个人给予重点政策支持,重点加强学校特色学科教授群建设,逐渐形成‘大师-学科-学术’的良好循环效应”[22]。
(三)多元化的人才评价方式
在实际的高校评价中,评价标准的单一性与岗位多样性之间存在着冲突,受高校重科研轻教学文化的影响,高校普遍采取以论文作为重要的或唯一的标准对多样化的人才进行评价,并不利于差别化的人才格局的形成。从本质上来讲,还没有真正形成岗位聘任的机制,仍然是因人设岗。评价制度并非只是为了选拔精英,而是使不同的人才在不同的层面都能够获得充分的发展。学术系统中的差序格局是在制度的长期作用下形成的。首先,避免评审中的“名校导向”,向非“双一流”高校倾斜,促进高校在评审资源上的公正。其次,应当加强对于现有的教师存量层面上的激励和挖掘。形成教师学术成长的阶梯,引进人才还要培养人才。“制定出不同岗位教师工作的关键绩效指标,并完善公开、公平、公正的评价机制。”[23]高校是实施多元化人才评价的主要实施主体,应当制订学校的人才成长规划和战略,注重对于存量教师的培养。每个教师都有自身的优势,在教学、科研、社会服务、政策咨询等领域都能够产生优秀的人才,评价方式切勿仅以“科研”作为唯一的衡量指标。
(四)学术评审制度的公开化
所谓学术评审制度的公开化是将学术评审意见公开,实行学术评价责任制。对于期刊论文而言,公开学术评审的意见和建议,以“匿名评审人”的方式将评价者信息作匿名化处理,并且可以通过“实行网络评审、匿名评审、随机挑选、多人共评等学术评价方式来规避同行评议的弊端”[24]。公开学术评审意见,避免学术与权力间的暗箱操作,为学术人搭建一个相对公平的学术环境,并搭建网络研究交流平台和运作空间。运用网络信息技术实现开放式的代表作评价。
(五)学术期刊的内涵建设
当前在学术系统中存在的“以刊评文”显示了学术期刊与学术权力之间存在的内在联系。被人为划分的期刊类别承载着更多的是学术以外的符号资本。简单的以学术期刊来评判学者文章质量的做法,造成期刊建设与学术评价、教师发表之间的“物化”循环,期刊更愿意刊发职称级别较高,具有人才称号的学者的文章,而学者也愿意在所谓的“权威”期刊发表文章。权力与期刊之间的合谋将质量这一要素掩盖,进而演变成了“权威”期刊代表了“权威”观点,代表了学术领域中的最高点,就形成了以权威期刊为代表的期刊等级和格局,进而对学术期刊乃至整个学术生态都构成了挑战。然而问题在于权威期刊是否与权威或者质量之间存在着正相关关系。早期的期刊评价只是作为一种文献管理以及学术质量的参考指标,而当前的形色各异的引文索引将外在的甄别功能强化。“那种按指标体系将分项得分简单加权相加所得出的座次表和排行榜早已背离了学术评价和期刊评价的本来意义,只能将学术研究和学术期刊引向歧途。”[25]对于期刊建设而言,延长评价周期是可供选择的选项,而更重要的是评价方式的转变。学术期刊的评审与质量应当成为其工作的中心,减少学术期刊评审的年限,为学术期刊松绑,期刊应当开设主题不同的“博士论坛”和“青年学者论坛”,为青年学者提供更多的机会和平台。学术期刊应当成为新的学术发现的共享者、学术争鸣的平台、学术人的成长平台,为学术人才的成长提供良好的学术环境与氛围。
(六)形成差异化的学术话语,建立良性循环的学术生态
由于知识类型的复杂化与多元化,使得我们进行知识的叙事时会有多种多样的形式,话语不再仅仅作为被动的使用工具,在话语、权力与秩序之间构成了互为促进的体系:学术研究通过外显的话语来形成一定的学术权力,在不同的话语中构成了整体性的学术秩序,不同的话语方式需要遵循相应的秩序,进而又重新形成权力与等级关系。科学话语中嵌入了科学家本人的个人情感、利益(学术的或政治的)、社会属性(其在科学社会分层中的位置、在学术网络中的地位)、先入之主的学术立场等,这些主体性特征影响了科学话语的书写方式及语言组织模式[26]。学术话语参与到整个学术研究的过程之中,它不仅仅在规范着特定学术话语的规则,也在形塑学术人身份的同时,进一步形成学术系统中的秩序和等级,不同的学术话语共同构成了整个学术系统运行所依赖的话语规则及其建立起的秩序。而这样的学术秩序也会随着学术话语的变化而产生一定的变动。因此,从学术话语的角度而言,学术系统的运作正是在这样的变动过程中,实现了一种动态的学术秩序平衡。各种学术话语之间的有机团结(organic solidarity)构成了学术话语的整体图景,如果完全以科学性为标准,那么学术研究也就丧志了其想象力,甚至也会影响学术人乃至不同学术阶层的想象力。
五、结语
学术系统的差序格局产生于制度与文化的共同作用,由于个人能力、机遇等多种因素使得学术人被分散在不同的位次,虽然学术系统中的“特殊主义”“差序格局”被广为诟病,但这也反映了学术系统的潜在规律。如同库恩所指出的,科学革命的范式是在旧有范式遭遇了危机之后,新的范式才会逐渐成长和成熟起来。“社会科学的发展路径是多元范式下主流范式的交替(paradigm alternation),而不是范式转移。”[27]学术系统中的范式亦如此,在经历了从默顿的普遍主义到特殊主义以及“差序格局”之后,我国学术系统的格局走向何方仍需要进一步的探索。但可以预测的是,在技术和网络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学术系统的封闭性将被打破,学者之间的交往更为频繁,学术组织的结构更为松散,也会使得学术系统的阶层和格局逐渐走向扁平化。来自全球范围的知识流动与竞争会使学术人放低姿态,更多地参与到公共事业以及科技政策的讨论之中。“差序格局”本身并不涉及价值层面的优劣,而是学术系统中所存在并集合了权力、关系、场域、惯习、行为、规则等要素的一个学术与文化共同体,生活在其中的学人,会遭遇系统中结构性要素的制约,但这些要素又会成为促进其走向卓越的重要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