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范长江对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的贡献
2022-03-23胡正强张郑武文
胡正强, 张郑武文
(南京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24)
范长江(1909-1970),原名范希天,四川内江人,1932年9月进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1935年5月被聘为《大公报》特约通讯员。同年7月,开始西北旅行采访,其通讯作品后以《中国的西北角》为题结集出版。1936年8月,范长江将其通讯作品结集为《塞上行》一书出版。西安事变后,范长江结识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进入延安采访,经历了“个人光荣的思想转变”[1]。全面抗战爆发后,他奔赴前线,撰写了70余万字的战地通讯,并领导了“青记”与国际新闻社的创建工作。1939年5月,范长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1年皖南事变后,前往香港,参与《华商报》的创办工作。1942年初,转入苏北,担任新华社华中分社和《新华日报》(华中版)社长、华中新闻专科学校校长等职。1946年,担任中共南京代表团新闻发言人,兼新华社南京分社社长。1947年,随中共中央转战陕北。建国以后,历任新华社副社长、上海解放日报社社长、新闻总署副署长、人民日报社社长、国家科委副主任等职。范长江不仅在新闻报道领域为人称道,而且长期担任进步新闻工作组织的领导,倡导“新型记者”的养成。尤其在华中新闻专科学校校长任内,在教学中提出了“人民的报纸”命题,积极宣传和贯彻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致力于为党培养合格的新闻工作人才,在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方面做出了应有的理论和实践贡献。
一、强调政治性是报纸基本属性的观点
范长江在抗战初期就对报刊的政治性有了充分而深刻的认识。1939年1月,他在文章中指出:“报纸是政治的工具,这一个基本的新闻学原理,在我们中国新闻记者中还没有成为普遍的意识。”[2]822马克思主义认为,阶级性是政治的根本属性,因而报纸的阶级性容易被人们所感知。但是在和平的环境中,报纸的阶级性有时表现得并不明显,甚至十分模糊。因此,新闻媒体往往以客观中立的态度示人,有时还会刻意伪装,对于受众而言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在平时,社会的变动不大,若干报纸还可以藉灰色和黄色态度,迎合落后的群众。或以第三者意味,巧立言论,取得生存。”[2]822针对当时甚嚣尘上的“报纸独立主义”“新闻至上主义”等论调,范长江也予以坚决反对和有力抨击,指出抗战以来的斗争经验证明,“任何一个报纸在实际上也没有脱离了政治。”[2]822抗日民族解放战争是一场关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大决战,每个中国人无不时刻关心着自己和祖国的前途与命运。报纸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工具,人们需要从报纸上找到时局发展的动态和真相,根据报纸的提示和意见采取行动。范长江认为,报纸如果不在战时谈论战争,就不能算是好报纸。报纸如果无法秉持负责任的态度,对于与战争相关的各种问题进行切实的提示和报道,那必将会被广大读者无情地抛弃。
1939年6月,范长江在《两年来的新闻事业》一文中,概括抗战以来新闻事业最大的新变化之一,就是新闻理论方面的发展。他论述说,关于新闻理论,此前新闻业界曾有两种观点颇为流行:一是超然论,二是唯言论。前者自命清高,主张不问政治,为新闻而新闻;后者偏重舞弄文墨,发表政治高调,陷入了脱离实际、空洞无物的渊薮之中。以上两类报纸并不旨在帮助人们认识时局动向、解决实际问题,而是为抒发作者个人的观点和见解提供载体。他以武汉会战时期的报纸作为例证,指出当时报纸所发动的募捐、济困、倡导义卖等活动,便是媒体积极发挥群众组织作用的体现。“事实证明了,报纸不但是政治宣传工具,而且是政治组织的工具。”[3]报纸的政治性在战时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范长江明确指出,在抗战时期,报纸的政治性具体表现在如下三方面:一是大力宣传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而推进国内的民主政治;二是大力宣传持久战和全民抗战的战略与战术;三是大力宣传建立独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国的总体政治目标。因此,他号召新闻记者大胆地摒弃怕谈政治的陋习,相反地要紧紧抓住时代的政治脉搏,做一个符合时代政治要求、受到读者欢迎的新型新闻记者。1941年10月,范长江应邹韬奋先生的约请,撰写了《怎样学做新闻记者》一文,他在论述青年记者成才的途径时,提出新闻记者首先要有正确的政治认识。他根据自己的成长经历论述道:“几年来的工作,却使我感到,一个正确而坚定的政治态度对于新闻记者的重要。”[2]1056范长江在刚步入新闻行业时,一位前辈曾告诉他“做新闻记者最重要的是诚”[2]1056。然而,后来的从业生涯却让他对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体认,即“诚”只属于道德问题,规定的是新闻工作态度,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具备正确的政治认识,承载正确的政治内容。倘若缺少正确的政治认识,就如海里的航船缺少指南针,天上的飞机缺少定向仪,必然引发祸端。
针对有人持“报纸是一种自由事业、新闻工作者是自由职业者,因此,新闻工作者不应有阶级立场,不需要讲政治”的说法,范长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一种“没有把报纸的阶级性弄清楚”[4]7的错误思想。由于一些报纸和通讯社平时总将言论公正、为民喉舌之类的高调挂在嘴边,导致一些刚跨入新闻业大门、涉世不深的青年记者,往往信以为真,以为他们在道德与智慧上拥有超乎普通人的水准。“抗战以后,中国社会各阶层各种事业,因抗战而发生强烈鲜明的变化,全民族抗战的利益和各阶层的个别利益,在是否一致和一致的程度上,有着不可含混的对比,每个新闻机关的态度也随着这一对比而明朗化,而表现其本来面目。”[2]872范长江直言不讳地提出,任何报纸都代表着一定社会势力的利益,绝对不存在“超社会”的报纸。只有当报纸所代表的社会势力,在所处的社会环境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在其政治主张正确的条件之下,这种新闻事业才是主导的新闻事业,纵然如此,它不是、也不可能是“超社会”阶层的存在。事实上,对于报纸“阶级性”的认识不足,致使一些原本对于民族解放事业抱有热忱的青年记者,当发现自己纯洁的职业理想竟遭卑鄙的市侩们所利用、阻挠、冷遇乃至肆意破坏时,内心必然会泛起懊恼、苦闷和痛苦。范长江认为,在阶级社会里,从来没有超阶级的报纸存在,一张报纸不属于这个阶级,就必然属于那个阶级。因此,“报纸一定要有明确的阶级性、党性与十分尖锐的政治性,不能有任何含糊。”[2]1091凡是以为在阶级社会里会有超阶级或者超政治的报纸存在,要么是糊涂地幻想,要么是故意地欺骗。
二、坚持党报与人民报纸统一的观点
1946年5月,范长江在《论人民的报纸》的讲话中不仅明确地提出了“人民的报纸”[4]1的观点,而且还系统论述了中国共产党“党报与人民报纸的统一”[2]1083的思想。他认为,在阶级社会中,区分报纸好坏的一个关键标准就在于看它在性质上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民报纸。有些报纸,例如《大公报》乍看起来或许可圈可点,“可是和人民的报纸比较起来,那就有很大的区别”[4]1。因为该报表面上似乎呈现出丰富的新闻和通讯内容,题材多样,版面严谨,编排美观,但它在实质上并不是人民的报纸,而是一种为统治阶级说话、替统治阶级辩护的报纸,在本质上仍然是属于资产阶级的报纸。特别是在一些阶级斗争十分激烈和关键的时候,这种表现就会格外明显。在国民党统治区里,固然也会存在着一些在政治上较为进步的报纸,但是数量极少,而且这些报纸在本质上也是属于自己的阶级、并为自己的阶级利益服务的报纸,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民的报纸。
范长江指出,人民的报纸必须为人民自己所拥有,本质上就是为人民说话,为人民的利益服务,满足人民大众的需要。“只有属于人民自己、为人民大众的报纸,那才会受人民的热烈欢迎,受人民爱护。”[4]3这样的报纸才能成为人民大众的耳目与喉舌,才能成为人民大众从事革命斗争和建设事业的有力工具与武器。这种报纸能够根据人民需要,告诉他们如何去团结和联系社会的进步力量,怎样使之觉悟起来,采取什么具体办法进行革命斗争,怎样才能取得革命斗争的胜利。这样的报纸必会受到人民的信任与爱护。同样,人民也会很留心地听取这种报纸的意见,并按照报纸的指示和建议去采取相应行动。范长江指出,报纸的性质决定于报纸拥有者的阶级立场。在现阶段,中国还存在两种不同性质的地区,即具有新民主主义性质的解放区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民党统治区。既然如此,也就必然地相应存在着两种不同性质的报纸。解放区的报纸是一种属于人民、与广大群众发生直接而密切联系、登载来自人民群众中间的稿件的报纸。
范长江指出,中国共产党党报的特点在于党报与人民报纸的统一,中国共产党的党报也是人民的报纸。在现代社会里,几乎所有的党派都有自己的报纸,而几乎所有的党派也都打着为人民、为国家的旗号进行活动。但是,“不同党派的党报,有不同的价值。”[2]1084在党派众多、报纸林立的当时,只有共产党的报纸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人民的报纸。其根本原因在于,共产党始终在政治立场上与人民保持着高度一致,为人民利益服务。这种阶级利益决定了报纸的政治立场和态度。“所谓与人民一致,就是共产党除人民利益之外,没有其他利益,因此我们的党报,除人民的利益之外,没有其他利益。”[2]1084当然,中国共产党党报在人民群众看来也可能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甚至偶尔也会出现与人民利益未必完全一致的地方。这种缺点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可能还会有,但是可以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式对其加以匡正和改进。这种做法并非放纵这些缺点,而是不断地、脚踏实地地去克服缺点,在最大程度上与人民的利益保持根本一致,以使中国共产党党报成为真正的人民的报纸,而与那种冒充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实则表里不一的报纸严格区别开来。
范长江告诫人们,只有傻瓜才会将自己贴上反人民的标签。相反,那些反人民的报纸总是想方设法地迷惑群众,总会在广告里进行自我标榜,使用诸如言论正确、消息灵通、态度光明、立场公正、主持正义之类的话术进行营销。对此,我们不应该被这些表面上的话术所欺骗和迷惑,而要从本质上进行观察与辨析。例如,法西斯分子所办的报纸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会打着国家或者民族至上的招牌,喊着为国家或者民族牺牲的口号,肆无忌惮地撒谎、造谣和吹牛。不过,事实胜于雄辩,法西斯虽然标榜着为国为民,但在真理的照射下终将无所遁形,其真实面目终将会被人民辨认出来,因为他们的报道距离事实和真理都相去甚远。“资产阶级的报纸,自命是中立的观察家,超然于政治之外,好像很公正,这点最容易迷惑人。”[4]20更有一些商办报纸为了抢占读者市场,往往宣传官办报纸不好,商办报纸才好,其中一个重要的说辞就是商办报纸是民间事业。范长江就此深刻地指出,决不能笼统地说官办报纸不好,商办报纸就好。区分报纸好坏的标准,不在于从表面上看它是官办还是商办,而在于从本质上看该报纸是否属于人民,是否为了人民。为人民利益而奋斗的宗旨,决定了在现代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所属的报纸,才能做到党性与人民性的高度统一,才能使党报成为真正的人民的报纸。
三、提出言论自由是追求真理自由的看法
言论自由是新闻学理论中的基本概念。范长江指出,言论自由仿佛是一个具有很强普适性的概念,其实它在本质上是一个阶级范畴,具有很强的政治性,不能脱离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过程及现实阶级状况来理解和定义它。言论自由的重要性,总是在阶级压迫的环境里才会现实地存在并凸显出来。“言论自由,这个名词在什么社会里面才会存在,才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名词?一定在反动派统治的社会里,才会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2]1087而在革命地区,尤其是在那些人民革命已经取得成功的地区,言论自由往往就不再是个紧迫的问题了。从语词发生学的角度看,“言论自由这个口号,是被压迫者对压迫者提出来的口号,一定是那个地方言论不自由,才提出这个口号”[2]1087。他就此比喻说,这就好像在江南水乡,农村饮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因此当地的人一般感觉不到缺水问题的存在及其严重性。然而一旦到了都市里,由于人口稠密,水资源稀缺珍贵,缺水也就自然成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了。在不同的社会环境里,言论自由的状况不同,因为言论自由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为批评的自由。“在我们这里,不但不检查,我们还可以批评政府,而且不止一次地批评,政府不但不能光火,而且要老老实实地道歉。”[2]1088所以,在广大的解放区里,言论自由已经不再成为一个紧迫而严重的问题了。而在国统区,新闻检查却是令新闻界广大从业人员最为头痛的事情之一。对于报纸而言,言论自由就如生命,失去了言论自由,报纸就会失去生存发展的土壤和空间。自由作为没有外在障碍而能按照自己意志活动的行为,天然地具有瓦解独裁专制的意义。因此,在专制盛行的国家里,自由往往会被封杀或扭曲,故而在反动派统治的地区,必须坚决地要求和努力争取言论自由。
范长江同时也指出,在言论自由方面,人们还存在着很多似是而非的糊涂认识,要树立和形成对自由观念的正确认识,需要下一番工夫。首先要明白自由的真正含义,真正弄清楚自由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即搞清楚这个自由到底是什么自由的问题。范长江提出,自由在本质上是一种“真理的自由,人民的自由”[2]1089,即正当的自由,也就是提出正当的要求、主张和意见的自由。何谓正当?比如人们饿了就要吃饭,冷了就要穿衣,于是这时,吃饭和穿衣就是正当,就是真理。显然这是一种能够体现人类发展本质需要和趋势的自由。人民渴望和平、要求民主,既是一种体现人类生存正当性的要求,也是一种社会进步颠扑不破的真理,因此人民本就应该拥有追求真理的自由,也就是发表这些具有正当性的要求、主张和意见的自由。当然,这并不是说在阶级社会里每个人都有同等的自由,每种言论都有发表的权力,因为不是每种要求都体现了人类发展的正当性:“比方抗战结束之后是要民主,你不能鼓吹独裁,反人民,反民主,主张恢复封建社会,主张狂嫖滥赌,不行!”[2]1089这种类型的言论内容既不代表也不符合人民的利益和要求,不能体现真理的内容和历史前进的方向。因此,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环境里,它不应该也不能被允许拥有言论自由,因为自由必须是真理的、正当的自由。
需要注意的是,英美等西方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也不具有新闻检查制度,那么如何看待这些国家的言论自由问题呢?范长江认为,这些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言论自由并没有像他们标榜的那样真正实现。例如,法国资产阶级报纸只能拥有极为有限的言论自由,不像我们解放区一样。这是因为这些资产阶级民主国家虽然没有新闻检查制度,不像法西斯国家或国民党统治区那样赫然戕害言论自由,但是他们仍然通过其他种种方式限制言论自由。第一种限制在于经济方面。资产阶级有钱,而广大人民在这方面根本无法与他们进行竞争,资产阶级利用经济手段,就可以公开地把你挤垮,由此独占和控制新闻事业。在这些国家里,工人和农民的报纸,由于不具有强大的经济支持,导致规模往往很小,无法获得充分发展。第二种限制在于法律方面。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资本主义国家的法律必然地代表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他们可以根据维护本阶级利益的需要去制定法律,以此来限制和消灭敌对力量的报纸,进而打压社会正当的言论。从历史发展角度看,即便英美国家表面上所拥有的那些更具有形式主义色彩的民主自由,也是经过进步人士不懈斗争才获得的成果。就是在英美两个国家,报纸的言论自由程度也不同,因为“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人民革命力量更加高涨了,言论自由更多些了,英共、美共机关报才成为合法的报纸”[2]1091。这些报纸的发展历程充分说明,言论自由作为一种现实的政治和职业权利,有着一个从不充分到充分的艰难过程,需要社会各界尤其是新闻界同仁的不懈努力,经过艰苦的奋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够真正有效地实现。在现实社会里,只要还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压迫,新闻自由就必然地带有一定的阶级性。
四、提出新闻须有利于人民和报纸需要大家办的主张
范长江自1939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后,就开始系统地研究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和思想,并将马克思主义的新闻世界观确立为自己在政治思想上的坐标和准则。他认为,新闻应该是人民报纸最重要的主体性内容,是报纸版面上的主角。人民喜欢阅读新闻,因而在普遍情况下,报纸应当以报道新闻作为自己的主要任务,“新闻是报纸的生命,是报纸的灵魂”[2]1093。这个看似惯常的道理,却有相当多人并未真正弄懂,他们专注于写长篇大论,对于短小文章不感兴趣,好像认为只有发表长篇大论才能称为作家。这其实是一种不懂得新闻重要性的表现,也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希图成名成家的表现。革命新闻工作者必须树立新闻是报纸主体、新闻应该短小的观念,这说到底是有无为人民服务意识的问题。当然,报纸文章的长短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情况和需要。在特殊情况下,重大的理论文章也应花大篇幅进行登载。
对于新闻产生的条件,范长江认为,首先,新闻必须是事实。谣言不是新闻,感想也不是新闻。为此,他举出一个生动的例子来形容新闻与事实之间的密切关系:“比方我们解放区某一地方有一个学校,有一个什么很大的计划,预备怎么样做,这不是新闻。反过来说,某一个地方有放空炮、不切合实际的计划,倒是新闻。因为放空炮是一种事实,倒可以成为新闻。”[2]1096其次,新闻必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不过,时间上的新旧是个相对概念,并不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新闻,昨天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新闻了。新闻新旧的根据,不光在于时新性,同样在于知新性,后者是读者对于事情了解的先后。例如,在上海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可能无法成为新闻,但如果有一个人在十年前曾去过北冰洋,现在由他来讲述自己在北冰洋的见闻,则有可能成为一条新闻。第三,事实要有代表性。如果仅仅是新的事实,那就太多了,再多的报纸版面也登不完,而且也没有意义。比如特务打人,不仅很多,而且也经常发生,但如果是特务打伤了郭沫若,那么就是一条重磅新闻。新闻并非琐碎的事情,而是具有典型性、能引起广大群众注意的新事情。所以,范长江提出在写新闻时,一是要注意写有代表意义的典型,二是要运用综合、概括的方法来写。第四,新闻要有利于人民。新闻报道什么以及如何报道,是一种选择性的艺术。“有关于人民的内容很多,比方人民的生活,人民的意见,人民的斗争,人民在斗争中如何胜利或如何失败,这种种事实,都是很好的新闻。在我们敌对阵营内,也有很好的新闻,像他们内部之间的分裂,他们的失败,他们政治上的改变,都是很好的新闻。”[2]1098这些事实由于都含着有利于人民的政治属性,所以都是很好的新闻素材。
范长江认为,是否受到人民的喜爱与拥护,是衡量报纸人民性的重要标准。诸如敌伪统占区的报纸,即便说得再好,人民也不关心它,甚至还非常讨厌和痛恨它。统治者只好用配给的办法强迫人民购买他们的报纸,于是人民便买来包花生米。正是因为“这样的报纸充满了反动、凶恶、欺骗的毒素,成为人民痛恨的东西。这样的报纸,不但不为人民欢迎,且成为人民敌对的力量,凶恶的武器,为大家所痛恨的东西”[4]2。例如,在重庆政治协商会议庆祝大会上,国民党特务行凶捣乱、破坏会议,但是国民党的御用报纸却歪曲事实,将与会代表和小学生污蔑为打人暴徒。这样欺骗人民的报纸当然会受到人民的痛恨。而与之相反的是,华中版《新华日报》在报栏里贴出以后,人们“争着看《新华日报》消息。你去了我看,我去了你看,看了以后回到商店、家里谈消息。”[4]4便是由于该报是人民报纸的缘故。
范长江指出,顾名思义,人民报纸与资产阶级报纸在办报方针上完全不同。后者是少数人办、少数人拥有和控制的报纸,也是为少数人谋利的工具。这种报纸自然不可能具有大众化的品质。人民报纸恰恰相反,是大家办报,大家用报,是大众化的报纸。关于“大家办报”的真正内涵,范长江解释说,大家办报并不是指大家都要亲临报馆直接参加办报工作。这里的大家,“是报纸的基本读者”[2]1108之意,人民报纸是办给大家看的报纸。大家办报的方法,就是发动读者给报纸写稿。读者把他认为是有价值的新闻写出来,寄给报社。报纸发表之后,报纸也就与广大群众的生活发生了密切的联系,报纸的社会作用就大,这样报纸的读者也就转化为了作者。报纸要与广大群众的生活发生密切的联系,单靠数量有限的专业记者远远不够。范长江认为,实现报纸大众化和群众性的一个具体路径,就是组织遍布各地、各机关部门的通讯小组,在各地、各机关部门发现和培养能够给报纸写稿的新闻通讯员,将专业记者和新闻通讯员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既能深入各地各机关部门生活、又具有高度机动性和稳定性的新闻报道网络,将新闻报道的触角伸向社会的各个角落,以实现对社会生活的全面覆盖与系统反映。这是大家办报、大家用报的要义,也是报纸实现大众化的必由之路。
五、指明新闻事业保持真实性与战斗性的重要意义
真实是新闻的生命,这是所有新闻工作者都承认的一个基本原则。无产阶级新闻学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历来主张新闻的本源是事实,新闻报道是客观事实的反映,并将新闻真实性提升到党性原则的高度上来,使之成为每个新闻工作者的要求与规范。范长江在新闻实践中始终高度重视新闻的真实性。1938年6月,范长江在《怎样发战事电讯与写战地通讯》一文中明确指出:“有真实内容、写作技术成熟的通讯,影响读者的力量非常大。”[2]800他认为,读者尊崇记者不是因为记者的职业身份,而是因为他可以为人们提供真实的新闻。1941年9月,抗战进入了最艰苦、白热化的阶段,敌伪企图通过散布谣言瓦解我抗战军民信心。范长江再次发文阐明真实性对于战时新闻报道的重要意义,提出“要以真实的新闻报道,来粉碎敌人的谣言攻势,要提高全民族对抗战胜利的信心,去克服困难,打击那些对抗战动摇的分子”[2]901。范长江认为对抗敌伪谣言的有效方式,便是通过真实地报道战时新闻,来凝聚全民抗战共识。
范长江特别强调人民的报纸要绝对真实,千万不能说假话。他认为:“真实是人民报纸最大特色之一。”[2]1102共产党的奋斗目标是解放全人类,这是一份顶天立地的伟大事业,除此之外共产党人没有任何私利。因此,我们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政党,必须老老实实、真真实实地直面事实,不应该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报纸如果说假话,将会给党的信誉造成极大损失。当然,对待新闻真实性问题,要具有辩证的观点。坚持新闻真实性并不是将所有的事实无条件地全盘托出,而是也要讲究策略和艺术,特别是当真实性与保守机密发生矛盾的时候,就应该讲究报道技巧,精心地选择报道内容、形式和时机,不给敌人留下攻击、造谣和污蔑的口实。“比方打仗,我们军队那团那旅,有多少人,在何处驻防等,决不应在报上真实发表。需要发表时,要懂策略。”[2]1103真实是指对人民真实,而不是对敌人真实。新闻报道要有大局意识,要能主动配合当下的政治斗争需要,要具有一双能够洞察时局、明辨是非的政治慧眼,新闻工作者不能当呆子和傻瓜。
范长江也认为,只有真实的新闻才真正具有战斗的力量。在强调坚持新闻真实性的同时,范长江同时将战斗性视为对人民报纸的另一基本要求。1939年1月,他在《新阶段新闻工作与新闻从业员之团结运动》一文中,大声呼吁广大新闻工作者既要向汪精卫所代表的汉奸意识作坚决无情的斗争,又要向对中国抗战前途抱着幻灭悲观情绪的新闻从业员进行斗争。这篇文章后经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总会第十八次扩大常务理事会修正通过,作为该会新阶段的工作方针并以该会名义发表。在抗战时期,范长江还针对有些人散布的对敌温和、妥协甚至投降的论调予以批判,反对在立场和思想上左右摇摆、含糊其辞或恐惧斗争。他明确指出:“这些人没有认识自己的立场,未认识反人民势力用极无耻手段向我们进攻时,如我们不以坚决的态度反击,那我们要失败。”[4]38范长江对新闻战斗性的理解还体现在传播的具体形式上,抗战期间他曾提出在敌后应创办许多具有战斗性和指导性的小型报纸,就是着眼于小型报纸可以更机动灵活地与敌伪报纸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而论。
之所以人民报纸具有战斗性,正是由于人民报纸具有明确的党性、阶级性和政治性,三者共同构成了报纸战斗性的出发点和基础。范长江指出,人民报纸的战斗性应体现在对外和对内两个方面。对外就是对敌人的战斗。人民报纸要坚守人民的立场,要符合广大人民的利益和诉求,无情地揭露敌人的阴谋、残暴、卑鄙和欺骗,彻底暴露他们的真面目,消除对反动势力的一切幻想,对待敌人丝毫不能客气,“过去不客气,现在不客气,将来也不客气,把他们的黑暗揭露得愈多愈好,愈彻底愈好。”[4]38而对内则要有效发挥自我批评的积极作用。范长江主张严格批评自己队伍中的缺点,因为一旦纵容缺点发展,就会妨害人民利益,甚至导致人民群众离开我们。同时,对内批评也要采取正确的态度和方法。具体而言,就是一要采取严正的态度,不隐瞒自己的缺点,这是人民报纸不同于其他报纸的特点;二要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即对批评对象要抱着同情、帮助和爱护的心情。“要有同志式的友爱态度,是一家人,我批评你,我心里很同情你,在某种程度上好像母亲打儿子一样,不是要把儿子打死,是希望他改正。”[4]41因为只有这样,我们的报纸才能在政治上与人民保持一致。范长江在主持《新华日报》华中版的工作时,就花了很大篇幅来刊登各种批评与建议性稿件,从而在对内和对外两个方面都很好地发挥了战斗的作用,该报因而也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
六、结语
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中国化,就是指采取一定的理论语言和实践形式,把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由抽象到具体、由深奥到通俗、由被少数人理解到被广大群众掌握的过程,实现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和中国具体的新闻实践相结合,使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为广大新闻工作者所认同,成为他们进行新闻实践的思想武器和精神支柱。其实现方式表现为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的宣传和普及,即文本的通俗化、方法的大众化、价值信念化,并外化为新闻工作者的自觉实践。作为我国现代最杰出的新闻工作者之一,范长江不仅在新闻实践中给后人留下了诸多新闻名篇,而且对新闻理论也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研究。特别在入党以后,他力求用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去观察和分析各种新闻问题与现象,指导新闻工作。在新闻实践中,他自觉践行党性与人民性统一的原则,坚持新闻真实性和群众性的原则,充分而有力地发挥了新闻的战斗作用。在新闻理论宣传中,他运用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方法,批驳各种资产阶级新闻观点和新闻工作中的不良作风,澄清新闻理论中的认识误区,启发和引导新闻工作者树立马克思主义的新闻观。他先后在文章中提出的人民的报纸、党报与人民报纸的统一、言论自由实质是追求真理的自由、党报既要坚持真实性又要具有战斗性等等观点,都闪耀着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的光芒,从而团结和影响了一大批新闻工作者逐渐树立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走上了革命道路。在担任华中新闻专科学校领导期间,他提出“人民的报纸”命题,以马克思主义新闻理论作为教学思想指导,为党和人民培养了一大批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的新闻专业人才,从而为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中国化作出了属于自己的积极而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