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览的文献性
2022-03-22郑永在
【摘要】随着中国现代艺术市场秩序的建立,极具学术气质的文献展越来越受到文化艺术界与大众的青睐。而对于文献的整理归类与研究运用是美术史学的基本研究方法。文献学研究在各学科中得到广泛运用。文献学所带动起广泛的学科融合,开辟出许多新的研究领域,比如社会学与文化学等诸多问题。文献学在艺术展览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展览的背景、理念、主题以及文献的甄选方式等等都可以归为文献学研究范畴。本文将从三个方面进行探讨,其一是文献与文献学的研究方法对于艺术展览的作用;其二是对于集中体现文献效力的文献展做出解读;其三探究对于文献学研究与文献展叙事的现实价值。
【关键词】文献;文献学;文献展;策展
【中图分类号】J1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2-0087-03
一、“文献”与“文献学”的词源探析
“文献”一词最早见于《论语·八佾》中“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根据朱熹的注释“文”指典籍,“献”指贤人(即懂礼之人)。语言文字的含义随着历史演变会逐渐扩充、修正或是演进,即发生语言流变。“文献”一词中“献”字原指圣贤君子对于现实生活的体验与经验的凝练,他们的思想与生活经验承载着人类文明中有价值的信息,而在之后随着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发明和普及,以文字符号的文本典籍来记录和传承文明的方式更为便捷而稳定。因而以口口相传的贤者文明传承体系逐步让位,故“文献”一词在语言流变中逐渐舍弃了贤人之意而偏向于文本典籍。后来者对文献层出不穷的释义,文献一词的涵盖范围逐渐扩大,综合而言是以文字记录为主体,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前进出现了图像、音视频等的科技类记录媒介或是具体标志性物件。总而言之,文献是经由研究者整理归类的具有历史意义与研究价值的有效资料。
在马塞尔文献展中,又将“文献”一词进一步拓宽,策展者将宏观的人类生活都纳入展览中呈现,把凡是反映人类生活、生存印记的,记录着社会历史的演变历程的各种艺术形式,通过艺术家独特的理解与表达阐释最终展出,这种展览方式着眼于当代,整理并直接发挥出文献的社会效力。这种文献展将“文献”一词从时间和所指“物件”做出了跨越性的拓宽,当代艺术作为“文献”不只是原初“文献”代表的已发生事件的记录者而是面向正在发生和预示将要发生的维度,在所指“物件”层面从承担记录意义的文字符号或是音视频文本拓展为更广阔的艺术行为,包括架上作品、装置、行为艺术、艺术理念或是文化政策等。
文献学则是在长期的收集、整理、交流和利用文献中总结规律,积累经验,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立足于文献的研究方法。这种方式古已有之,从汉成帝时刘向等人对官府藏书的整理就开始出现成形的校雠学,而校雠学就是中国的古文献学。其实这种研究方法早在孔子搜集整理《诗经》做《春秋》时发轫,后世各朝史官修史,汉乐府的民歌整理等皆属于文献学研究范畴,这个研究体系逐渐完善,汇流成为仕人阶层的精英文化。而现在的文献学研究展示出更为多元的面貌,在现代西方文化涌入,文献学产生一次大的变革,文献变得繁复多样,单纯艺术文献中也不再局限于书画品、书画论和书画录等,西方比较完善的图书馆制度和相应的图书馆学与现代情报学的引入,改变了古文献学只注重考证典籍源流的传统,而把研究范围拓展到对文献的产生、发展、存储、传递和利用规律的探讨上。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与各种记录工具的产生与信息技术的变革,文献在存储、展示与研究上都须不断调整适应时代的变化。文献学研究对于现代学科的建立起着基础性与奠基性作用,现代学科的分化与发展的基础就是对于各自领域的文献知识与信息的认知与掌握。
二、一般性展览的文献性
谈论艺术展览中的文献性则直接与学术性挂钩,展览以文献为支撑,以文献学研究为主要手段。随着现代美育的推行,大众的美术常识在逐步提高,一般的商业画展已难以满足观展者的文化需求。文献既是艺术家成就的实证,也是观者认知艺术家的必要途径之一。文献中可能涉及的关于艺术家的八卦、奇闻逸事或者重大历史事件,文献引入会调动观者的文化积淀与好奇心,在更广阔的历史、时代文化背景中理解展品,达到更好的观展效果。文献展的引入适应了这一需求,具体文献展的问题会在后文集中讨论,先谈一般性艺术展对于文献的引入。这类艺术展具体文献的展出较少,但在展览前期准备中对于文献的研究必不可少,比如对于一个艺术家与流派的回顾展,前期需借助大量文献对艺术家的人生经历进行了解,梳理艺术风格参考前人评论与艺术批评以及此类展览或此人(此流派)的展览情况、本地区文化需求,再对应实际的场地与经济能力范围进行展览的定位。基于从文献中得到对艺术家或艺术流派的认知做出对展览主题拟定与展出作品的选择,文献性融汇在整个展览策划主题意义甚至展览分区布置风格中。例如在2018年国家博物馆展出的郭怀宇策划的“张大千艺术展”,他在谈及策划的前期准备就大量整理文献,具体到:收集以往学术成果与研究论文,了解其生平经历、交友圈、收藏品,调查以往张大千艺术展的基本情况,整理张大千画作与印作图录再结合国内博物馆收藏进行筛选,力求达到区别以往展览有所创新,填补学术空白,回答学术问题,回应学术争议。最终在经过无数次讨论定位取舍,最后呈现出五个单元“集古得新”“临摹敦煌”“大风堂收藏”“大千师友”“大千用印”,展品总计100余件套,较为系统地展示了张大千一生的艺术历程。
三、文献展的文献性
世界上最著名的文献展就是德国卡塞尔文献展,与威尼斯双年展、巴西圣保罗双年展并立为世界三大艺术展。在战后德国一片廢墟中,社会生活方面民众面临着物资匮乏,文化精神方面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中受到世界人道罪行审判谴责以及自身的自我怀疑与自责悔过的情绪,国民在贫困与自卑中挣扎,美术界在战后的十年更是一片荒芜。在这个时期,阿诺特·波德在这战后的废墟中举办了第一届卡塞尔文献展,意图用艺术来拯救民众,重建被纳粹统治崩坏的社会生活,用艺术启蒙民众对于现代性的反思。卡塞尔文献展也实现了阿诺特·波德文化复兴的期望,它的成功举办不仅重塑了德国人的文化自信,之后五年一届的展览更成为全球艺术的风向标,甚至影响了世界艺术的走向。
文献展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出现在中国,当时整个文化艺术界陷入徘徊迷茫的低落期。王林为了打破这种僵局首次使用了文献展的命题“中国当代艺术研究文献资料展”,意图将前卫艺术再一次带回大众视野。这个展览分别于1991年、1993年、1996年在全国各地举办回顾展。之后随着艺术市场如火如荼的发展,各种文献展开始层出不穷地出现。
对于文献展的类型,已有研究者将其归为三类:传统历史学术性文献展、客观资料性文献展、艺术性文献展。文献展的类型主要是由策展人或者策展团队对于艺术文献的选择与展览的关注点相关。常见的文献展一类是对于艺术家、艺术流派、历史时期、艺术门类的历史性回顾的文献展,另一类是以文献为立足点回答一个现实性问题或者当代文化现象的文献展。当然这两种文献展也有交叉或者创新点。比如2015年4月举办的“绘境文心——胡悌麟作品文献展”就属于第一类,展览通过对胡悌麟的个案研究来探讨东北地域艺术发展,将他的个人艺术经历置于那个时代的文化背景中唤起观者的时代记忆。
2019年12月,由巫鸿和容思玉策划的“星星1979”在OCAT开展,这个展览属于第一类中艺术群体的回顾,策展人回溯“星星美展”的展览史,带领观众再一次发掘关于“星星”的故事,关于那个时代的故事。此次展览聚焦于1979年的首届星星户外展,展出150余份珍贵的原始文献、纪实照片、出版物及影片,重构该展的展览现场,给观者一种艺术“在场”的感觉。
2011年1月举办的“20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在深圳开展,这次展览属于第一类中艺术门类的历史性回顾。展览以《装饰》杂志丰富的文献素材积累为依托,以宏观的线性时间线索展示了中国20世纪以来平面设计的发展历程,而其中选取展示的文献符号不仅体现设计自身的发展线索而且映射出民众在不同历史时期生活与思想的重要转变。
第二类艺术文献展最典型的就属马塞尔文献展。最初1955年的“卡塞尔文献展”还以相对客观的方式回顾历史梳理并呈现了现代艺术,但在随后的展览中转向关注当下艺术生活领域中的当代艺术问题,最后一跃成为当代前卫艺术的实验场,引领启发着当代艺术的走向。展览关注当下的现实问题,在五年的间隔期内搜集整理最新的文献资料,总结历史经验直接指向艺术未来发展极具前瞻性。
卡塞尔文献展同时具备史学意义和学术研究性,引领观者在批判性的反思中揭示出文献表象背后的现实性问题,直接讨论社会文化与人类价值,以艺术哲学和艺术人类学的角度整理解读文献,通过验证性的展览实践对未来社会问题或现象做预判式的分析和探索。
四、文献学研究与文献展叙事的现实价值
文献展作为一种史学研究成果式的展示,它不单纯地局限于文献学研究的范畴,就是不以文本出发回到文本。它包含着展览的陈列布置、信息传播、策划理念以及具体的布置操作等一系列策展范畴。它与中国传统的文献研究有着不同维度的延伸。
(一)史学研究方法
文献展在筹备中将浩如烟海的资料进行整理与精炼,最终梳理出一个清晰的线索呈现。文献展作为一种以史为证的叙事手段,它和史学研究密切相关,根据展览想讲述与呈现的内容而对文献资料进行梳理研究,具有实验性、当代性和多元的整合性等诸多特点,而且在具体实践中也不断拓宽“文献”与艺术的边界。
文献展的展览形式来自西方,它将文献的研究成果及时性地以展览的形式展示,这一方面活跃化了传统的文献研究,同时将文本化体系化的史学研究带向新的展示平台,带动了新的文献学的研究方式与展示潮流,这是一个不断推陈出新的研究体系。通过制定展览计划而进行有目的的文献整理与研究,使得展览的目的成为文献研究的推动者,而展览本身的呈现也成为一种文献成果留存下来。如2011年中央美术学院筹备的在北京展出“20世纪中国平面设计文献展”,以20世纪百年的时间跨度中平面设计的历史变迁作为线索,展览主体分三大模块分别是“民国·生活”“人民·英雄”和“公民·时代”以这三个模块凝练出不同的时代主流与文化背景下设计的变迁,反映出在不同的经济状况与文化环境氛围中国民的思想变迁与审美变化。
(二)时代介入性
自卡塞尔文献展开始,历届展览在筹备中策展人都在这五年中对于世界的文化潮流与社会进行预测,这类文献展面向即时性的社会问题而做出回应标示着未来的艺术文化趋势。
在中国最具这种实验性前瞻性色彩的就是由黄笃策划的自2007年起后续在2010 年和2016年举办的三届的“今日文献展”。三届文献展分别以“能量”“调节器”和“混合状态、混合生长、另一种选择”为主题,策展人每次主题的选择都是立足于当代社会艺术思潮、艺术现象和社會文化走向等方面的问题。联合国外的策展人将不同国家的艺术并置起来探寻共性,通过展览反观本土与世界的话语差异。
如“今日文献展”的负责人晏燕所言:“今日美术馆推出的文献展,有别于国际上对文献展的固有认识,我们的理念是把当下可能进入未来文献的艺术家固定在今日文献展这个框架内——也就今天我们所选定地区、艺术家,作品必须具有学术上的实力和稳定性,他们必须足以反映其所代言的那部分艺术面貌和生态一隅,并且一定具有持续的艺术生命力,足以承担起至少是我们可预见的未来;我们也力图使今日的艺术家成为明日之文献,去做到一个记录、见证时代的工作。我们的侧重点在于:将今日的艺术家锁定在明日的文献中,这是一个具有前瞻性的动态行为。”这种文献展览方式将历史、当下、未来动态的时空置于同一个展览的场域中,使“文献展”成为一个更具前瞻性的预言。通过展览的方式引导观者关注当下艺术思潮、艺术家、艺术作品、当下文化思潮等,以严谨的学术研究态度筛选分析研究当下的艺术家以及艺术作品的艺术实力和艺术面貌,对未来艺术的发展动向做出预测。
(三)展览的文化辐射效应
“文献”一词进入展览带给展览方式的变革更多的在于一种研究性与实证性,将文献的历史价值以展览的方式呈现也将文献研究带入公众视野,激发再创造的研究热情,而且在公众视野中引发讨论也能反馈到文献研究的层面,完成对于研究方向的调整以适应展览的教育目的或其他的社会需求。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诸如此类型的文献研究机构,可以定期对其研究成果进行文献展形式的展览,作为其服务体系教育体系的延伸。
另外,展览的举办像卡塞尔文献展的举办地——卡塞尔,这座德国小城每当举办展览时都会涌入数以百万计的观展者,全世界的视线聚焦于此,带动起这个区域乃至整个国家经贸、教育、旅游、地域文化等快速发展。
五、總结
文献之于展览就像电影拍摄时大量的视频素材,而剪辑的操刀手就是策展人。同样的文献素材对于不同的策展人展出的效果千差万别。既可以大刀阔斧将文献裁为标志性的点叙事方式也可以独辟蹊径,保留非耳熟能详的艺术家和艺术事件表达不同的学术主题。而文献性一方面是文献所具备的历史实证性,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更深更广历史背景下的社会文化与当代现实问题的勾连表达出展览的学术主题。另外,文献一方面可以提供学术便利,但是其整理工作极其繁琐,而且古籍、民族文献、国外的文献资料因其语言壁垒很难得到跨文化的应用,所以文献翻译的工作也是一项重要的历史任务,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认识到这一方向并亲身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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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永在,男,汉族,内蒙古乌兰察布人,研究生在读,吉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研究方向:艺术批评与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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