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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总统,演一出好戏

2022-03-19何承波

南风窗 2022年6期
关键词:人民公仆寡头连斯基

何承波

到底是谁模仿了谁?看完《人民公仆》,我一时不清楚艺术和生活的关系。

作为乌克兰现任总统,泽连斯基似乎崛起于一个虚构的故事。

在2015年的电视剧《人民公仆》中,他扮演的角色,瓦夏,一位憋屈的历史老师,意外当上了总统。《人民公仆》中瓦夏当选,起于一段偷拍视频。这段视频中,他对着学校同事咆哮了自己对政治生活的愤怒,由此迅速蹿红网络。尽管他本人没有参选,但仍被推选上了总统之位。成为总统后,面对糟糕透顶的寡头体制,瓦夏提拔了身边的朋友,让没有政治经验的素人,担任政府要职。

艺术模仿生活,这部讽刺喜剧揭露了乌克兰政治现状的荒谬,击中了乌克兰人民积压多年的不满。

但生活也会模仿艺术。

瓦夏的扮演者泽连斯基,于2019年当选乌克兰总统,在现实中,延续了他在《人民公仆》扮演的故事。

现实中,他依然忠实于自己的剧本,纷纷提拔喜剧团的老朋友们—创作搭档、制作公司负责人、私人律师。一如瓦夏所做的那样。为此,他甚至被批评“大搞演艺圈政府”。

生活与艺术模糊了界限,但生活不等于艺术。乌克兰人以如此方式选择了这样一位总统,很难说幸与不幸,但根本起源是国民想要解决当下生活的不幸,“所有正常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平心而论,《人民公仆》并不见得有多好,桥段相对陈旧,套路也明显,情节不难猜测。关键是,煽动性的叙述过于直白。

但这不影响它的成功。

在乌克兰播出后,该剧收视率突破了10%,比世界杯还要高。YouTube上,第一集已累积近1500万的播放。是为数不多的登陆Netflix的乌克兰剧。

原因无他,该剧以赤裸而近乎直白的方式,讽刺了乌克兰寡头政治的腐败,释放了民众对现实积压多年的不满。

故事开始于嘈杂、拥挤的家庭。

一个长镜头向我们展示了男主角这糟糕透顶的生活。某个上班日的早上,他跟外甥女抢卫生间,被退休的父亲奚落工资太低,衬衣没时间熨,可能被校长解雇,咖啡壶煮沸也没人帮忙关火。鸡飞狗跳的生活。

但刚坐上马桶,家里便来人了,对他说,“早上好,总统先生。”

瓦夏的逆袭,是国内爽文也不敢这么写的。

但这种突兀和反差,正好形成了全剧最大的讽刺力。他穷得一无所有,没有房产,买个电器还得贷款。但他一身干净,没有党派,为人正直,受人尊重。

与此相对的,是整个政坛的浑浊不堪,无孔不入的腐败,贪婪虚伪的政客。

全剧不遗余力地描绘人的丑陋,包括主角身边的人们,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骨子里,《人民公仆》带着很多浪漫主义的特质。像一则老旧的童话故事,主角始终保持清廉、谦逊,誓与贪污腐败的大老虎斗爭到底。这些套路与国产宫廷权谋剧没有本质的不同,甚至给人不真实感,经不起推敲的地方颇多。

但本剧为人称道的,是编剧对乌克兰官场的深入刻画。

尤其是几个老奸巨猾的反派,可谓栩栩如生。总理尤里,与瓦夏关系最为微妙,一开始他是寡头集团的喉舌,后被抛弃,决定与瓦夏联手,反击寡头。后来尤里意识到了体制上下,从官员到民众的崩坏,也让我们看到一种深重无力的现实。

第二季才是本剧的重头戏,三大寡头先后现身,他们操控着乌克兰的国家命脉,如同吸血虫一般,是人民最痛恨的人之一。这些活生生的形象,都有现实原型一一对应。

对于乌克兰民众来说,《人民公仆》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刷剧体验,嘲笑这个败坏的政府,是日常谈资中最大的乐趣。

不得不说,泽连斯基的团队也很懂得抓住流量密码。剧中一些反派形象,比如前任总统谢尔盖,造型上与当时的现实总统波罗申科如出一辙。波罗申科是乌克兰最富有的人,民间代号“巧克力大王”。对乌克兰人而言,此人是乌东割据和克里米亚问题的民族罪人。

一位女反派,盘着一头大辫子。乌克兰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不就是垄断本国天然气的“天然气公主”季莫申科?

这种现实与虚构严丝合缝的对应,在乌克兰民众中引起了激烈的回响。

其中最最广泛的讨论,就是呼吁瓦夏成为他们真正的总统。

《人民公仆》大电影和第二季剧集也先后在2016年、2017年上线。2019年,乌克兰总统大选前夕,第三季如期开播。

更富戏剧性的事情,也在这时出现了。剧中主角瓦夏的扮演者,泽连斯基,在现实中当选乌克兰总统。

泽连斯基身上最大的宝藏,就是后苏联时代的政治笑话。

他出生于1978年,来自苏联乌克兰东部的犹太家庭。泽连斯基的青年时代,与苏联解体正好重叠, 他在克里维里赫的荒凉工业带中成长起来,每年夏天,棕红色的废气,会沉淀在窗玻璃上。

万能的国家崩溃后,一个充满暴力的时代开启了,失业者、酗酒者遍地,城市里黑帮横行。但泽连斯基的教育环境要好很多。

父亲是基辅大学的教授,母亲曾是一名工程师。他算得上是知识分子世家出身,接受良好的教育,穿高档西装,听英国摇滚。他还会弹吉他。

俄罗斯电视台里很多取笑旧苏联政治家的小品节目,滋养了泽连斯基,激发了他的想象力。17岁,他进入了市里的表演队。高中毕业后,泽连斯基进入基辅经济大学,专业为法学。

此时的他,心思并不在法学上,他和几个朋友成立了自己的剧团。

他们以Kryvyi Rih 的一个街区命名,即第 95 区—Kvartal 95,并很快在俄罗斯的电视台上蹿红。这也是后来《人民公仆》的制作公司。

泽连斯基对喜剧的追求,让母亲感到不满。在她印象中,儿子应该成为一名律师,过一种正统的生活。而泽连斯基的喜剧被认为是粗俗的,关于工人阶级,跟苏联式的集市幽默相似。

一段标志性的表演,是他假装用自己的小弟弟弹钢琴。

泽连斯基是工作室的总监、演员和编剧。在《晚间 Kvartal》节目中,他和演员们会模仿政治家和寡头, 惹得这些上层人物大为光火。当然,如今,当了总统后,他自己也对那些嘲笑和模仿他的表演,甚是恼火。

多年过去,泽连斯基建立了自己的娱乐帝国,集电影、电视、综艺、演唱会于一体。这些作品大多数是俄语作品(他自己乌克兰语也讲不好),出口到旧苏联覆盖的地区。

泽连斯基的转折,发生在2014年。此前,他还会现身亲俄总统的生日派对表演,但当克里米亚问题后,亚努科维奇被赶下台,Kvartal 95公司切断了俄罗斯市场。泽连斯基向羸弱不堪的乌克兰军队捐了100万格里夫纳。这遭到了莫斯科方面的严厉谴责。

第二年,泽连斯基着手制作《人民公仆》。

最初,这部剧对人们来说是真诚的,甚至散发着理想主义的气息。他饰演的瓦夏,如同堂吉诃德一样,与寡头们斗争到底,刚正不阿,展现了一个为国为民的救世主形象。

现在来看,三季《人民公仆》,其实是一则完美的竞选广告。

Kvartal 95的作品,大多是尖锐的单口喜剧,以嘲讽政治为主。

在乌克兰,大多数喜剧节目并不敢公开讽刺政治人物。

泽连斯基算是个例外,他的节目由1+1媒体集团独家播出,后者是时任总统的坚决反对者。

《人民公仆》借鉴了苏联时代的“anekdoti”体裁,用精炼的故事,隐晦地表达他们对制度的不满。

与此同时,它还展现了一种野心,把那些段子式的笑话延伸开来,嘲笑乌克兰精英政治腐败堕落的同时,也试图寻找这个国家可能的出路。

乌克兰人民对政治现状感到沮丧,迈丹事件后,民众对变革已经失望透顶,长期以来的腐败问题悬而未决,没有任何政治家被起诉。而战争还在持续。亲俄与亲欧之间的动荡并没有停止。事实上,2013年的危机以来,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变化。

《人民公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彼得羅·波罗申科喊出“以新的方式生活”而当选,但生活并没有改变。

独立以来的寡头集团,包括波罗申科自己,依然在暗中吸血。

《人民公仆》的成功,是以一种直接、真诚的方式,触及了民众心中最普遍的愿望。

用泽连斯基自己的话来说,是“所有正常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对于乌克兰人来说,电视剧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形象:国家的领导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艺术的光芒,照亮了现实的不堪。

而泽连斯基制作团队的工作人员一致表示,泽连斯基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突破电视屏幕的天花板,他不满足于仅仅成为娱乐大亨。

2018年,乌克兰司法部收到了 Kvartal 95公司党派注册申请。人民公仆党也正式成立。选举临近时,第三季的《人民公仆》在各大电视台轮番播映。

随后泽连斯基电视宣布参选。

只不过,到了第三季,《人民公仆》的质量就开始下滑了。那种真诚的理想主义消失殆尽,竞选宣传的意味,已经呼之欲出。

很多口号喊得过于粗暴,民粹主义的煽动,也过于直接。

剧中,虚构的乌克兰此时已经分裂成一二十个独立的领地,隐喻着顿巴斯分裂主义和俄乌的对立。而瓦夏则喊出口号:“受够了……我们是一个国家,我们都是乌克兰人。”

事实上,竞选期间,泽连斯基依然延续着这种表演,他自己录制视频,他乐于把政治和娱乐混在一起,而且把制作公司的原班人马纳入自己的竞选班底。

2019年4月,泽连斯基以73.22%的得票率当选,刷新了乌克兰选举史的记录,也远超《人民公仆》中的瓦夏。

就职演讲当天,他还复刻了剧中瓦夏的就职桥段,把表演贯彻到底。

一如《人民公仆》第三季那样,泽连斯基表示自己将“保卫乌克兰独立和主权完整”,他希望结束战争。

事实上,很多事情又没有按照剧本的方式发展。

现在,战争再次爆发。另一面,他的反腐政策也裹足不前。此前更有调查显示,他和他的家人,参与了一个庞大的离岸公司网络。

泽连斯基是个优秀的演员,他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他曾说,政治像极了糟糕的电影,人们演过了头。这句话一度也适用于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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