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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绝口”的历时演变看“绝口”何能“赞扬”

2022-03-18黄雅洁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动宾言说情态

黄雅洁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绝口”是一个很特殊的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1]中“绝口”有两种词性:一是动词,表“住口”,仅用在“不”后;二是副词,表“因回避而不开口”。不论是其动词义还是副词义,都具有[-言说]的语义特征,但“绝口”能不受否定副词修饰而后接言说类动词,如“赞扬”,如果按《现代汉语词典》所设义项理解,那么显然有违本意。这一点郝景鹏[2]在《“绝口”还能“赞扬”?》中就已提出,他最先对“绝口”在这一句法环境中存在的语义矛盾性提出了疑问,但未对此作出解答。我们关注的问题是“绝口”是何时出现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用例的?这一句法现象的出现和“绝口”的成词演变有何关系?本文从语境功能角度,结合“绝口”的历时演变探究“绝口”何能“赞扬”。

一、“绝”与“口”的组合

在考察“绝口”的历时演变之前,我们需要先理清构词语素“绝”“口”的词义以及“绝”与“口”所组成的短语义。

(一)构词语素“绝”与“口”的多义性

“绝”在《说文·糸部》[3]中释义为“绝,断丝也。从糸,从刀,卩声。”本义为断丝,引申指一般的断绝。由于“断绝”这一动词义蕴含了动作行为的最终结果,在此基础上引申出“穷尽”“不再接续”义。例如:

(1)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绝命。(《书·高宗肜日》)

“绝”的动词义项众多,还能表示“停止;中止”“横渡;越过”“超过”“灭绝”“杜绝”等义。还由动词义“尽、穷尽”引申出了“走不通的;没有出路的”的形容词义,如“绝地、绝境”,再进一步引申指“独一无二的;高超的”。如:

(2)绝妙好辞。(《蔡邕题曹娥碑》)

又由形容词义进一步引申出“极;最;非常”的副词义,表程度高或范围广。如:

(3)秦女绝美。(《史记·伍子胥列传》)

“绝”作副词,还可表“一定;全然”义,用于否定式,表示坚决的情态,相当于“绝对”“无论如何”。如:

(4)某逆料敌军绝无防备。(《七剑十三侠》一百十四回)

“口”,《说文·口部》[3]:“口,人所以言、食也。”可见“口”的本义为“人类用来发声和进饮食的器官”。谷衍奎《汉字源流字典》[4]指出“口”的本义为“人嘴,口味”,此外还有“动物的嘴或像口的东西”“人口”等多个义项。《说文解字》与《汉字源流字典》对“口”本义的解释虽不同,但实质上都强调“口”的本义指“人的嘴”。总之,“口”在古代意义较多,具有名词、形容词、量词、副词用法,而“绝口”中的“口”取其本义。

(二)动宾短语“绝口”的多义性

通过检索语料,我们发现,“绝”与“口”在历史上的连用仅构成动宾短语一种形式,但由于“绝”“口”的多义性,二者所组成的动宾短语也形成了多种语义,我们梳理如下:

第一,义为“闭口、住口”。例如:

(5)群臣诽谤曰:“君以一马之故,三年自囚,愿赏窃马之功。”于是成公常思报楚,君臣未尝绝口。(《吴越春秋》卷四)

表示“闭口、住口”义的动宾短语“绝口”首次出现在东汉时期,这里的意思为“君臣未曾闭嘴(不言此事)”。

第二,义为“灭口”。例如:

(6)居数月,祝诅事发觉,有司按验,胥惶恐,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汉书·广陵厉王刘胥传》)

表“灭口”义的动宾短语“绝口”仍出现在东汉时期,位于“VP+以+绝口”这一句法格式中,作介词“以”的补语。《汉语大词典》[5]释例(6)的“绝口”为“灭口”义,但这一短语义只短暂使用,最终未能凝固成词。

第三,义为“食物之味极美”。例如:

(7)柰以夏熟,今则冬生;物以非时为珍,恩以绝口为厚。(《谢赐柰表》)

《汉语大词典》[5]释例(7)“绝口”为“谓食品之味极美”。这一短语义出现于六朝时期,例(7)中“非时”为“动词性否定语素+名词性语素”构成的动宾短语,“绝口”与“非时”并举,可见“绝口”为动宾短语。这一短语义在清代也有少量使用,但未沿用至现代汉语。

二、“绝口”的历时演变

刘红妮[6]在述宾式句法结构词汇化形成的虚词中列举了“绝口”。张茜[7]在“口”表示“人或动物进饮食的器官”义构成的动宾式复合词中列举“绝口”。史金生[8]将“绝口”分为情状副词方式类中的“埋头”类,并指出该类均为动宾结构,多表示发出动作行为时身体器官的状态。我们赞同以上学者的观点,认为现代汉语中“绝口”是由表“闭口”义的动宾短语“绝口”词汇化及语法化而来,下文详细探究。

(一)从短语“绝口”到动词“绝口”

先秦时期,“绝”与“口”的共现,仅构成“绝+其他成分+口”的形式,具体分为两种:一是“绝+介词+口”,二是“绝+指示代词+介词+口”,见下例:

(8)临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竖阳谷对曰:“非酒也。”子反曰:“亟退却也!”竖阳谷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甘而不能绝于口,以醉。(《吕氏春秋·权勋》)

(9)子反为人嗜酒,甘之,不能绝之于口,醉而卧。(《韩非子·饰邪》)

动宾短语“绝口”表示“住口”义的产生与这一句法形式的使用紧密相关。首先,句法上,以上两种形式构成的都是述补结构,“于”是介词,与其后的名词性宾语“口”组成介宾短语作“绝”的补语,谓语动词“绝”指向受事宾语“酒”,即“绝酒于口”。语义上,这里的“口”即“人嘴”,“绝”表“停止”义,具有[+终止性]的语义特征,该句意为“司马子反为人酷爱喝酒,他觉得酒味甜美,喝起来不能自止”。不论是“绝于口”或是“绝之于口”,表示的都是“子反止不住喝酒”义,即“子反难以住口”。这一动作行为的终止性为“绝”与“口”在线性序列上相连构成“住口”义奠定了语义基础。此外,从上例中可看出谓语动词“绝”指向的受事宾语“酒”是进入处所补语“口”的具体事物。张薇[9]在对“口”“嘴”的辨析中指出,当二者指具体的进饮食器官时,“口”更偏重的是内部的腔,而“嘴”侧重的是外部的唇及口的周围。而食物都是进入口腔这一“隐喻容器”内部的,因此“口”“嘴”虽都能表示“人嘴”,但汉语词汇史上表示“X止于‘具体的进饮食器官’”时,只用“绝口”,而不存在“绝嘴”的说法,这也给“绝口”发展出动词、副词义提供了可能。

石毓智、李讷[10]认为,汉代由于动补结构开始语法化,使得“动词+介词短语”的结构开始瓦解,这也造成了上古非常活跃的介词“于”和“乎”的衰落。“绝+于(於)+N”结构中“于(於)”的失落,也促成了“绝+N”结构的出现。东汉伊始,出现了“绝”“口”在线性序列上相连的用例,分为两种结构:一是“绝”与“口”处于同一句法层面上构成的标准音步,见例(10)(11);二是“绝”与“口”并未构成直接关系的“绝+(口+语)”格式,表示“杀人使其闭口”义,见例(12)。此时,表“闭口、住口”义的“绝口”虽能作状语,能受否定副词修饰,但用例极少,且表“灭口”义的“绝口”仍占主导地位,可见其结构、语义还未凝固,应仍为动宾短语。

(10)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汉书》卷七四)

(11)释饮食:吮,循也。不绝口,稍引滋汋,循咽而下也。(《释名》卷第四)

(12)少翁素不知解。然慕其名。送之出关。自杀以绝口语。(《前汉纪》卷第十)

“在VO语言中,新语法手段的产生主要是通过两个普通词语之间的融合”[10]392。六朝至隋唐五代时期,“绝口”使用频率不断提高,两独立的成分“绝”与“口”,在韵律制约和使用频率的作用下,不断融合,分界消失。见下例:

(13)舍素辩给,与人泛论谈谑,终日不绝口,而竟无一言漏泄机事。(《梁书》卷二五)

(14)今作者如林,傥示褒贬,曾未绝口,而朝野咸知。(《新唐书》卷一三二)

(15)言未绝口而朝野具知,笔未栖毫而缙绅咸诵。(《唐会要》卷六十四)

上例中,“绝口”前都受否定副词“未”或“不”修饰,构成状中结构,动词典型句法特征的显现已具有一定的规模。例(13)(14)“绝口”前还能受时间副词“终日”“曾”修饰,促使“绝口”结构、语义的凝固,演变为词法结构,理解为动词“住口”。例(15)“绝口”和动宾式复合词“栖毫”对应,可见“绝口”虽然表层形式没有发生直观变化,但已从动宾结构重新分析为动宾式复合词。因此,动宾结构的“绝口”至迟在隋唐五代时期已词汇化为动词。

到了宋元时期,“绝口”使用频率大大提高,基本都受否定副词“不”修饰,或是用于“V+X+不+绝口”这一连动句式中,见例(16)(17);或是以定型成语“骂不绝口”的形式出现,亦表明“绝口”已完全词汇化为一个词。此外,表“灭口”义的动宾短语“绝口”虽仍有使用,但已凝固于“VP+以+绝口”这一句法格式中作补语,见例(19)。

(16)凡三日,见其吟哦老杜《玉华宫》诗不绝口。(《杜工部草堂诗话》卷二)

(17)会有毁袤者,上疑之,使人密察,民诵其善政不绝口。(《宋史》卷三八九)

(18)叔母刘昼夜号泣,骂不绝口,曦扶出之。(《宋史》卷三七五)

(19)及对策,所持论顿异,遂欲害瓘以绝口。(《宋史》卷三五四)

明清时期,动词“绝口”的句法环境进一步趋于固定,且有语素化的倾向。我们在汉籍全文检索系统中,以“绝口”作为检索项,得出动词“绝口”在明清时期作谓语和状语的比例为143∶2,几乎已只位于“V不绝口”的四字格式中,如“骂不绝口、赞不绝口、笑不绝口、叫不绝口”等,其中,仅定型成语“赞不绝口、骂不绝口”出现的比例就高达82%,已形成固化搭配倾向。例如:

(20)字势飞舞,魏生赞不绝口。(《警世通言》卷二十七)

(21)瑞虹口中千强盗,万强盗,骂不绝口。(《醒世恒言》卷三六)

(二)“绝口”的语法化

由“绝口”副词义“因回避而不开口”可知,副词“绝口”具有强烈的主观性。通过分析“绝口”的虚化历程,可证“绝口”的语法化与主观化紧密相关。

张谊生指出,进入状位或充当状语是实词虚化为副词的一条重要途径[12]。东汉时期,虽已出现“绝口”作状语修饰某一动作行为的用法,但仅个例,且“绝口”还未成词。宋元时期,才再次出现了“绝口”位于否定句中作状语的用例,谓语中心为表示具体言说行为的动词“论”“道”“言”“发”,见例(22)至(25)。史金生指出,诸如“绝口”这样的动宾组合,因为表示主要动作的情状,信息地位不重要,通常不表示事件的前景,没有独立性,重新分析为状中结构中的状语,逐渐虚化为副词[8]90。这里“绝口+VP”的信息重点在VP上,“绝口”不承载语义重心,被重新分析为状语,功能逐渐淡化,已演变成副词,表示“因回避而不开口”的副词义。

(22)初,司马光自判西京留台以归,绝口不论时事。(《清波杂志》卷十一)

(23)里居绝口不道时事,卒,年八十。(《宋史》卷四二三)

(24)金人知陛下锐意恢复,故以甘言款我,愿绝口勿言“和”字。(《宋史》卷三七四)

(25)杨谢祖,为你奉母之命,送嫂还家,不幸遭逢人命官司,绝口不发怨言。(《全元杂剧·王仲文》)

到了清代,“绝口”作状语的用例大大增加,其副词化的程度加深。谓语中心不仅可为单音节动词,还可为双音节动词、动词性短语,这些被修饰成分皆表示言语行为动作,都是主体可以控制的,具有[+自主]的语义特征,“绝口”则强调主体发出这一行为动作时的主观情态,语法化程度加深,进一步虚化为情状副词,可理解为“坚决”义,且其主观情态在具体语境中得到进一步凸显,主要可分为两大类:

其一,多和评注性副词、关联副词、范围副词、时间副词等连用或共现,突出主观情态。

(26)我从作女孩儿的时候,合他两个人往来最为亲密,虽是这等亲密,他的根底他可绝口不提。(《儿女英雄传》第十四回)

(27)此举不胜,弟情愿绝口不复论文。(《歧路灯》第十回)

(28)媒人不好意思,只得告别而行,就绝口回复裴翁,叫他断却痴想。(《今古奇观》卷五十二)

(29)见那短童回来,绝口不提往事,只说访友闲情。(《玉蟾记》第十五回)

(30)明理君子,从今绝口不谈。(《西巡回銮始末》卷四)

例(26)(27)“绝口”和评注性副词“可”“情愿”连用,从语气上加重“他”不透露自己根底的主观坚定情态;范立珂[14]指出,副词“就”是一个表示主观评价的评价性副词,它所起的作用就是帮助充分地表达出说话人的主观色彩。例(28)中“绝口”和突出主观色彩的关联副词“就”连用,凸显“媒人”不回复裴翁的主观坚定态;例(29)“绝口”和范围副词“只”共现,突出洪昆只言访友闲情,对往事有意回避不开口的主观坚定态;例(30)“绝口”和时间副词“从今”连用,将逻辑主语“不开口”的情状在时间轴上延续,主观化色彩更加强烈。

其二,处于关联句中,以转折句为主,主观情态更加突出。

(31)且说温如玉自从费了万金银两,出了泰安州监,果然安分守己,等闲连大门也不出。不但不做嫖赌的事,连嫖赌的话也绝口不提。(《绿野仙踪》第四十四回)

(32)打听得邱八已到过两趟上海,却把林黛玉的事绝口不提。(《九尾龟》第二十五回)

(33)且说宋子英见章秋谷已经上当,把他当作个老实商人,却绝口不提起“赌钱”两字。(《九尾龟》第六十回)

(34)公官京曹时,颇嗜碑版书画,及分巡庐凤,则绝口不谈。(《清代野记》卷下)

例(31)“绝口”的主观坚定情态在递进句中程度加深;例(32)至(34)的“绝口”均位于转折句中,转折关联词具有对比凸显功能,能够凸显中心语在状语限定下呈现的状态,具有强烈的主观化色彩,进一步加重了主体“因回避而不开口”的主观坚定情态。

三、“‘绝口’+‘赞扬类’言说动词”的出现及原因分析

(一)语义矛盾性分析

钟守满[15]从语义范畴出发将英汉言语行为动词划分为15个次类范畴,其中将情感范畴的单向言语行为动词分为四大类,分别为“安慰类、赞扬类、感谢类、发泄类”。我们采取钟守满对言语行为动词的命名,且认为“赞扬类”言说动词,是从意义上进行划分的,表“赞扬”这一言语行为的一小类动词,主要有“称赞、表扬、赞美、称道、称叹”等。

“‘绝口’+‘赞扬类’言说动词”这一句法格式存在语义矛盾性的原因在于,“绝口”的语义特征为[+闭口][-言说],而“赞扬”类言说动词的语义特征为[+开口][+言说],二者都具有[+自主][+可控]的语义特征,但语义互逆,“绝口”只有受否定副词修饰时才能和“赞扬”类言说动词在语义上适配,当其不受否定副词修饰时,和“赞扬”类言说动词的语义就产生了矛盾性。

(二)“‘绝口’+‘赞扬类’言说动词”的使用

“绝口”和“赞扬类”言说动词的共现最早出现于清代,此时“绝口”受否定副词“不”修饰共同作“称扬赞叹”的状语,这里不存在语义矛盾性,表“不停地称扬”义:

(35)于冰不绝口的称扬赞叹。(《绿野仙踪》第九回)

“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用例出现于民国时期,句法格式为:主语+绝口+“赞扬类”言说动词。见下例:

(36)萧朝贵听说,很欢喜的说道:“敝省有位名叫石达开的,此人虽然不及钱先生的才能,但是文通经术,武识戎行,又有几文家资,兄弟可以引见。”钱冯二人连连绝口赞妙。(《大清三杰》第六回)

(37)茶罢,三桂向缙绅们说了建庵的缘故,只推说圆圆生性好佛,特为筑此茅庵以从她的心愿。众绅士听了都绝口赞扬,三桂也万分快乐,便拱手请绅士们赐个庵名。(《明代宫闱史》第一一八回)

(38)梅枝又将夜间的一首诗,背给吹鸾听了,吹鸾也绝口称赞,又说她颂扬得体。(《汉代宫廷艳史》第五回)

(39)成帝慰问路上辛苦,并绝口赞她的孙子聪敏。(《汉代宫廷艳史》第五十六回)

以上例子若从语义上分析,由“绝口”构成的状中结构无疑是存在矛盾性的,但结合具体语境,并不影响读者对句子所要表达意义的理解,如例(36)“绝口”前出现表示动作行为在短时间内不间断进行的频率副词“连连”,这显然和“绝口”[+终止性]的语义特征互逆,但结合上文,萧朝贵表示可为钱冯二人引见石达开,这是对于钱冯二人的积极事件,因此“绝口”[-言说][+终止性]的语义特征在这里隐退,该状中结构表达“不停地赞妙”义。再如例(37)上文说圆圆不做王爷夫人,却来出家念佛,引得众人敬佩,“绝口”和总括副词“都”连用,表示强调,因此这里表达的是“众人都不停地赞扬”义,“绝口”的语义特征同样隐退。例(38)(39)“绝口”皆处于并列复句中,前后分句均有表示积极肯定义的呼应说明,这一句法环境也促使“绝口”语义特征隐退。

需要注意的是,“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用例并不多,且都位于口语语体中。民国时期这一用法仅出现于小说中,其语言通俗,口语色彩浓厚,语法规则较随意。发展到现代汉语,这一用法仅存在于网络语言中,如来自搜狐网的“这部让王家卫绝口称赞的处女作,到底有多神?”而正式语体中不得见。因而,这一用法并不存在普遍性。

(三)原因分析

需要肯定的是,“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虽然具有语义上的矛盾性,但这一用法的存在是有一定合理性的。章彩云[16]指出:词的实际功能价值会因不同的语境而有所不同,即是说,词汇进入语用中,其意义自然不同于词汇的静态意义(词典意义)。经考察,我们认为“‘绝口’+‘赞扬类’言说动词”的产生及使用是在认知语境的作用以及主观化的语用推动下所致。具体分析见下:

1.认知语境的作用

熊学亮[17]在《语用学与认知语境》中指出,语用推理并不一定要依赖具体的语境,这是因为语言使用者通过经验或思维已经把有关的具体语境“内在化”“认知化”了。王晶[18]指出,由词汇的习惯性用法所形成的认知语境不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尤其当某些词语进入特定情景语境中时,认知语境的作用具有相对稳定性。“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出现,最直接的原因即认知语境的作用。

首先,“绝口”在历时语境中吸收了[+延续义]。由“绝口”的演变进程可知,动词“绝口”自隋唐五代时期产生之时就受否定副词“未”“不”修饰;宋代“V/VP+不/未+绝口”的使用占44%;明清时期,“绝口”几乎仅受“不”修饰,定型成语“赞不绝口、骂不绝口”出现的比例就高达82%;到了现代汉语中,动词“绝口”已经只能位于否定副词“不”后使用,“骂不绝口、赞不绝口”的比例已达99.3%。由此可见,动词“绝口”的使用扎根于否定语境中,而受否定副词修饰后,“绝口”[+终止][-言说]的语义特征在具体语境中已隐退,得以凸显的是“不绝口”的整体语义,即[+延续][+言说]的语义特征,如“赞不绝口”表达的即是“不停地称赞”义。随着这一语境的频繁使用,“绝口”与否定副词的紧密性在人脑中已固化,当“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时,受其固化语境的影响,“赞扬类”言说动词所具有的[+言说]的语义特征激活了人脑中“不绝口”的整体语义。

其次,“绝口”在历时语境中吸收了[+坚定义]。“绝口”在语法化为副词后修饰的几乎都是由“否定副词+单音节动词”构成的状中短语,如“绝口不言、绝口不招、绝口不提”等,带有强烈的主观性。且在清代,副词“绝口”受评注性副词等修饰,以及位于转折句中的频繁使用,使得“绝口”的主观情态义进一步加重,主观化色彩更加强烈,可理解为“坚决”义。“绝口”在这一语境中的频繁使用使得“绝口”吸收了[+坚定义]的语义特征,凸显主体发出言语行为动作时不迟疑不犹豫的主观坚定情态。

综上,“绝口”在词汇化及语法化的进程中,在其高频率使用的句法搭配下,吸收了[+延续][+坚定]的语义特征,从而在语言使用者的思维中形成了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固化认知语境,因而,在具体情景的激活下,自动促成了人脑对句意的理解。

2.主观化的推动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义不仅仅是客观的真实条件,语义还与人的主观认识以及无限的知识系统密切相关[19]。Traugott认为主观化是一种语义—语用的演变,即“意义变得越来越依赖于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主观信念和态度”[19]。“绝口”从动词“住口”义虚化为“因回避而不开口”的副词义,以及在语境中进一步虚化为情状副词,能表示“坚决”义,就是一种主观化。此外,“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出现也与主观化密不可分。这一句法格式中的言说类动词仅限于表“赞扬”义的,即“称赞、赞叹、赞扬”等,这一局限性的产生正是受到定型成语“赞不绝口”的高频率使用导致人们产生的主观化心理的影响。“赞不绝口”于清代出现,其高频的使用使得民国时期出现“绝口赞妙”这一表达时,人们自然地将其理解为“不停地称赞”义,是一种主观化心理的表现。

四、结语

“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来源及成因需要结合“绝口”的历时演变进行考察。首先,现代汉语中的“绝口”是由动宾短语“绝口”词汇化及语法化而来,隋唐五代时期,“绝口”词汇化为动词;明清时期,其句法环境就已相当凝固,基本仅用于“V不绝口”的四字格式中,多为“赞不绝口、骂不绝口”。副词“绝口”形成于宋元时期,随着清代副词“绝口”使用频率的大大提高,进一步向情状副词演变。其次,“绝口”单独修饰“赞扬类”言说动词的用例出现于民国时期,是在认知语境的作用以及主观化的语用推动下所致,具体而言,即“绝口”一词,在与否定副词“不”所形成固化句法环境的频繁使用下,其[+终止][-言说]的语义特征隐退,而吸收了[+延续义];在“绝口不V”的高频使用下,吸收了[+坚定义],由此在语言使用者的思维中形成了“内在化”的认知语境。此外,加之主观化的语用推动,在具体情景的激活下,人脑中的认知语境自动融合施事强烈的主观坚定情态,表达其对受事连续、坚定地赞扬,而并非表示其字面的“住口赞扬、不赞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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