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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小说中的女权主义思想探析

2022-03-18冯晓庆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父权制呼兰河女权主义

冯晓庆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0)

萧红(1911—1942),我国20世纪30年代著名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她的一生在雷鸣中呐喊,在风雨中流浪。萧红出生于呼兰河小镇上的一个封建地主家庭,母亲的早逝和父亲的虐待,使她在童年就尝尽了人生的辛酸和艰苦。她短暂的创作生涯为后人留下不少佳作,小说《呼兰河传》《生死场》《小城三月》《马伯乐》《牛车上》和《桥》等;散文集《商市街》《萧红散文》《回忆鲁迅先生》等。她的作品以清醒的女性意识和鲜明的女权主义思想审视着男权主义文化下悲悯的女性灵魂,成为女性文学的典范。

“女权主义作为20世纪后现代主义思潮的重要流派,是对‘厌女主义话语’的反动,同时也是对女性禁忌和等级秩序的质疑。”“在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母权社会先于父权制出现于人类社会的开端。然而,父权制社会的发展摧毁了女性不可复得的伊甸园,并将女性压入社会的底层。”“进而通过制定一整套礼法、伦理防范网络,让女性来成全男性壮伟强劲的虚荣,借此平息强大父权社会中男性普遍存在的阉割焦虑(弗洛伊德)。”[1]

身为女性,萧红从小就感受到父权制给女性带来的种种压迫,因此她的女权主义思想早已有之,这也成为她文学创作的主要切入点。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她把关注的目光始终锁在黑土地上贫苦的下层妇女身上,对她们“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进行精细描绘,展现了她们在父权重压下的屈辱灵魂。

自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萧红小说研究成果层出不穷,研究的角度有抗战文艺研究、女性文学研究和比较研究等。然而,对其小说中女权主义思想的研究成果却少之又少,因此,笔者试图填补萧红研究的一个空白——从女权主义思想维度深入萧红的小说创作,挖掘其小说的真正魅力。

一、萧红女权主义思想的形成原因

男尊女卑思想在我国存在久远,萧红生为女儿的身份注定了她要遭受父权制的长期虐待。早年的凄惨遭遇、情感的一波三折,构成了萧红女权主义思想的起点。在五四运动的春风下,萧红毅然出走,从个人的生命感受和情感体验出发,以细腻的笔墨开始了对女性苦难的书写,萧红以她独有的视角促成了她对女性生命意识的不懈探索。

(一)萧红女权主义思想形成的社会原因

在中国,男尊女卑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诗经·小雅·斯干》记载:“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贻罹。”[2]可见男女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平等了。此外,《女儿经》《女训》等对妇女的“三从四德”、一言一行也做了具体规定。这种男女性别差异的对待,随着封建体制的逐步完善,一步步深入到女性的自我意识中,使她们的身心被控制,家庭和社会地位更是难以言喻。

19世纪末20世纪初,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爆发为妇女解放提供了契机,在“民主”和“科学”两大旗帜引领下,“人”的解放是这一时期的重要目标。于是,一批思想先驱提出了妇女解放的思想,强调以“人”的主体地位作为衡量一切的价值标准,女性的社会地位开始得到提高。随后,周作人《人的文学》把“重新发现人”作为五四运动的重要任务,女性获得了文化层面上的解放,开始有了话语权,她们决心以自我书写的方式来改变男性笔下扭曲的女性灵魂。萧红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具有代表性的女权主义作家。

(二)萧红女权主义思想形成的个人原因

童年是儿时的乐园,是心灵的寄托。萧红的童年是悲痛的。作为女儿,她受到了极端的冷漠和虐待,父亲张廷举对她人格的塑造和身心成长造成了巨大伤害。《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中说:“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3]1043《祖父死了的时候》有:“过去的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3]929萧红从小生活在父权制家庭的强大束缚中,父亲对她的种种残暴行为在萧红心中留下巨大阴影,让她感到周围的世界一片荒凉,这对她人生的影响是深远的。

萧红的一生是大胆追求爱情的一生,但她一生遇到的四位男性都未能如愿。十九岁时,萧红反对包办婚姻随表哥陆振舜抵达北京,迫于家庭经济等方面制裁,二者生活难以维继,回家后萧红遭到了父亲的软禁。为了对抗封建家庭专制,十个月后不甘屈服的萧红再次出走,与曾经抗婚的汪恩甲在哈尔滨一幢旅馆内同居,没想到这一次的逃离仍没有给她带来解脱,最终被汪恩甲抛弃。无奈之下萧红向哈尔滨《国际协报》求助,认识了生命中的第三位男性萧军,他把萧红从旅馆中解救出来并在商市街组建了家庭。与此同时,萧红在萧军的引导下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相对安定的岁月里,她完成了《弃儿》《生死场》《王阿嫂之死》等小说创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萧军的移情别恋让二人渐渐在情感和生活方面发生了冲突,伤心欲绝下的萧红感叹道:“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4]最后,萧红离开萧军,随端木蕻良南下,并把自己的希望寄予文学之中。但她依然难以冲出男权文化的牢笼,当时正值抗日高潮之际,萧红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在国破家亡的国土中流浪,最后病逝于香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却是因为我是个女人”[5],这是萧红临终前的沉痛遗言,道出了萧红以强烈的女权主义思想要求争得与男性同等社会地位的心愿。

“爱”与“温暖”是萧红一生的追求,但纵观她一生所遇到的男性,始终将她追求的女权思想置于“地狱”之中,数次爱情的追求均走向幻灭,封建伦理一次次击垮了萧红反抗的决心,她于寂寞孤寂中走完了一生。

萧红的一生是深受封建思想和父权制压迫的一生。“灰色”的童年,不幸的婚姻经历,对于渴望“爱”和“温暖”的她是难以言喻的,这些屈辱和苦难深深地镌刻在她的文学创作中。萧红站在女权主义立场,以鲜明的女性视角和自觉的女性书写,展现出女性生活处境的悲惨和生命意识的盲目,强烈地冲击着那个时代以男性为中心的话语世界。

二、萧红小说中女权主义思想的具体呈现

纵观萧红的小说创作,始终以她独有的女性视角,关注着黑土地上下层妇女的生存状态与生命形式,展示她们在男权压抑下的悲惨境遇,揭露了父权制的罪恶,表达了对男权社会的控诉,体现出深刻的女权主义思想。

(一)暴露家庭黑暗

中国的封建社会史就是一部女性的屈辱史,特别是中下层妇女,占社会主导地位的男性是造成其悲剧命运的主要原因,封建伦理更是她们屈辱的人间地狱。“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种种枷锁使其失去了本有的权利,始终处于男性话语的边缘。

《生死场》形象地描绘出了妇女们的“日常生死图”。正如胡风在读后记中所言:“蚊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的生殖,乱七八糟的死亡,用自己底血汗自己底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食粮,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底威力下面。”[3]145金枝的恋爱故事便是一个典型的悲剧,如“刑罚”一般:金枝怀着少女般的憧憬爱上了成业,但当她怀有身孕向成业的叔叔商量提亲时,没想到成业根本不顾金枝病态的心理,而是“用腕力掳住病的姑娘,把她压在墙角的灰堆上,那样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热情的讲些情话,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要动作一切”[3]76。金枝的爱情被无情地践踏了,成为男性发泄肉欲的工具。

更值得惋惜的是,《呼兰河传》中的王大姑娘原本是一位非常完美的女子,是村里邻舍男子爱慕的姑娘,可是当她果断冲破封建礼教与冯歪嘴子生活之后,马上就成为众人嘲讽的对象。结果,冯歪嘴子被赶出了碾坊,同院住的人也都在议论王大姑娘的不好,她们甚至大冬天跑到冯歪嘴子窗边去偷听一点闲言碎语作为第二天议论的“话题”。在周三奶奶、有二伯和王老太太这些人组成的强大杀人团的辱骂和诋毁下,在静悄悄的八月,王大姑娘无路可走,彻底沦为封建社会的牺牲品。

萧红常以细腻的笔墨展现青年男女的恋爱悲剧。男权主义者在生死危难关头仍不忘对女性的肉体摧残,女性处于人生最低层的惨状,“她们不仅是压迫者的奴隶,也是被压迫者的奴隶,是奴隶的奴隶”[6]。

(二)反对包办婚姻

封建社会里,恋爱自由被包办婚姻所取代,故婚姻悲剧时有发生,而女性多为受害者。几千年的封建伦理规范了女性的生存空间,封建父权的精神枷锁使她们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尊严,成为父权制的附庸。

童养媳是买办婚姻的产物。《呼兰河传》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媳妇惨遭公婆虐待的场面:十二岁的小团圆媳妇,长得有模有样的,但她“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因为违背了人们心目中的小团圆媳妇形象,没过几天,就遭婆家虐待,用皮鞭抽打,用烙铁烫脚心,小团圆媳妇最后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作者用悲凉的语调叙述了童养媳猪狗不如的生活,平静的话语中透露着对受难女性的怜悯和对父权制的强烈控诉。

最值得惋惜的是《小城三月》中翠姨单相思的爱情。“翠姨生得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她长得窈窕,走起路来沉静而且漂亮,讲起话来清楚的带着一种平静的感情。”[3]677她沉默寡言,美丽聪明,是严格遵守伦理规范的东方女子。在五四运动的现代文化气息下,封建体制慢慢动摇,新的价值观念日渐侵入闭塞的呼兰河小镇。翠姨在进城时看到学堂里的男生处处礼让女士,学校极其尊重女生,她在这里感受到了男女平等的生活空间,翠姨内心掀起一场风波,开始试着改变自己的现实处境,她恋爱了。然而,对爱情的追求只能给她带来不甘不愿的痛苦,封建伦理枷锁之下的婚姻仍然是包办,她不敢向所爱之人——“我”的堂哥表白,直至绝望而死。

萧红一生始终在大胆地追求爱情,她渴望两情相悦却屡屡碰壁,这样的爱情让她相信世界上虽有爱但不属于自己。因此,小说中她用满含爱情苦水的经历刻画了一个个恋爱中的不幸女性。

三、从艺术技巧看女权主义思想的建构

艺术技巧,是指作家在创作中所使用的表达方式和表现手法。由于作家的性格特征、文化背景的不同,因此在创作中使用的表达方式和表现手法也存在差异,从而呈现出不同的艺术技巧。萧红以开放的时空结构、忧郁的抒情意味和超常的语言魅力,建构了她小说中强烈的女权主义思想。

(一)开放的时空结构

我国传统小说的结构形式,通常以线性的时间关系和因果关系为线索来组织故事的情节,而萧红的小说通常没有完整的情节和贯穿始终的人物,呈现出“散文化”的特征。

《呼兰河传》全篇只是截取一些琐碎的生活片段来组织故事,没有核心事件贯穿始终。从呼兰河街头的情景到节日的盛会,从祖父后花园到左邻右舍,全书共七章,每章可以独立成篇,整体又是对小城全貌的呈现。小说的第一节,从小城的简单布局、繁杂的十字街、学堂的东二街道、大泥坑到童年的每一条小道,以及寂寞的胡同,线索纷繁交织却井然有序,结构毫不混乱,显示出萧红小说别具一格的艺术构思。

尽管萧红小说呈现出“散文化”的特征,但它并不是一些生活片段的随意堆砌,她的小说在开放的时空中,仍有取决于创作主体心理逻辑的一种内在节奏,这也是由她难以言说的历史创伤和内在焦虑所形成的人生哲学。

(二)忧郁的抒情意味

我国传统小说以叙事为主,抒情成分较少。萧红小说叙事中不乏浓浓的抒情,主体情绪变化和人物心理流动是作品的重心,小说中弥漫着忧郁的抒情气息。 《小城三月》故事以春天开始,以春天结束。作者心境不同,同是阳春三月,却显示出迥然不同的格调。小说开头展示了一幅美好的春景图:“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像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郊原上的草,是必须转折了好几个弯儿才能钻出地面的,草儿头上还顶着那胀破了种粒的壳,发出一寸多高的芽子,欣幸的钻出了土皮。”[3]676就在这美好的春天里,翠姨喜欢上了“我”的堂哥,于是春天显得格外温暖,但三年后翠姨绝望而死,春天也不再像原来那样充满生机。“翠姨坟头的草籽已经发芽了,一掀一掀的和土粘成了一片,坟头显出淡淡的青色,常常会有白色的山羊跑过。”[3]696作者感叹道:“春天为什么它不早一点来,来到我们这城里多住一些日子。”“但那是不能的了,春天的命就是这么短。”[3]696其实春天年年相同,只不过因渗透了作者对翠姨爱情和生命的惋惜之情,春光犹在,但物是人非。在这里,美好的春景与人物的悲情形成鲜明对比,自然景色、人物抒情与作者情感达到了完美统一,使小说充满了忧郁的抒情气息。

(三)超常的语言魅力

文学是一种语言艺术,文学所表达的意义最终要通过语言来呈现。萧红的语言,表现为超常规的句法修辞,以及由此带来的清新自然、平淡质朴的美学风格,浓缩成独特的“萧红味”,这对她女权主义思想建构起了重要作用。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似乎那渔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来似的。[3]740

《呼兰河传》中,萧红小说的语言虽然口语化但并非平常语言,如果把这种语言置于作者所营造的阅读气氛中,就会感到超常规的文字给读者以生疏却新鲜的感觉,在一定意义上增添了阅读的“涩味”和“情味”。

萧红小说语言的另一特点是直率、自然和清新。她以特有的儿童视角对自己成长的故土进行精细描绘。

《呼兰河传》给我们展示的后花园是十分形象的:“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3]758在后花园中,一切都无拘无束,生命存在于一个可以无限扩展的空间中,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简单的句式却是诗意的语言,完全以儿童的眼光描绘自然景物,显得清新、自然而又天真。

萧红小说的语言朴素、自然,有一种独特的“情味”。她以清醒的女性意识通过对语言的具体实践,找到了超常规的自由言说方式,成为萧红小说叙事风格的重要特征。

四、结语

萧红的作品,从生与死、血与肉等方面还原了父权制下女性真实的生存境遇,并深入探寻了她们在男权社会中的生命本质,批判了男权中心文化。萧红的小说,无论是内在思想还是外在形式,都秉承着自觉的女权主义思想。即使到了今天,人们仍能感受到她对父权制度的批判,这也是她的作品至今散发无穷魅力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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