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清乾隆珐琅彩高足盘的时代风格

李晓希 （中国建设银行湖北省分行）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珐琅彩瓷器，从设计、制作到配置、使用等全过程、各环节由宫廷垄断，属御用珍品。在中国历代彩瓷家族中，无疑是最高贵、最耀眼的明星。珐琅彩瓷自康熙晚年创烧成功，便步入高端，此后的雍正、乾隆秉承先业，继续发展，形成了“清三代”各有千秋的共同辉煌。本文试以乾隆珐琅彩高足盘为对象，谈一谈它的时代风格。

一、仿古与变化有机融合

由于乾隆有浓厚的好古情趣和极高的鉴赏能力，使兴起于宋代的仿古之风发展到乾隆时期达到兴盛。作为这个时期的高足盘，借鉴、吸收了商周青铜器艺术精华，在保持基本特征的前提下，大胆创新和变化，合拍时代旋律。

首先，器型庄重，玲珑秀丽。中国古代青铜盘出现于商代，数量稀少，其基本器型为小个头、大口径、浅周壁、喇叭足，盘与盘的差别，主要在口沿和圈足的变化上。发展到周代，数量渐多，一般在商代器型之上增设双耳，口沿、圈足变化增多。尽管商周青铜盘不断变化，但基本器型大同小异。与之相比，高足盘基本器型神似形近，有商周青铜盘浑厚、凝重、霸气的风韵（图1）。主要变化：一是减体量。高足盘高8 厘米，盘底径20 厘米，口径18 厘米，足高2.2 厘米，足底径13.8 厘米。与商周青铜盘相比，像缩小版。即便如此，由于它是从商周青铜盘大器化身而来，故给人小器大样，以小见大，端庄古朴，气度不凡的感觉。二是增花姿。高足盘周壁向内微收，口沿六个等距花口分别连接一条浅弧沟槽，形成六瓣花形盘壁，壁与底折腰衔接，广底呈浅窝状，下承圈足，足体较高，上小下大，下部外撇，有几分花的姿态。

图1 器型一侧

其次，纹饰精密，曲折往复。仿商周青铜器纹饰，集中在盘壁上。即在盘壁的六个花瓣上，以黄彩各绘一组完全相同的纹饰，每组由一对纹饰相同、方向相反的象首纹、曲窃纹和两者之间的乳钉纹构成。此为主体纹饰。在花瓣之间的六个沟槽里，也以黄彩各绘一组完全相同的纹饰，每组由上方的乳钉纹、中间的四瓣花纹和下方的横线纹构成，此为过渡纹饰。这种图案宛转，主次分明，彼此相连，周而复始的形态，承袭了商周青铜器曲复、生动、对称的纹饰特点。主要变化：一是复合化。象首纹是象纹中的一个种类，主要流行于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当前，可供比较的象首纹青铜器资料和实物甚少。在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年出版的容庚先生所著《商周彝器通考》第六章第121页中，介绍了“似两象首相背”和“首似象而身似鸟”两种象首纹，从其文字和图形看，都是由两个单一的、相同的、方向相反的象首纹组成的。高足盘象首纹，虽然也是象首相同，方向相反，但每个象首不是单一的，而是两象首部分重叠的复合体，突出表现为中间一只眼，左右各有嘴、鼻和牙（图2）。窃曲纹流行于西周晚期，是由早期的饕餮纹、龙纹、凤纹等动物纹变化来的。在《商周彝器通考》第六章第108-111 页中，有大量的图文介绍。与之对照，高足盘像几种窃曲纹复合体，图形更为曲折、密集。二是写实化。四瓣花纹，多见于商代，中间为块状图形，外边为四个花瓣，似花非花，含义神秘。高足盘四瓣花纹为四个花瓣呈十字形直接相连，省去了中间的方块，是花的形象化、具体化。

图2 复合象首

二、繁缛与吉祥有机融合

乾隆时期兴盛的吉祥文化，在高足盘上体现得比较充分。既有模仿古代青铜器纹饰，也有当时流行的动物、植物、文字等多种题材，纹饰繁缛，寓意美好，是反映中华民族传统吉祥文化厚重底蕴的经典之作。

第一，内外繁缛，特色各异。首先，盘内纹饰开光。在高足盘内底，以矾红彩线画一圆形边栏，栏内一株满开白梅的梅花树，一丛盛开红、紫鲜花的月季，一只飞舞的蝴蝶，间隙地为黄彩（图3）。其次，盘外纹饰层叠。依上到下为三层：第一层，盘壁纹饰。除前面已提及的黄彩仿商周青铜器纹饰外，在仿青铜器象首纹和窃曲纹的中间，以胭脂红渲染的莲花纹，莲花中心为胭脂红圆圈，圈内为胭脂红变异“寿”字，间隙地填粉红彩。第二层，盘底纹饰。与盘壁纹饰相对应，也为六组相同、相连的多彩纹饰。每组纹饰的两侧为花卉纹，中间为花枝穿挂粉红色盘长纹和飘带纹，每组纹饰之间为蓝色圆点纹，间隙地填黄彩。第三层，盘足纹饰。以盘壁、盘底相对应，仍为六组相同、相连的多彩花卉纹，每组纹饰的两侧为叶尖红花纹，中间为白蓝相间的红心花纹，间隙地填黄彩（图4）。

图3 内底开光

图4 外表纹饰

第二，寓意吉祥，门类齐全。高足盘纹饰，无论仿古，还是其他，都体现出“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理念，民族色彩浓厚，生活气息强烈，反映了人们崇尚吉祥文化和由此形成的审美情趣、思维模式。目前，学界将乾隆时期瓷器吉祥纹饰归纳的四个类别，在高足盘上都有涉及，着实让人称奇。其一，谐音类吉祥纹。象首纹是大象的头部纹饰，“象”与“祥”谐音，代表凝祥聚瑞。象首纹之所以远自商周装饰青铜器以来，一直延续，原因在于人们对大象特点的认知、喜爱和联想。大象安详端庄，憨态可掬的品格，是“德性” 的象征，体大力强，浑身是宝的资源，是“财气”的象征，都是人们向往的。其二，物本类吉祥纹。这种以物体的内在特性表达人们的期盼和祈祷的纹饰相对较多。窃曲纹是由饕餮纹、龙纹、凤纹等动物纹变化而来的。饕餮代表趋利避害，招财纳福；龙代表出人头地，掌控八方；凤代表和谐太平，幸福美满；叶尖红花代表锦上添花，红运当头；梅花代表气节坚毅，五福临门；月季代表优雅高尚，纯洁真诚；蝴蝶代表生生不息、忠贞不渝。其三，宗教类吉祥纹。盘长纹和莲花纹与宗教密切相关。盘长的形态、结构和内涵，与佛教“回环贯彻，无穷无尽”的教义相吻合，是中国佛教八宝之一，代表绵绵不断，生生不息。莲花是佛教的圣物，其出淤泥而不染为佛门弟子和世间从善之人所崇仰，代表清净圣洁，宁静高雅。其四，文字类吉祥纹。高足盘壁上的每朵莲花中心书有一个“寿”字，体现人们珍惜生命，祈祷长寿的思想观念，代表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三、奢华与精致有机融合

高足盘在造型、胎釉、配图、彩绘等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达到了高度和谐的审美境界，将皇家气派与高贵表现得淋漓尽致。单就彩绘来说，其奢华与精致集中在不惜工本的用彩和绘画两个方面，是极尽彩料之能事，绘就精美之高雅的例证。

一是施彩奢侈，装饰华丽。珐琅彩为宫廷研制和专用，价值昂贵，是御用瓷器的顶级配置。高足盘不计成本施用珐琅彩，追求奢华境界的主要特征有三：特征之一，施彩满，色种多。在盘内底开光纹饰之外的底和内壁，均为松石绿。在盘外壁、底和圈足三层纹饰之外的口沿鎏金，足脚涩胎绘浅黄彩，圈足内的足墙和盘底，除以蓝料书写“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识外，其余全施松石绿（图5）。颜色种类包括红、黄、绿、蓝、紫、褐、白、黑等，大多色种呈现多个色阶，如红色有粉红、黄红、鲜红、深红，黄彩有金黄、蜜蜡黄、姜黄，绿色有黄绿、翠绿、松石绿，紫色有红紫、蓝紫，等等，可谓集多种颜色于内外。特征之二，施彩厚，光泽奇。绝大多数彩厚至一毫米左右，眼观有立体感，手摸有凸起感，泛金属光和蛤蜊光，有的彩面布满细密的开片，似牛毛，如冰裂。胭脂红、绿彩透明而柔和，其下黑线一目了然。松石绿随光线强弱变幻色彩，侧光下，光泽如平静湖面泛微波，底款笔画浑厚有力，结构大气磅礴，蓝料微凸，深浓沉稳，不反射亮光。以蓝料而非青花书写六字款，既彩厚，又稀罕。特征之三，施彩贵，品质高。胭脂红因以黄金为着色剂，又称金红，其微泛紫、半透明、不开片，显微镜下可见金颗粒（图6），有“贵美人”之称。在高足盘上，以深浅不同的胭脂红装饰各种花朵、文字、蝴蝶等多达115 处，其中，84 朵花均在白釉地上先以黑彩勾勒轮廓，再以胭脂红渲染。如此多色阶、多形态、多点位使用胭脂红，足见其奢侈程度。

图5 足内彩绘

图6 显微金粒

二是布局精巧，描绘细致。高足盘的工艺，大到整体画面，小到局部线条，无不异常精致。在画面上，采取鎏金、彩绘、开光等工艺手法，展现布局的精巧。盘的口沿，鎏金一周，与内外珐琅彩相映生辉，有金碧辉煌的效果；盘的外表，纹饰纵向层叠，横向延绵，繁中有序，新巧奇变，有细密绮艳的风采；盘的内底，以圆形开光，园内月季花枝茂盛，梅树苍劲挺拔，蝴蝶轻盈灵气，这种生机盎然景象与四周松石绿相互呼应，有动静映衬的美妙。在线条上，采用工整、细腻、严谨的工笔技法，展现勾勒的细致。以黑线为例，纹饰全绘于白釉之上，彩与彩之间、形与形之间，都留白釉空隙，在空隙之处，以黑线勾勒动物、植物、文字等构图。在黑线的具体运用上，多措并举，应景而变，把纤细清秀、均匀流畅、柔和典雅、深艳沉静等，发挥到了极致，使黑线的韵律和节奏贯穿于白釉空隙之间，成为彩绘中美妙的音符。

上述三个“有机融合”，是清乾隆珐琅彩高足盘的主要时代风格。三者各具风采，相得益彰。前者，以仿古追寻古风古韵，以变化迎合时尚新潮；次者，以繁缛丰富装饰题材，以吉祥传承民族文化；后者，以奢华张扬雍容华贵，以精致成就文雅高尚。由此体现的艺术境界，在中国珐琅彩瓷制作史上位居巅峰，是清乾隆时期传世的艺术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