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银行:乡村治理新模式的探索及实践
——基于四川省詹井村的案例
2022-03-17李彪,刘飞
李 彪,刘 飞
(四川轻化工大学 经济学院,四川 自贡 643000)
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将“治理有效”作为乡村振兴的前提性保障、关键突破口,正式以政治宣示的形式为新时期中国乡村治理树立起风向标。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再次指出,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方面,乡村治理是社会治理的重要基础和内容。乡村治理作为国家治理重要基石,不仅关乎着乡村振兴大局,还关乎国家治理大局。
在新时代如何实现乡村治理有效,学界在常年探索中涌现出一大批成果,大致划分为两个视角:一是以治理主体为研究对象。张艳娥认为村两委和乡村关系将影响乡村治理,当前存在着乡镇主导、村庄主导和无序治理三种状态,并指出多中心治理是乡村治理的未来走向。[1]殷民娥将治理主体范围扩大为国家、社会、个人,并认为三层面应协同参与乡村治理,才是破解乡村治理困境的关键一招。[2]彭智勇认为进行乡村治理应首虑乡村资源,做到按实际情况开展治理。[3]甘庭宁提出应在将乡村治理主体扩大化、手段革新化,及制度供给创新。[4]二是将治理路径作为观察对象。于语和认为乡贤可以提升自治水平、推进村庄法治、引领乡村德治,是推动乡村振兴的有效路径。[5]覃晚萍提出乡村治理法治化,以社会组织参与乡村法治,以村民调适乡村法治。[6]雷圆圆认为法治本身在乡村内存在缺陷,需要德治进行补充,乡村德治才是盘活村民自治的源动力。[7]
通过对现有文献梳理,既有研究为后续研究提供了良好基础,但尚存瑕疵。因此,本文以詹井村的实践为基础,以道德银行为样本点,提炼乡村治理新模式,挖掘道德银行所带来的治理启示,以期更好服务于乡村振兴。
一、道德银行与乡村治理
(一)什么是道德银行
道德银行问世以来就存在着不同的诠释。徐良根认为道德银行以志愿者为基础,凭借协会制度、动员公民积累道德资产,保障志愿者获得回报。[8]程建军则认为道德银行是推进公民道德建设的创新方式。[9]陈杰指出道德银行以道德行为转为道德币存入银行,储户凭道德币向银行享受相应待遇的特定银行。[10]本文对道德银行的内涵概括为将道德行为作为内核,银行作为外壳,储蓄公民良好道德行为的模拟银行。
(二)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的逻辑进路
1.有效性耦合
韦伯在著作中指出:现代政治制度应以理想为基础,保持价值中立性和行政专业化。[11]但在实践中始终无法规避低效等问题产生。同时,人口异质化引致社会信任衰颓,个体行为规范变更导致社会规范体系断裂,[12]诱发农村治理低效。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能回应韦伯的“效率”取向,能满足“效率”要求。在新时代,将道德作为治理发轫,以道德行为生成血缘、地缘羁绊,重新定义关系远近亲疏,为村庄重搭关系网络;借助道德银行的权威,注入信任起点、底线,为村庄重塑社会信任;借助道德银行的道德氛围,焕发荣辱观、共识观,为村庄重筑社会规范体系,革新社会生态,潜藏低效问题。
2.公共性耦合
民众参与治理可有效降低治理成本,提升治理成效。但从当前实践出发,村民参与多由精英主导,难表达村民真实、有效的公共诉求。同时,村两委对公众参与分散性、表达无序性形成“失控”隐忧,从而造成公众参与“工具化”和“程序化”。道德银行的打通了信息传输渠道,为处于劣位的村民劈破诉求上传门槛,以道德银行为“集合点”,做到人人可发言、能发言,实现公众真参与、实参与。将道德银行介入乡村治理,既提高公众参与度和干部责任感,又增强村务公共透明化,做到公共性的双重耦合。
3.规范性耦合
村干部和村民虽同村,但双方存在无形的鸿沟,造成双方“文人相轻”,进而村民对村干部处理村务的目的和程序呈现质疑。村干部被质疑,也就罔视村民态度,为求达标即可,从而程序跑偏,治理失范。参与村庄治理和公共服务作为道德银行储户赚取积分,换取自身需求的“活水源”,其过程就是规范流程的佐证。同时,村民依据自身选择参与行动,使村两委掌握参与情况,理清村民的支持度,借助乡村环境,自我调整,消弥负面因素,以此塑造乡村治理体系强大自适力,[13]实现村民共建共治共享需要的规范性治理,做到规范性的耦合。
二、詹井村道德银行乡村治理的地方实践
(一)道德银行的引入缘起:陷入“内忧外患”的詹井村
詹井村于2018年全面脱贫,村民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但因城市化的持续推进,詹井村的自然边界模糊,村落价值观被冲击,公共价值逐渐没落,私利价值大行其道,公德意识极其淡薄,詹井村也逐渐成为了内忧外患的“问题村”。
(二)道德银行的正式引入:保留“村庄底色”的詹井村
为破解詹井村治理困境,提升村民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村两委经过调研,决定将“道德”确定为詹井村的“治理底色”。于是,源自长沙繁于余姚的道德银行体系,走进了村委会的视野中。在该体系运作下,余姚乡村治理成果斐然,基本实现德治、自治和法治。为此,村两委选择引入道德银行体系。
(三)道德银行的具体实施:落实“入境问俗”的詹井村
设施上,设立“道德银行·道德超市”办公室,划分为超市、银行两个区域,前者负责奖励兑换,后者负责立卡管理。组织上,由村两委统筹管理各村民小组道德积分管理、兑换以及评选工作。制度上,村两委成员经过多次征求意见,最终形成了《詹井村道德银行管理细则》等制度体系,促使村民的“道德行为”可依法量化。
改革后的道德银行顺利落户詹井村。在日常治理中开始“大展拳脚”,最终成功探索出一条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的实践路径。
三、道德银行乡村基层治理新模式的成效
(一)构建有效激励约束机制:实现自治
从乡村治理的出发,经济价值成为了村民遵守道德银行体系、约束行为和参与村务的源动力,形成自治的理论基础。对于村民而言,掌握资源有限,经济压力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道德银行参与治理将村民无形“道德资本”转换为村民现实需求的经济资本,这是实现自治的实践基础。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表明这种激励约束机制是有效的,通过“道德资本”外化,促使村民踊跃参与村务,开启詹井村乡村治理的自治新格局。
(二)强化治理主体水平:实现法治
村治实践中,治理要取得预期效果,常存在法、术、势、礼、利多管齐下、多法并举的现状,[14]这与以法律约束行为而稳定乡村秩序、在乡村建立普适规则之治[15]的法治内涵背道而驰。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将国家法治内涵同乡土法治资源结合,形成乡村治理的法治结构。在詹井村道德银行制度制定和日常运行中,深刻诠释彰显国家意志和权力的国家法的主导地位,辅以代表乡土法治资源的村规民约,双方高效结合,共同调适,私“村”订制符合詹井村乡土社会需求的行动规则,开放詹井村乡村治理的法治新领域。
(三)嵌融新型差序格局:实现德治
道德银行参与詹井村乡村治理,将“差序格局”的封闭环打破,开放接纳,促使村民放弃小地缘中互助互守,鼓励村民心怀全村,重塑集体价值观,增强村民德治意识。同时,道德银行作为村内德治和村内监督的基本单元,受益村民的行为通过奖励公示形成舆论监督,摒弃血缘、地缘的关系,让人感受詹井村温暖,促使村民愿意为村付出,以道德行为为起点,唤醒地方性共识,重铸共同体意识,开拓詹井村乡村治理的德治新体例。
四、道德银行与治理有效的现实困境
(一)价值性壁垒
村干部展开治理时,被价值性壁垒围困。一是维稳压力影响,因其角色属性,体制社会压力一肩挑,外部考核和内部关系叠加,使得村干部将治理转为维稳。二是政治晋升需要,村干部也蕴含个人晋升需求。而要实现晋升,需获得好、高排名。因此治理时,通常弃“法”不顾,运用权力技术,减少失控发生,干预排名,影响政治晋升。
村民作为治理受益方,也被价值性壁垒包围。一是生存安全需求。因力小式微,游离于生存边缘,缺乏反抗意识,采取消极敷衍逃避的处世哲学。二是经济利益需要。村民是理性计算独立个体,在自身利益不损下谋求利益最大化,村内有利则群涌啃食,村内出力则集体失声,形成经济理性和价值支配的生存理念。
(二)技术性阻力
詹井村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中存在技术性阻力。一是利益表达模糊。因村民的价值取向、利益诉求和现实条件迥异,要求相同事务在处理中思路和措施应具有差异性,但实际上通常难以实现差异化。二是利益整合混乱。在储户兑换时,存在对兑换规则的咨询和方式的取舍,但因相关人员能力有限,而难以解决储户对兑换方式的疑惑和不满,造成储户生成负面情绪。三是信息反馈忽视。村民执行任务换取积分,功利性具多。但是否提升其综合素质,综合素质提升程度都并未进行信息收集,缺乏对领取奖品的储户后续监督和跟踪。
(三)结构性掣肘
道德银行介入乡村治理其运用是否得当会颠覆手段和目的的关系。从基层分险避责来看,该模式增强了村务透明公开性,但加重村干部责任风险。因此,避责成为村干部的行动选项,即形式上满足政策,放弃效率,固守维稳。从工具理性吊诡来看,该模式对乡村治理有效存在可行性、有效性,也造成了工具理性吊诡。在治理成效面前,村干部选择以漂亮的数值、文字进行该模式美化,表面上宣传的内容充沛,实际上多数悬空、不实。该模式沦为“形象工程”的“帮凶”,陷入“面子工程”竞赛误区。
五、道德银行与治理有效的路径优化
(一)转变观念
1.厘清公、共、私
针对乡村现状,厘清公共私,明晰三域行为准则,利于乡村治理走向有效。一是规范公域。公域作为强制和被强制的关系域,具有公共权力和公共利益双重属性。应以公共权益为界,明确公域的认定程序。二是强化共域。共域的利益导向应是集体或团体利益,行动者应是社会生活成员,具有公共性和自治性。[16]应以成员共有空间为界,明确共域的共同利益。三是坐实私域。私域的边界较明显,即以个体家庭或家族为界。私念即为逻辑起点、行为指导,具有自主性和平等性。
2.强化价值观
面对多元价值观的侵袭,要强化价值观,获取乡村认同,走向治理有效。一是设定治理有效的价值目标。将治理有效的价值目标嵌入村干部和村民的脑海中,让其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调动双方积极性,在日常行为中有的放矢。二是构筑三治结合的价值指导。以三治结合的价值指导,为村干部和村民指明前进方向,让其清楚自己如何干?打消双方的困惑,在日常行为中凝聚合力。三是树立民主参与的价值导向。唤醒地方性共识,树立乡村即我家,村事即我事的真参与、实参与价值导向,让其理解为何干?让双方在日常行为中秉承主人翁意识行动。
(二)强化技术
1.构建利益表达机制
在詹井村道德银行参与乡村治理中,呈现利益表达模糊的问题,要杜绝该类现象,则需构建利益表达机制。一方面,杜绝“一言堂”。严禁村两委干部以“一言堂”的方式制定相关内容,杜绝制定内容不接地气。应开展民意调查,吸取村民意见,倾听村民呼声,提升决策可行性。另一方面,畅通表达渠道。组织成员进行宣传讲解,打消其内心顾虑,鼓励开口发言,出言献策。并且针对其发言内容进行整合反馈,让其明白建议被重视,而增加自身成就感、参与感。通过畅通表达渠道,提升决策支持度。
2.调整利益整合机制
经调查,道德银行存在着利益整合混乱的问题,因此需调整利益整合机制。一是制定科学兑换规则。借助调查资料,寻求政府、高校等进行统计整合,依托机构将信息分类提炼,由专家进行规则制定、验证和落实。通过制定科学兑换规则,提升兑换规则可行性和适应性。二是培训专人承担负责。由村委会遴选人员组建成负责团队,去制定兑换规则的机构进行培训,确保清楚、掌握兑换规则和具体实施。通过培训专人负责,提升规则落户乡村的适应性和运用性。
3.增设信息反馈机制
在实施中,信息反馈上存在忽视,针对这类问题的存在,应增设信息反馈机制。一是专人跟踪监督。调查走访群众,摸排村民意见,探寻村民态度,同时监督获奖储户的后续,评价综合素养提升程度,督促获奖储户提升自身素质。二是定期回溯复盘。整理调查内容,定期召开村民大会,通报当前道德银行运营情况,对亮点部分表示肯定和巩固,对不足部分进行大会讨论,并整理成册寻求专业机构的服务,将反馈建议运用在下一阶段的运营中,做到改进-复盘-改进,以此实现高效信息反馈。
(三)完善制度
1.社会合法化
道德银行作为自发组织,要参与乡村治理,首要前提是取得社会合法化,获取微观层面的生存空间。首先持续以道德银行的经济激励为突破口。破除道德激励疑惑,打开道德贬值心结,使村民因自身道德行为而受惠,道德激励面向全村,破除参与门槛和执行难度,获得村民真信任、实认可。其次借助道德银行的运行效益为展示窗。促使村民明白道德银行具有可行性、功效性,明白村两委做实事、实做事的治理态度,取得村民好感,实现村民自愿参与、自愿服从。依托上述两措施,破开乡土社会土壤,实现道德银行从“外乡人”到“自家人”的村庄内部角色转变。
2.行政合法化
道德银行作为自发组织,要参与乡村治理,关键一招是取得行政合法化,获取中观层面的参与机会。首先是打消干部焦虑。道德银行的可行性和成效性内孕出权力和权威,从而削弱村两委的权威性,引起干部的焦虑。要打消这种焦虑,需通过村两委和道德银行负责团队沟通,明晰主次关系,明晰制约关系,明晰互补关系,巩固村两委权威。其次取得公域信任。结合道德银行的实施情况,定期进行汇报,阐述可行性和成效性,回应公域的疑虑,取得公域信任,进行行政吸纳,取得行政合法化。依托上述措施,叩开行政空间大门,实现道德银行从“户籍缺失户”到“户籍拥有者”的村庄外部身份转变。
3.政治合法化
道德银行作为自发组织,要参与乡村治理,重要之举是取得政治合法化,获取宏观层面的政治身份。主要依靠村党支部吸纳,需要村党委以党建引领、价值渗透的形式进行。一方面,在道德银行内部建立党支部,将基层党组织建设纵向到底延伸。另一方面,将道德银行的发展交融复合到党的体系和组织网络中,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横向到边渗透,实现基层党组织的认可接纳,做到政治依托、组织保障、行动支撑的政治合法化。依托这一措施,发育政治生态,实现道德银行从“普通群众”到“党内人士”的村庄政治面貌转变。
结 语
道德银行嵌入乡村治理中,因其不同的政治属性和社会语境,是否存在逻辑排斥始终是探索该模式的重要命题。本文通过剖析詹井村道德银行乡村治理的实践探索过程,明晰了道德银行在参与乡村治理中,不仅未出现逻辑上的排斥,还实现了有效性、公共性和规范性的逻辑耦合。同时,在道德银行嵌入乡村治理后,虽取得自治、德治、法治的治理成效,但应该值得注意的是:嵌入后所暴露出的价值性壁垒、技术性阻力和结构性掣肘的排异反应。针对这些排异反应,应至少做出针对观念、技术和制度三方面的改进。此外,本文虽系统性分析了道德银行参与詹井村乡村治理,但鉴于我国村庄的治理类型异质性、治理环境的差异性和治理能力的参差性,这种治理新模式能否在其他乡村发挥应有治理功能还未可知,这需要开展进一步的定量研究加以因果证明,而这也将是下一步的研究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