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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生命美学的历史贡献
——与潘知常教授对话生命美学

2022-03-17余萌萌潘知常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轴心尼采美学

余萌萌,潘知常

(南京大学 美学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3)

余萌萌:潘教授好!首先祝贺您七十二万字厚重新著《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中国社会美学出版社2021年版)的问世。据我所知,这本书出版后引起了各界的关注,也已经陆续有新华通讯社、人民日报网、央广网、中国新闻社、腾讯网、知乎网、今日头条等国家级媒体,以及江苏台荔枝新闻网、江苏经济新闻网、江南时报网、扬子晚报紫牛新闻网等省级媒体,还有南京日报紫金山新闻网、龙虎网等市级媒体做了专门报道。国家著名刊物《中华英才》还刊发了专门的访谈。而且,据我所知,这本书也是您对生命美学的长期探索的一个总结。那么,您能否先介绍一下在当代中国的关于生命美学研究的有关情况?

潘知常:生命美学是当代中国美学中的一个重要学派,它出现于1985年。国内一般以我在那一年发表的一篇题为《美学何处去》的文章作为生命美学问世的标志。相对而言,可以说,生命美学是改革开放以来较早诞生的一个美学学派。生命美学立足于 “万物一体仁爱”的生命哲学,把生命看做一个由宇宙大生命的“不自觉”(“创演”“生生之美”)与人类小生命的“自觉”(“创生”“生命之美”)组成的向美而生也为美而在的自组织、自鼓励、自协调的自控系统,以“自然界生成为人”区别于实践美学的“自然的人化”,以“美者优存”区别于实践美学的“适者生存”,以“我审美故我在”区别于实践美学的“我实践故我在”,以审美活动是生命活动的必然与必需区别于实践美学的以审美活动作为实践活动的附属品、奢侈品,其中包涵两个方面:审美活动是生命的享受(“因生命而审美”、生命活动必然走向审美活动);审美活动也是生命的提升(“因审美而生命”、审美活动必然走向生命活动。也因此,生命美学,区别于文学艺术的美学,可以被称之为超越文学艺术的美学;区别于艺术哲学,可以被称为之审美哲学;也区别于传统的“小美学”,可以被称之为“大美学”。它不是学院美学,而是世界美学(康德),它也不是“作为学科的美学”而是“作为问题的美学”。以“美的名义”孜孜以求于人的解放,是生命美学的基本特征。

令人欣慰的是,37年的时间里,“生命美学”从被命名(在中国美学的历史上,过去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生命美学”这四个字,是我第一次提出的)到发展壮大,而今已经根深叶茂,不仅已经拥有了由散居于全国各高校的数十位专家教授所组成的学术队伍,例如潘知常、王世德、张涵、陈伯海、朱良志、成复旺、司有仑、封孝伦、刘成纪、范藻、黎启全、姚全兴、雷体沛、杨蔼琪、周殿富、陈德礼、王晓华、王庆杰、刘伟、王凯、文洁华、叶澜、熊芳芳等等,以及古代文学大家袁世硕先生与哲学大家俞吾金。尽管生命美学1985年问世以后还出现了超越美学(1994)、新实践美学(2001)、实践存在论美学(2004)……但是若从学术队伍能够超出师承、门派,则确实是除了实践美学之外,还暂时只有生命美学可以做到。其次,而且也已经陆续出版了上百部左右有关生命美学的学术专著,国内关于生命美学主题的论文也已经有了2000多篇。就数量而言,也仅次于实践美学。同时,生命美学的发展还得到了刘再复、周来祥、阎国忠、王世德、劳承万等著名美学家的肯定。因此,对于生命美学,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昔日辉煌,来日可期!

余萌萌:您所提出的美学被称之为生命美学,显然,“生命视界”在其中起着无可取代的根本作用。那么,应该怎样去理解您所提出的“生命视界”呢?

潘知常:美学的追问方式有三:神性的、理性的和生命(感性)的,所谓以“神性”为视界、以“理性”为视界以及以“生命”为视界。在生命美学看来,以“神性”为视界的美学已经终结了,以“理性”为视界的美学也已经终结了,以“生命”为视界的美学则刚刚开始。过去是在“神性”和“理性”基础上来追问审美与艺术。“至善目的”与神学目的是理所当然的终点,道德神学与神学道德,以及理性主义的目的论与宗教神学的目的论则是其中的思想轨迹。美学家的工作,就是先以此为基础去解释生存的合理性,然后,再把审美与艺术作为这种解释的附庸,并且规范在神性世界、理性世界内,并赋予以不无屈辱的合法地位。理所当然的,是神学本质或者伦理本质牢牢地规范着审美与艺术的本质。现在不然。审美和艺术的理由再也不能在审美和艺术之外去寻找,这也就是说,在审美与艺术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外在的理由。生命美学开始从审美与艺术本身去解释审美与艺术的合理性,并且把审美与艺术本身作为生命本身,或者,把生命本身看作审美与艺术本身,结论是:真正的审美与艺术就是生命本身。人之为人,以审美与艺术作为生存方式。“生命即审美”“审美即生命”。也因此,审美和艺术不需要外在的理由——说得犀利一点,也不需要实践的理由。审美就是审美的理由,艺术就是艺术的理由,犹如生命就是生命的理由。

这样一来,审美活动与生命自身的自组织、自鼓励、自协调的深层关系就被第一次地发现了。审美与艺术因此溢出了传统的藩篱,成为人类的生存本身。并且,审美、艺术与生命成为了一个可以互换的概念。生命因此而重建,美学也因此而重建。也因此,对于审美与艺术之谜的解答同时就是对于人的生命之谜的解答,对于美学的关注,不再是仅仅出之于对于审美奥秘的兴趣,而应该是出之于对于人类解放的兴趣,对于人文关怀的兴趣。借助于审美的思考去进而启蒙人性,是美学的责无旁贷的使命,也是美学的理所应当的价值承诺。这意味着:否定了人是上帝的创造物,但是也并不意味着人就是自然界物种进化的结果,而是借助自己的生命活动而自己把自己“生成为人”的。审美活动,是人类小生命的“自觉”的意象呈现,亦即人类小生命的隐喻与倒影,或者,是人类生命力的“自觉”的意象呈现,亦即人类生命力的隐喻与倒影。因此,生命美学强调:美学的奥秘在人,人的奥秘在生命,生命的奥秘在“生成为人”“生成为人”的奥秘在“生成为”审美的人。或者,自然界的奇迹是“生成为人”,人的奇迹是“生成为”生命,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精神生命,精神生命的奇迹是“生成为”审美生命。再或者,“人是人”—“作为人”—“成为人”—“审美人”。并且,以此为基础,生命美学意在建构一种更加人性、也更具未来的新美学。

余萌萌:众所周知,在西方美学史上,生命美学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美学学派,其中的叔本华、尼采,都是中国的学人们非常熟悉的,那么,应该怎样去理解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的关系呢?

潘知常:在西方,生命美学是从19世纪上半期开始破土而出的。不过,有人仅仅把西方的生命美学称之为一个学派,其中包括狄尓泰、齐尔美、柏格森、奥伊肯、怀特海等人,或者,再加上叔本华和尼采。我的意见则完全不然。其实,它应该是一个美学思潮,包括:叔本华和尼采的唯意志论美学,狄尓泰、西尔美、柏格森、奥伊肯、怀特海的生命美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美学,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美学,如果把外延再拓展一些,还可以包括海德格尔、雅思贝尔斯、舍勒、梅洛一庞蒂、萨特和福柯等为代表的存在主义美学,以及以马尔库塞、佛洛姆等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美学,当然,还有后现代主义美学中的身体美学。

余萌萌:这个名单几乎涵盖了西方近现代的相当大一部分的哲学家、美学家了,蔚为壮观。不知道在这当中,谁的思考更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

潘知常:当然是尼采!尼采的美学思考,无疑是最为值得注意的。因此,我一直都特别强调对于“尼采以后”的美学转向的关注。在我看来,事实上,尼采美学就是西方现代美学的“百门之堡”,也是西方现代美学的“凯旋门”。正如巴雷特所指出的:“如果人类的命运肯定要成为无神的,那么,他尼采一定会被选为预言家,成为有勇气的不可缺少的榜样。”“哲学家必须回溯到根源上重新思考尼采的问题。这一根源恰好也是整个西方传统的根源。”对此,我们倒不妨倾听一下埃克伯特·法阿斯的告诫:“艺术本身最终已经被一种非自然化的艺术理论毒害了,那种理论是由柏拉图、经过奥古斯丁、康德和黑格尔直到今天的哲学家们提出来的。”幸而,“只有尼采作为一种仍然有待阐述的新美学提供了一个总体的框架,事实上这个总体框架正通过当代科学家以及像我自己一样得益于他们的发现的批评家们的努力而出现。”[1]而且,正是因为尼采的出现,在他以后,西方美学才最少开拓出了五个发展方向,例如,柏格森、狄尔泰、怀特海等是把美学从生命拓展得更加“顶天”;弗洛伊德、荣格等是把美学从生命拓展得更加“立地”;海德格尔、萨特、舍勒等是把美学从生命拓展得更加“主观”;马尔库塞、阿多诺等是把美学从生命拓展得更加“社会”;后现代主义的美学则是把美学从生命拓展得更加“身体”。当然,其中也有共同的东西,这就是生命的概念被提升到了中心地位。因此,斯宾格勒才会在《西方的没落》中说:我们作为后来者的成功,无非是“把尼采的展望变成了一种概观”。 当然,尼采的美学思考无疑做得还十分不够,这就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尼采美学的问题提法推进到了自身的极端边界处,从而已经冲破了自己。但美学决没有得到克服,因为要克服美学,就需要我们的此在和认识的一种更为原始的转变,而尼采只是间接地通过他的整个形而上学思想为这种转变做了准备。”在他那里,“最艰难的思想只是变得更为艰难了,观察的顶峰也还没有被登上过,也许说到底还根本未被发现呢。”“只是达到了这个问题的门槛边缘,尚未进入问题本身中。”[2]

余萌萌:看来尼采的美学思想确实十分重要!据我所知,从1902年10月16日梁启超在《新民丛报》第18号发表的《进化论革命者颉德之学说》一文中第一次向国人介绍尼采开始,尼采美学对于中国的影响,也已经120年了。这无疑象征着西方生命美学“在中国“也已经120年了。那么,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存在什么共同之处呢?

潘知常: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的共同之处十分明显。简单说,他们都认为:生命,是美学研究的“阿基米德点”,是美学研究的“哥德巴赫猜想”,也是美学研究的“金手指”。同时,他们也都认为:“我审美故我在”。天地人生,审美为大。审美与艺术,堪称生命的必然与必需。也因此,以生命为视界;以直觉为中介,以艺术为本体,也就成为中西方生命美学的共同追求。而且,其实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都并不难理解。在西方,它是“上帝退场”之后的产物,在中国,它则是“无神的信仰”背景下的产物,也是审美与艺术被置身于“以审美促信仰”以及阻击作为元问题的虚无主义这样一个舞台中心之后的产物。外在于生命的第一推动力(神性、理性作为救世主)既然并不可信,而且既然“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既然神性已经退回教堂、理性已经退回殿堂,生命自身的“块然自生”也就合乎逻辑地成为了亟待直面的问题。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生命美学的出场。因为,借助揭示审美活动的奥秘去揭示生命的奥秘,不论在西方的从康德、尼采起步的生命美学,还是在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都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就是说:对于美学的关注,不应该是出之于对于审美奥秘的兴趣,而应该是出之于对于人的解放的兴趣,对于人文关怀的兴趣。借助于审美的思考去进而启蒙人性,是美学的责无旁贷的使命,也是美学的理所应当的价值承诺。美学要以“人的尊严”去解构“上帝的尊严”“理性的尊严”。过去是以“神性”的名义为人性启蒙开路,或者是以“理性”的名义为人性启蒙开路,现在,却是要以“美”的名义为人性启蒙开路。这样,关于审美、关于艺术的思考就一定要转型为关于人的思考。美学只能是借美思人,借船出海,借题发挥。在这个意义上,美学其实就是一个通向人的世界、洞悉人性奥秘、澄清生命困惑、寻觅生命意义的最佳通道。

余萌萌:在美学界,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存在的共同之处一直为学者们所关注,但却也始终都没有被讲清楚。您今天亲自出场,应该是一个权威的解释了。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是更为人瞩目的问题就是,除了共同之处之外,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还一定还存在着不同之处吧?

潘知常:是的!首先我们必须看到,在中西方,对于美学的定位有所不同。在西方,美学一直都是辅助性的学科,从宗教时代到科学时代,都只是宗教与科学的附属品,而且主要是着眼于文学艺术的阐释。所以又主要是被称之为“艺术哲学”。但是在中国却不同,生命美学在中国有着深厚的传统。自古以来,儒家有“爱生”,道家有“养生”,墨家有“利生”,佛家有“护生”,这是为人们所熟知的。因此,中国的源远流长的古代美学其实就是生命美学,这是为所有学者所公认的。而且,它始终都是作为一门主导性的学科而存在的。蔡元培先生发现:在中国是“以美育代宗教”,其实,在中国也是“以美育代科学”。因此,在中国美学始终都并非西方那类的以关心文学艺术为主的“小美学”,而是以关心“天地大美”、人生之美为主的“大美学”。不过,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在最近的一二百年,西方从康德、席勒、尼采、海德格尔、马尔库塞……开始,在漫长的从“神性”为视界出发、立足神学目的或者从理性视界出发、立足至善目的去追问美学之后,在宗教退回了教堂之后,也在科学退回了课堂之后,西方学者毅然走向了一种从生命视界出发、立足生命活动本身的美学追求。美学也逐渐超越了文学艺术,开始走向了对于密切关注人的解放的“大美学”。他们开始认定:审美活动是人类生命活动的必然与必需。也因此,在“高技术”的时代,也就亟待作为“高情感”的审美做为必要的弥补与补充。而在中国,百年来则连续出现了几次“美学热”。中国的学者从王国维、宗白华、方东美、朱光潜直到当代的生命美学,都始终孜孜以求于美学与人的解放这一美学的根本目标。因此,也就与西方美学近一二百年的取向殊途同归,并且意外地在“生命美学”这一世纪焦点上出现了彼此可以对话、共商的美学空间。“美学地看世界”,成为了中西方美学的共同视角。陈寅恪先生曾经感叹:“后世相知或有缘”,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余萌萌:看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西方美学只是西方现当代美学中的一个重要学派,而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却堪称中国自古迄今的元美学。西方的生命美学是西方在近一二百年的一个全新美学探索。但是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的追求却是贯穿了中国美学的全部艰难探索的沧桑历程。

潘知常:正是这样!更为重要的是,伴随着时代背景的巨大转换以及研究思考的日渐深入,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也必然会有自己的美学贡献。

具体来说,西方的生命美学,从康德开始,尽管都关注到了“审美拯救世界”这一命题,也都意在将审美视作推动世界发展的重要的动力。但是首先,他们没有意识到:对于审美的普遍关注,是因为在宗教时代、科学时代之后的美学时代的莅临。一个以美学价值作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美学时代”正在姗姗而来。时代的最强音已经从“让一部分人先宗教起来”“让一部分人先科学起来”转向了“让一部分人先美学起来”,而且,也已经从“上帝就是力量”“知识就是力量”转向了“美是力量”。这是宗教的觉醒、科学的觉醒之后的第三次觉醒:美的觉醒!从“信以为善”到“信以为真”再到“信以为美”。现在,已经不是“美丽”,而是“美力”。而且已经进入了“扫(美)盲”时代,亟待着“全世界爱美者联合起来”。因此,西方生命美学尽管十分重视美学与生命的关联,但是就美学的意义而言,却毕竟仅仅意识到美学的在行将结束的科学时代的救赎作用,但是却未能意识到美学在即将到来的美学时代的主导作用、引导作用。因此他们对于美学的关注也就只能是天才猜测,而无法落到实处。例如,尽管卡西尔已经知道了人是符号的,而且形成了一个次第展开的文化扇面,但是却只是将各种文化形态平行地置入其中,却未能意识到在这个次第展开的文化扇面中还始终存在一种主导性、引导性的文化。再例如,未能注意到宗教文化作为主导性、引导性的文化的宗教文化时代,科学文化作为主导性、引导性的文化的科学文化时代。因此,也就忽视了当今正在向我们健步走来的美学文化作为主导性、引导性的文化的美学文化时代。与此相应,西方的生命美学对于美学在即将到来的美学时代的主导作用、引导作用也就关注得不够,而这却恰恰是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的理论探索的重中之重。

其次,西方生命美学较多关注的只是美学的批判维度,例如法兰克福学派就自觉地以美学为利器,去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理性至上,批判技术霸权,并且孜孜以求于“艺术与解放”的提倡,但他们却没能意识到,美学不仅仅要关注对于当下的批判,而且还要关注对于未来的构建,因此未能去关注美学的“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建构维度。例如,伊格尔顿就关注到了这一奇特现象。在《美学意识形态》里,他一再提醒我们:“任何仔细研究自启蒙运动以来的欧洲哲学史的人,都必定会对欧洲哲学非常重视美学问题这一点(尽管会问个为什么)留下深刻印象。”[3]至于其中的原因,他也曾经指出:“美学对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形式提出了异常强有力的挑战,并提供了新的选择。”“试图在美学范畴内找到一条通向现代欧洲思想某些中心问题的道路,以便从那个特定的角度出发,弄清更大范围内的社会、政治、伦理问题。”[4]对此,我经常强调,在西方美学历史上,值得关注的往往是哲学家的美学而不是美学教授的美学。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这“条通向现代欧洲思想某些中心问题的道路”在西方生命美学的探索中却始终晦暗不明,于是,“从那个特定的角度出发,弄清更大范围内的社会、政治、伦理问题”的目标也就随之而落空了。但是,令人欣慰的是,从“小美学”走向“大美学”,从对于文学艺术的关注转向对于人的解放的关注,立足于美学时代来重新阐释美学之为美学的意义以及美学在当代社会所禀赋的重要的价值重构的使命,正是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所作出的重大贡献。沃尔夫冈·韦尔施在《重构美学》中曾经谈到他自己的美学探索:“本书的指导思想是,把握今天的生存条件,以新的方式来审美地思考,至为重要。现代思想自康德以降,久已认可此一见解,即我们称之为现实的基础条件的性质是审美的。现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其构成不是“现实的”,而是“审美的”。迄至今日,这见解几乎是无处不在,影响所及,使美学丧失了它作为一门特殊学科、专同艺术结盟的特征,而成为理解现实的一个更广泛、也更普遍的媒介。这导致审美思维在今天变得举足轻重起来,美学这门学科的结构,便也亟待改变,以使它成为一门超越传统美学的美学,将“美学”的方方面面全部囊括进来,诸如日常生活、科学、政治、艺术、伦理学等等。[5]”这其实也是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的所思所想。而且,在这个方面,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始终都在直面“我们称之为现实的基础条件的性质是审美的”,直面“美学丧失了它作为一门特殊学科、专同艺术结盟的特征”,直面美学与人的解放之间的密切关联,在“审美思维在今天变得举足轻重起来”的时代,担当起了时代领航者的光荣使命。同时,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已经“成为一门超越传统美学的美学,正在将“美学”的方方面面全部囊括进来”,因此而开始的对于美学在当代世界所导致的重构自然、重构社会、重构生活、重构自我的“价值重估”,无疑也弥补了西方生命美学的一个“价值真空”。

余萌萌:这应该是从逻辑的角度来看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的不同之处,确实,经过您的一番解释,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的历史贡献,也就十分清楚了。或者说,我们不仅看到了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的“美美与共”,而且也看到了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与西方的生命美学之间的“各美其美”。看来,过去人们对于您所提出的生命美学以及当代中国的生命美学的理解是有点过于肤浅了。

潘知常:是的!尼采曾经说: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生命美学也曾经是如此。不过,在我看来,现在,生命美学的时代已经到来!这是因为,人类已经从“轴心时代”“轴心文明”进入了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 在马克思去世的1883年,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出生了。他在1949年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正式公布了“轴心时代”“轴心文明”的哲学命题,而且从此声名鹊起。在他看来,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尤其是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是人类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轴心时代”“轴心文明”发生的地区大概是在北纬30度上下,就是北纬25度至35度区间。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在轴心时代里,各个地域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中国有孔子、老子……他们提出的思想原则塑造了不同的文化传统,也一直影响后世的人类社会。毋庸置疑,在这当中,美学也应运而生,并且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我们又毕竟要说,人类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更具体体现为人类的宗教时代与科学时代。美学在其中只是起着辅助的作用。在这当中,“救世主”的观念十分重要。或者是上帝,或者是理性,或者是“上帝的人”,或者是“知识的人”,总之根本模式都是一样的,都是必须有一个彼岸。人们发现:在宗教的时代,主导的是“神造论”, 是人文理性对于人的自然的征服,也就是对于“内在自然”的征服,因此需要的是遏制人类的欲望。美学之为美学,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而是服从于遏制人类的欲望的这一“神造论”的需求。进而,在科学的时代,主导的转而成为“构成论”。“上帝死了”, 既然如此,人类亟待去做的只是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因此,亟待要用科学去征服“外在自然”,也就是亟待以工具理性征服“外在自然”。 因此需要的是释放人类的欲望。值此之际,美学之为美学,同样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而只是服从于释放人类的欲望的这一“构成论”的需求。由此,美学的二元论、美学的唯物唯心之争……诸如此类,也就一目了然了。它们其实都是人类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人类的宗教时代与科学时代的内在要求。也因此,生命美学地在西方迟迟未能出现,也就不难解释了,这无疑是因为“轴心时代”“轴心文明”以及西方的宗教时代与科学时代所导致,美学在其重毕竟只起着辅助作用。而生命美学在中国的始终如一,则也正是因为,尽管同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但是中国的宗教时代与科学时代却始终并不截然鲜明。始终都是“无神的信仰”“无科学的技术”。美学也就可以借机发挥较大的作用。但是,进入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一切就都完全不同了。在“又一个轴心时代”“又一次轴心巨变”中无疑会导致“规范观点和指导性价值的重新定向”。[6]最为根本的,必然是宗教和科学不再是其中的两大支点,“生命”,成为了其中的唯一支点。在这个方面,德国学者科斯洛夫斯基提出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的“技术模式”以及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的“生命模式”,就特别值得关注。前者,是背离生命、疏远生命的“轴心时代”“轴心文明”,后者,则是回到生命、弘扬生命的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天地人成为一个生命共同体、一个生命大家庭。过去被长期放逐的“内在自然”与“外在自然”也都回归自身,都成为“自然界生成为人”、为美而生并向美而生的必然与必需,也都成为人之为人、世界之为世界的组成部分。于是,美学也就十分重要,并且成为了时代的主导。所以,德国学者沃尔夫冈·韦尔施发现:“第一哲学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审美的哲学”。[7]当然,这也就是我所提出的生命美学。生命美学,正是在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应运而生的美学,也正是为人类的“美学时代”保驾护航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建构。

余萌萌:谢谢潘教授!过去看到海德格尔对于“今日还借‘美学’名义到处流行的东西”也就是美学教授所从事的美学的鄙夷,看到尼采对于美学对于时代的主导价值、引领价值的弘扬以及对于“重估一切价值”乃至“价值翻转”的关注,看到马尔库塞对于生命哲学、生命美学的深刻反省:“社会批判理论没有概念可以作为桥梁架通现在与未来。”[8]据我了解,不少人都不太理解,今天听您一说,才开始有点理解了。“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对于生命美学而言,尼采的诗句确实预言得十分精彩!那么,在您的新著《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出版之后,您今后的工作又是什么呢?

潘知常:目前我正在写作《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的续篇《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字数也在七十万字左右。在我看来,人类进入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之后,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生命模式;美学时代——生命美学——中华美学,它们事实上彼此也就成为了一个东西。为此,我要在新著《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中继续讨论生命美学的有关问题,借助海德格尔所谓的“哲学的合法完成”,在我看来,从《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到续篇《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我所着眼的,也是“美学的合法完成”。在此之后,从明年开始,下一步的工作,则是出版彩图版的百万字、上下两卷的《中华美学精神》,显而易见,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乃至美学时代,都给了我们的古老中华美学以一个凤凰涅槃的大好时机,在这里,美学的未来主题——“万物一体仁爱”的“自然界生成为人”——也是中华美学昔日孜孜以求的主题,因此,我们不但可以从美学走向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乃至美学时代,而且还可以从中华美学走向新“轴心时代”、新“轴心文明”乃至美学时代。

余萌萌:期待您的新著的问世!谢谢!

潘知常: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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