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文士黄体正诗中的“爽气”及其诗论
2022-03-17张炜
张 炜
(百色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
黄体正(1767—1845),字直其,号云湄,广西桂平人,曾任迁江县、西隆州、桂林等地学官,晚年辞官归乡筑带江园,著述为务,有诗集《带江园诗草》、文集《带江园杂著》等。黄体正“少孤贫,力以文行显,举嘉庆戊午乡试第一、座主吴寿庭携其集京师遍誉馆阁诸巨公,自是名益噪”,可见其青年时期就已在京城诗坛博取诗名,为粤西诗人争得一席之地,这在粤西壮族诗人中殊为难得。其师吴树萱,字寿庭,吴县人,乾隆庚子(1780)进士,历官礼部郎中、四川学政,“有知人之鉴”①王培荀著,魏尧西点校:《听雨楼随笔》,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24—25页。,素以赏拔青年学士闻名,对黄体正诗文激赏备至,在其诗集序中说:“粤西,山国也,其山奇而不险,秀而多姿……即以求粤西之士,得黄子云湄……乃哦云湄之诗,爽气凌空,清标绝俗……”吴寿庭的评语言简意赅,“爽气”一词颇为精当,尤能切中黄体正诗的主要特色。“爽气”作为论诗之语由来已久,《文心雕龙·乐府》:“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②黄叔琳注,李祥补注,杨明照校注拾遗:《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82页。陆德明释《书·牧誓》“昧爽”曰:“爽,明也。”可见以“爽气”论诗,本有明亮清朗之意,并可生发出“骏爽”“伉爽”“豪爽”“健爽”等意。纵览《带江园诗草》,观其一生中行役、登览、怀古、落第、纪事、题画诸诗,黄诗之“爽气”实可略分为“高爽”“肃爽”“骏爽”三个方面,表现出独特而鲜明的审美倾向。察黄体正之为人及其论诗之言,可知这几个方面皆诗人胸襟见识所自然流露,非独尊性灵一派而已。
一、高 爽
“高爽”一词,南北朝时期原本用于品评人物,意为高洁豪爽,超拔脱俗。《世说新语·品藻》载司马昱任抚军将军时以桓温问孙兴公,答曰:“高爽迈出。”后人以此论诗,一般也都以立意的高远为旨归。如元代韦居安《梅间诗话》卷下评陆游诗:“近世陆放翁《雪后寻梅》诗云:‘幽香淡淡影疏疏,雪虐风饕亦自如。自是花中巢许辈,人间富贵不关渠。’意高语爽,真不苟作。”③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73页。黄氏之品格,赖鹤年所作《黄云湄先生传》说他“性孝友而介”,言其耿介。
人品高下与诗格高低之间的关系,古人早有发现,潘德舆《养一斋李杜诗话》卷一说:
胡氏应麟曰:“五言排律,沈、宋二氏,藻赡精工;太白、右丞,明秀高爽。”按沈、宋排律,人巧而已。右丞明秀,实超沈、宋之上。若气魄闳大,体势飞动,亦未可与太白抗行也。④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058页。
黄体正在《带江园杂著》中屡屡表达出不与官场丑恶同流合污、存养心性、维持自身高洁人格的真性情:“大抵仕宦场中面目多假,性情鲜真。果真有真性情,则必有真作用。盖以光明磊落之概,由中而发,自大远夫阘茸疲苶、蝇营狗苟之私。无私则理直,理直则气充,气充则才达,才达则事成。”(《报屠木斋太守书》)诗人在讥讽清末官场黑暗的同时,也对自身高尚品格的涵养和培植有强烈的自我期许。在桂林时送别罢官归里的黄耦宾,黄体正作赠别诗云:“人人歌公做官好,我歌公归归更好。廉吏可为不可为,枳棘况非鸾凤楼。董宣强项不俯首,何如陶令日饮酒。君不见风波宦海多迷津,青山独往伊何人。又不见鸿飞不恋稻粮美,冥冥乃以全其身。”(《送黄耦宾明府归闽》)语含不平和清高之气。在《与同学陈镜斋选士书》中,黄氏又勉励友人“束身规矩,不至于妄用虚糜,而周旋世故之间”,“不必以勉强为应酬,则寒士处约之本色也”,可见其平日以圣贤之法自我约束,不屈己以媚俗的傲岸本色。
词论家还发现胸襟志向与格调的对应关系,《赌棋山庄词话续编》卷五:
予尝谓南宋词家,于水软山温之地,为云痴月倦之辞,如幽芳孤笑,如哀鸟长吟,徘徊隐约,洵足感人。然情近而不超,声咽而不起,较之前人,亦微异矣。不独东坡之《百字令》《水调歌头》无其兴致,即柳耆卿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秦少游之“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出语高爽,惟白石尚有此意,余则皆不逮也。①谢章铤著,刘荣平校注:《赌棋山庄词话校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66页。
黄体正抱负远大,但终身郁郁不得志,上林名士张鹏展对此深有体察,在《带江园诗草》题词中甚至将他与杜甫相比,称其“屡应春宦不遇,构竹阁于浔江幽处,藉吟啸以舒怀抱”,认为他避世隐居而志向高远,始终心怀天下。
正因如此,黄体正在《白石草堂诗集序》中提出“清华朗润”的审美主张,并提出“诗如饮食”之说②本文所引黄体正诗文及序跋均出自《带江园诗草》,光绪十八年(1892)黄氏刊本,现藏广西桂林图书馆。:
……清华朗润,不事摹仿而自写襟怀,独成面目。……窃谓诗之为道,如饮食然。太羹元酒,至味也,而心厌其淡;熊掌驼峰,美馔也,而费患其奢。家酿新篘,取其甜以适口而已;黄鸡白煮,取其便于供客而已。上之露饮霞餐,非不飘渺欲仙,然而诞矣;下之酒池肉林,非不豪华是骋,然而俗矣。……且夫意之云者,蓄于其中,有郁而必宣之势;发之于外,有畅而自得之机,其一切敷衍应酬无与焉。所谓诗言志者,此也。志之不存,而惟揣摩乎声调,剿袭夫体裁,铺张焉,饾饤焉,是犹设华筵者,绝无宾主笑言之欢,徒侈列俎加笾之盛,虚拘文饰,是岂诗以道性情,诗以事君父要旨也?……
主张清华朗润,而忌怪诞恶俗,敷衍应酬,抓住“诗言志”的内在精神,以高洁爽朗的性情,抒发郁勃欲发之生机意趣,反对剿袭古人,巧言虚饰。这段话既有总的诗歌纲领,又表达了具体的创作要求,虽然仍不超出传统诗论的范畴,却有诗人自己深刻独到的认识。在黄氏诗集中,贯彻这一主张,有高爽之风的诗主要集中在登览、题画、怀古、咏物等题材之中。如《题马致远云谷图》:
我欲从君赋招隐,君隔云中将奈何。清风袅袅来何处,片云吹出山中去。
相逢一笑舒白眉,云踪忽向天涯聚。云来云去何时休,人生到处如云浮。
何不乘风向巫峡,捋眼大啸三十六峰头。何不杖策登泰山,坐看海上蓬莱五色缥缈连苍洲。
丈夫侘傺不得志,可有功名如马周?浩浩乎两手招云云到手,一口嘘云云出口。
画云便是云中人,灵境独开仙骨有。空山昨夜春雷声,乖龙割耳心先惊。
为报山人莫高卧,且施霖雨膏苍生。
此诗清气爽健,高爽飘逸,如玲珑穿穴,愈出愈奇,题画而不拘泥画作本身,重在抒写一己之志,践行了自己的诗论,正如吴寿庭所言,是“爽气凌空,清标绝俗”之作。
黄体正还特别重视“雅切”,反对流俗,《答友人书》中说:
……大抵作诗先将雅切,雅而不切则失诸浮,切而不雅则流于俗。俗之一字,乃诗境中之大魔障。脱却魔障方说圆通,毋遽效丹霞禅师作烧佛手也。
雅切脱俗,是粤西诗人中较为普遍的观点,郑献甫、韦丰华等诗论家皆有所论述,而以黄体正所论最妙,以佛理论诗之雅俗,妙趣横生,寥寥数语使人过目不忘。在创作上,黄氏也是处处力避流俗,即便是以俗为传统特色的《竹枝词》也有追求典雅的倾向。如《广州竹枝词》其五曰:“老城北去有荒台,舞罢歌残剧可哀。九眼井边争汲水,更无人吊越王来。”用典使事,更有咏史怀古意味,文人气十足。咏物诗更是如此,以梅花自喻,雅切之外不乏高情爽气:“春来消息锦无,休问桃花与杏花。仙骨换将余绛雪,玉颜驻得借丹砂。愁生楼阁斜阳笛,梦绕罗浮五色霞。冷艳幽香难入世,偶然妆点似繁华。”(《红梅》)
二、肃 爽
黄体正的人生和大多数粤西读书人一样,大半生受举业牵绊。在第六次赴试赢得乡试第一之后,似乎运气用尽,连续五次进京应进士科考不中,经大挑补迁江(今广西来宾)训导,嘉庆二十一年(1816)又调任西隆州(今广西隆林)学正,在荒陬之地做了多年名副其实的“冷官”。科场困顿,仕途偃蹇,对心高气傲的诗人来说是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加上天生的诗人气质,使黄体正对秋景秋意非常敏感,在许多咏怀、咏物诗中表现出多愁善感的情怀。这种情怀和他独有的爽气相融合,形成了“肃爽”的诗歌特色。他在《秋窗尘稿自序》一文中说:
秋之为气肃以清,万物皆至敛也。故侘傺无聊之士感于秋者,多为其气使之然也。余生于九月,得秋气最深。少孤贫善病,孑然一身,似秋林落叶。生而多愁,愁者秋心也。性畏俗,不喜日而喜夜,一望萧然,似秋空寒月。……予生平若境遇,若性情,若出处,皆类乎秋有如此。夫丈夫抱七尺躯,落落自喜,虽未得志,然鹤在笼,鹰在鞴,未尝须臾忘霄汉也。设一旦奋其羽毛,抟风直上,附鹏翼,达天衢,万里盘空,回翔下视,斯时鸣且惊人,肯效秋虫吟唧唧哉?……
黄氏自比“秋空寒月”,为人本性多愁,秋气萧森,然终其一生“未尝须臾忘霄汉”,抱抟风直上之志而久屈于人下。此类气息的诗多创作于落第之后,或为秋气所感而触发咏怀、咏物之时。如进京赴进士科考落第后呈恩师吴寿庭的《揭晓下第呈别寿庭师》三首,时序虽在春季,却秋意甚浓。诗中不乏沮丧,自述“恋主已如秋后燕,回头重读壁间诗”(其一)。其二曰:
辜负师门说解头,鸣春无术但鸣秋。氃氋座下羊公鹤,凋敝尘中季子裘。
有道敢忘贫贱耻,近光终恋帝王州。临歧愿得仁言赠,或可他年远毁尤。
此诗虽是下第之作,但语言劲洁,用典切当,毫无滞涩艰深之感;诗句安排妥贴,结句以问句期待卷土重来,情绪并未消沉,同时又多用虚词斡旋,读来肃爽顺畅。又如《乡举》,写自己乡试屡败屡战后第六次应试时的心情:“今秋踏棘围,屈指文战六。有如屡败将,望敌先惴缩。又如衅钟牛,过堂殊觳觫。蓬累来徐徐,周章欲逐逐。俯首巡矮檐,将身入棋局。众子布纷纷,胜败等射覆……”其情愁苦,而明朗开豁,并无戚戚之态。
纪梦之诗古多有之,黄氏纪梦诗则借以纪念亡友,充满秋寒肃爽之气。庚申年(1840)秋,友人周湘帆在乡试后卒于桂林,黄体正十分痛惜,多年后夜梦好友,作《补梦歌为亡友周湘帆作》一诗,诗中写道:“……桂林秋冷城边路,叶落乌啼伤薤露。魂归犹带江峰青,曲终无复周郎顾。离合悲欢能几时,可怜长笛山阳吹。悠悠尘梦欲吹破,无端又在天之涯。寒江昨夜愁风波,蛟龙逐君君奈何。仿佛当年旧颜色,横琴索我酬清歌。我欲歌君君忽去,去在天风缥缈处。明霞作衣云作驭,欲往从之天鸡曙……”全诗悲哀哽咽而不滞涩,低回婉转如风行水上,凄凉沉痛之中有一股清健劲爽之气。
“秋心”即秋日愁绪之意,北宋诗人张耒诗云“庭除延夜色,砧杵发秋心”(《夏日五言》其十一)即是。黄体正诗中的“秋心”则不单写愁,也常带着他特有的“爽气”。《迎鸿》诗有“高楼月白四窗开,万里秋心几阵来”之句,疏朗明阔;《秋声夜感》结句“故园千个竹,谁听夜龙吟”则气度非凡。《客途秋感》作于京城落第后行旅途中,其一“凉云大漠气森阴,万里归途一片心”“飘零几度悲燕赵,栖息何年继向禽”等诗句气度开阔。其四曰:
白日萧萧昼渡河,中流高唱乃公何。澄清未许谈功业,倒挽曾闻洗甲戈。
路入淮南丛桂馥,天回江北好山多。芙蓉不向东风怨,留照晴川滟滟波。
“倒挽”句后自注:“去年河北逆匪煽乱,数月悉平。”诗人虽举业难成,功业未立,此诗却并不一味低沉哀鸣、自怨自艾,而是鼓起中流击楫之志,以古人激励自己,超迈豪爽,突破了常见的“悲秋”主题。
三、骏 爽
“骏爽”(骏,通俊)一词在古代文论中出现较早,《文心雕龙·风骨》说:“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①黄叔琳注,李祥补注,杨明照校注拾遗:《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388页。在这里,骏爽当指风骨天成、刚健秀拔的文风。吴寿庭《带江园诗草》序称黄体正之文“秀骨天成,灵资耸立,恍观斗鸡”,以此论其诗亦未尝不可。历代论诗词者,对骏爽一类风格颇有涉及,并衍生出“英爽”“雄爽”等词语,以阐释诗词中之清雄豪爽有风骨者。论诗者,如王寿昌《小清华园诗谈》道:“何谓骏爽?曰:如右丞之‘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是也。”②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882页。赵翼称李太白“工丽中别有一种英爽之气,溢出行墨之外。如:‘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③赵翼著,霍松林、胡主佑校点:《瓯北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4页。。论词者,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称“迦陵词沉雄骏爽,论其气魄,古今无敌手”④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837页。;沈祥龙《论词随笔》道“绵婉宜学耆卿、易安,然不可失于纤巧。雄爽宜学东坡、稼轩,然不可近于粗厉”⑤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0587页。,等等。黄诗骏爽之气,在题画诗中较为突出,如《题陈猗园孝廉看剑图》:
古有双飞龙,变化不可测。久蛰丰城狱,乃为雷唤得。
凡物有显晦,而岂终抑塞?男儿七尺躯,安能徒抱膝?
猗园磊落者,壮怀罕其匹。千金买长剑,击舞有奇术。
初试光陆离,能以锋为笔。诅仅敌一人,不复闭宝室。
白日走燕台,万里风霜色。萧萧易水寒,高歌肆胸臆。
昔人肝胆在,望古深相忆。京尘素衣绪,健仆犹在侧。
飘然归故山,且作六月息。松竹来清风,琴书散瑶席。
床头动星芒,豪情不可抑。对此重摩擎,健气十指出。
好勇非匹夫,倚天有完质。跨海斩长鲸,一言期他日。
此诗以剑为题,然脱出字面,满纸皆男儿“健气”,英姿勃发,雄爽特立,令人心生向往。又如乡试中举后入京应进士试所作《北发》,其中写道:“木落霜天高,壮怀蹶然起。慷慨就长途,殷勤别闾里。……远游讵云乐,无称实可耻。所以古之人,兴怀岵与屺。男儿七尺躯,安能谢弧矢。行行莫迟留,北风吹马耳。”北上应试有如将军出征,一无依依惜别之态,充满了志在高远的豪情,毫不掩饰对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态。
前人评杜甫诗亦注意到其“爽气”的一面。吴聿《观林诗话》 引《树萱录》云:“杜工部诗,世传骨气高峭,如爽鹘摩霄,骏马绝地。”⑥吴聿:《观林诗话》,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页。关于黄诗与杜诗的传承关系,张鹏展慧眼独具,在黄氏诗集题词中指出“杜少陵一生忠爱发于天性,亦由抱负使然。……迨坎廪驰驱,郁勃峍屼之气悉寓于诗,入蜀后尤奇峭独出”,而黄体正虽“慷慨欲济时”,苦于举业不成,故“藉吟啸以舒怀抱,气激壮而豪迈”。在他的诗中,学习杜诗关心民瘼的诗句比比皆是,如“茫茫岂不念苍生,可肯济时起丘壑。广构大厦千间万间遍宇内,庇此东西南北之人俾安乐”(《俞时村明府以一园诗册属题为赋长歌》),“太息民穷供役误,自骑羸马带鞭敲”(《安隆道中》)。甚至晚年归隐后仍写出“西风院宇重阳近,又听檐蜂报晚衙”(《晚秋园景》)这样的诗句,可谓“位卑未敢忘忧国”。有的诗则关注时事,带“诗史”之意,如《癸酉北上除夕舟泊衡阳偕外侄徐鹤岗》其三:“行路关心永夜叹,两河闻说近荒残。太平无地容奸宄,远虑何人策治安。将渡大江须击楫,欲滋九畹已凋兰。前程瞥眼春光转,对饮屠苏耐晓寒。”第二句后自注:“时河北大旱,滑县逆匪初平。”诗人身在江湖而心系时局,竟永夜长叹,有毛遂自荐之心,并渡江击楫之志。
黄体正诗中的“爽气”特色,和他的诗歌理念密不可分。他的诗论,最基本的是“生趣”之说。其《带江园诗草》卷首自画像题诗曰:
作诗如写真,所贵得生趣。落手忌雷同,用心出灵悟。
子面非吾面,人各有其遇。华发三村林,实结九秋树。
形色皆天然,性情岂涂附。一言以蔽之,曰绘事后素。
黄氏认为作诗和作画同理,贵在有生气和意趣,而生趣则源自诗人天然的性情和灵性,如植物之开花结果,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皆出自然。同时,黄体正将“性情”与“诗言志”的风雅传统结合起来,在《白石草堂诗集序》中反复强调一己之“志”:
独惜余于云石俱生处边檄,不得与于古今之远,宇宙之宽。所谓贤人杰士者,共维持乎纲常名教之大,以垂诸史册,以永其声称。顾沾沾焉,仅于一乡一邑中博此爱……其志抑己小矣。嗟乎,予老矣,无能有摈之为憨人野人者,弗敢辞,志不可夺也。有推之为雅人诗人者,弗敢安,志固有在也。而不见夫西山之灵秀,白石之雄奇乎?虽在偏隅,同此钟毓乎?《诗》曰:“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云石固翘林中之楚楚者。近年方壮盛,是所望于歌咏太平,赓飏盛治,斯则予之志也夫,斯予之志也夫。
虽身处偏远,却有不可多之志,在诗歌审美上追求“清华朗润”,自成面目,不落俗套,这些认识形成了黄体正诗歌“爽气”的源头。同时,黄体正对于“气”十分重视,在《袁云庄文稿序》中提出“真气”之说:
尝惟做文一道,如植物然。两间群材百卉,错出蕃生。或春夏含英,或秋冬挺秀,其形质不同,滋长不同,而其气机之鼓荡,则无不同。持此意以论文,则不拒体制之古今,源流之正变,苟有真气以行于其间,即可传。否则缠锦成树,剪彩为花,非不雕绘满眼,然生趣全无,美先尽矣。
这段文字虽为论文而发,却与其诗论息息相通,皆取植物设喻,指出“真气”“气机”的鼓荡滋长为“生趣”之源,而将蓬勃苍莽之气贯注于诗,便是呈现在黄氏诗中的“爽气”。
综上所述,黄体正在清代中期以其独特的“爽气”诗风在粤西之外乃至京城诗坛博取了声名。虽因仕途不畅使诗名受到一定程度的局限,他的诗歌及其诗论已足以为提高粤西诗人的地位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