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徐 佩，冯小庆

(哈尔滨理工大学，哈尔滨 150040)

民间故事是民族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是民间情感与价值取向的载体。民间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也“符合人民传统审美理想，与其道德、价值观息息相关”[1]。女性是主要的民间故事形象,在俄罗斯民间故事中既有代表善良、忠贞、拥有超凡能力的美丽姑娘，也有可怖、自私、矛盾的巫婆与继母。分析这两类形象的特点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俄罗斯民族对女性的传统理解，发掘其中的原始思维与习俗。

一、正面女性形象

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正面女性形象多为男主人公来自神奇空间的伴侣。男主人由于善举或是父母的指令结识拥有魔力的神奇女性，将其从彼岸空间带入人类的现实空间，在空间转换中女性以其美丽、忠贞、坚韧等品德成为伴侣优秀的助手。

(一)美丽忠贞的玛丽娅

玛丽娅(Мария)是俄罗斯民间故事《去不知是哪的地方带回不知是啥的东西》(《Пойди туда-не знаю куда, принеси то-не знаю что》)中的主人公。皇家射击兵费多尔(Фёдор)去森林中狩猎时捉住了一只斑鸠，斑鸠祈求他不要杀它。射击兵照做并带它回家，结果斑鸠化为玛丽娅嫁给了善良的费多尔。但玛丽娅的聪慧和美貌引起了沙皇的注意，从此国王费尽心机地想得到玛丽娅，指派费多尔“去不知是哪儿的地方带回不知是啥的东西”。玛丽娅不为沙皇的地位财富所动，尽心协助丈夫完成任务并助丈夫成为新沙皇。

1.美丽的外表

俄罗斯民间故事中常用“她美得难以想象、难以猜忖、这样的美只有故事中才有”(ни вздумать, ни взгадать, только в сказке сказать!)或“故事也讲不出她的美，笔尖也写不出她的好” (Ни в сказке сказать，ни пером описать)来形容女性的美丽。玛丽娅也拥有如此的美貌。虽然玛丽娅的美世间少有，但美丽远不是她最难得的品质。她的温柔、勤劳贤淑、足智多谋、忠贞才是真正美的体现。

2.玛丽娅重视人品

故事中开头玛丽娅变成了一只斑鸠，这是俄罗斯森林中一种非常常见的鸟，在俄罗斯文化中它有温柔的女子的象征意义，也正如它的真身一样温柔和善。玛丽娅因为感动于费多尔性格善良没有射杀成为一只小鸟的她而愿意坚定地选择他，以自己所拥有的神奇力量帮他排除万难，除掉了贪婪自私的国王，最终成为新的国王。作为来自彼岸世界的女子，玛丽娅选中费多尔是对此岸世界善良秉性的看重，这反映了俄罗斯人民心中的价值观取向，也可见俄罗斯人民心中的理想妻子形象是应在择偶时看重其品行而非外部物质条件。

3.玛丽娅手巧能干

玛丽娅的丈夫只是一个侍卫，生活拮据，她让他向好友们筹借二百卢布，并将这些钱全部用来购买各种丝线，一夜之间她织出了一张精致绝伦的地毯，上面有整个王国的风貌。后来她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售卖方法：不出价，任由买家们竞相抬价，最终以一万的价格卖出了毯子。能想出这种类似于拍卖的办法，足见玛丽娅的智慧，而那张无与伦比的地毯，可见她的机敏巧思。

4.玛丽娅聪明智慧

在沙皇为难费多尔，让他去遥远的岛上抓一只金角鹿时，她打开自己的魔法书，借助魔法的力量和自己的智慧，帮丈夫渡过难关，打击了自私自利的沙皇及其大臣。虽然沙皇第二次的难题使得玛丽娅无法找出解决方法，但她尝试了一切办法，又给了丈夫指引方向的毛线团和能结识魔法更高的母亲的信物带花布巾。这正是一个丈夫值得信赖的好伴侣、贤内助形象。

5.玛丽娅忠贞坚韧

虽然沙皇和谋士都相继爱上了玛丽娅，而且他们无疑任何一个在财富和权势上都远胜过侍卫费多尔，但玛丽娅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选择了费多尔就坚定不移，甚至后来国王支使费多尔去那所谓的“不知是哪儿的地方”，玛丽娅只身在家时国王把她抓到皇宫里，玛丽娅都没有屈服，她坚定愤慨地说：“哪儿见过这种事？哪儿听过这种消息：丈夫还活着就抢夺人家妻子！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只是个弓箭手，他也是我合法的丈夫。”(Где же это видано, где же это слыхано: от живого мужа жену отбивать! Каков ни на есть, хоть простой стрелец, а мне он — законный муж)说完她又变成一只小斑鸠，逃出宫殿，栖息在树林里等着丈夫。

玛丽娅所做的事，无论是利用自己的智慧改善丈夫的经济状况，帮助丈夫战胜困难，还是以顽强的毅力逼退沙皇都是出于对丈夫坚定的爱和信任，她的忠贞不渝令人无比动容。

玛丽娅美丽、善良、聪慧、坚强、注重伴侣内在品质、对爱情忠贞不渝，这正是俄罗斯人民心中妻子的最理想特质，是人们十分美好的想象和向往，对她美好品质的歌颂和述说体现着俄罗斯民族对美好女性的理解。

(二)能力超群的青蛙公主

青蛙公主是俄罗斯经典魔幻故事《青蛙公主》(《Царевна-лягушка》)的主人公。青蛙公主名叫瓦西丽萨，原本是个聪慧美丽、拥有彼岸世界神奇力量的少女，她的父亲科谢依因嫉妒她的聪慧让她当三年青蛙。此间国王让三个儿子射箭来选未婚妻，伊万王子的箭落到了青蛙面前，王子本想杀她，但是青蛙开口祈求王子带自己回家，伊万王子同情她便不顾两个哥哥嘲笑娶青蛙公主为妻。之后国王考验三个儿媳给她们三个任务，青蛙公主每次都在晚上趁伊万王子睡觉时变回美人瓦西丽萨，用魔法将一切都做得非常完美，得到了国王的夸奖。最后一次考验结束后，伊万王子从宴会偷偷回家，发现了妻子的青蛙皮，为了永远留住瓦西丽萨的美丽外表，他将青蛙皮扔进了火炉，但因此破坏了咒语禁忌，瓦西丽萨被科谢依掳走。

1.外表

青蛙公主第一次出现只是沼泽中口衔伊万王子羽剑的普通青蛙。但每天晚上王子睡后她都会脱下青蛙皮，变回美丽的少女。当为了完成国王最后一个任务需要在宴会上跳舞时，她才在众宾客和王子面前展现她的美貌：难以想象、难以忖度、只有童话中才有的美貌，人们为她的美貌所惊叹。她跳舞时，挥一下左衣袖，出现一面清澈的湖水，挥一下右衣袖，湖面天鹅游过，满座宾客为其舞姿倾倒。青蛙公主在甩袖中创造出水源与动物的情节与斯拉夫创世神话反映的神话思维相关，即先创造一个空间，然后赋予其生命与美[2]。

2.青蛙公主聪慧能干

她拥有彼岸世界才有的非凡力量，借助这种力量她为国王缝制出了精美的衬衫、制作了美味的面包、在宴会上的舞姿以及变幻出的美景惊艳了所有人，让竞争者望尘莫及。她预先就知晓哥哥和嫂子在第一次的考验中受到指责产生妒忌情绪，心怀不轨，于是当两个嫂子跑来偷学她的面包制作方法时，她提早机智地识破，故意以青蛙的样子笨拙地打翻和面的盆，将面掉到灰里，愚蠢的嫂子们真的照搬她的做法，最后只能当着沙皇的面出丑。

3.青蛙公主坚韧坚强

因为智慧招致父亲科谢依的嫉妒，瓦西丽萨被施咒变成青蛙，三年才能解除咒语。瓦西丽萨默默承受丑陋的外表，她的坚韧与坚定使其凭借智慧和能力赢得爱人和沙皇的尊重与认可。伊万王子在还有三天咒语失效的时候烧了青蛙皮，于是瓦西里萨只能被变成鸟儿飞走了，走之前她对伊万说只能去遥远的地方找她。缺乏忍耐之心的王子十分后悔，但在寻找妻子的过程中也展示了自己的毅力。忍耐是俄罗斯民族心态的特点之一，“在俄罗斯民间信仰中，忍耐被视为一种美德，一种自救的方法。俄罗斯人用这种美德激励逆境中的人相信一切艰辛终将过去，坚持和忍耐必然得到丰厚的回报。”[3]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谚语“早上的脑子比晚上好使(Утро вечера мудренее)”也在劝人忍耐、从长计议。因此，青蛙公主的坚韧最终带来了幸福。

俄罗斯民间故事中正面女性形象大多拥有非凡的力量，她们或手持神奇的器物，或知晓世间万物，能借助天地间无数鸟兽虫鱼的帮助。一方面，这些非凡的力量总是能在危难时刻给予她关键的帮助，这是对于女性在体能力量方面天生弱于男性的一种弥补。另一方面，如果说没有魔法相助的男性能获得圆满的结局是因为他们的善良、勇敢、知天命，能够赢得其他人信任和获得帮助，那么女性及其拥有的魔法力量就是对其美德的馈赠。肯定男性本身的力量是因为俄罗斯人民处于不断的与自然对抗的过程中，对抗的过程也是对人的力量不断认识的过程，也是对人的力量不断肯定的过程。而女性拥有的魔法力量是凭人力无法走出困境时人们在自己的想象中创造出的能够代替人力与命运、与自然抗争的力量。

二、负面女性形象

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负面女性形象主要有两个：巫婆巴巴娅加(Баба-Яга)和继母。巫婆巴巴娅加居住在森林的鸡脚木屋中，常会给主人公带来危害，但有时也会给予帮助，是个具有双面性的矛盾形象。继母则会为了个人与亲生子女的利益，对二次婚姻中丈夫的子女造成伤害。因此二者多为故事中主人公的加害者。

(一)巫婆巴巴娅加

巫婆巴巴娅加的形象经常出现在主人公是儿童或者寻找妻子和稀有宝物的伊万王子的故事中，如《大雁》(《Гуси-лебеди》)、《青蛙公主》、《去不知是哪儿的地方取不知是啥的东西》、《玛丽娅·莫列芙娜》(《Мария Моревна》)、《智慧少女瓦西丽萨》(《Василиса Премудрая》)等。名字中娅加意为“懊恼、发怒”，也有“苦难、病痛”的意思，在斯拉夫语中常与危险、折磨和恐怖、邪恶相关。

1.丑陋的外表

巫婆巴巴娅加是一位骨瘦如柴、形似骷髅、鼻孔朝天、面容丑陋、长着一条骨头腿的矮小老太婆，穿着破旧的衣服，给人以阴森又邋遢的感觉。她住在森林的小木屋里，木屋是由鸡腿来支撑的。关于支撑木屋的神奇鸡腿，不同学者有不同的解释：一说这是源于图腾时代，当时每一种动物被赋予不同的神奇力量，而鸡也拥有某种特殊的力量；一说芬兰乌戈尔人将埋葬死人的木桩构架称为“鸡腿屋”，巴巴娅加鸡腿支撑的房子也由此而来。不论是巴巴娅加的骨头腿，还是面向森林的小木屋，在斯拉夫人的神话思维中都与死亡相关，“进入这间屋子，其实就进入了死亡的世界。老巫婆住在这间屋子里，是个‘活死人’(живой мертвец)”[4]。

2.形象类型

巴巴娅加是俄罗斯民间故事中十分矛盾的形象，俄罗斯民间故事结构主义学者普罗普将巴巴娅加分为对抗者、盗取者和赠与者三个基本类型。

(1)意图加害勇士的对抗者。在《熊勇士、胡子勇士、山勇士和橡树勇士》(《Медведко, Усыня, Горыня и Дубыня богатыри》)故事中，在巫婆的鸡脚小木屋只留下一位胡子勇士的时候，巫婆突然从地下冒出的石头中出现，不仅吃光胡子勇士为其他勇士准备的饭食，还与勇士进行较量，“抓起木棒敲击胡子勇士，从后背抽出皮带抽打勇士”，只有最厉害的熊勇士才将其赶回地下世界。

(2)孩子的盗取者。在故事《大雁》中，巴巴娅加是孩子的盗取者。大雁是她的侍从，从各处人家家里衔来襁褓中的孩子送给巴巴娅加，然后她直接将孩子丢进火炉里烤熟吃掉。幸好孩子的姐姐机智地救出弟弟，逃离了巫婆的追踪。儿童在森林中与巫婆斗智斗勇的情节是原始成年仪式的反映。在狩猎为生的时代，孩子必须经历生和死的考验才能成为合格的猎人。他们必须经历暂时性的死亡与复活才能被集体所接纳。在仪式过程中儿童会经历饥饿、饥渴、黑暗与恐怖，会象征性地被火烧、水煮，从而获得新生成为集体中的一员。巴巴娅加的鸡脚小木屋被看作是举行仪式的森林的象征，而巴巴娅加则是仪式的执行者。

(3)助人的赠与者。在《青蛙公主》中，巴巴娅加成为主人公的协助者，热情地招待伊万王子，详细地告诉了他打败科谢依的办法。《伊万王子和女勇士蓝眼睛》中巴巴娅加赠予了伊万王子一匹可以跨越河水沼泽的宝马，帮助王子战胜了女勇士并娶其为妻。

巴巴娅加的人物矛盾性体现了俄罗斯民族性格中的矛盾性，“作品来源于生活，反映生活，俄罗斯魔幻童话中这些典型形象的双重性或矛盾性恰恰反映了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双重性以及对待外界的矛盾心理，同时也与环境作用于人类自身的利弊交织的双重性密不可分。”[5]

(二)继母

继母是俄罗斯民间故事中典型的负面女性形象，主要出现在《智慧的少女瓦西丽萨》、《严寒老人》(《Морозко》)及《母牛儿》(《Бурёнушка》)等故事中。继母作为二次婚姻中的妻子与伴侣的子女形成对立关系，为了自己的亲生子女，尽一切手段排挤、剥削继子女，尤其是继女。故事中较少描写继母的外表，通常直接称其为继母或老太婆。她对继女的厌恶表现在给其增加繁重的家务与意图造成伤害。

1.偏私的继母

继母经常打骂继女，让她干家中所有复杂、脏累的家务活，如《智慧的少女瓦西丽萨》中继母常常让瓦西丽萨干不可能完成的活儿，希望她能由于劳作而消瘦，由于风吹日晒而变黑，使她完全不能好好生活；《严寒老人》中继母让玛尔福莎(Марфуша)饲养家畜，把柴火和水扛回木屋，烧炉子，置办仪式，打扫屋子，干活直到天明；《母牛儿》中继母只给玛丽娅公主吃面包碎屑，连唯一偷偷供养玛丽娅公主的母牛被发现后也被继母杀了。但继母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溺爱无比，无论干什么都感到满意，总是表扬她们聪明。

2.残忍的继母

继母总是想要摆脱继女，希望家里只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因此在《智慧的少女瓦西丽萨》中继母教唆两个亲生女儿抢夺瓦西丽萨亲生母亲留下的嫁妆，将瓦西丽萨赶到幽暗的森林深处，让她独自面对可怕的巴巴娅加；《严寒老人》中继母为了赶走玛尔福莎，在酷寒的天气将她扔到松树林拾柴火，任其在森林中自生自灭。

继母的负面形象源自于古时的异族婚姻制度。“继母和继女的形象出现在婚姻形式改变之后，即可以从外族娶妻之后”[6]。继母虐待继女是内婚制度被破坏的结果，而且正是由氏族到家庭的最终转变产生了继母与继女的矛盾。继母与继女的矛盾体现的是不同氏族间的矛盾，继母并不是对继女本身不满，而是对从继女身上看到的其生母所代表的氏族不满，而且由于继母来自于丈夫所在氏族不了解的另一个氏族，由于害怕和陌生，在民间故事中自然会将可怖卑劣的品质加到继母身上。

民间故事是人民想象的叙事作品，但其中保留着古代社会对世界与社会成员的认识，承载着人民真实的道德判断。俄罗斯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多为来自与主人公生活相对的陌生空间，多具有神奇的能力，但由于对主人公的行为不同成为主人公的助手或对手，在与主人公的交往中表现出符合或违背俄罗斯传统女性美德的品质，构成俄罗斯民间故事人物画廊中独特而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