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阳下立湾村红军战地救护所调查研究
2022-03-17张玉栋杨明智
张玉栋,蓝 珊,杨明智
(广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广西桂林 541001)
一、问题缘起
2021 年4 月25 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位于广西桂林全州县才湾镇的红军长征湘江战役纪念园,向红军烈士敬献花篮,参观红军长征湘江战役纪念馆,缅怀革命先烈、赓续共产党人精神血脉[1]。湘江战役在桂北地区留下了丰富的历史遗址遗迹,这些遗址遗迹当中蕴藏着大量的历史信息,等待着人们去探索和解读。湘江战役期间,为阻止国民党“趁机截击红军渡江纵队”的战略企图,红军侧翼部队与国民党桂军在灌阳新圩附近爆发了激烈战斗。期间,红三军团五师将下立湾村蒋氏祠堂(下文简称下立湾祠堂)设为战地救护所,负责救治前线伤病员。救护所承担了艰巨的医疗救护工作,发挥了重要的战时医疗作用。下立湾祠堂作为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者”,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红军领导人、指战员、军医等的回忆,构成了针对红军战地医院(救护所)研究的滥觞①。进入20 世纪80 年代,学界逐步有通史性著作论及红军战地医院②,包括其建立发展过程、卫生法令规定等,丰富了研究的史料基础。21 世纪后,一批相关专题论文出现③。此外,“红军战地医院遗址”也被当作一种重要的红色旅游资源加以开发利用。2016 年,福建省三明市明溪县红军战地医院遗址入选《全国红色旅游景点景区名录》,截止到2017 年,该遗址基础设施建设已累计获得国家2000 万元支持[2]。总的来讲,已有成果初步勾勒出红军长征期间战地医院的脉络,较为明晰地叙述了基本史实,指明了未来发展利用的前景,但对红军战地医院成立的深层次动因探索尚不够深入。同时,忽略了对红军战地医院遗址所在地自然与社会环境的关注,缺乏对当地细致深入的田野调查。在新圩阻击战中,红军为什么会选择下立湾村祠堂作为救护所?战地救护所的设立是否仅是偶然因素所导致?如果不是,背后又有哪些深层次原因?本文基于灌阳县新圩镇下立湾村的田野调查以及相关史料,试图对以上问题进行探究。
二、下立湾村、蒋氏祠堂与蒋氏家族
(一)下立湾村概况
下立湾村④在地理区域上属于桂东北地区,是灌阳县新圩镇北部的一个自然村,距灌阳县城约16 公里,距新圩镇约2.5 公里。西北接全州石塘,东北接灌阳文市,大致处于永白公路和全灌公路⑤两条交通要道交汇附近,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该村的具体位置相对隐蔽,村子的东、北、东南三面被低矮的丘陵环绕,向西、南开口;正南面是大片平坦开阔的农田,正西有一条道路直通全灌公路。由下立湾村至全灌公路仅三四百米距离。另据调查得知,村西面、南面都曾有大片树林,遮蔽村子,鲜为外人所察,后在60 年代被砍伐殆尽,成为今日模样。村庄目前约有150 户,皆为汉族,全为蒋姓。村民居住面积约78 亩,山地多平地少,水田加旱田共约200 亩,主要位于民居区以南地势平坦的田野地带以及以东的山间谷地。在冬季,来自北方的季风沿着海洋山和都庞岭山脉形成的山谷地带长驱直入,带来降温降雪,而村庄正好处于这个狭长山谷地带的最北部,受影响较大,冬季气温较低。全年气候呈现冬冷夏热、春秋温和的特点。粮食作物以水稻为主,其次是红薯、玉米等。新中国成立之前,该地种植中稻,一年一季,产量较低,解决温饱问题还要依靠红薯,因此当地素有“红薯半年粮”之说[3]。
(二)下立湾村蒋氏家族
下立湾村蒋氏家族建有祠堂,祠堂里立有一些碑刻,记载着家族的历史。解读这些碑刻,对了解家族及其相关历史事件有重要意义。
钟文典在《广西通史》中将移民广西的外省人口按不同类型分为政治型移民、军事型移民和经济型移民三类,其中政治型移民是指因仕宦、谪迁等政治因素以及改朝换代、战争、动乱等原因而滞居广西的外来人口;经济型移民,是指来广西从事农业生产、商业、手工业、采矿及其他经济活动的迁移人口[4]。通过对下立湾祠堂内碑刻的解读,可以发现,迁移到下立湾村的蒋氏家族兼有政治型和经济型移民的双重特点。《蒋氏祠堂奠基碑记》碑⑥文云:
传我族始祖尧佐公,原籍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宋末元初兵戈扰攘、粮亩重征⑦,弃江西而迁湖广卜居道州蒋家岭,后又迁移广西龙川青岗即灌邑旧名也。
南宋时期是江西人口外迁的重要阶段。整个宋代迁入移民,从迁入时间看,“北宋占其十之四,南宋占其十之六”;从来源上看,“江西得三之二”“江西省之中,又以吉安府为最多,南昌府次之,其他各府属无甚轩昂之分”,且“江西南部之人大都移湖南南部,江西北部之人大都移湖南北部”[5]。由此可见,南宋时期江西吉安百姓移民湖南(尤其是湖南南部)人数不在少数,下立湾蒋氏家族可能便是其中一支。《蒋氏祠堂奠基碑记》碑文言其先祖是“弃江西而迁湖广卜居道州蒋家岭,后又迁移广西龙川青岗即灌邑旧名也”。因此,从其迁徙路线来看,应该是先从江西吉安市吉水县一路经粤北、湘南的岭南走廊迁徙到湖南道县蒋家岭,并在此卜居,后再由湘南过桂东北永安关、雷口关等隘口,进入广西灌阳,最后在下立湾村定居。
(三)下立湾村蒋氏祠堂
下立湾蒋氏祠堂建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宣统二年(1910 年)重新修缮,1998 年由该村在外务工人员捐款修缮,2006 年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70 周年,浙江省电力设计院捐资5 万元再次修缮。祠堂整体建筑宽12 米,长19 米,总面积约230 平方米,一进院落结构,整个建筑为砖木结构,坐北朝南,有一个正门和左右两个侧门。从正门进入,先到达前厅,再经中央的露天天井,最后到达明堂。前厅外墙为蜈蚣墙体,天井两侧是左右两个廊道,廊道尽头是一左一右两个侧门,通往祠堂外。祠堂主体建筑为三面墙,一面全敞开,屋顶为硬山顶结构。祠堂内有四块碑刻,正门口有两块夹石以及进士旗杆夹石碑⑧。
与中国多数家族祠堂一样,下立湾蒋氏祠堂的主要功能也是以崇宗祭祖、处理宗族事务为基础,此外还承载着传承宗族耕读文化、宣传教化族民、维持乡村社会治理等功能。长期以来,得益于重视耕读传家、温良恭俭的宗族文化,下立湾蒋氏家族世代民风淳朴、人才辈出。永乐二十一年(1423 年),族人蒋良中举,被授山东莒州司马一职,后官至青州府知府。因此,下立湾祠堂门前立有进士夹石碑,上书“誉播千秋,学同三代”,以勉励后辈族人勤恳治学,求取功名,光大门楣,流芳后世。康熙四十七年(1708 年),族人蒋英再次中举。宣统二年(1910 年),下立湾祠堂重修并立碑留念,据《重修祠堂祠碑志》碑⑨文显示,从道光五年(1825 年)到宣统二年(1910年)的80 多年间,蒋氏家族后裔中新增拥有功名、身份、官衔的族人明显增多。其中新增“邑庠”“监生”等功名有7 人,新增“耆硕”“六品御”等身份官衔有6 人,相比《蒋氏祠堂奠基碑记》中仅记有两名“举人”、一名“庠生”的情况,有了较大发展。下立湾祠堂作为该村重要的公共活动空间,在传承耕读文化、宣扬道德教化、培养良好的家风族风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潜移默化的文化效应,滋养着蒋氏家族传承中华民族“讲仁爱、重耕读,崇正义、尚和合”的传统美德。
三、新圩阻击战战地救护所
历史的波澜壮阔总会影响到这个时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下立湾祠堂重修后的第24 年,迎来了它与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次“大交汇”。1934 年11 月,中央红军长征经过桂北,发生了决定中央红军生死之战——湘江战役。为了保证中央纵队以及兄弟部队抢渡湘江,红三军团五师奉命前往灌阳新圩阻击北上的国民党桂军。经过五师指战员对当地地形的侦察和讨论,师长李天佑决定将兵力部署在新圩至排埠江一线长达8 公里的公路两侧山头上。第十四团在右,第十五团在左;师指挥所设在杨柳井,炮兵营设在指挥所左侧的山岭上,师后勤部和战地医院分别设在上立湾村和下立湾村。国民党桂军派遣十五军军长夏威带领第四十四师、第二十四师以及一个独立团参战,共计13000 多人,并有火炮、飞机支援配合作战;而红军仅有三军团红五师第十四、十五团两个团及军委炮兵营,共计4000 多人,其武器装备、作战支援等都远不及敌军[6]。
11 月28 日拂晓,敌军第四十四师组织兵力向红军前沿阵地枫树脚一线发起猛烈进攻,新圩阻击战全面打响。不久,红五师在下立湾祠堂设立的战地救护所便开始接收伤病员。据亲历者钟有煌(军医)回忆:“我们卫生队在战斗打响后,在所指定的村庄执行接收战场上下来伤员的任务。这里离战场不足5华里(2.5 公里),前线的枪声、炮声和向下俯冲的飞机声震耳欲聋,我们就是在这种残酷的战火下展开救护工作的。”[7]11 月29 日,战斗越来越激烈,敌军在猛烈炮击红军阵地的同时,出动飞机狂轰滥炸,使红军阵地变成一片火海。敌军还依靠兵力优势,由班、排进攻改为整连整营进攻,由正面进攻改为正面和两侧迂回相结合,红军均给以迎头痛击,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但自身也损失惨重,有的山头守军全部壮烈牺牲[8]。战斗的残酷使得众多红军战士身负重伤亟须救治,29 日一天的战斗,使得下立湾战地救护所接收的伤病员数量达到“顶峰”,“陆续接收了近百名重伤员,有骨折的、有胸腹部伤和头部伤的,还有不同情况的炸伤”[7]。湘江战役期间红军没有后方医院,下立湾战地救护所承担了远超其医疗承载能力的伤病兵员救治量。
11 月30 日,红三军团指挥部鉴于“五师伤亡颇大”,令六师十八团接防新圩阵地,五师赶往界首渡口地域抢渡湘江。至此,红五师完成“阻敌三至四天”的作战任务。五师虽然多次击退了敌军的猛烈进攻,但全师“伤亡2000 多人,红五师参谋长胡浚、红十四团团长黄冕昌以及副团长、参谋长、政治处主任都英勇牺牲,红十五团团长、政治委员和红十四团政治委员均负重伤,营以下干部大部分牺牲”[9]。据钟有煌回忆,对于救护所内的伤病员“我都亲自一个一个地进行检查,与看护排一起共同对伤口进行清洁整理,严格止好血,骨折固定好,重新包扎,以争取安置到平民百姓家时不发炎、不化脓,达到早期治愈”[7]。新圩阻击战中,红五师设立在下立湾祠堂内的红军战地救护所承担了艰巨的救助任务,发挥了重要的战时医疗作用。
时至今日,湘江战役的硝烟已经散去,下立湾祠堂经过革命战火的洗礼,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和历史价值。2006 年,下立湾祠堂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四、下立湾祠堂成为红军战地救护所的原因探究
(一)下立湾村的自然社会环境因素
1.自然环境因素
首先,下立湾村处于战场隐蔽之处,距离适中,便于伤病员的运输。红军当时运送伤病员主要靠担架抬,因此救护所位置不能离战场太远,但又要考虑到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距离太近则有暴露的风险。村子距最后一道炮楼山阵地约2.5 公里,距前线阵地约10 公里。这样的距离既能够弥补红军运送伤病员能力有限的弊端,也能够抵御战事变化的风险。其次,下立湾村位置隐蔽,便于躲避国民党飞机侦察,保障其安全性。湘江战役期间,敌空军参战,多次侦察轰炸红军前线作战、增援以及渡江部队,给红军造成很大威胁。而下立湾村处于丘陵、绿树环绕之中,位置相对隐蔽,能够保障战地救护所的安全性。村民蒋济全⑩讲到“红军怎么找到他们村”时,老人回忆其父亲所说,他们村子以前周围都是大树遮蔽,外人不容易发现;来村里的红军也说,他们是偶然找到这里的,觉得这里不容易被发现,就选在了这里。
2.社会环境因素
首先,血缘家族共性使然。下立湾村居民皆属于蒋氏家族,是典型的“一村即一族”的单姓血缘村落。这样的人口构成,决定了其社会环境必然是内部凝聚力较强的。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既是蒋氏家族的族人,也是下立湾村的村民,两种身份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因此,蒋氏家族共议的决定也是村民要执行和遵守的决定。一旦下立湾村蒋氏族人通过“接纳红军”的决定,大多数村民会起来帮助红军,或者至少不会公开反对家族通过的决定。
其次,长期以来,得益于重视耕读传家、温良恭俭的宗族文化熏陶和教化,下立湾蒋氏家族世代民风淳朴、知礼重行。中华民族强调的“以和为贵,与人为善,扶危济困,仁者无敌”等理念,在下立湾村代代相传,深深植根于他们的思想之中,又体现在其行动上。这种对民族文化、民族情感的集体认同,使得下立湾村村民在红军危难之际伸出援手,给予其帮助。在下立湾村调研时,笔者所在的课题组采访了当年的亲历者蒋仁贵11○老人以及部分了解此事的当地村民。据蒋仁贵老人说,当时红军来的时候,他只有七八岁,跟着父亲给当时在下立湾村祠堂养伤的红军送过红薯,当时村里比较多的口粮就是红薯,村里还有些人给红军生火煮饭。红军来的时候,这里天气很冷,村里的人就把禾草铺到祠堂的地面上,并且取玉米秆来烧火,给红军取暖。蒋济全老人补充说,自己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讲起红军在村里祠堂接收伤病员的故事,他家离祠堂很近,父亲当时就给红军烧火做饭,有一个受伤的红军还在自己家的阁楼上养过伤。实地调查中获取的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的民间记忆以及蒋氏家族让出祠堂的行为,至少可以说明,当时下立湾村的社会环境是接纳红军的。
(二)祠堂民间公共空间的属性
乡村祠堂属民间公共空间。所谓民间公共空间,是指村民们能够自由出入的公共场所。乡村祠堂有一项重要功能,即承担社会风险、缓解社会危机。1934 年,下立湾村尚处于国民党新桂系的统治之下。统治者实行“坚壁清野”政策,不允许当地百姓接触红军,民众有“窝藏共匪”或有“通共”行为的,要被查缉送该管官署,依法讯办[10]625。作为下立湾村最重要的民间公共活动空间,其“公共空间属性”在规避缓解重大危机时的作用就凸显出来。新圩阻击战中,红军在下立湾村接收从战场上撤下的伤病员,必然要寻找一处房屋妥善安置伤病员并开展医疗救治。选择乡村祠堂作为战地救护所,既能够满足红军救助伤病员的客观需求(地方宽敞、有水源等),又能够使当地百姓最大限度地规避因“通共”而承担的社会风险、缓解因全村“窝藏共匪”造成的社会危机。
这种现象并非偶然。在中央红军、红二方面军、红四方面军的医疗救护工作中,都不乏民间公共空间被当作红军救护所的案例。1935 年1 月下旬,中央红军在四渡赤水的发端之役——青杠坡战斗后,将红军伤病员抬到附近的永安寺救治,寺里兼习医术的勤修大师和其他僧人积极救治红军伤员[11];红二方面军红三军北上作战时期,曾利用武当山寺庙紫雷殿收治了三百多名伤员,用中医中药方法予以治疗,贺龙曾亲自赴庙中探望过伤员[12]85;红四方面军红三十二师成立后,在斑竹园附近的界板冲组建了红军医院,医院随部队转战,在丁家埠北的周家祠堂等处设立过临时医院[12]97。因此,祠堂的民间公共空间属性是导致红军选择下立湾祠堂作为战地救护所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红军群众工作效果突出,赢得了当地百姓的接纳
自人民军队建立以来,群众工作一直都被视为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整个长征期间,中央红军都极为重视群众工作,采取贴标语、发布告、召开集会等多种形式开展宣传工作;严明军纪、壮大队伍等军队建设,铲除恶霸、开展土地革命等武装斗争;团结少数民族、践行党的民族政策等多种方式开展群众工作。各方面措施有效克服了长征途中群众对红军缺乏了解、国民党宣传的恶劣影响等诸多困难[13],扩大了党和红军的政治影响,赢得了群众对红军的真诚拥护。
湘江战役期间,中央红军始终处于激烈的战斗和紧张的行军中,但仍发扬了红军既是“战斗队”又是“宣传队”的光荣传统,沿途进行了大量的群众工作,收到了良好效果。以红三军团为例,一进入广西,就制定了专门针对广西的宣传标语。至今仍留在灌阳县文市镇唐家村唐荣济大门口外墙上的“反对李宗仁白崇禧吸取民间现金!”“反对李宗仁白崇禧使用金库卷(券)!”“强迫群众当后备队就是拉丁勒索!”“反对李宗仁白崇禧压迫瑶民修炮楼!”[10]43-44等12 条标语,就是当年红三军团宣传队在当地开展宣传工作时留下的。同时,红军也以身作则、严格遵守群众纪律,得到了沿途百姓的拥护。1934 年11 月《红星报》就曾刊文强调:“群众常不听我们所说的好听的话,他们首先要看我们的实际行动。没有纪律的部队,一切宣传鼓动工作都不会引起群众对我们的同情和拥护。”[14]红军在桂北行军作战时,爱护百姓、遵守纪律体现在实际行动之中。1934 年旧历十月,灌阳县水车村农民翟顺修在村长的胁迫下,跟随村民上山躲红军,但当时他刚满两岁的孩子正发高烧,翟顺修只能硬着头皮下山找医生。下山后,他遇到了驻扎在此地的红三军团战士,红军军医给他儿子看了病,还给他包了药,第二天他孩子高烧就退了,病也好了。后来翟顺修夫妻俩用篮子装了鸭蛋、铜钱、水果来答谢红军军医,但红军军医都谢绝了,并说“红军是帮穷人治病的,不要老百姓的东西”[10]422-423。尽管当时红军药物匮乏,但面对有需求的老百姓,红军依然竭力医治,不求回报。这样的事例在湘江战役期间还有很多,而红军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感化了当地百姓,赢得了当地百姓的拥护。据课题组调研得知,红军来到下立湾村后,首先就跟村民说明来意,表明自己是穷人的部队,不会伤害贫苦百姓,他们要帮助贫苦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加之红军纪律严明、爱护百姓,很快就得到当地百姓的接纳,后来村里很多人还为红军烧火做饭、抬伤病员等。因此,红军群众工作得当,效果突出,赢得当地百姓的拥护和支持,这也是下立湾祠堂成为红军战地救护所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红军战时医疗救护体系与反“围剿”中的实践经验
红军战时医疗救护体系是红军在战斗过程中着眼实战,逐步建立完善起来的从作战前线到后方医院的战时医疗卫生工作模式。中央苏区时期,红军为了应对国民党部队的进攻,先后进行了五次大规模的反“围剿”作战,在此过程中,红军的战时医疗救护体系逐步发展、完善。由此形成的战时医疗救护体系和积累的医疗卫生工作经验,又影响了红军长征期间的医疗救护工作。
1930 年11 月,红一方面军在第一次反“围剿”的战前准备工作中,建立了后方医院,将吉安的红色第一分院和东固山区的医院整编为红军总医院所属的4 个分院,总医院院部随红色第一分院活动[15]。龙冈战斗中,红一方面军各军都设有绷带所和伤兵收容所,从前线下来的伤员经军团医院急救手术后,再由民工担架队送到后方医院[12]30。此时战时医疗救护体系为绷带所、伤病收容所—军团医院—后方医院三个层级。1931 年4 月,第二次反“围剿”中,红军在富田首胜后,迅速向西向东进军,战线不断延长。由于后方医院距前线距离变远,红一方面军三军团在苦竹设立野战医院收治各军伤病员,后经洛口的伤兵转运站送至小布后方医院[12]32,这样就形成了野战医院—伤病转运站—后方医院战时救护体系。伤病转运站的设立,增强了前线作战的医疗能力,提供了固定的伤病员转运场所,并由此形成定制。1931 年7 月,在第三次反“围剿”的准备工作中,战时医疗救治体系在上述基础上进一步细化,规定各师级部队成立绷带所,以配合前线作战需要。1932 年7 月,红军展开第四次反“围剿”,成立转运伤兵委员会,专门负责伤兵转运工作;开设兵站,组建临时医院、预备医院等[12]36-38,负责收容转运伤员,进一步促进了战时医疗救治体系的完善。1933 年1 月,红军总结黄狮渡、浒湾战斗的卫勤经验,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指示,总司令部于1933 年1 月19 日发布通令,分别就“各军团司令部与各军野战医院的联系”“师卫生处和野战医院之间设立伤兵转运站”“前线卫生队的救急药物储备”“作战时师卫生处于火线后适当地点设绷带所”[12]41-42等做出明确规定,将之前诸多战时医疗救治措施形成定制。由此,经过第三、四次反“围剿”战斗,师绷带所—伤兵转运兵站—野战医院—伤兵转运兵站—临时或预备医院—伤兵转运兵站—后方医院的战时医疗救治体系建立起来。1933 年9 月,红军展开第五次反“围剿”,为适应伤病员大量增强、抢救力量不足的情况,各部队普遍建立了卫生战士和连抢救组。其中,群众性救护工作即每次战斗中地方政府都派出大量民工参加救护工作,形成群众救护队伍的医疗救护方式,在第五次反“围剿”中有了很大发展。
湘江战役期间,红军在中央苏区反“围剿”中形成的战时医疗救护体系以及医疗卫生工作经验得到了实践检验。由于战事紧急,总司令部未设后方医院,红三军团五师在作战前线后10 公里处,选择下立湾村作为接收伤病员的地点,并在下立湾村祠堂内设立救护所,负责为负伤战士止血包扎、清创医治,起到了绷带所和临时野战医院的双重作用。同时,红五师也充分组织下立湾村民众参与红军救助医疗工作,起到群众救护的效果。因此,红军在反“围剿”中的实践经验和红军战时医疗救护体系的影响,也成为红军在下立湾祠堂设立战地救护所的关键。
五、结语
综上,“下立湾祠堂成为红军战地救护所”这一史实,根植于桂北地区的自然社会基础和红军医疗卫生工作的实践经验,受到乡村祠堂民间公共活动空间属性以及红军群众工作的影响,有其存在的历史渊源,并非由简单的偶然因素所决定。湘江战役为桂北地区留下了丰富的历史遗址遗迹,红军战地救护所——下立湾祠堂便是其中一例。时至今日,这些历史遗址遗迹已经成为广西红色文化历史的“见证者”,也成为促进桂北经济社会融合发展的重要因素。笔者认为,通过对湘江战役遗址遗迹的历史考察和研究,有助于进一步挖掘湘江战役中诸多历史事件背后的深层次动因,深化对“湘江战役”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与桂北自然社会环境之间的认识,廓清当下脱离历史背景和历史环境而谈历史事件的“历史虚无主义”的迷雾;同时也有助于夯实桂北红色文化的历史根基,促进湘江战役文化遗存的保护与利用,进一步推进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广西段)的建设、桂北地区红色文化资源的保护和传承。
注释:
①如李治《长征中卫生教育和医疗工作》、徐特立《长征中的医院》、张汝光《回顾红军长征中的卫生工作》、饶正锡《红三军团卫生工作的一些回顾》、钟有煌《忆长征中安置红军伤病员》等。
②如高恩显《中国工农红军卫生工作历史简编》。
③如闵建颖《中央苏区医疗卫生事业的理论与实践研究》,范国平《艰难卓绝的生命救护——美国学者约翰·瓦特眼中的中央红军长征医疗》,叶福林、高哲《红军长征中的医疗卫生工作》,李霞、钟志宏、钟继润《红军长征医疗卫生工作的特点及启示》等。
④下立湾村,民国以前县志称“下栗湾”,民国及建国初期又称“下立安”,皆是指该村。
⑤永白公路,即从永安关到全州白水;全灌公路,即从全州到灌阳。全灌公路属于全州县城到平乐县沙子镇的公路(即全沙公路)的北段,全长约22公里。灌阳县城以南至恭城界称灌恭公路,全长约45 公里。
⑥位于桂林市灌阳县新圩镇下立湾村祠堂内,道光五年(1825 年)立。该碑是蒋氏祠堂内现存最早的碑文,主要内容为阐述家族发展史、捐资修蒋氏祠堂的情况。为引用方便,暂取名《蒋氏祠堂奠基碑记》。
⑦重税,出自《商君书·外内》:“食贵,籴食不利,而又加重征,则民不得无去其商贾技巧而事地利矣。”
⑧进士旗杆夹石碑,又称旗杆碣,是用以体现取得科举功名的一种形式,经过科举应试获得功名及入朝为官者,可享此殊荣。在宗祠或祖居门前竖旗杆碣,以此彰显身份,昭示世人,激励后辈。
⑨位于桂林市灌阳县新圩镇下立湾村祠堂内,宣统二年(1910 年)立。该碑原名即为“祠碑志”,但此碑损坏情况严重,解读辨认较为困难。主要内容为捐资重修蒋氏祠堂的情况。为引用方便,暂取名《重修祠堂祠碑志》。
⑩蒋济全,1943 年出生,汉族,下立湾村农民。1○蒋仁贵,1927 年出生,汉族,下立湾村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