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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欲与身份
——霍华德·雅各布森小说《芬克勒问题》中的三角欲望与身份追寻

2022-03-17

关键词:介体特雷斯洛夫

饶 雪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 1942— )是当代英国文坛备受瞩目的犹太裔作家,2010年凭借《芬克勒问题》(The Finkler Question)获得布克奖。该小说以非犹太人特雷斯洛夫及其两位犹太朋友芬克勒和利博尔的生活为主线,探讨了犹太人的身份认同、反犹太复国主义、反犹主义等问题。小说对犹太人问题的探讨主要通过芬克勒和利博尔的故事展开,非犹太人特雷斯洛夫虽然参与整个犹太叙事,但作者塑造该形象不仅仅为了探讨犹太人问题,更在于通过特雷斯洛夫对犹太文化的探寻来思考普遍的欲望与自我的关系。在对特雷斯洛夫形象的塑造中,性关系的复杂呈现是作者采用的主要叙事策略,在小说的前后部分分别形成了“特雷斯洛夫—芬克勒—泰勒”和“特雷斯洛夫—芬克勒—赫夫齐芭”两组三角欲望结构。目前国内外对《芬克勒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讨其犹太主题和喜剧性特征两方面(1)国内代表性的论文有:吴攸的《文化交融还是文明冲突?——论〈芬克勒问题〉中的犹太文化身份困境》,《当代外国文学》2019年第2期,第54—62页;黄也平、徐丽的《霍华德·雅各布森与他的英国犹太叙事——〈芬克勒问题〉的犹太主题解析》,《文艺评论》2016年第5期,第42—45页;国外代表性的论文有:Aida Diaz Bild“The Finkler Question: Very Funny is Very Serious”Journal of the Spanish Association for Anglo-American Studies,2013年第1期,第85—101页;Christoph Houswitschka“‘Show Me a Novel That’s Not Comic …’:Howard Jacobson’s The Finkler Question”,Anglistik,2016年第1期,第45—59页。,鲜少有从文本中性书写的角度探讨作者通过塑造特雷斯洛夫这一形象对欲望与自我关系的思考。克里斯托弗·霍斯威斯卡评论称:“雅各布森是一位犹太作家,但与此同时,他一再坚持坚定地站在英国小说的传统中。因此,他认为《芬克勒问题》实际上与犹太身份无关,而是与爱有关。”[1]《芬克勒问题》犹太书写背后作者对更普遍的人性的思考是本文所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法国批评家勒内·基拉尔(Nené Girard)在《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中提出著名的“三角欲望”(triangular desire)理论,认为主体对客体的欲望不是自发的、直线型的,而是三角形,即在欲望主体与欲望客体的直线上方存在一个欲望介体(the mediator of desire),欲望介体影响主体对现实事物的判断,主体对客体的欲望是向介体借来的,因将介体的欲望当作自己的欲望而导致与自我的意志完全混淆。根据介体与欲望主体之间的距离,基拉尔将中介分为外中介和内中介。外中介的主人公公开宣布欲望的真实性质,对介体保持景仰态度,努力摹仿介体;内中介的主人公非但不炫耀摹仿对象,反而百般遮掩,因为在内中介中,追求遭到介体自身的破坏,这种破坏归因于介体觊觎或者可能占有客体。主体在内中介模式中怀着五体投地的崇敬和无以复加的怨愤两种相反的感情,从而产生羡慕、嫉妒、软弱的仇恨[2]。基拉尔的三角欲望理论有助于理解非犹太人特雷斯洛夫为什么渴望成为犹太人。特雷斯洛夫对犹太文化的追寻主要体现在其与犹太女性的性关系上,而这种性关系建立在芬克勒作为欲望介体的基础之上,特雷斯洛夫对犹太女性的追寻其实是对芬克勒的追寻。

一、崇敬与摹仿:一种走进犹太身份的尝试

美国著名犹太裔作家伯纳德·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说:“人人都是犹太人,尽管他可能并不知道。”[3]特雷斯洛夫想成为犹太人的欲望本质上是对他的朋友芬克勒的摹仿。但因为两者的朋友关系,芬克勒其实是作为一种内中介对特雷斯洛夫产生影响,与欲望主体构成潜在的竞争关系,导致作为欲望主体的特雷斯洛夫极力掩盖对芬克勒的摹仿。在小说中,他对遭遇打劫事件的一系列猜测和幻想以及他与泰勒——芬克勒的妻子的性关系揭示出他想成为犹太人的渴望,而这一切都发生于芬克勒作为欲望介体的三角结构之中。

特雷斯洛夫与芬克勒一起上过学,与其说他们是朋友,不如说是对头。他对犹太人的崇敬来自于对芬克勒的羡慕。“在遇到芬克勒之前,特雷斯洛夫没有见过犹太人。就算见过,至少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犹太人。他想犹太人应该像‘犹’这个词——小小的、悄悄的,快来快去。一个隐秘的人。但是,芬克勒几乎是橙色的,胖得衣服里都塞不下。他的五官很大,下巴突出,胳膊长,脚大,十五岁就很难找到足够宽大的鞋子。一个隐秘的人。更有甚者——芬克勒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有‘甚者’——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架势,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高,而且他对人对事做出判断时,口吻不容置疑,判词掷地有声、唾沫四溅”[4]23。犹太人芬克勒彻底改变了特雷斯洛夫对犹太人的看法,犹太人变得充满神秘色彩,他羡慕芬克勒表现出来的自信、聪明、知道什么对自己好,正如巴博拉所言:“他不是无理性地憎恨犹太人,而是无理性地崇拜他们。”[5]

通过一次抢劫事件,特雷斯洛夫开始了对自己与犹太人关系的认真思考。抢劫事件发生在特雷斯洛夫与新近丧妻的两个犹太朋友的一次聚会之后。据特雷斯洛夫回忆,抢劫的是一个女人,她说了一句类似“你尤太!”(You Ju!)[4]45的话,特雷斯洛夫在抢劫事件后开始了一系列的推测和猜想,最后认定抢劫的女人将其认作了芬克勒,对他的攻击是一种反犹主义行为。特雷斯洛夫深陷幻想且深信不疑,但作者巧妙地通过他者视角揭示特雷斯洛夫作出此种猜测的原因,揭示其对成为犹太人的病态渴望。

特雷斯洛夫出于提醒芬克勒注意提防反犹分子的目的,对他讲述自己被抢劫的事和自己的猜测,但芬克勒质疑这种荒谬的猜测并直指特雷斯洛夫病态的思想:“我敢肯定,偷走你钱包的绝对不是女人,无论你多希望那是个女人。我更加可以肯定,无论谁偷的,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我,也没说你是犹太人。”[4]94在芬克勒看来,特雷斯洛夫过于关注他和利博尔的事情,使得他陷入不清醒、不健康的状态,他直接指出了特雷斯洛夫想成为犹太人的渴望:“我们有理由。我们在服丧期间。你没有啊。如果你有这种感觉,也不应该。这他妈的是一种病态,尤里安。你不能成为我们。你不应该想成为我们。”[4]92-93特雷斯洛夫否认自己想成为他们,但作为旁观者的芬克勒道出了他内心隐秘的渴望:“现在你要我们身上另外一部分。现在你要当犹太人。”[4]93

特雷斯洛夫既否认对成为犹太人的渴望却又想证明自己是犹太人。他和利博尔谈论被抢劫的事,他的猜测同样遭到利博尔的否定,但这次他认为自己是被当成犹太人而被攻击,他猜测他可能是犹太人,只是父亲为了保护他免受伤害而有意掩盖了他们的犹太身份。利博尔建议只要问问亲戚就可以知道,但特雷斯洛夫说没有人了解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只是野树林里的两个孤儿。利博尔解释这些事实的象征意义——“象征着你不愿意知道真相。因为你宁愿编造。那好吧,编造吧。你是犹太人”[4]135-136,作为长者的利博尔对特雷斯洛夫采取温和的态度,他愿意接纳这个极度渴望被承认的灵魂。

为了进一步揭示特雷斯洛夫对成为犹太人的渴望,作者又从第三个旁观者角度进行叙述。他的两个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对特雷斯洛夫想做犹太人的愿望感到可笑,“如果我发现我有一半犹太血统,会不会突然变得有一半聪明?”“那,有一半有钱行吗”[4]149。

通过特雷斯洛夫对抢劫事件的分析以及另外三重视角对该事件的看法,我们可以看到特雷斯洛夫的渴望是病态的、可笑的。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依然沉浸在对犹太文化的崇拜之中,充满了悲剧性色彩。

作者对特雷斯洛夫与泰勒性关系的叙事进一步揭示了他渴望成为犹太人的深层原因。特雷斯洛夫一直把泰勒当成女犹太,作为自己崇拜犹太文化的具体表现。但泰勒直接道出了特雷斯洛夫的深层渴望——她只不过是特雷斯洛夫与芬克勒较量的工具。特雷斯洛夫对泰勒的爱其实是一种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6],女性在这种关系中只是男性探索其他男性的工具。但在犹太性的探索过程中,希望借助性关系达至犹太性的核心似乎行不通,正如泰勒所言:“但他有某种东西,我丈夫,算不上是某种光芒,而是裹着一层秘密的空气,你想要穿透,一种快速获得的能力或技巧,你希望能受到感染。”[4]163

特雷斯洛夫的观念始终处于受质疑的状态,不管是他对抢劫事件的解释还是他对泰勒的爱,而所有的解释最终都直指对芬克勒的摹仿,只是由于他们处于一种内中介的三角欲望结构中,作为欲望主体的特雷斯洛夫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并不愿意公开承认这种摹仿。

二、对身份认同的渴望与理想的幻灭

抢劫事件以及与泰勒的关系使特雷斯洛夫做犹太人的渴望浮出水面,他开始正视自己的渴望,学着做一个犹太人。在利博尔家的逾越节晚宴让特雷斯洛夫认识了赫夫齐芭·魏岑鲍姆,一个真正的女犹太人,从而开始融入犹太人之旅。如果说犹太文化向其敞开大门,欢迎他加入成为犹太人的道路,那么当他真正踏上追寻之路后,对犹太文化的崇拜在挥之不去的拒斥感中最终变成了对犹太人的憎恶。

赫夫齐芭计划建一个盎格鲁-犹太文化博物馆,特雷斯洛夫饱含热情憧憬着成为博物馆馆长助理,“他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个”[4]228。他努力学习犹太人的语言,阅读迈蒙尼德的著作,努力融入赫夫齐芭的犹太家庭,但漫长的学习带来的只有拒斥感,“有些东西你无法后天学习。你要生为犹太人、长为犹太人,才能看出所有事情中犹太人的印记。必须这样,除非你生为纳粹、长为纳粹”[4]263。

深深的排斥感让他怀疑赫夫齐芭与芬克勒私通,“看着两个芬克勒人(犹太人)继续相互打量着,用言语试探着对方,让特雷斯洛夫——无论是不是她的尤里安——感到焦虑不安。他在两人中间,觉得很傻。赫夫齐芭是他的女人、他的爱人、他的尤诺,但芬克勒似乎相信他有某种古老的所有权。好像他们说着某种秘密的语言。犹太人的秘密语言”[4]243-244。即使特雷斯洛夫开始探索犹太文化,但也是在芬克勒作为欲望介体的结构中开始的追寻,作为欲望主体他很难摆脱介体的影响。阅读迈蒙尼德本来是为了寻求指引,但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了对犹太割礼的研究上,关注的是性欲而不是精神。他对犹太文化的关注一直处于与芬克勒的比较之中,赫夫齐芭与芬克勒的关系让他排斥而不是妒忌,“他只有孤独和被人拒绝的感觉”[4]358。在与犹太亲戚的接触中,同样是深深的拒斥感。“(特雷斯洛夫)想当个大人之中的孩子,不是没人爱,而是没人听。最多不过是迁就。他不正宗,就这么简单。他不仅不是犹太人,他还是犹太人眼中的笑话。”[4]358“对他们来说,他总是个新奇之物,总有点儿像野蛮人,要用珠子和镜子来安抚。他责备自己不知感激、不懂幽默,每次变成大家的宠物,他都发誓要学着做得更好。但他从没学好。他们不许他去学。不让他进去……”[4]359

特雷斯洛夫憧憬着与犹太人一起生活,他渴望新的生活。正当他紧紧抓住赫夫齐芭,努力朝着新生活前进时,利博尔的逝世让他的幻想彻底覆灭。“好啦,天光破晓依旧,但他们的世界不再好了。他还和以前一样爱她。她并没有让他幻灭。他希望自己也没让她幻灭。可是,利博尔死了。芬克勒在他的梦中垂死,如果外表靠得住的话,还在他的生活中腐烂。还有他,特雷斯洛夫,不是犹太人。这一点,也许他该感激。这种时光,当犹太人不是好事。从没有过好时光,他知道。你往回追溯一千年、两千年,仍然没有。但他以前曾想,也许他当犹太人,这会是好时光。”[4]399

特雷斯洛夫难以融入犹太文化的现实表明犹太文化具有排外性,在对非犹太人来说具有神秘性的文化面前,爱欲也无法帮助其跨越未知障碍,正如乔治·巴塔耶所言:“如果一个女人向那个爱她的男人表现出的东西是未知(不可进入),那么他就既不可能认识她也不可能触及她,而她却可以摧毁他:如果他被摧毁,他只会变成那个沉睡在他自己内心中的未知者、不可进入者,否者他又将变成什么呢。”[7]赫夫齐芭身上所体现的犹太文化对特雷斯洛夫来说是神秘的、未知的,他无法通过爱进入这一文化,无法通过爱欲实现身份认同。

三、一个人的忧伤与世界的末日

特雷斯洛夫对犹太文化的追寻并不在于其真正认同犹太文化,而在于其犹太朋友所散发出的幸福光环。利博尔与玛尔琪美满的爱情、芬克勒事业上的功成名就都使特雷斯洛夫对犹太人产生崇敬甚至夸大了犹太人的幸福。就连犹太人的悲伤,他也认为是一种幸福。特雷斯洛夫有种对悲伤的渴望、对世界末日的期盼。“但他有突然抑郁的倾向,让她担心。不仅如此,还有对抑郁的饥渴,好像他自己身上的抑郁太少,要来吸取她身上的抑郁,才能获得满足。她不禁疑惑,他那些犹太玩意儿,从根本上讲,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都是因为他寻找的某种身份,需要植入更多悲伤,超出了他自己基因的生产能力?难道他要的是他妈的整个儿犹太大屠杀。”[4]310

利博尔察觉到特雷斯洛夫的悲伤气质:“我的朋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里,你一直就在渴望末日的来临。你一辈子都活在末日的期待当中,准备为之落泪。玛尔琪注意到了你这一点。你来听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不该谈舒伯特。那个人啊,他不需要任何鼓励,她这么说。”[4]337对犹太文化的追寻只不过是他快速走向毁灭的途径。“伊甸园里的堕落、大洪水、所多玛、蛾摩拉、末日审判、马萨达、奥斯威辛——看到一个犹太人,你就想到末日决战”,他说。“我们讲创世讲得好,但我们做毁灭做得更好。我们处在一切的开端和终结。每个人都希望参与行动。等不及用叉子把我们送入烈火的人,就想跟我们一起尖叫着进入火里。不是前者,就是后者。从性情上讲,你一直都要选择后者。”[4]338特雷斯洛夫潜在地想和犹太人一起受难,不是因为他想成为犹太人,而是因为受难比碌碌无为的生活更有意义。

特雷斯洛夫的悲伤气质来源于对生活的耻辱感:“耻辱感。还有一种可能,耻辱就是他自己,尤里安·特雷斯洛夫,看起来和每个人物都像,实际上是个无名小卒,和谁也不像。他啜饮着茶,舌头发烫。他寻求的这种具体化——如果像他这样变化不定的人也算得上具体的话——没有必要。耻辱是普遍性的。当人这种动物,就是耻辱。生命是耻辱,荒诞的耻辱,耻辱程度只有死亡才能超过。”[4]400特雷斯洛夫的耻辱是丧失人格独特性之后对生命价值的否定,体现其希望在日益普遍化的社会中寻求人格尊严的渴望。

“他坐在床边,脑袋嗡嗡作响,同意这一裁决。他的生活的确是出闹剧。其中每个因素都荒谬可笑。是啊,是真的,他的确试图挤占别人的悲伤和光荣,因为他自己不可能得到。他这样做没有恶意,也并非不尊重,恰恰相反;但这仍旧是偷窃。”[4]414这一切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他没法控制自己。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他甚至都不在过自己的生活。”[4]415他不过是一个被时代裹挟失去自我的悲惨个体,他也努力想过有意义的生活,所以“他宁愿作为一个犹太人而死,因为这在他看来拥有意义”[4]418。

特雷斯洛夫与芬克勒从小便是朋友,与赫夫齐芭相爱,但他们从未真正相互理解:“她有一种不完整感,觉得一件事情没有结束,抑或从未开始,这也成了他的感觉。同样,他从未真正了解特雷斯洛夫。这一点他觉得也是哀悼的理由。芬克勒的悼念永无止境。”[4]422-423人与人能否真正理解在日益焦虑的社会已然成为一个问题。

大卫·布劳纳(David Brauner)在探讨犹太小说中经常出现的非犹太人误把自己当成犹太人这一现象时认为,犹太裔作家通过将非犹太人主人公塑造成热情追求犹太性的人物形象,既是他们对自我憎恨情感的逃离也是确认,是探讨他们自己对犹太身份所具有的矛盾情绪的策略,是解释他们自己的一种方式[8]。雅各布森笔下竭力想拥抱犹太文化的特雷斯洛夫并不是作者用来探讨其矛盾情绪的工具,因为他并不为作为犹太作家而感到矛盾,其目的更在于通过特雷斯洛夫来体现当代英国存在的对自我感到憎恨的犹太人形象。通过与芬克勒试图否定自己的犹太性努力融入主流文化的对比,特雷斯洛夫最终的失败同时影射了芬克勒的失败,非犹太人无法进入犹太人世界,犹太人也无法真正摆脱自身的犹太性。芬克勒最终永无止境的悼念表达了看不到出路的悲哀。

特雷斯洛芬是在工作、情感、家庭、友谊中丧失自我主体性的人,因为毫无存在感而产生忧伤气质,他又企图将这种忧伤传递给所有与他接触的人,他的各种各样的情人、朋友、家人,他不仅哀叹自己的忧伤,更可怕的是他从别人身上汲取忧伤,他渴望世界末日,渴望毁灭。特雷斯洛夫的形象折射出无数个被现代性社会异化了的失去主体性的悲惨个体,反映了个体面对世界的无力感所产生的毁灭的愿望,在这些找不到自我价值的个体心中只有死亡能对抗这一切。

四、结语

“《芬克勒问题》获得了备受关注的布克奖,这或许不是巧合;因为雅各布森似乎表达了一种涉及受害者的共同焦虑,这种焦虑在日益焦虑的公民空间中引起了共鸣,在多元文化的英国,犹太人和其他公民都是如此”[9],焦虑引发的对生活的耻辱感将人带入悲伤的漩涡,让人无法确定生活的价值。如果说司汤达笔下的于连是“虚荣人”,普鲁斯特笔下的主人公是“攀附者”,那么雅各布森笔下的特雷斯洛夫则是努力寻找确定性身份的身份“偷窃者”。

虽然《芬克勒问题》被定义为喜剧小说,但正如研究者所共同体认的,小说充满了严肃性、悲剧性。特雷斯洛夫可以说是在对他者的崇拜中丧失了自我主体性的悲剧性小人物,其悲剧性就在于他的摹仿是没有恶意的努力向上的追寻。在当今人人互为介体的社会,如何在竞争机制中保持主体性值得每个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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