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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词“而后”的词汇化过程探究

2022-03-17刘春萍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中心语谓词连词

刘春萍

(平顶山学院 文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36)

双音节词“而后”由不在一个句法层次上相邻的两个语言单位组合而成,这种在句法上没有组合关系、只是在线性序列上相邻的两个词或语素,多数学者称之为“跨层结构”。一般认为双音节词“而后”是“而”和“后”凝固而来或由“跨层结构词汇化”而来,如解惠全、陈宝勤、董秀芳、李永春等持此种观点。以往学者大多只是简单涉及“而后”的形成,并没有详细揭示“而后”成词的过程、机制及其成因,且已有的研究分歧较大,如对“而后”成词前“而”和“后”的词性以及“而后”发生语法化或词汇化后的词性都有争议。

那么“而后”由“跨层结构”到双音节词的过程是词汇化还是语法化呢?学界有不同意见。所谓“词汇化”,据董秀芳的定义,“是指原来非词的语言形式在历时发展中变为词的过程”[1]1。沈家煊认为“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的一种过程或现象,中国传统的语言学称之为‘实词虚化’”[2]。实际上,在汉语词汇的演变中,这二者并不是泾渭分明、截然不同的。汉语词汇的形成尤其是虚词的形成往往是既包含语法化特征,也包括词汇化特征。双音节词“而后”的形成经历了两个演变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动词“后”虚化为副词“后”的过程,这个过程涉及实词虚化,具有语法化性质;第二个阶段是连词“而”和副词“后”在特定的语法环境中凝固为一个双音节连词的过程,这是由非词成分到词的演变过程,也是典型的词汇化过程。

一、“后”的语法化

双音节连词“而后”形成的第一个阶段是“后”由动词到副词的语法化过程,跨层结构“而后”中的“后”最初应为动词。如:

(1)子路从而后,遇丈人。(《论语·微子》)

例(1)中的“后”为动词,表示“落后”,“而”是连词,连接两个动词。先秦文献中动词“后”常常有使动用法,“后”可以带体词性宾语,并常常与“先”共用,如:

(2)a.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论语·卫灵公》)

b.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战国策·韩二》)

例(2)中的“后”意为“把……放在后面”“以……为后”,“而”是连词,连接两个并列的动宾结构。随着使用的增多,“后”后面还可以出现谓词性宾语,如:

(3)a.请先言而后试。(《庄子·说剑》)

b.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

例(3)“而”和“后”不在一个层次上。又如:

(4)a.先事后得,非崇德与?(《论语·颜渊》)

b.先绝齐后责地。(《战国策·秦二》)

例(3)(4)句子格式基本相同,只是两个谓词结构之间是否使用连词“而”的差异。例(3)中的“后”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仍然把“后”看作动词。比较例(2)和(3),句子格式也相同,但“后”所带宾语词性不同,例(3)a可以理解为“把‘言’放在先,把‘试’放在后”。另一种是把“后”重新分析为副词,表示动作发生的时间。

动词带上谓词性宾语的句式就是我们常说的连动式。如果连动式中的某一个动词比较特殊,如动作性弱或意义比较抽象,那么该动词往往是虚化的对象。“后+VP”本是一个双核源结构,其中“后”和“VP”都是句子的动词核心。由于“后”的动作性弱,意义抽象,是动词中的非典型成员,而“后”后的“VP”往往是动作性较强的动词,动词“后”就很容易发生虚化,最终变成修饰谓词、表示时间的副词。杨逢彬认为“後”在甲骨文里主要作动词[3]。但是动词“后”在先秦文献中使用较少,在后代文献中几乎消失。古代文献中“后”大都是表示空间位置或表示时间概念,这说明“后”作动词的性质相当不稳定,很容易在某种句法环境下发生虚化或转类。

从语义引申的机制来看,“后”由表示“行走而落后”的位移动词引申为表示时间上的“先后”符合人类认知域的映射顺序。Heine曾将人类认知世界的认知域排列成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序列,认知域之间映射的一般顺序为:

人>物>动作过程>空间>时间>性质[4]

“后”的词义引申符合上述认知顺序。“后”本义为“行走而落后”,是位移动词,表示动作过程。动作过程是在一定的时空中进行的,动作上的落后很容易引申出空间位置在后和时间次序在后等意义。吴福祥认为“‘後’由表达‘走在後面’的位移过程通过语用推理促进的转喻过程引申出表示‘参照体之后的空间位置’的意义,又由表示‘空间位置在後’的意义衍生出‘时间次序在後’的意义”[5]。

例(3)中的“后”既可分析为动词,又可分析为副词,歧解阶段是虚化语义链中的必经环节。例(3)“后”跟动作性较强的动词,“后”还可以理解为动词。随着使用的增多,“后”带的动词范围逐渐扩大,可以是比较抽象的动词, 这种语境中的“后”更倾向于理解为副词。如:

(5)a.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左传·僖公十五年》)

b.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庄子·人间世》)

例(5)“后”被重新分析为副词。“后”重新分析为副词后,最初紧临谓语中心语,如例(5)。比较例(3)与(5),“后”重新分析为副词后,与把“后”理解为动词在表层形式上看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重新分析的结果会慢慢显现出来,最终导致表层形式的改变。双核结构“后+VP”是个紧凑的连动式,“后”与VP之间不能插入其他的修饰成分,但当“后”重新分析为副词后,“后”就成为VP的一个修饰成分,并且可以与其他修饰成分共同修饰VP,“后”的动词性特征逐渐去除,副词性特征逐渐增加,即“去范畴化(或非范畴化)”。所谓“去范畴化(或非范畴化)”,据刘正光的定义,即“在语言研究层面,我们将非范畴化定义为: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6]。

重新分析发生后,原有的表层形式会慢慢地改变,以便与重新分析后的底层结构相适应。汉语的表层形式主要表现为语序的变化。语言中的谓词前往往不止一个状语修饰成分,而是多个修饰成分连用或多重状语并列,副词“后”修饰的谓词也如此。“后”与其他成分共同修饰其后的谓词就是“后”副词特征的显现。刘月华认为“从左到右,多重状语的位置和顺序如下:①时间状语;②表示语气的状语;③描写动作者的状语;④表示目的、关涉、协同、依据的状语;⑤表示处所、空间、方向等状语;⑥对象状语;⑦描写动作、性状的状语”[7]。可以看到,在这个序列中,表示时间的状语与中心语距离最远,董秀芳认为这是“因为时间与动作行为的关系不是内在的,虽然动作行为是在一定的时间里发生的,但时间并不与动作行为的实质相关”[1]155-156。这是非常正确的。据笔者的考察,当时间副词“后”与其他修饰成分一起作状语修饰谓语中心语时,“后”总是处于离中心语较远的位置,几乎没有例外。如:

(6)a.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孟子·梁惠王下》)

b.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c.而王必待工而后乃使之。(《战国策·赵策三》)

例(6)“后”与中心语之间插入了介词短语、助动词、副词等。例(6)a介词短语表示对象,据上述状语顺序表,表示对象的状语与中心语较近,仅次于描写动作、性状的状语。这是因为动作与其支配的对象关系密切,同时,对象是客观存在的,而动作的时间是人们主观的概念,更为抽象,所以表示对象的状语比表示时间的状语离中心语更近。例(6)b副词“后”与中心词之间是能愿动词“能”,表示意愿,能愿动词一般紧临谓语中心语。例(6)c“后”与中心语之间有语气副词“乃”,按照上述顺序,表示语气的状语虽然也离中心语较远,但比表示时间的状语离中心语的距离近。“后”也可以出现在不用“而”连接的结构或句子里,“后”与多重状语并列时,仍然符合这个规律,如“和不成,则后必莫能以魏合与秦者矣(《战国策·魏一》)”。

以上例(5)(6)中的“后”是副词,尤其例(6)的“后”只能分析为副词,例(6)是“后”发生现实化后,副词特征逐渐增强的句法环境。“后”修饰谓语中心语,表示动作或状态的时间。“而”是连词,连接连动结构。“而”与“后”不在一个句法层面上。如果“而”连接的前分句中有“先”“前”等时间副词与“后”对照,受前面“先”“前”等副词提示,“后”的副词性质很明显,如例(5)a的结构应该是:

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又如:

(7)王固先属怨于赵,而后与齐战。(《战国策·魏策二》)

例(7)后分句的结构应为:

而|后|与齐|战。

但“而”连接的前面的结构或分句中的“先”或“前”往往省略,如:

(8)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孟子·滕文公上》)

例(8)按照句子结构应读为:

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冯胜利认为汉语以双音节为一个音步,一个音步可以形成一个“韵律词”,“汉语自然音步的实现方向只能是由左向右,即‘右向音步’”[8]。据此,受汉语韵律规律影响,“后”开始与前面的“而”连读,例(8)按照韵律节奏读就是以下形式:

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此时“而后”虽然连读,但只是音节上的一个韵律词,还不是句法上的复合词。即使例(6)(7)中“后”与谓语中心语的距离较远,但其与中心语之间的修饰关系仍然是清晰可见的,即“而”与“后”的结构理据仍然清晰,“而”是连词,连接两个谓词结构,“后”是副词,修饰中心语。“而后”并不是合法的句法结构单位。

“而后”在第一阶段的演变可以描述为:

[NP+VP]+而+后(动词)>[NP+VP1]+而+[后(副词)+VP2]

无论“后”作动词还是虚化为副词,此时的“而后”还是跨层结构,“而”连接两个有共同主语的、有时间先后的谓词结构。

二、 “而后”的词汇化

当“而后”出现在两个有同一主语的谓词结构之间时,“而后”依然是跨层结构。那么跨层结构“而后”的出现频率怎样呢?本文考察了先秦九部文献(1)包括《左传》《论语》《墨子》《孟子》《荀子》《庄子》《韩非子》《战国策》《吕氏春秋》等。先秦文献中表示时间先后的“后”主要写作“後”,其意义用法十分复杂,可以表示空间方位的前后,也可以表示时间的先后。既可以作方位名词、时间名词,又可以作时间副词,还可以作动词。本文只讨论“后”作动词和时间副词的情况。,根据“后”的词性,跨层结构“而后”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而+后(动词)”。“后”作动词多用于用“而”连接的谓词结构或分句中,如前引例(1)(2)。一种是“而+后(副词)”。“后”作副词表示动作发生的先后或迟后,可译为“然后”“后来”等。这种“后”可以用于单动句中,通常在主语后谓语动词前,如“晋师归,范文子后入”(《左传·成公二年》)。由于“后”表示动作、情况落后或迟晚时本来就是与另一动作、情况相比较而言,因此常常用于两个有承接关系的谓词结构中,可以是单句中的连动式,也可以是两个分句组成的复句,且前项常有时间副词“先”“前”等对照。V1V2之间可以不用“而”连接,构成“先(前)V1后V2”的格式。如“先事后贿,礼也”(《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又如“赵代先得意于燕,后得意于齐”(《韩非子·饰邪》)。V1V2之间也可以用“而”连接,形成“先(前)V1而后V2”的格式(“先”或“前”可以省略),如上举例(5)—(8)。考察范围内V1V2之间不用“而”连接的38例,占总次数(315例)的12%。V1V2之间用“而”连接的共277例,占88%。可见,在表示动作先后发生的两个谓词结构中,用“而”连接的例子占绝大多数,这说明用“而”连接谓词结构是当时语言使用的主流,这可能与连词“而”的高频使用有关。这就造成“而后”线性相临,而且出现频率极高。

但是“而后”较高的出现频率只能使它成为一个韵律词,还不能让它变成一个合法的句法结构。那么“而后”是怎样由跨层结构演变为一个合成词的呢?

双音节词“而后”的形成可能发生在以下句法环境中:

(9)a.火伏而后蛰者毕。(《左传·哀公十二年》)

b.公召之而后入。(《左传·昭公十年》)

c.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战国策·楚策一》)

例(9)连词“而”连接两个有时间先后的主谓结构。古代汉语中连词“而”的功能十分强大,用法复杂。裘燮君认为先秦“而”可以连接单句中两个谓词结构,也可以连接复句中两个分句,分句主语可以相同,也可以不同[9]。

例(9)a的格式是“[NP1+VP1]+而+后+[NP2+VP2]”。例(9)a可以有两种分析方法。第一种方法认为副词“后”在主语前、修饰后项动词“VP2”,即分析为“[NP1+VP1]+而+[后+[NP2+VP2]]”的格式。副词“后”能不能位于主语前呢?答案是肯定的。中国社科院编著的《古代汉语虚词词典》认为:“副词‘后’多用于谓语动词前。”[10]但同时举出了“后”位于主语前的特例。本文考察先秦文献发现大多数副词“后”是位于谓语动词前(省略主语)或位于主语后、动词前的(包括“后”与其他状语成分共同修饰谓词)。也有少数“后”在主语之前,如“ 后孟尝君出记”(《战国策·齐四》)“若不早图,后君噬齐”(《左传·庄公六年》)。

第二种分析方法是把“[NP1+VP1]”和“[NP2+VP2]”看作并列结构,“后”与前面的连词“而”结合,共同连接两个主谓结构或分句,即重新分析为“[NP1+VP1]+而后+[NP2+VP2]”的格式。这样一来,副词“后”的功能就显得“没有着落”,即修饰动词的“功能悬空”。“而后”从一个韵律词变为一个双音节连词,“而后”取得句法上的合法地位。李宗江认为“功能悬空是指一个句法成分由于某种原因在所处的语法位置上失去了或减弱了它的结构功能”[11],从而导致语法化。

例(9)b、c是后分句省略主语的紧缩复句,这种句式由于后项主语省略,容易使人误解,把后项的谓词语当作前项的主语所发。因为从表层形式上看,这种句式与前面例(5)—(8)的格式相同,都是“[NP+VP1]+而+[后+VP2]”的形式。

实际上,当“而”连接两个不同主语发出的有时间先后的动作时,还有一种最直接的形式,即后项主语在“而”后、副词“后”在主语后、谓语动词前。在本文考察的文献中,确实有这样的例子,但非常少,如:

(10)a.从是以散,而君后择焉。(《战国策·魏三》)

b.犀首立五王,而中山后持。(《战国策·中山》)

例(10)的句式为“[NP1+VP1]+而+[NP2+后+VP2]”。比较例(9)(10),当“而”连接两个有时间先后的主谓结构时,有三种句式:

格式1:[NP1+VP1]+而+后+[NP2+VP2]

格式2:[NP1+VP1]+而+[后+VP2]

格式3:[NP1+VP1]+而+[NP2+后+VP2]

在先秦文献中,格式1和格式2十分常见,远远多于格式3。而格式3其实是最清晰的表达方式,不仅“而”连接的前后项的主语都明确,而且副词“后”修饰动词也最清楚。但为什么符合句法规则的格式3在语言中反而少见(考察范围内我们仅发现2例),而有歧解的格式1、容易引起误解的格式2却成为主流表达方式呢?原因就在于格式3中“而”与“后”之间插入了主语,把“而”“后”隔断了。而格式1、格式2中“而后”没有被隔断。这说明由于“而后”的高频出现和汉语双音节音步的韵律规律的影响,不管在句法上“而后”是否已成为一个合法的双音词,人们的认识心理中“而后”意义已经整体化,或成为一个“组块”。人们更习惯于“而后”连用的句式。

双音节词“而后”的形成过程可以表述为:

[NP1+VP1]+而+后(副词)+[NP2+VP2]>[NP1+VP1]+而后+[(NP2)+VP2]

“而后”连接的后项出现与前项不同的主语是导致非结构虚词“而后”最终形成的关键步骤,也是双音节连词“而后”形成的标志。“而后”在先秦已经完成了语法化过程。合成词“而后”形成后的词性是什么呢?董秀芳认为“而后”词汇化后变成一个时间副词,李永春则认为词汇化后“而后”是连词。本文认为双音节词“而后”是连词。理由如下:第一,从“而后”的句法位置来看,古代文献中“而后”主要是连接两个谓词结构或分句,“而后”出现在第二个分句句首或主语前,而这正是语言中连词的位置。第二,“而后”从来不出现在副词典型的句法环境中,如在单句“主语后、谓语前”。第三,“而后”所在的小句一般不是自足的,不能单说,而是紧紧承接前一结构或分句。本文同意唐贤清划分副词和连词的标准,即“凡能出现在主语之前(并不排斥也能出现在主语之后、谓语之前),但单独一个句子不能自足的,是连词”[12]。此外,古代汉语语法论著普遍认为“而后”是连词,何乐士、杨伯峻编著的《古汉语语法及其发展》认为:“‘然后’‘而后’等词组兼有连接和表时作用,进一步发展为连词。”[13]

三、“而后”词汇化的机制和动因

“而后”的演变具有词汇化和语法化的双重性质。跨层结构“而后”中,“而”本是连词,“后”是动词。跨层结构首先发生了“后”的语法化,动词“后”虚化为副词“后”。在语法化的基础上又发生了词汇化,即连词“而”和副词“后”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凝固为一个新的虚词。

重新分析和“去范畴化”是“而后”词汇化的重要机制。在“而后”的形成过程中经历了两次“重新分析”。首先是动词“后”的语法化,“后”被重新分析为副词。其次是“而后”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被重新分析为连词。可见汉语的语法化过程和词汇化过程都包含重新分析的机制。重新分析总是和“去范畴化(或非范畴化)”紧密相连,重新分析发生后,词项往往或早或晚会发生“去范畴化”。在双音节词“而后”形成过程中,语法化项“后”经历了两次“去范畴化”。第一次是动词“后”虚化为副词“后”,“后”成为VP的一个修饰成分。动词“后”发生了“去范畴化”或“非范畴化”。“后”的动词性特征逐渐去除,副词性特征逐渐增加,表现在“后”与其他状语成分共同修饰谓语动词。第二次是“而后”被重新分析为连词,副词“后”修饰谓语的“功能悬空”。刘红妮认为:“功能悬空近似于句法成分的去范畴化(或称非范畴化)。”[14]副词“后”也发生了“去范畴化”,即副词的句法特征悬空,丧失原来的副词句法特征,与连词“而”结合为一个新的句法成分,获得连词的句法特征。“去范畴化”主要指句法特征的消除,不涉及或较少涉及语义的变化。因此,副词“后”发生“去范畴化”后,语义依然保留,“而后”意为“然后”“以后”等。

汉语双音节虚词的形成除具有语言演变的一般特征和机制外,还表现出汉语词汇化的独有特征。如汉语双音节的韵律规律无疑是双音节虚词形成的重要推动力量。“而”与“后”本来仅是线性相临,由于汉语音节的右向性,副词“后”在音节上前属,渐渐“而后”成为一个韵律词。之前的论述表明,只有在“而后”先成为韵律词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进一步进行句法上的重新分析,发生词汇化。

“而后”线性相临的高频出现率也是“而后”成词的一个影响因素。如同样是时间副词,“先”和“后”的虚化路径基本一致,也是通过双核源构式的单核化,由动词虚化而来。“而”与时间副词“先”也会偶尔毗邻,如“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孟子·万章上》),“故舅犯有二功而后论,雍季无一焉而先赏”(《韩非子·难一》),但因为“而先”出现次数少,最终没有形成合成词。

四、结语

跨层结构“而后”中,“而”本是连词,“后”是动词。双音节词“而后”的形成经历了两个演变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动词“后”虚化为副词“后”的过程,这个过程涉及实词虚化,具有语法化性质。第二个阶段是连词“而”和副词“后”在特定的语法环境中凝固为一个双音节连词的过程,这是由非词成分到词的演变过程,也是典型的词汇化过程。重新分析和“去范畴化”是“而后”词汇化的重要机制。首先动词“后”被重新分析为副词,其次“而后”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被重新分析为连词。“后”发生了两次“去范畴化”或“非范畴化”。第一次是动词“后”虚化为副词“后”,动词“后”发生了“去范畴化”,“后”的动词性特征逐渐去除,副词性特征逐渐增加,表现在“后”与其他状语成分共同修饰谓语动词。第二次是“而后”被重新分析为连词,副词“后”修饰谓语的“功能悬空”,副词“后”发生了“去范畴化”,丧失原来的副词句法特征,与连词“而”结合为一个新的句法成分,获得连词的句法特征。汉语双音节韵律规律和“而后”线性相临的高频出现率也是“而后”成词的重要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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