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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愈写作研究述评

2022-03-17葛红兵李枭银

惠州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写作学心理学书写

葛红兵,李枭银

(上海大学 创意写作中心,上海 200072)

创意写作学科的中国化发展,不能不扎根于中国问题。换言之,只有对接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中国气派的创意写作建设才具备可能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如何创建“美好生活”这一问题,创意写作大有可以。从这个角度上说,对当前世界创意写作中关于“疗愈”资源的关注正当其时。所谓“疗愈”,并非狭义上对于精神患者的治疗,而是广义上针对写作实践中“疗愈性”的提取。在当代“加速社会”的大环境下,“疗愈”写作有利于促进身心的健康发展,助力个体走向美好生活。通过辨析“写作治疗”“表达性写作”“写作的疗愈性”等概念提出“疗愈写作”概念,在定义“什么是疗愈写作”的基础上回答:“近十年(约2010-2020年)中西方‘疗愈写作’的相关资源有哪些”“当代中国疗愈写作发展基本路径是什么”等问题,对中国疗愈写作实践及疗愈写作学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疗愈写作概念的提出及其问题域

本文是把“疗愈写作”当作创意写作的一个分支来认识的,在创意写作的学科发展视角下讨论这一问题是本文的大前提。那么,在创意写作学视域下,如何定义“疗愈写作”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呢?

心理学学科中早已有“写作治疗”(writing therapy)的方法。但随着近几年的发展,原本归属于心理学学科的“写作治疗”开始与人文学科内创意写作学科的发展交织起来,呈现出更为复杂的理论面貌。从构词原则上看,“疗愈写作”由“疗愈”和“写作”两个语词构成。“疗愈”对应的是心理学,而“写作”对应的是写作学,这便初步揭示了“疗愈写作”的跨学科性。也就是说,“疗愈写作”是离不开“写作治疗”的。从词语的修饰关系来看,“疗愈写作”的主体应是“写作”,而非“疗愈”,这是区别于心理学“写作治疗”的关键。美国创意写作学者毕晓普(Bishop)在《创意写作关键词》中提到了创意写作的疗愈性(therapy),认为疗愈是写作者在除了对于语言、思想、自我认识的追求以外,在情感层的显现[2]。英国作家兼创意写作学者索菲·尼科尔斯(Sophie Nicholls)更是将“表达性写作”这一“写作治疗”方法视为“发展中的创意写作”[3]。黑格尔指出,艺术的一个重要使命在于表现“和解了的矛盾”[4]。“疗愈写作”就是期望以写作的方式去实现人的自我和解,进而达到深度的自我疗愈。综上,创意写作视域下“疗愈写作”的含义应是:以“写作治疗”为方法的创意写作实践活动,它以作者的自我和解为目的。

在此基础上,需要进一步明确“疗愈写作”的研究域。既然“疗愈写作”是写作学与心理学的交叉,那么,“疗愈写作”与传统的“文学心理学”(psychology of literature)有什么区别呢?韦勒克、沃沦合著的《文学理论》一书中给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分:“‘文学心理学’(psychology of literature)的含义可以指从心理学的角度,把作家当作一种类型和个体来研究,也可以指创作过程的研究,或者指对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心理学类型和法则的研究,最后,还可以指有关文学对读者的影响的研究(即读者心理学)”[5]。这段论述指出在“作家”“创作”“文本”和“接受者”四个层面都存在与之对应的心理学层面的研究。那么,“疗愈写作”的研究也应当涵盖这四个层面吗?还是在其中有所侧重,进而突出“疗愈写作”的特殊性?如果将文学活动还原到一个最简单的公式,这其中不考虑历史性的社会因素、技术性的媒介因素,那么“作者—文本—接受者”则是不能省略的三个要素。尽管文本是链接作者和接受者的中介,但是,就疗愈行为本身而言,独立的文本是没有价值属性的,也就是说,文本的价值属性一定是特定的主体所赋予的。由此,文学的疗愈性至少有两个维度:“作者—文本”维度和“文本—接受者”维度。对于前者,“作者”与“文本”之间构成私密的、封闭的单向自疗关系,是疗愈写作研究的主要范畴。对于后者,“接受者”则大致分为作者本人、治疗师以及其他潜在读者三种。由于写作的私密性,“文本”与何种“接受者”接触、是否接触皆取决于“作者”的意愿,由此形成的不稳定性也构成了更为广泛复杂的论述空间。诸如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功能、儒家诗学的“兴观群怨”,乃至于当代方兴未艾的“阅读治疗”①。由于篇幅有限,本文暂不作讨论。

二、英语世界对疗愈写作的指认及认识深化

尽管“疗愈写作”是本文提出的一个概念,但其实践史及理论史源远流长、积淀丰厚。英语世界从心理学视角提出的“写作治疗”研究可以作为疗愈写作研究的一个出发点。马耳他学者珍妮·赖特(Jeannie Wright)曾就“写作治疗”的文献综述撰写博士论文,珍妮·赖特将写作治疗定义为“患者表达性和反思性的写作,不论是自发的,还是由治疗师/研究者建议的”[6]。写作治疗的雏形可以追溯到1942年,那年心理学家奥尔波特(Allport G W)在心理治疗中纳入了个人日记的方法[7],之后写作治疗在西方逐步得到发展。1980 年以后,“叙事治疗”的创始人之一麦克怀特(Michael White)明确倡导写作治疗,他认为,书写比口述更符合“视觉中心”传统,拥有较强的可信度,更方便患者在叙述时建立与时间相统一的线性事件顺序。但叙事治疗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仍然大多采用口述的方式而非书写,这也就导致书写在后续的研究中并未作为独立的治疗方法在主流的研究领域中得到彻底的讨论[8]。2014 年,英国作家兼创意写作教师玛丽恩·巴雷瑟(Marion Baraitser)将叙事疗法与表达性写作进行结合,试图利用写作,例如神话、童话、诗歌与小说,为一些受害者群体(创伤儿童、年轻难民等)解读创伤从而达到治疗的效果,从书写的角度为患者打开了更加宽广的叙述空间[9]。英语世界中把写作与“疗愈”结合,将写作治疗科学化的关键人物是詹姆斯·彭尼贝克(Pennebaker J W),他于20 世纪80 年代在试验中将写作作为独立的治疗方式纳入心理治疗的领域,提出了表达性写作的心理治疗方式[10]。此后,写作治疗获得长足发展,迄今,表达性写作相关实证性研究已经取得了跨越式的发展②。写作治疗由此在心理治疗实践中完成了由“协助治疗”到“独立治疗”的角色转型。总体来看,2010 年至2020 年的表达性写作研究已经基本走出了“可行性”的论证话语,开始着眼于具体的实践方法,呈现出强烈的可操作性。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詹姆斯·彭尼贝克于2014年出版的《表达性写作:治愈的话语》[11]一书。该书为处于创伤或情绪突变事件中的人们提供了表达性写作的操作方法,围绕着“表达性写作的背景与基本技术”“写作实践中的技巧”以及“六种结构化的写作方式”三个方面进行全面系统的阐述,其中提到了如转换视角、切换写作情景等诸多创意写作技巧。此外,本书的实践已经大大地跳脱出表达性写作最初的20分钟定时定期自由书写的早期模型,通过对写作文体“表达性”“公务性”“诗歌性”“故事性”“肯定性”以及“馈赠性”的区分,划分出写作治疗的六个阶段,指向不同的治疗目的,呈现出“创意写作化”的倾向。

在彭尼贝克《表达性写作:治愈的话语》之外,美国心理治疗师兼作家凯瑟琳·亚当斯(Kathleen Adams)所主编的“表达性写作:写作很简单(It's Easy to W.R.I.T.E.Expressive Writing)”系列丛书为表达性写作勾勒出了全方位的实践地图,值得学界充分重视。这一系列丛书自2013年开始出版,截至2016年共计10本,主要分为三类:(1)针对某一具体人群的实践指南。2013年出版的《自我更新蓬勃发展的主要策略》[12]与《教师日记:发现自我的练习册》[13]分别针对校长和教师这两大特定群体,旨在通过表达性写作来提高他们完善自我及平衡各项事务的能力,相比于治疗来说,更倾向于提升与预防。2014 年出版的《与高危少年一起写作》[14]则聚焦于问题青少年的成长,希望通过诗歌写作为之提供个性化的、创意性的表达性写作技巧,从而缓解其在学习、情感等多个成长方面的问题。2017年,美国创意写作教师桑德拉·马里内拉(Sandra Marinella)在《你需要讲述的故事:用写作来治愈创伤、疾病或缺失》[15]一书中介绍了针对退伍军人以及癌症患者的表达性写作教学经历,也分享了自己使用日记疗法来应对乳腺癌与产后抑郁症的自疗经验。这一类著作以具体的人群为服务目标,契合了心理学落实到具体个人现实问题的解决这一学科宗旨。(2)针对某一特定环境内的实践指南。例如,2014 年出版的《女性、写作、和监狱活动家、学者与作家的畅所欲言》[16]一书,针对具有“隐身”封闭性的监狱监禁系统中的表达性写作实践进行了介绍,讨论涉及“写作与自我救赎”“沟通社区:协作项目与社会实践”“写作,抵抗与美国监狱中的物质现实(在监狱中写作的现实障碍)”三个方面,从环境中的个体到群体再到外在现实都一一进行了阐述与联结。同年出版的《表达性写作:教室与社区》[17]则以论文集的方式收录了11 位来自教育与社会工作领域的专家在表达性写作活动中的实践经验。在这本书中,作者们分别以教室与社区为主要实践背景,讨论了相应的学生、教师以及嘻哈、监狱群体为主体的表达性写作操作原则,内容翔实完备。此外,编者亚当斯还在两个部分之间穿插了一篇针对课堂社区中表达性写作实践的伦理要求。诚然,对于特定环境内的表达性写作实践,不仅需要考虑作为个体的人,还要考虑整个社群以及环境给人们带来的影响,需要将其作为一个统一的有机体进行更为完善的考量。(3)针对写作过程中的基础思维与实践问题的讨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2013 年出版的《表达性写作:实践基础》[18],该书由彭尼贝克作序,对写作过程中基本的思维与实践问题进行了一一回应,立足于培养人对于真实生活经验的观察力与表达力,不仅将成人作为主要的服务对象,还关注到人在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部分成长问题,从而促进人的全面成长与技能养成。而《表达性写作:咨询和保健》[19]一书则分别在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汇集了表达性写作对心理咨询与医疗保健的影响研究,其中涉及了神经可塑性、情感控制以及游戏疗法、精神病学、脑损伤等多种医学问题。2016 年,凯瑟琳·亚当斯与黛博拉·罗斯(Deborah Ross)针对神经可塑性这一问题在《写你所思:一本关于神经可塑性的练习册与操作日记》[20]一书中进行了更为深入的实践方法介绍,其中包含65 个写作介绍,与60 分钟、90 分钟与120 分钟三种不同的引导计划。

尽管上述对于写作疗愈性的研究仍然主要发生在心理学领域中,但不难发现其已经开始融合创意写作的部分思路。无论是诸如切换视角之类的写作技巧,还是小说、诗歌等不同的文体写作,表达性写作都以治疗为目的开始了对于写作这一本体实践的探索。而它正好与近年以来英语世界创意写作的建构同步进行。这方面的代表学者是著名英国作家兼学者吉利·博尔顿(Gillie Bolton)。

博尔顿拥有人文学科与心理学科的双重研究背景,自1999 年出版《创意写作的治疗潜力:书写自我》[21]一书,截止今日已经出版了十余部相关作品,围绕写作的反思性、探索性、创意性与表达性等多个特征进行研究。2010年,博尔顿与英国作家兼诗歌治疗师维多利亚·菲尔德(Victoria Field)、英国作家凯特·汤普森(Kate Thompson)一起主编了《写作之旅:治疗性写作的资源手册》[22]文集,分为“开始写作”“塑造身份”“书写自我”“书写身体”“书写麻烦的自我”“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自我”“关系”“管理过渡”“思维发展”“信号、路线和反思:在火车上写作”十一个主题,收录了70余位来自不同背景的撰稿人利用创意写作来进行疗愈或发展自我的短文,为每个想要通过写作来疗愈自我的人提供了完整的地图式导览。次年,博尔顿所著《书写自我:创意写作与个人发展》[23]出版。这本书由“个人创意写作—为什么?怎么做?何人?何时?何地”“特定群体写作”“如何运营小组;结论”三个部分组成,将创意写作与写作治疗结合为“疗愈性创意写作”这一概念,在书中介绍了疗愈性创意写作针对个体与群体不同的操作模式。博尔顿以疗愈为目的,创意写作训练为方法,不断地探索着情感、记忆、经历与写作行为之间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博尔顿不仅为个人与团体提供了具体的写作指导,也从组织者的角度为疗愈性创意写作小组提供了操作指南,具有较强的实践意义。2013年,博尔顿出版了《作者的关键:介绍生活的创意解决方案》[24]一书,为初学者为反思自我与提升自我而写作提供了完整的入门指南。

几乎是同时,写作的创意性与疗愈性之间复杂的关系也被创意写作领域的学者们注意到,创意写作学学科内部也有学者提出了CWTP(Creative Writing for Therapeutic Purposes)——“为了疗愈的创意写作”[25]的概念,将写作治疗放入创意写作的领域内进行讨论,与本文提出的“疗愈写作”的概念是相似的。

综上所述,“疗愈写作”尽管在欧美学界没有被作为纯学术概念正式提出,但它的理论建构与实践推进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近年也有一些学者开始从创意写作的内部注意到写作的“疗愈性”这一问题,并且不断强化这一写作行为的实践性特征,这是中国疗愈写作研究的重要的学术和经验资源。

三、疗愈写作:中国话语的发生发展

区别于传统文艺心理学蔚为大观的理论建树(以朱光潜、童庆炳、鲁枢元等学者为代表),中国疗愈写作的起步大约是从21世纪之初开始的,从那时起中国心理学学者便注意到了人文研究范式在西方心理治疗实证研究中的运用,并进行了翻译引进。但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译介与写作实践的关系并不紧密,且引进速度也比较缓慢。大约在2010年前后,中国国内相关的研究开始与国外学界呈现出同步的特征,这不仅体现为一批高质量学术著作的翻译,也体现在中国学者开始立足本土进行相关实验上。中国学者对于西方相关理论的引进接受,主要分为两个方面。

(一)对于该理论重要文本的译介

2013 年,沈亚丹与帅慧芳所译的《诗歌疗法理论与实践》以诗歌这一文体建构了一套系统的心理治疗理论与实践方法,以接受性/指令性模式、表达性/创作性模式与象征性/仪式性模式三种治疗模式为主。其中,表达性/创作性模式所对应的诗歌写作正是通过写作来表达情感从而建立秩序感与具象感,在心理治疗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此外,“写作与治疗”一节也对写作在心理治疗的运用进行了历史化的初步梳理[26]。2018 年,曾容翻译的《儿童叙事家庭治疗》在第六章“通过信件建立叙事”中讨论了写信在治疗中的价值与相关建议,并通过杰拉尔德一例分析了儿童如何通过信件书写建立自我的个人空间[27]。相较于叙事心理学与叙事疗法,表达性写作诞生较晚,其创始人彭尼贝克的原著译介也是在近几年刚刚出版。2018年,由荷丽翻译的《书写的疗愈力量》从理论的角度为研究者勾画出了表达性写作的历史、原理以及效果[28]。次年,由水淼所译的《走出心灵荒野:用表达性写作摆脱孤独与迷茫》则从基本要素、写作体验以及不同文体的写作治疗详细展示了表达性写作的具体操作过程以及治疗模式[29]。《书写的疗愈力量》与《走出心灵荒野:用表达性写字摆脱孤独与迷茫》两本书的翻译极大地推动了我国对于表达性写作的了解。值得一提的是,由叶舒宪主编的《文学与治疗》中收录的一篇名为《故事语言:一种神圣的治疗空间》的译文,也提到了一例表达性写作实证性研究[30]。此外,发生在心理学学科外部的疗愈写作也被注意到,中国台湾学者韩良忆所翻译的《心灵写作:创造你的异想世界》[31]与《狂野写作进入书写的心灵荒原》[32]正是由作家娜塔莉·高柏所写,企图探讨写作与心灵之间的关系,对整个汉语学界的叙事治疗实践产生了积极影响。

(二)研究者对相关理论的系统化再梳理

2010 年,施铁如出版《叙事心理学与叙事心理辅导》[33]一书,对叙事治疗进行了系统性的介绍。其中,第十三章“写作心理辅导与治疗”围绕“写作的治疗功能”“写作治疗的基本原理”“心理治疗与辅导中写作的运用”以及“写作辅导在学校的应用案例”对写作在叙事治疗中所承担的角色进行了详细的介绍,指出叙事治疗中的写作治疗主要分为日记治疗、信件治疗、自传写作、主题写作以及网络写作五种,并以相应的实例展现了写作如何在叙事治疗中发挥作用的具体面貌。但事实上,这里的写作治疗是暗含了表达性写作的概念的。2016年,李明在《叙事心理治疗》[34]中对叙事心理学与叙事治疗近三十年来的发展研究做了系统地梳理总结。他在第四章第六节“治疗书信”中详细地还原了叙事疗法主要创始人麦克怀特是如何在叙事治疗过程中使用书信协助治疗的,并在此基础上,引入了“e 疗(Email therapy)”这一更加具体的写作治疗方法。他提到,书信与“e疗”的存在建立了患者与治疗师之间平等交流与沟通的平台,方便二者观察、重读治疗过程,总结经验、预防问题,同时也使得督导过程得到简化。

与此同时,中国学界也开始立足本土就疗愈写作进行实践研究。2012年,中国台湾心理咨询师周志建总结了自己在台湾所实践的叙事治疗经验,写出《故事的疗愈力量叙事、隐喻、自由书写》[35]一书。他在第六章“自由书写的心灵疗愈”中提出了自己借鉴娜塔莉·高柏的方法,而自创的“自由书写”一法。周志建认为,书写是帮助患者摆脱难以言说的桎梏,通过写作来帮助自己梳理内心的治疗方法。他提出“自由书写”有利于患者面对内心、面对自我、面对过去以及活在当下的优点,并延伸到隐喻、朗读等更为丰富的侧面。2016年,作家兼心理学博士黄鑫在《让文字在指尖流淌写作心理自疗课》中将自己的心理学与写作经验进行结合,分享了自己过往在写作治疗课上的理论实践经验。黄鑫在写作治疗中加入了中国古代文论经典著作《文心雕龙》的思想,通过写作对于“入兴贵闲、情绪情感、关系人际、身体感受、自动思维、上瘾行为、自我认同、自恋自尊、价值金钱、自我照顾”这10 个主题写作指导,通过讲课、问答、点评以及课间篇的论述进行了专题式的课堂再现,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操作性,弥合了理论与实践之间的裂缝[36]。特别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叶舒宪在其主编的《文学与治疗》[30]中提出了“文学治疗”这一概念,分别从“第一编文化生态中的文学与人”“第二编文学与治疗:个案研究”以及“第三编个案研究”进行论述。这部论文集摆脱了传统的文艺心理学的窠臼,将文学对心理的作用具象化至“治疗”这一实践端,有着较强的突破性。然而,在《文学与治疗》一书中,作者因为受到传统文学理论界话语生产话语的局限,将写作视为作家的专利,没有将写作独立出来作为一种人人可以参与的行为,这使得“文学治疗”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话语生产的内循环。近年来,随着创意写作学科在中国化的创生,不少学者开始有意将二者结合起来。落脚于写作的心理学治疗范畴似乎也有了亲缘性的可接续区域。据研究者所知,作家走走以及学者孙国玲已经在国内开设了相关的试验性课程。

如何打破单维度的理论译介、实现逆向的“中学西传”?如何摆脱“从话语到话语”的内循环生产,实现“话语与实践”的双向互动?这是摆在中国学者面前的两大问题。可喜的是,近些年来国内发展新文科的理念日益成为共识,创意写作学科也在中国落地生根,上述条件均为跨学科性、重实践性的疗愈写作学建构提供了重要契机。

四、结语:建设疗愈写作的中国学派

正如珍妮·赖特所说,相对于心理学领域来说,写作治疗在创意写作内部反而更加主流[37]。这是因为写作学实践本质上仍归属于人文学科,疗愈写作设定疗愈创伤的写作目的,是基于把每个个体的生命实践当作本体实践,写作也被当作这一本体实践的重要形式,其目的被指向写作者本身,在创意写作学内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从心理治疗层面来说,疗愈写作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人们的身心创伤,解决个人在成长的各个阶段中遇到的心理问题。一般的心理治疗中,患者创伤经历的暴露都具备一定的私密性,但写作恰恰赋予了这种私密性可能的表达性空间。周志建等学者提出,写作治疗之所以适合在中国本土发展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暗合了中国人“家丑不可外扬”的“沉默”式文化心理。可以看到,在疗愈写作中,“患者”同时也是“作者”,写作的创意性与疗愈性也因此呈现出了较为复杂的关系。从创意写作实践角度来看待上述问题,作家自身需要找到写作在自我层面的价值意义,对于自我经验的梳理,对于自我的书写与叙事,能够让作者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观察能力、分析能力,从而提升作者的写作能力(“作者潜能激发”)。写作的创意性与疗愈性关系问题,在这里可以转换为创意写作学内部问题:作者调整自我的心理状态和提升自我的写作技能之间的关系,作者的“作者潜能激发”让“疗愈”和“写作”之间变成了一而二和二而一的关系。

疗愈写作深层次地打破了崇尚精英写作的传统文学观念,它肯定每个个体经验的书写价值、期待着人们写下自己的故事。在此,每一次疗愈写作都是一次“自我赋权”:自己给予自己表达与书写的权力,并从中发现、建构更好的自己,进而完成肉体与精神、过去与未来、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多重和解。让每个个体都能成长为自由的创意之人,这是疗愈写作的根本意义所在。以个体为基点,扩大到社区、城市,甚至到国家,“创意国家”[38]的设想才具备可能性。创设“疗愈写作”中国理论话语体系及实践标准系统,建构“疗愈写作”的中国学派,这是摆在中国创意写作学人面前的一个重要任务。

注释:

①阅读同样被心理学家作为方法纳入心理治疗中,英国学者福雷斯特(Forrest)在针对阅读疗法的综述论文中将其定义为:“使用书面材料或电脑程序,听或观阅音频或录像带,从而理解或解决与个人发展或治疗需要”。参考文献:FORREST M E S.Recent developments in reading therapy: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J].Health libraries review,1998,15(3):157-164.

②研究者在Science Direct网站上以“expressive writing”为关键词,检索到19810篇相关论文。尽管在21世纪前,也保持着每年最少200篇的研究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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