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的品性与东晋政局
2022-03-17潘嘉晖
潘嘉晖
(青岛大学 历史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一 问题的提出
关于郗鉴的研究,学界成果并不多,主要有田余庆先生的《论郗鉴—兼论京口重镇的形成》[1]、王少华先生的《东晋郗鉴、王恭营缮晋陵郡城小考》[2]等;此外还有一些硕士论文涉及对郗鉴的探索,例如郭娜娜的《高平郗氏家族与魏晋南北朝社会》[3]、杨朝宁的《汉晋高平郗氏研究》[4]、张朋兵的《魏晋高平郗氏家族文学与文化研究》[5]、黄伟的《东晋高平郗氏家族研究》[6]等。这些研究成果涉及郗鉴的政治活动、军事活动、文化活动、家族渊源、思想变化等。纵观学界对于郗鉴的探索,着力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第一,探寻郗鉴家学和其自身思想由儒转道的变化;第二,从郗鉴自身的军事实力、政治手段以及东晋江左之时局来分析他是如何由流民帅高升至内政辅臣的。纵观郗鉴一生,由穷困潦倒到位至三公,除其自身强大的军事实力、高超的政治智慧以及东晋初期时局所带来的机遇外,他因深厚家学影响所形成的个人品性也是他能崛起的重要因素。综观整个东晋时局,郗鉴对于江左政局不仅有“制衡”之力,更有“驱动”之功。
二 郗鉴的品性
“品性”语出自《宋书·孝武帝纪》:“庶简约之风,有孚於品性。”[7]122其含义为品质性格。郗鉴的品性鲜明,概而言之,当有五大特点,即“忠”“仁”“谋”“勇”“雅”。这些品性上的特点,一定程度上就决定了郗鉴其人一生之格局,并对高平郗氏家族的崛起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一)“忠”:效忠朝廷,鞠躬尽瘁
郗鉴生活于两晋之际,当时正值政局动荡、战乱频仍,八王之乱、王敦构逆、苏峻谋反接踵而至,致使战火不断,民不聊生。时局维艰,民心思变,因而多有背叛朝廷者,但郗鉴自始至终支持朝廷平叛,他为东晋政权之巩固立下了汗马功劳。
西晋时期,郗鉴因儒雅著名,被赵王司马伦辟为僚属。不久郗鉴察觉司马伦有不臣之迹,便称病辞职。后来司马伦篡位,他的同党皆拔擢高升,唯独郗鉴闭门自守。东海王司马越曾举郗鉴为贤良,征东大将军苟晞也召郗鉴为从事中郎,郗鉴都没有从命。但一旦朝廷征召,郗鉴便立马应命:“惠帝反正,参司空军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8]1796可见郗鉴一直心系朝廷,愿为国效力。王敦构逆时,内外形势都十分严峻,东晋明帝以郗鉴为外援,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镇守合肥,这令王敦十分畏忌。于是,王敦上表朝廷,奏请任命郗鉴为尚书令。郗鉴在还朝途中,路经姑孰,与王敦相见。王敦为了试探郗鉴的心意,与他一起品评时人,王敦认为乐广(字彦辅)才能短浅,年轻放荡,言论有失名声规矩,因而不如满奋(字武秋);郗鉴则针锋相对地说:“拟人必于其伦。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及愍怀太子之废,可谓柔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8]1797此言一出,令王敦忌恨不已。郗鉴也由此向王敦表明态度,绝不与其同流合污,做失节之事,而是忠贞于朝,其心可表。苏峻发动叛乱时,郗鉴一听到消息,便想率领军队南下,援助建康,但由于诏令不许,只得派遣司马刘矩率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后来朝廷军队大败,司马刘矩才退兵。当时郗鉴驻防的广陵城(今江苏扬州)距离叛军很近,但却孤立无援而且粮草短缺,形势十分危急,即便如此,郗鉴也没有向叛军投降。后来太后诏令传来,郗鉴读后,悲愤万分,于是设坛场、杀白马,向三军宣誓说:“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殛之!”[8]1799他的言辞慷慨激昂,报国之心,溢于言表,将士在他的鼓舞下奋勇作战,终于平定苏峻之乱。
郗鉴一生为东晋王朝操劳过度,至死不休。其晚年病情严重,自知时日不多,仍然心系朝政。他上奏辞职,多言国家大事,毫无儿女情长的嘱托,概而言之,该奏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要求皇帝要任贤使能,事从简易。其次是分析形势,不可轻易北伐。最后是安排接班,稳定局势。”[9]他的整篇奏章,言辞恳切,气势坦荡,忠心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正如史家对他的称赞:“道徽忠劲,高芬远映。”[8]1808郗鉴对于朝廷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二)“仁”:儒者仁心,抚困济贫
郗鉴年少时家境非常贫寒,依靠耕田种地来谋生。后来他又身逢乱世,因而生活颠沛流离。八王之乱的后期,在战乱和自然灾害的双重影响下全国各地都发生大饥荒,郗鉴的家乡饥荒也很严重,很多人被饿死,郗鉴也经常忍饥挨饿。以前郗鉴救助过的士大夫们感怀他平日的仁义恩情,争相接济他。郗鉴得到别人接济的粮食和物资后,自己留下必要的一少部分,将其余的又分给了宗族老少和贫苦者,使得他们也能够维持生计,最终“赖而全济者甚多”。时人感叹说:“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8]1797于是郗鉴被人们推举为坞主,率领一千多家人口躲避到峄山。郗鉴的扶危济贫之举赢得了人们的拥护,郗鉴因此开始掌握了一支地方流民军队,为他日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郗鉴除了养育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还养育他哥哥的儿子郗迈和他的外甥周翼。郗迈后来官至护军将军,而周翼则为剡县县令。郗迈和周翼小时候的生活也很贫苦,他们也经历了永嘉丧乱时的饥荒。当时因为郗鉴很有名望,乡里人都愿意接济他,常请他吃饭。郗鉴便把郗迈和周翼带在身边,前去吃饭。久而久之,乡里人也自感无力,便对郗鉴说:“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能兼有所存。”[8]1801郗鉴深明此义,便不再带郗迈和周翼前去,但每次吃完饭都会在嘴里含满食物,回家后吐出来让他们两人吃,两人才得以存活下来。所以郗鉴病逝,周翼得知后,便立即去职回乡,为他守孝三年,感怀他的抚育之恩。郗迈和周翼虽非郗鉴亲生骨肉,然而郗鉴却待之如己出,彰显了他赤诚的仁爱之心。此外,郗鉴对于叛敌也有仁慈之心。当王敦构逆、威胁朝政时,王敦的谋士钱凤也参与了叛乱。后来王敦之乱被平定,朝廷商议对叛乱者的处罚时,大臣温峤建议赦免王敦的佐吏,郗鉴主张追究他们的失节行为,但奏请“钱凤母年八十,宜蒙全宥。”[8]1798朝廷采纳了郗鉴的意见,赦免了钱凤的母亲,这体现了朝廷对老人的慈爱之心。
郗鉴一生,深明大义,抚弱济贫,儒者之仁心,昭之于天地。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资乎爱亲,自家刑国,于斯极矣。”[8]1808郗鉴正是一个忠君爱民的仁厚长者。他的部下虽然迫于生计有杀人越货的不法行为,也终难掩其忠贞仁义之品德。
(三)“谋”:多谋善断,谋略超群
《说苑·谈丛》中说:“谋先事则昌,事先谋则亡。”[10]其意为:谋划好了再去行动,就能繁荣昌盛;行动之后再去谋划,就会灭亡。此不但指明了谋略的必要性,而且说明了提前谋划的重要性。西晋末年政局动荡纷扰,要想在此风云诡谲之世生存下去实在是不容易,而要跻身政府高层更是遥不可及。郗鉴谙于世道,多谋善断,因而得以迅速崛起。
自“五马”(琅琊、西阳、汝南、南顿、彭城五王)渡江以后,因为琅琊王司马睿称帝,琅琊王一支独自兴盛外,其余西晋宗室皆衰落。而琅琊王的势力也是很有限的,因而东晋政权的维系不得不倚重少数权臣。琅琊王氏的王导、王敦兄弟因辅佐晋元帝登基有首功,因而在众士族中脱颖而出,地位超群,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语[8]2554。田余庆先生在其名著《东晋门阀政治》的第一章考释了此语,概而言之,意即为王氏家族与司马氏家族的结合,开启了门阀政治的历史。因而作为东晋第一流士族的琅琊王氏对司马氏的政权多有威胁。元帝为伸张皇权,启用刘隗、刁协等人,并推行“刻碎之政”,结果激起了门阀士族的普遍不满,王敦起兵反叛,大败王师,遥制朝政,元帝忧愤而死。“敦既得志,暴慢愈甚,四方贡献多入己府,将相岳牧悉出其门”[8]2560,明帝继位,王敦权势更甚,已有代晋祚之意。明帝一面修明朝纲,一面暗中防备王敦,但朝廷军事力量不足,无法与王敦抗衡。当时军队大多掌握于拥兵强藩之手,要镇压王敦之乱,只能寻求他们的支持。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郗鉴开始得到明帝重用。“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合肥。”[8]1979不久王敦上奏朝廷,建议召郗鉴还朝担任尚书令。郗鉴回到朝廷后,开始与明帝谋划消灭王敦之策。
郗鉴为明帝分析了当时的形势,指出可借用流民帅所统领之流民的力量来平叛。当时除祖逖之弟祖约之外,力量较强的流民帅还有苏峻、刘遐、陶侃等人,这些流民帅长期与北方胡族作战,战斗力较强,若能争取,一定能解朝廷之忧。然而因流民帅长期拥兵自重,并且部分流民帅又与朝廷有矛盾,因而朝廷对这支力量极不信任,也不允许其过江。唯独郗鉴,既有流民帅之军事实力,又有儒士之风雅,因而成了朝廷与流民帅之间联系的桥梁。最终郗鉴为东晋朝廷解决了军力不足的困境。但王敦叛军异常凶悍,兵锋直指京都,朝中大臣主张,应该趁敌军势力未形成之际,由明帝亲自出城抵御,这才是上策。但郗鉴综合全局后表示反对,认为敌强我弱,不能硬拼,且敌军“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又“无经略远图”,久战“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8]1798。晋明帝接受了郗鉴的意见,战局形势果然如郗鉴所料,最终大败叛军,东晋王朝转危为安。
王敦之乱是东晋王朝依靠流民帅而平定的,因而一些流民帅自恃军功,希望朝廷大加褒奖,然而朝廷并未如其所愿,甚至让他们回归以前驻防的军镇,继续镇守北部边疆,由此流民帅与朝廷的矛盾不断激化,最终导致了苏峻之乱。苏峻起兵后,祖约很快响应,两支叛军于是合流,共同进攻京都。当时政府军屡败,形势危急,人心动摇,郗鉴在盟誓之后,也开始考虑应对之策。他向江州刺史温峤分析当时的局势说:“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8]1799郗鉴认为,叛军攻下京都之后,由于放火焚烧,京师残破不堪,很可能会挟天子东入会稽郡(今浙江绍兴、宁波一带),此地为东南粮仓,战略地位极高,因而需要先在此设立营垒,占领要害关口。还需要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屯兵,坚壁清野,以逸待劳。这样既能阻止叛军东进,又能切断叛军的粮草,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自行溃败。事实证明,郗鉴的谋略是正确的。自此东晋王朝的整体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其变化之处就在于京口城的崛起。京口城的崛起不仅影响到了整个东晋王朝事态的发展,而且后来代晋称帝的刘裕也自京口起兵。京口城的发展,首倡之功当属郗鉴,而郗氏家族在此地的历代经营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对于这个问题将在下文讨论。
由此可见,郗鉴多谋善断,他的谋略计策也是高人一筹,为东晋政权的稳固发挥了重要作用。
(四)“勇”:临危不惧,英勇顽强
任何人要想在两晋之际的乱世之秋崛起,除有过人的谋略之外,更需有超人的胆识。郗鉴虽然出身儒士,但他的身上却有英勇无畏的精神,一生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他从未有过委曲求全的懦弱举动。
八王之乱时,京师沦陷,强寇四起。郗鉴在逃难途中,不幸被乞活帅陈午所截获,处境险恶。当时郗鉴的同乡张寔很仰慕郗鉴,很早就想与他结交,但被郗鉴所拒绝。此时张寔已经投靠了陈午,背叛了朝廷。张寔前来劝降,希望郗鉴能投靠陈午。因为郗鉴名望很高,陈午愿意奉郗鉴为主。但郗鉴不为所动,对张寔义正词严地说:“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8]1797张寔听后便惭愧地走开了。但此语一出郗鉴的性命更是危在旦夕。但他毅然决然地表示不与乞活军同流合污,可谓忠勇。后来郗鉴机智逃脱,才幸免于难。
东晋明帝时,王敦权势煊赫,凌驾于皇权之上。王敦品性残忍暴虐,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早在西晋时,“王恺、石崇以豪侈相尚,恺尝置酒,(王)敦与(王)导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声韵,恺便驱杀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恺,恺使美人行酒,以客饮不尽,辄杀之。酒至敦、导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8]2553其弟王导评价他:“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8]2553太子洗马潘滔也说:“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8]2553晋明帝以郗鉴为外援,王敦十分忌惮他,于是上书朝廷调郗鉴还朝任尚书令。郗鉴在还朝途中与王敦相见,两人品评时人,触忤王敦。“(王)敦素怀无君之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8]1798当时王敦的党羽每日都在王敦面前诋毁郗鉴,劝王敦尽快铲除他。郗鉴得知这一消息后神色自若。王敦最终因郗鉴名望过重而没有杀害他,郗鉴才得以死里逃生。
咸和二年(327年),苏峻和祖约叛乱,形势危急,朝廷以陶侃为平定叛军的盟主,郗鉴则都督扬州浙江以西八郡诸军事。由于抚军将军王舒和辅军将军虞潭作战不利,导致政府军不断败退。郗鉴与后将军郭默回到丹徒县(原名武进县,属昆陵郡,后昆陵郡改晋陵郡,但县仍属此地),建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处营垒抗击叛军。但大业垒为贼将张健攻破,郭默不得已突围而去。此时三军震惊,军心动摇,就连郗鉴的心腹、参军曹纳都劝郗鉴退还广陵一带再商议对策。郗鉴听后十分愤怒,立即召集将士开会,在会上谴责了曹纳。郗鉴说:“吾蒙先帝厚顾,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强寇在郊,众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8]1800他当即要将曹纳斩首示众,在僚佐们的再三劝说下才放了他。在郗鉴的英勇抗击下,击退了围攻大业垒的叛军。他的参军李闳追斩苏峻之弟苏逸,俘获叛军一万多人。政府军最终平定了苏峻之乱。当时郗鉴如果退守广陵,就会军心涣散,后果将不堪设想。正是因为郗鉴英勇顽强的抗击,才最终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郗鉴一生历险无数,多次命悬一线,然他临危不惧,最终都化险为夷,可谓是仁者大勇。
(五)“雅”:书文并茂,儒雅洒脱
魏晋南北朝虽是长达数百年之乱世,然而其间文化艺术之发展,可谓成就斐然,令人叹为观止。宗白华先生曾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11]究其原因,士族群体文化修养之卓越是一个无法忽略的因素。这正如王瑶先生所说:“在变相的封建势力下面,高门世族不仅把握有政治、经济的特权,而且也是文化的传统继承者。他们有累代的上层家庭教养、有优裕的生活闲暇、有收藏的典籍和文化环境。这一切都构成了他们有独特的享有和承继文化传统的特权,都不是一个出身寒素的人的环境所可比拟的。所以史籍中每一个擅长学术文笔的人,都不仅仅以文章显,而且属文在他平生的事迹中,反而多半是比较次要的。但名门大族,多以玄理文笔等当作他们高贵和才能的表现,所以成就也多。”[12]因而六朝时期的文化发展当与当时的门阀士族有着莫大的联系。高平郗氏一脉本为儒学旧族,虽非一流高门士族,然其家学底蕴较为深厚,作为家族中佼佼者的郗鉴自小便饱读诗书,早年就以儒雅著名。儒雅是郗鉴品性中十分突出的一点,也是他身为士族的标志之一。
郗鉴的儒雅,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郗鉴的儒学修养较高。郗鉴早年就以儒雅著名,得到州刺史的赏识,召他为僚佐,赵王司马伦召他为掾。其二,郗鉴擅文。通过考索史籍,可以发现郗鉴著述较多,有《郗鉴集》十卷[13]1065和《郗太尉为尚书令故事》三卷[13]967。此外还有《驳王导赠周札议》《讨苏峻誓师》《上疏逊位》[8]1798—1801《周札加赠议》[8]1576以及《书》[14]等残篇断简流传于世。这些作品反映出郗鉴著文具有朴实无华的艺术特点,并且论述针砭时弊、说理透彻;言辞恳切、感情充沛、以情动人,文中处处彰显着郗鉴耿直仁义的儒士品格,也洋溢着爱国忠君的高尚情怀,实乃上品佳作,值得后人细细玩味。其三,郗鉴擅书。郗鉴的书法作品流传至今的并不多,今《淳化阁帖》卷二辑有其行书《孝性帖》,《宣和书谱》卷十四记载当时御府所藏郗鉴的草书《兰陵帖》。其作品笔力刚劲,潇洒飘逸,自成一派,虽然无法与其女婿王羲之相媲美,然亦有独到之处。正如《书断》中所言:“太尉草书卓绝,古而且劲。”[15]276亦如《述书赋》中所赞:“道徽之丰茂宏丽,下笔而刚决不滞,挥翰而厚实深沉,等渔夫之乘流鼓枻。”[15]180此外,郗鉴选婿也是别出心裁,尽显其风雅气度。郗鉴有一女儿名叫郗璿,容貌标致。郗璿到了婚配年龄时,郗鉴便想为其寻得佳婿。于是他写信给王导,表明求婿之意,王导同意后,郗鉴便派门生去王氏府第相亲。门生回来后向郗鉴汇报说:“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16]郗鉴听后不仅没有责怪这个坦腹青年的怠慢,反而喜出望外,并立即选定此人为女婿。事后得知,此人就是王羲之。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东床坦腹”的典故。这说明郗鉴选择女婿独具慧眼,他欣赏王羲之洒脱不羁的风度和气质,应该是两人意气相投。
郗鉴的儒雅还影响到了族中后人。郗鉴虽身处乱世,身为统兵将帅,但他恪守家学,精研儒道,并且严格教育子孙。自郗鉴始家族中人才辈出,因多人擅书擅文而名噪一时,郗鉴、郗愔、郗昙、郗超、郗俭之、郗恢,更是号为“六郗”,为时人所艳羡,这与郗鉴的家教以及郗氏儒雅门风密不可分。
综上所述,郗鉴的品性当有“忠”“仁”“谋”“勇”“雅”几大特质。这些品性影响了郗鉴一生,使其能够在江左之乱局中脱颖而出,位至三公,对东晋政局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 郗鉴对东晋政局的作用
郗鉴作为东晋初期的朝廷重臣,他对于江左政局的作用历来为学者们所关注,相关的研究当首推田余庆先生的大作《东晋门阀政治》中的《论郗鉴—兼论京口重镇的形成》一文。田先生在文中指出,郗鉴因有较强的军事实力和高超的政治智慧而对东晋政局具有“制衡”的作用,所印证的史实为——因郗鉴的反对,陶侃和庾亮先后想要废黜丞相王导的密谋都未达成。笔者赞同田先生的看法,同时认为郗鉴的作用除了“制衡”之力外,对于江左政局更有“驱动”之功。
如同前文所述,郗鉴谋略超群,他提出的对京口地区的经营,形成了足以左右东晋政局的京口集团。然而京口城起初并不为人所重视,其发展始于郗鉴。苏峻之乱时,郗鉴首倡“静镇京口”[8]1799,正是看中了京口的地理位置。据学者考察,京口一带“其地地形多样,北临长江东与南琅琊郡接,境内多山,大体北面临江皆为崇山峻岭,其北面自西向东分布有:氐父山(金山)、蒜山、银山、北固山、京岘山、焦山、圌山等,南面则有兽窟山(招隐山)、长山、高骊山等,向南则与茅山山脉相接。其北面诸山多临江,氐父山乃在长江中,而北固山直接成为京口的重要据点。”而京口“在五朝时期濒临江口,东北即是长江入海口。”[17]由此观之,京口地区地形多样,其南北多山,且北部临江近海,因而此地易守难攻,实为一战略要地。也正因如此,在苏峻之乱平定后,郗鉴就一直率军驻守于京口,为朝廷的藩屏。此后郗氏家族也一直生活在此处,对京口地区影响颇深。
此外,郗鉴经营京口,还因多有流民侨居于此。“晋永嘉乱后,幽、冀、青、并、兖五州流人过江者,多侨居此处,吴、晋以后皆为重镇。”[18]由此可知,京口是流民集聚之地。郗鉴本身就是流民帅,他依靠流民起家,深知流民的重要性,而京口聚集大量流民,因而对于郗鉴而言,京口重地势在必得,在此经营,即可获得与朝廷合作的军事资本。经过多年经营,郗鉴的流民队伍也是不断壮大,最终形成了威震一方的京口集团。关于京口集团的势力来源,除此前侨居京口的流民之外,还有两种来源:其一应当是郗鉴统领的峄山流民;其二应当是郗鉴招徕自他处以实京口的流民。郗鉴病逝之后京口集团的流民军便传到了其子郗愔、郗昙之手。郗昙早逝,而以“谦退”著称的郗愔对朝政不感兴趣。但依靠京口实力雄厚的流民军,郗氏家族依旧在制衡朝局,东晋因而有了长达数十年的和平时期,而这对于接连爆发叛乱的东晋政权而言实属不易。直到后来,桓温权势兴盛,他以北伐为由夺取了郗愔手中的京口军队,才使得东晋政局再起波澜,郗氏家族也由此开始衰弱。
然而京口城的地位此时已是今非昔比,更胜以往。此后谢玄又以广陵、京口为基地组建了北府兵。“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刘)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8]2188可见,以京口和广陵的流民为基础的北府兵此时已是维系东晋基业的决定性力量,而其盛衰也影响到江左政局的发展,甚至后来起了代易晋祚之功。一代枭雄刘裕正是起自京口,他通过重组北府兵,重建了京口集团,使得自身的实力不断壮大,最终创立刘宋皇朝。而刘裕一上台,便一再颁旨巩固京口的地位。“丹徒桑梓绸缪,大业攸始,践境永怀,触感罔极……思播遗泽,酬慰士民。其蠲此县今年租布,五岁刑以下,皆悉原遣;登城三战及大将家,随宜隐恤。”[7]76“京口肇祥自古,著符近代,衿带江山,表里华甸,经途四达,利尽淮、海,城邑高明,土风淳壹,苞总形胜,实唯名都,故能光宅灵心,克昌帝业。顷年岳牧迁回,军民徙散,廛里庐宇,不逮往日。皇基旧乡,地兼蕃重,宜令殷阜,式崇形望。可募诸州乐移者数千家,给以田宅,并蠲复。”[7]97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京口集团的发展与东晋朝局的变化密切相关,而京口集团首创于郗鉴之手,他凭此制衡了江左朝局中的诸多矛盾,改善了当时的政治生态,更借此推动了江左政局的发展,并影响了后世的政治格局,其“驱动”之功不容忽视。